尝闻之，京中多怪异，有兔女焉。尝从白莲教肖阳业戏。年十有五而不识人语，阳独怜爱之。美。雅爱瑶弦霓裳，阳每观而叹曰:“曷美如斯夫，不得天志？”要之对饮，千杯不负。
与阳居旧祠，遇雨辄有客访，以为常。阳恐惊路客，避。祠中有石，卧马状，令趋附之。女唯唯无难色。起，身摇铃动，姗姗可爱。阳衣斗笠而不执鞭，漫步雨中，铃并马蹄，箫声和之。客闻之，往往啜泣。为诗题壁亦非罕者。客中有盗者，感离所之悲，恨生年不能养父母恤妻子，则嘱之而后自经死。阳叹邑良久。葬之。
后梦中有客曰:“桂宫之女，岂无良配？曩有感化之恩，得此轮回。余今世为马，主人有德。山东刘姓，单字杰者是。不日即从之来矣。”
寤而异之。阳，固神将，知有轮回，则确以为真。后告女，女眉目羞结，并不失笑。曰:“善！”
后有雨，女从之出。心路共忐忑。回时已暮，果有少年焉。问之，刘姓，喜。道所经过，言词温喏，文皆成韵。女观其颜色，非贵人气，然已是不凡，不羁于天，倘有鲍公伯乐，不可知也。女欲语无言，叹恨又恐为客耻笑。是故低头静默，然娇气不藏，眉目流转。
客每欲与语，阳遽以事支吾。不欲知之。后，阳设佳肴，行酒令，为主人礼。阳以梦谑之，女羞，仍不语。阳乃以实告。客惊，然未形于色。各倾云为赋，女瑶舞。后一皂公来。一座尽兴而归。
前时，客疲卧草床，梦其马起，语之良久。言之:寒宫兔女，坐而落此。前生与君相知，然，从桓娥去后，得之忧疾，终日呜咽，乃失声，堕后失忆。今日当复相见，造化使然。兔女名曰朱琳，唤之则可醒知前世，且言语复通。事在今夕。
铃声渐止，箫亦止，继而寤醒。思未得脱梦，则有一少年牵马入，即肖阳是也。
“烟雨曾教几人看，离人都道相见欢。诗在灯前落，人倚旧栏杆。”
客方沉吟近毕，适女路过。微呼:“其非朱女琳耶？前缘可曾忘之耶？”女惊，旋即转惊为悲，啜泣不休。客无所以劝，欲怀抱之。哭声渐如雷鸣，惧，而又念梦中人言。阴念其真有个轮回者也？
“果是前时之傍兔也？从娥去后，无夜不思君，无日不念当时欢好。”女倚之叹怨。闻女为人声，客喜，告之肖阳，则共欢泣，令与客宿内屋。剪烛夜话，打马为戏。同赴巫山，极尽绸缪。再定永好。琳既复忆，呜咽恒无虚夕。客固诘之，但言在宫为兔时，坐法。娥为求赦，帝弗听。将堕之人道，俾受永世情苦。
问之何罪焉，且曰:“刚，月中斫桂树者。与娥有私。一日，二人燕好，我自门外进，窥之。知不可活矣。后果然。逾四日，兵至奴处，索王母钗环。后一卒执之号呼奔出。奴以其清者为清，浊者为浊。并未慌张。然，桎梏已加，辱身不可免矣。既至高堂，不欲辩，堕人道。幸途中有鹤经过，振其羽，载奴至一山，曰方仙人之观所。方为施术，得副好皮囊，复载至高空，是以得脱轮回。然，既已为人，则此世情苦或不可免也。又知方仙人坐以干乱天政，失阳数，化羽西逝矣。乃悲泣，感仙家无赖，而念人世之无知。君，固吾旧思也。然人命由天，其无耳目，我何为？不知缘尽几时，当不远矣，益悲焉。情何苦耶？…”
两相抱头，烛火荧荧，夏虫啁喳。客从阳习戏术，颇慧。与阳齿近，相为莫逆。
经年兵起，四方溃乱，客思家欲归。女从之，阳不欲听，以为乱世，为人妇者，当自匿迹，何为从夫颠簸。女坚持之，阳乃赠百金，使归。
月余，至山东，客登垣而望，啜不成泣。
既至，母执儿手，但哭无言。嫂出，父亦出。客长跪哀恸。父已逾耳顺，见客，不怒亦不喜。
盖其去后，以为必死。母失魂，日以泪结，患眼疾。兄婚娶，临村李氏，贤，然不工言辞，兄甚恶之。兵起，兄从军战，殁。家中凄寂，不堪言说。
见女，知为新妇，皆敛泣强为笑语。母引客起。女言恭词温，一家尽欢。“是何罪孽，仙子为我家媳儿？”母仰面嗟叹。
与母夜谈，言所经过，以为谎，别后犹生，且有美人为伴，甚奇之。母言眼疾复发，奇痛。客乃施术。令交目，覆以棉纸，天明即瘥。母逢人辄道其术。村中好事者，相睹盈门。女以为有利。以术施人，或可胡口。以为善。
村中有无赖曰刚，闻女绝色。赤脚裸衣登垣，令为戏。女惊，貌与寒宫刚绝似，知其命数，欲哭。呵之不去，及客归乃鼠窜。刚常出入酒肆，谣言与女私。客所过处，人皆指谑。然，客不置意。
又逾年，丁忧交至，乃携女往视阳。途中，女梦一卒来。告之曰:今世为人，所为王母悉有闻见;天宫有一女职，令往。赠以玉笏而归。醒而异之，然冷玉在手，又似为真，告之客，不言。女曰:“今缘分将尽，君义何敢忘也。昔为无赖缠身，君不加之，奴岂不知，欲结永好，然定命由天。嫦娥居寒月，织女守银河。是何人物，岂奴家可比哉？必有推脱之道，不欲相别。……”
“嘻！”阳自门外入，笑语盈祠，“何为如此？”
女举玉欲以告，再顾之，已为朽木。女破涕，客神意尚沌，然亦可悟其为阳戏焉。由是女释愁容，与客益亲好。旧祠三人经营，流落之客，皆有回赠。诗文词赋，丝绸布匹，无论轻重，咸纳之，人皆不以为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