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冬深正清冷,昏晦路行难。长空皎洁,争看莹净,埋没遥山。反复风翻絮粉,缤纷轻点林峦。清沁茶烟湿,平铺濮水船。楼台银压瓦,松壑玉龙蟠。苍松髯发皓,拱星攒,珊瑚圆。轻柯渺漠,汀滩孤艇,独钓雪漫漫。
早晨只停了一炷香的功夫,又纷纷扬扬的下了一场大雪。
狄仁杰睁开眼,顿觉全身无力,头晕眼花。被雪打湿的衣裳也被换了,不知何人所为。
空气中游走着熟悉的檀香,御书房里便是这种檀香,但此处他不熟悉。
费力地坐起身,窗边紫檀桌上搁着一碗粥,一碟清淡的小菜。
水流的声响异常轻微,仿佛就在房间尽头那扇门后。
狄仁杰寻声走去,缓缓拉开门……
原来,这是沐浴所用的沐春苑。
潮湿灼热的雾气涌出又缓缓消散,绛紫色纱帘轻轻拂动,帘后隐约可见一女子将身子浸没在洒满玫瑰花瓣的温水中,墨色青丝漂浮在水面形成妖冶香艳的画面。
水中佳人闻声微微回头,狄仁杰惊慌地低下头,“臣罪该万死。”
“你醒了。”武则天转过头,手心捧起水慢慢洒在肩上,“你身子不爽,怎么不早与朕说?”
他不敢抬头,而那细细的水流声让他的心狂乱的跳动。
“陛下传召,乃臣之幸。”
她素手拨撩水中花瓣,轻轻一笑,“命都可以不要么。”他心中一颤,若她真要他这条命,他也无怨无悔。
“是。”
他答得毫不犹豫。武则天的拨弄花瓣手忽然停下,漫不经心地绾起青丝,露出大片如雪肩头与美背。
“朕的浴衣。”
狄仁杰这才发现沐春苑中并无一人侍候,他取下竹架上艾青色的夹绒浴衣,双手呈到池边,便转过了身。
武则天接过浴衣,踏出浴池,更了浴衣,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有点好笑。
他早晨在御花园昏倒当真是吓坏她了。当时她下意识地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只是那时候狄仁杰已失去意识,武则天无论如何也是个女子,哪有力气支撑他,便被他压倒在雪地上。
仿佛时间静止,她连呼吸是怎么样的都要忘记。
费了好大力气将他推开,唤了两个强壮的侍卫将他抬送到离御花园最近的沐春苑,传御医来看了看,煎了药给他喂下,她便遣退了所有人,独自守在一旁。
只是在雪地里躺了那么一会子,她的衣裳便湿了一片,便去沐浴更衣,谁料想,他这时候醒了。
即便他背对着她,在更衣时她也不免脸红心跳。
她从未好好看过他的容貌,在他昏迷时得空看遍了。眉清目秀,比之薛怀义要多几分英气,比之沈南蓼要多几分灵气。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无论是他的容貌还是品行修养,都如同一块经过反复打磨而修成的无暇碧玉,看似光芒内敛,却耐人寻味,散发着独特的魅力。
“怀英。”
他依旧背对着自己,应了声臣在。
“转过来说话。”
狄仁杰缓缓转过身,却也不敢直接去看她,依旧垂着眼眸。
武则天轻笑,说道:“三思过些日子回朝,太子那边你可要多费费心思了。”
“臣定然尽心竭力。”
“嗯。”
武则天赤足走进他一些,笑容美艳,“怀英还未娶妻,依朕看来,昨日送山药枣泥糕的姑娘甚是不错。”
只是想刺探,想听他否认的答案,指尖不动声色地搅着浴衣,面相上不露丝毫。
“美则美矣,非臣思量。”
狄仁杰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也放肆了起来:“臣一生所求,许是庄生晓梦。”
“哦?”武则天对他这话倒是没有猜透,极为好奇。
狄仁杰抬头,眼眸中藏匿的温柔蓦然揭开,武则天心慌地躲避,眼睛只敢看着地面细致的纹路。
耳听得他语调缓慢温柔——
“臣斗胆。若得武曌,死而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