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
莲子乘水去,西洲梦不成。
01.
他伸出手,向着簸箕探去,悄悄的拾起一颗剥好的莲子,放入掌心,翻来覆去的瞅了好一会儿,又捏了捏,对这洁白的小团好不欢喜。正要往嘴里送,便听见身后传开一个清冷声音,止了他全部的动作,又教他“嘿嘿”嗤笑几句,转过身来,脚在左右狠狠地踩了一记,将所处的这个小小“世界”摇得晃动起来,害的他面前的家伙身形一歪,差点没向后倒去,栽进下边流动的水里。
“李太白!!”那人儿喊着他的名字,面上已浮现了点点愠色,清冷的声音也有了略微的起伏。见状,他仍不敛笑容,反倒笑得更欢,没想有一口气还未来得及接上,猛地咳嗽起来,俯身蹲下,缩成一团……
李白,字太白,号青莲,诗书剑艺颇精,未尝败绩,君子风流,享天下赞誉,故得世人称之,曰“剑仙”矣。可这世道上赫赫有名的厉害人物,却也有一日被人一举扳倒,挨了重伤,倒在天明前灰色的山野里。莫不是有猎户晨起巡山狩猎,恰巧撞上,喊了镇上的大夫过去看看,怕是得葬在这冬季江南的寒冷山林里。
救人的大夫姓秦,年纪轻轻,未及冠礼。镇上没人晓得他的名字,仅从他说话的语气里猜出他大抵是从中原地方来的,平日闲聊时也不曾听他谈起家室,只听他有提过去曾被人唤作“扁鹊”,于是也“扁鹊扁鹊”的唤他。又知道他会点儿医术,待他倒也敬个六七分。
你是哪儿来的野郎中。
李白悠闲地卧在船头,忆起半年前发生的事儿。想着那日他躺在一张不大的榻上,甫一醒来,嗅到药香,对着守了他也有一宿,因不得歇息,眼底下现了乌黑的恩人,未曾言谢,开口竟来了句:“你是那儿来的野郎中。”想着那张好看的脸顿时铁青得不能再青,严肃得不能再严肃,不由得捂着心口,在心里大笑出声。手又不安分地向着那盛有莲子的簸箕摸去——他方才偷着从舱里顺来的,拈起一粒,回头透过身后的圆洞,瞅着置身藕花深处的人儿看了好半晌。
“扁鹊!”他忽地发声,一下子将人儿的视线从盛开得灿烂的花儿中吸引过来,李白便当着面儿,笑吟吟的将那雪白的莲子送入口里,谁知那莲子竟没去芯,苦得发紧。一咬,那味儿在口中蔓延开来,硬生生教李白眼角出了几滴泪。
前几次尝的莲子尽是甜的,这一下来的猝不及防,一时间令李白扭曲了脸。
船身轻晃,李白再度抬起头来,目光恰好与扁鹊撞了个正着,将扁鹊那一张一贯淡漠的脸上,因关切而泛起的波澜收入眼底。只一瞬,扁鹊从那双盈满着惊异的碧蓝瞳中窥见自己失态,心觉不妥,又端回了以往的冰冷样儿。
“你……盯着我是要做甚。”扁鹊发问,语罢别过头去。李白也晓得彼此间的空气变得有些尴尬,不禁轻咳两声,也移开了视线。
“方才可是挑中了苦的……?!”
须臾,李白听见身侧传来的声音,正要答应,话到了嘴边却转了个弯儿,动了其他心思:“倒也不是……”
“呛着了?”
李白但笑不语,扳过扁鹊,手指插入扁鹊一头略显凌乱的黑发,向着后脑探去。他身子朝前一倾,手上又使了劲向下一摁,就要咬上扁鹊的唇,可半途扁鹊还是察觉了他的动作,先一步挣脱开来,跳到一旁,眼眶飘红,牙咬的得紧,活似只急了的兔子。
“李太白!!!”扁鹊又开始气急败坏地喊他的名字了。李白嬉笑着用双手堵了耳朵,又吹了声哨,眼睛四周瞟,装作赏着将船儿团团围起的莲。见状,扁鹊更是气愤,抬手挥向李白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一出手却被擒了个正着,打算作恶的手也堪堪停在李白眼前,收也收不回。
“大夫,您方才可不是正担心我吗?若是想知道那颗莲子是苦是甜,何必费心思询问,亲自一试不就明白了?”
李白脸上挂着笑,哪还见痛苦半分?扁鹊愣了片刻,得知自己又遭了李白的戏弄,开口训他轻佻,心里恨这世人看人多半片面,怎就把爱欺负人的狐狸认成了君子?
僵持许久,扁鹊觉察到束缚一松,迅速将手抽回,一低头就瞧见腕上勒出的红印,在他那苍白的皮肤上愈发地显眼,于是“噔噔噔”进了舱内,将门“砰”地一摔,不再出来。任凭李白如何在外边好言劝解,不停叫唤,扁鹊下定了决心就是不开门。
舱门被拍得发响,惊得低飞的水鸟一个个扇了翅膀,逃得飞快,落在附近的水面上扑腾几下,莫敢近这芙蓉浦半步。水底的鱼儿晓得了,于是一个劲儿地朝船边去,不一会儿就将周遭挤了个满当,鱼身将船儿撞的摇晃。
李白逗弄它们好一阵儿,瞧见门仍旧纹丝不动,又上前扣了扣,道:“鹊鹊、小大夫、秦先生……鱼儿全挤到船边来了,奇得很,赏个脸,就出来看看呗!”
没有动静。
“要不我捉个两条上来,你把门开一开?”
……
吵嚷了许久,舱里的人受不住,开了门。正要发作,怎知却被李白一把勾入怀中,看着他变戏法似地摸出几个莲蓬,说是补上他偷食的那几颗莲子,惊异之余,刚刚涌上的火气一下子就被重新压了回去。
“你呀……”扁鹊瞅了瞅李白,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轻叹一句,再无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