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堤边凉风习习,清爽而不凛冽,徐徐拂过行人的发梢和衣摆,温和地带走夏末的暑气,却让因异能被大量抽取而浑身发冷的灸舞更觉寒凉。他不适地蹙了蹙眉,裹了裹厚重的外套,若无其事地信步向前。修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紧紧跟随,一步未落,亦一步未近。
一时间二人都沉默无语。半晌,灸舞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修,你怎么看铁时空现在的局势?”
修思索片刻,说出了自己的推测:“虽然叶赫那拉家老掌门已死,最大的魔化异能家族群龙无首,但难保哪天不会东山再起。更何况魔界对他们虎视眈眈,一直想找机会吞并,只是碍于白道的威慑暂时没有找到突破口,但绝不能掉以轻心。”他顿了顿,看着前方人默默前行的背影,又补充了一句,“不过盟主不必太过担心,想必他们自己现在也很混乱,旧的政权倒塌了,短时间内肯定无法顺利重组。”
“说得不错。”灸舞轻笑一声,却隐约带了些自嘲的意味,“我们白道又何尝不是如此。我刚从老盟主那接任这个职位,想必也有很多旧势力不服吧。之所以没有发难,也只是碍于时空面临的危机而不得不暂时压下不满,一致对外。现在叶家倒台了,外患却还没有完全解决,内忧恐怕也要暴露出来了吧。”
听不出情绪的话语让修的心猛地一沉,皱了皱眉,禁卫军统领语气坚定地表达自己的决心:“盟主为铁时空做了多少努力和牺牲,我们这些一起奋战过来的人最清楚。就算会有人不服,我们也一定是盟主坚强的后盾和利器,势必为盟主守住后方,扫清一切障碍!”
灸舞停住脚步转过身,看着站在自己一步开外之人坚决的面孔,勾起唇角:“谢谢你,修。我说过不会让铁时空在我任期之内毁灭,大战的时候不会,现在更不会。有你们在我身后,我就能无所顾忌地勇往直前。”
风势渐弱,西沉的红日将光明和暖意一并抽离,缓缓下坠。灸舞望着光线消失的方向,忽然发出了自嘲的低笑,面上却浮起了些许怀念:“说起来,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里。没想到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总让你看到我软弱的一面。”
黄昏的光影落在灸舞身上,在逆光的单薄身形周围化开模糊的光晕。看着仿佛要融入光芒中的盟主,修蓦然有一瞬的恍惚。他忽然意识到,眼前的人尽管看上去无比强大,却终究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他以一己之力扛起了超乎想象的重担,临危不惧,威严果敢。尽管在人前睥睨众生,脱去了盟主的面具,他仍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会累,更会痛,却不得不把这些深埋在心底,连偶尔的泄露都成了罪过。
修莫名地感到胸闷,他忽然想上前拍拍这个少年的肩,告诉他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没必要苛责自己。然而身为军人和下属的理智让他扼杀了这一闪即逝的想法,他只是微微低下头,语气和缓而不失恭敬:“能为盟主分忧,是属下的荣幸,更是分内之事。”
看着面前这个虽比自己年长却无时无刻不显露谦卑姿态的身影,灸舞微垂眼帘,一抹黯然迅速滑过。两人之间仅仅隔了一步之遥,却无法再缩短分毫。他们的距离那么近,却又那么遥远,仿佛伸手可及,却永远无法触及。
沉默不过是须臾的时间,再次张开眼帘时灸舞已然恢复了惯常的笑脸,眺望天际的目光中带着一如既往的果敢:“我的软弱从不会超过两分钟。现在时间到了,我们去夏家吧,找夏天商量一下今后的方针,也要听一下阿公的意见。顺便……”灸舞视线一转直视面前人,黑眸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雀跃和狡黠,“顺便去蹭一顿饭。好久没吃雄哥的料理了,我真的好怀念那个味道。”
修的嘴角以微不可查的幅度抽了抽,声音有些无奈:“盟主,你明明昨天才去夏家吃过饭……”
“哎呀,你没有听过一句话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灸舞摇了摇头,“修你可真是不知变通。身为禁卫军严于律己是好事啦,但做人可不能这么死板。”
分不清盟主的话有几分认真几分玩笑的修只能默默点头,跟上对方重新迈开的脚步,一边在内心挣扎是该为保全性命开溜还是该严守职责却要遭受雄氏料理的荼毒。正纠结着,灸舞的声音从前方悠悠飘来:“修,你大可不必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不想跟我去夏家的话,直说就好。”
修一愣,下意识否认:“属下绝无此意。”
“还在掩饰,难道我在你心里是那种不通人情的独裁上司吗?”灸舞叹了口气,再次停步转身面向修,一贯含着戏弄的双眼此刻却十分认真,“修,我是你的上司,但我不需要盲从的下属。一家之言只会导致民心背离,最终加速政权的垮台。所以,有话就直说,这样对你我都好。”
盟主的表情和语气诚恳而真挚,却让修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是军人,严明的军纪教导他必须绝对服从上级的命令,如今盟主却让他反其道而行之。同样是命令,却互相矛盾,让修陷入了短暂的混乱。
将男子纠结的脸色尽收眼底,灸舞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我知道忽然这么说你大概很难理解,好了,别想这么多了,这个话题我们可以以后再探讨。至于现在……”灸舞思索片刻,“你就去金时空看看你的朋友吧。传功之后已经过了一个星期,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不适或需要帮助的地方。”
肩头传来的触感让正天人交战的修蓦然回神。眼前的少年面色苍白,嘴角却始终噙着坦然而无畏的笑容,注视着自己的澄澈眼眸写满信任。修忽然想起了两人的初见,那时盟主也如同现在这般,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在自己面前谈笑自如,最终却毫无预兆地倒在了自己怀里。
突变让修忘记了君臣的距离,忘记了所谓的逾越,他只知道紧紧搂住怀中孱弱的身躯,如同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那时,他们的距离曾那么近。
或许,今后也可以再近一点。
突如其来的想法让修嘴角微勾,却没多说什么,颌首向灸舞告退后便走向了时空之门的方向。
等从金时空回来后,找机会跟盟主谈谈好了。如果能更进一步地了解盟主的想法,也能更好地为他分忧。如此打定主意的修加快了步伐。沉浸在思绪中的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唇角始终维持着上翘的弧度。
他同样不会知道,这次的金时空之行让他彻底错失了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