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那个暑假的一个万籁俱寂的夜晚突然醒来，夏夜的风轻柔，窗外是空旷的长街，昏黄的路灯下偶尔走过迈着悠闲步伐的夜猫，空气里还能闻到绿叶的清香。夜色氤氲。

在那个寻常到算不上任何诗情画意的夜晚，一个念头忽然降临，然后在无边的夜色里选择了我。

它说，最难克制的欲望，不是爱，是表达。

小学的时候，我的作文里总是会用很多精美的词句，甚至刻意去寻求一些精美的比喻和排比来博得老师的奖励。后来写过的同人里，不难看到一些晦涩的意象，类似“红色的宣传单的外围有一圈灰色的边”。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种表达能力其实不全是什么好事。

那一次是爸爸和几个朋友在一起吃饭，说到一次活动，后来的事爸爸没有参与，我接着他说下去。大人们在听我说话了，真好。我把背后挺得笔直，绘声绘色，有一股莫名的骄傲。

“好了好了！”爸爸突然很严厉地喝住我，同时在饭桌下踢了我一下。脸瞬间涨的通红，我知道我说了他们从前让我保密的事情。
你看，它就是这样，表面克制，内心贪婪，只要给它一个地方，它就覆水难收。

插楼

所以从我小的时候就被无形的教育，一定要少说话，少说话，少说话。

倾诉是人的天性，即使大家都知道在醉酒之后还借着酒精装疯卖傻，把痛苦放大渲染描摹一遍其实什么都改变不了。疯了吐了睡了酒醒之后，除了头痛欲裂生活还是和翻过的日历一样陈旧。一切都不会改变。不爱你的人还是不爱你。等不来的幸福还是等不来。和你说再见的人也不会再回来。你想要的未来还是一筹莫展。你可以今朝有酒今朝醉，但是所谓的明天永远都不会到来。

可是如果没有一个肩膀让我们靠着尽情的哭，那才是最凄凉的事情吧。人性比无须根的种子脆弱，浮游在空气里等着靠岸。那天我在街头抱着一个朋友站在冷风里听她哭，脸庞破碎地万劫不复。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作为这样一个倾听的角色越来越多，反而懒得去说些自己的事情。对现实的戏剧性特别反感，只希望扎根在生活的肌理里。细水长流旷日持久是最好。不要再有那么多狗血的剧情了。

只有当夜色沉寂，我才开始冷静冷漠或是说用一种近乎嘲讽的口气一边回顾今天的破碎的情节，一边评判世俗的种种——我白日赖以生存的种种。相比一个起承转合都十分精致的故事我更喜欢大家在深夜里碎碎念的一篇日志。天生就对真实的东西无比着迷。就算它丑陋、残缺、绝望、不合情理、只要它真实，也好过一切虚与委蛇的假装。

生活中的我懦弱，虽然总是想要逞强但在家人中因为话少还是被当做要保护的角色。遇到喜欢的人不敢争取，甚至觉得对方有了爱的人对我来说反而是种解脱。没有希望了，断的也彻底。可是我很是清醒，懂得这个世界有一些无法抗拒的法则。比如那条爸爸教会我的法则。

我想如果在一个夕阳如血的暮色或是星月寂寥的晚上，换我调动起脑海里所有读过的有关痛苦的诗篇然后去诉说，坐在对面的人也许在确认这个故事的可信度有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