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雨不恨任何人,却仍然可以面无表情地屠光一座城。
这并不矛盾。
而屠杀这种事,安雨也并不后悔,直到死亡也不曾后悔。
若说遗憾,大概就是她不曾对那个人说出她的心里话。
忆柳不恨任何人,她只恨她自己,所以她一直游荡在世间。
这并不稀奇。
而如此执着于过去这种事,忆柳也不后悔,哪怕最后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鬼野鬼。
若说遗憾,那就是她没能对她亲爱的弟弟说一声对不起。
我想对他说我的心里话,但是,现在看来已经无所谓了。
我想对他说一声对不起,但是,现在看来一切都太迟了。
我可以帮你。
我可以帮你。
借你的怨气予我重生,我替你保护你所爱的人。
用我的怨气予你重生,我替你去看看你所爱的人。
但是,我会灰飞烟灭。不能帮你护他一世安乐。
但是,你会灰飞烟灭。不能替你对他说一句珍重。
会后悔吗?
会后悔吗?
吾,阿德尔·安雨,从不知何为后悔!
我,繁佳国,忆柳,从不知何为后悔!
媚姬的宫殿来了新的侍女,据说是冲撞了若言,但不知为何,没被处以极刑,而是被发配到了这冷宫当差。
冲撞了若言还能活命的侍女,媚姬突然有些好奇,便在那侍女来伺候时让她走近了些。
确是个美人儿,却也没有与那人相像的地方了。
还以为,是像那个人呢……
媚姬突然觉得扫兴,便挥了挥手,叫侍女退下了。
偌大的宫殿之中,绝色美人的背影显得格外孤独寂寥。
已是深秋,思蔷却还穿着单衣,自己拿着扫帚清扫着门前的落叶。虽然就算清理得再干净,也还是会被弄脏,但是,总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有事情做,才不会想到那个人。
思蔷突然停了下来,没想到,现在自己心里已经开始用“那个人”来称呼大王了啊……呵呵……
一阵风吹过,惊得思蔷一个哆嗦,瘦弱的少年将扫帚抱在怀里,轻轻跺了跺脚。
真冷啊。
“真冷啊。”一个比天气还要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回头,仿佛看见了月光。
“……你,你是。”
“我……呵呵,我是新来的。”
“新……新来的?”
“嗯。”月亮笑了,将他抱在怀里的扫帚抽了出来,“你先进屋去吧,我来扫。”
这就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你要我替你对他说些什么?
没有什么。
那,你被离国的士兵割掉舌头杀死之前,有想对他说的吗?
……大概是,对不起。
对不起?
嗯。
好,我知道了。
是夜。
是梦。
安雨坐起身来,转头望向窗外,月挂柳梢头,可惜,无人相约于黄昏后。
她突然想起了若言来。
离王若言。当她看见这个男人时,忆柳给予她重生所用的怨气开始躁动不安,灭国的仇敌就在眼前,何况,还是伤害亲人的仇敌,叫忆柳如何不怒,不恨?
安雨笑叹:忆柳啊忆柳,你这怨气可要害死我了。出师未捷身先死,你我的交易怕是泡汤了。
可安雨终究还是安雨。
尚在襁褓之中时便被内定为红衣圣女,虽然表面上地位在拿云之下,但其实许多人都将她认作六圣女之首,因为,即便是拿云,也有些敬畏她。
后红衣教与安禄山联手,她与月华一同暂时效力于安史二人帐下,若安雨只是个简单的漂亮姑娘,又如何来的气魄不将蔡希德放在眼里?
离王……
安雨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蔑视。
为了一个什么鸣王,终日沉湎于不切实际的美梦?呵……
忆柳,你那弟弟啊,就不该“救”那个若言。这样的王,不如废了,顺便,也替你的故国报了仇。
红衣教圣女安雨,之所以能成为许多人的梦魇,便是因为,她那双敏锐的眼睛,能洞察人的内心。
忆柳,你知道吗?圣教主喜欢叫我阿德尔,因为他说我是不一样的。阿德尔,是圣洁的意思。他说过,我是圣女。是他的阿德尔。但是啊,其他的人,更喜欢叫我——妖女。
我知道。我选择你,便是因为这个。我的死状愈惨,怨气就愈强,随我怨气而来的,必定是一个十恶不赦之人的魂魄。如此,于我甚好。
十恶不赦?妙极。
自从那日之后,思蔷能够想起若言的时间更少,因为,他常常会被媚姬和那个女子叫去谈天说地。
今天媚姬同那位安雨姐姐研究曲谱,昨天是她俩人在棋盘上厮杀,难舍难分。
冷宫里的日子,竟是异常祥和。
却只有媚姬知道,这个沉默寡言,美丽清冷的女子,到底有多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