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到面前自称是我父母旧交的男人时内心是崩溃的。
他有着四十以上的年纪,却长着三十出头的脸,温文尔雅的样子像是民国时的进步青年,成功叫出我的名字:“茶一。”
“您……认识我?”我并不记得自己见过他。
“瑞秋对我说,她和罗平的女儿叫茶一。”他很温和地笑笑,那笑中似乎带了伤感,“是个好名字。我是安岩,不要叫叔叔哦。”
“安先生?”我试探性地开口,他颔首。
我的工作并不困难,每日根据来自安先生的录音材料整理文字,再以电子邮件或当面交付的方式给他,供他指正不足。
安先生的少年生活与他人无异,没有轰轰烈烈惊天动地,也没有有惊鸿一瞥引来的一见钟情。这使得进展十分顺利。
这日,当我以为要开始记录安先生的青年生活时,他却并未给予讲述。
“在一切开始之前,我要向你介绍一个人。是他使我们萌生了委托你写回忆录的想法。我人生的前二十二年,只是为遇到他所做的铺垫。”安先生十分郑重庄严,话毕,眼中尽是追忆。
“遇到神荼的那年,我大四,正处于人生的迷茫期,前途未卜。……
“我们曾经相爱,一切过往的苦痛与未来的坎坷,在我们共同的‘现在’前,看上去都是那样的不堪一击。
“但实际上不堪一击的是我们。我们也曾并肩经历无数冒险,想过自己也许将死于难测的陷阱、古老的诅咒、未知的猛兽……
“可是又会有谁料到,飞越北冰洋的飞机会失事呢……”安先生说到这里,双手抱头,似乎整个人都浸没在巨大的悲哀里。
欲念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我被那哀恸压抑得几乎窒息,一动不敢动。
许久后,安先生又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平静下来。
这些日子里安先生常对我笑——微微一笑,不淡漠,不做作,温和有礼。
而此时,他又是那样对我一笑:“我想,我与他的故事,最难得不过抽身放下。”
“安先生,请不要强颜欢笑。”我忍不住说,“这并不符合您此时的心情……”
就像失去家园的人站在瓦砾前试图以连珠妙语粉饰太平来将断壁残垣遮掩。
但是,实在是……太痛了啊。
安先生的确没有再笑,他沉吟了一会儿,很欣慰地看着我:“大多数时候,你是个好女儿。”
“过奖。”
安先生又开口:“瑞秋提起过,你对自己名字的不解。”
“那只是童言无忌的困惑。”我至今未忘那件事。
“但恐怕你现在仍在好奇吧?人是奇怪的生物,一面歌颂情感,一面又要理智束缚感情。”安先生看了我一眼,“你的名字,也是因为他啊……茶一。”他又解释,“但你不是他的替代品。”
茶一,茶一……不就是“荼”么。
原来……我的父母,是在纪念他啊。
虽未曾见过,但会是很好的人吧?
“他是很温柔的人呢。”安先生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他只在话题的开端说过一遍爱人的名字,之后一直在用“他”代指。
那日我们关于回忆录的谈话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