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搬家的时候平子收出了第一次答辩时买的蹩脚西装。那会还真是嫩出水了的年纪，平子想，尤其是脑子。回想起来很多事经历过了才知道没必要认真，其实穿得休闲些许也未尝不可不是？想了会平子把衣服留在了公寓，他大概这辈子都不想再穿得那么滑稽拘束。
唱片机，两打黑胶。画纸，一箱颜料。衣服不多，加上帽子塞了一包。
住了不长不短的三年，平子把行李塞进后备箱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上两眼。作为最后一个离开的人多少有点感慨，当年和浦原日世里他们一起租下这连着的几户时也没想过原来三年可以快成这样。
“啧啧。”平子回身系好衬衫上咧着的扣子后打开了车门。
今年的秋天仿佛来得特别早。
上车后平子给浦原他们发了短信，半晌没有回复后平子收了手机目光移向窗外倒退的风景。其实也没什么留恋的。如果非说有的话那就是学校里那家餐厅的红茶味道很正。
一路上冷气开得太厉害，司机大抵是北方人，平子连着打了两个喷嚏后这么估摸着。不过冷气开得足点也好，连着好几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忙活着，空气凉点有助于保持神志清醒。其实每次回忆起自己当年鬼使神差地就和几乎陌生的学弟接了吻的事，平子都认为是学校太过抠门的缘故——或许冷气再足一点——像现在——脑子就不会那么热了。
“平子学长该不会是……不喜欢我吧？”那时候唇瓣好容易分离了眼前的蓝染丢出了这样一句。很多年后平子也想不明白，明明是嘴里含着刀子的自己，当时怎么就吐不出一句刻薄的话来。
2.
平子向来认为自己很会唱歌，可能两把刷子入不了行家法眼，但凭这项特长多少收得来几个漂亮迷妹。毕业典礼上平子唱着向下瞟了一眼，有道热切却说不出阴森的目光让他一瞬间忘了词。“可能这家伙天生克我”，平子下场后洗了把脸又想起去年也是在后台这里，那人为他穿好演出服后毫无缘由地吻了过来。
“平子学长去哪里了呢？”
不出意料的开门就是不速之客。从蓝染身边绕开，平子插着口袋向大门走去。
“你不是想一直缠着我吧。”平子转身倚着门看向蓝染。
晚上那顿被叫做散伙饭，其实这叫法对平子他们没什么意义。一早决定的志向，一早规划的方向，一一实现了三三两两结着伴去另一座城市的初始设定。比起其他人这一伙最没资格把毕业看成散伙。浦原往汤锅里加了菜，拳西举起了啤酒，大家干杯以后平子边下着肉边用刚好不被声嚣掩住的音量提了嘴解约的事情。
好像碟片卡顿了一下。
“你疯了吗？”丽莎放下筷子，隔着眼镜都能射出来剐人的凌厉。
可能是吧，平子想。一时间气氛尴尬得只剩烤肉的嗞嗞声。
“你还记得自己为这份offer付出了多少吗？”罗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而且你已经签了合同。”
“你还能找到更好的工作吗秃子！”
“总不会饿死，”平子翻翻白眼看向一众脸色，“只是忽然不想走了。”摊摊手，皿字如常。“也不是多大的事情。”
“那么平子桑是为了什么决定留下来呢？”
一直沉默的浦原笑笑，看向平子并不平静的眼底。
3.
才气这东西永远伴随傲慢而生。平子自认持才，便从未掩饰。
大二那年熬夜修着图纸，一个灵光过来，天一亮就递了转业的申请。工科转艺。当时所有人都觉得这家伙脑子锈掉了。好在平时帮着院长做了不少事。虽说总被斥责懒散，总归能看出老爷子是打心眼里欣赏着他。老爷子喜欢有才能的人。
天分经常优于勤奋，对于艺术而言尤其如此。不过基本功远逊艺术生的平子转走后还是决定退了辩论队安心画他的画去。听说后来接替队长的是个新生，才华横溢，少年老成。
“蓝染惣右介。”
平子路过看了眼辩论队的新海报，“好蹩脚的名字。
4.
下车前平子用短信和日世里互骂了好几个回合。晃眼有小半年过去了，罗兹和丽莎已经办好入学手续读上了Master，拳西罗武他们也搬到了远方的城市打起了营生。
他看着这些人陆续搬走，假装着云淡风轻地告别让他恍惚觉得自己也很忙碌。
“呐，平子桑。”浦原走的时候望向平子良久，最终还是欲言又止仅挥了挥手罢。
学校在西郊，新租的公寓在东头。付钱的时候即使是平子也禁不住肉疼了一下，想来平子觉得讽刺。无论你才高几斗出了校门一样都是为柴米油盐奔波不止的困兽。就像很多时候科班出身的明眼人尚且分不清艺术和狗屎，与谋生之计相比内涵和才气根本什么也不是。
“One man's treasureis another man's trash.”
忽然觉得辩论场上蓝染引用这么一句好像也没那么low。
上任房客有洁癖。平子几下子收拾好不多的行李后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书房有个不大的鱼缸，渍似的不点水里躺着一尾金鱼。
“噫。”
准备扔掉的时候鱼忽然挣扎起来跳进了水槽。平子连忙逮住给它换了缸水。
这是多强的生命力。
锁好门后平子去参加下一场面试。
这城市适合平子的工作不多，或者说几乎没有吧。勉强用个假名随便画些不走脑子的东西塞上低龄受众的平台，偶尔接点画廊的订单，但生活总是需要点正经收入不是？想着平子也觉得伤脑筋，是自己放弃了最好的机会。
而且是为了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5.
在离学校那么远的Pub遇见蓝染也是出乎平子的意料。
“我以为学长去了米兰。”
听完这话平子禁不住冷笑一声——那脸上怎么看都不是意外的表情，反倒是满满的成竹在胸。本科拿到这样一份offer想必在学校也是传了开的新闻，只是大概没人知道后面的事情。
离画廊最近的Pub。
平子仔细想了想，抬眼看向那深棕的瞳眸。
浅笑着在昏暗的暖光里，蓝染唇角这弯弧度比他手里调过的朗姆更像是甜郁的来源。可想到笑容后的含义却让平子不免心下一沉。
“来两个月了？”
“零六天。”
平子耸耸肩认输般地笑笑靠到沙发上，“如果还没等到呢？”
“这不是……等到了吗？”蓝染说完看了眼表，“快收工了呢，险些错过。”
平子笑了起来。果然这世上的罗曼史只有一个套路，莎翁早早列出了经典的桥段供后人排列组合，分明心里面装好了结局却总想着要挣扎几下，何苦呢。
平子拿过酒杯一饮而尽。
“蓝染惣右介……对吧？”
6.
离开的时候街上已鲜有的士。
想着一个大三的孩子每天忙着课业竟然来这么远的地方兼份工到深夜，不知是什么心情，平子一时舒不开眉头。物竞天择不是理应教会了人类趋利避害吗，为什么总会被危险的气息所吸引呢？
平子垂下眼，比他高出半个头的蓝染的影子在路灯的照射下和自己的重合。
“我说……你还是别回去了。”
下车的时候平子已是满眼惺忪。大概是最近加班过分了吧，他明明记得自己以前几乎能喝得赢拳西。从风衣口袋里掏出钥匙丢给蓝染，平子靠在墙上觉得自己要站不稳了。
“真是丢脸啊。”平子心想。
蓝染打开门后向平子递出了手，不得不承认蓝染的确是细致体贴。不过被男人抱上床的感觉还是相当糟糕。平子记得他大三的时候为了庆祝MCM拿了特奖和浦原他们大喝了一通到不省人事，可最后被浦原抱回家的时候却怪力乱神地抬手就是一巴掌。于是在浦原一脸妈的智障的表情里平子不得不替他写了一学期的实验报告。
“我以为浦原学长也会留下的。”
平子笑笑解开自己的长发，其实很多年前刚认识浦原的时候，他也想过自己以后是不是会和那个一脸纯良实则心机颇深的家伙在一起。不过说到这一点，眼前的人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想着平子伸手摘下蓝染的眼镜，“你这度数大概还没我高，戴什么眼镜。”说完平子把眼镜扔到一边。
“你很厉害嘛，小鬼。”平子伸手去解蓝染的扣子，“在很多意义上，都是。”
“谢谢学长。”握住平子解着扣子的双手，两人的唇舌又一次交缠。
tbc.

7.
眩晕中似乎听到蓝染说“是”。不过迭起的高潮里思绪什么的全是碎片，谁听得清他说了些什么。事后蓝染去亲吻他的眉眼，在一阵困倦里他想起那日自己曾倚着门质问“你不是想一直缠着我吧。”
平子睡醒时周六已过半。蓝染是天刚亮时走的，半梦半醒间平子问他去哪，回答是上午有场考试。平子嗤笑一声摆手让他快走，随即翻个身裹好了被子。
“年轻人还真是精力旺盛。”平子起来的时候撇着嘴揉了揉腰。
后来的周末蓝染经常会来。平子倒是没注意鱼缸里那些水草石头是他何时添进的。
“你一早猜到我家有鱼？”
“学长画过。”
“建艺走廊那幅？”
“嗯。”
“我是匿名送过去的。”
“学长的画我一眼能认出。”
平子笑。
话说得漂亮，谁知是不是一眼认出但听着舒服。平子看那尾龙晴游动许久，回身把画笔递给了蓝染，“惣右介，你来。”
技法上欠缺，倒不失灵气，色彩终究浓艳了些。这让他想起了专业里一个叫市丸银的学弟，那人下笔狠绝，像是把疯狂锁进了笔杆。
蓝染画完冲平子笑笑，“分明在控制，可就是画不出学长那清雅的感觉来。”
平子洗涮着画笔浅浅笑着，“那么容易就控制住了，我画这些年作甚。”
他记得刚转业的时候，院里有位学长告诉他，心性在画里是藏不住的。骨子里若是流淌着艳彩，任是皮囊如何紧缚也无济于事。裹得愈紧，洇得愈狼狈。
平子伸手去触摸蓝染的面庞。
谦恭温顺的外表掩不住内里那份狂傲啊。
8.
雪花初飘的时候拳西和白结了婚。意料之中的事，白那脾气是吃定了拳西的。
婚礼回来以后平子减少了出门的次数。凛冬时节，平子又是怕冷的人。蓝染偶尔会来，但期末将至了学业压着也久留不得。
说来不知从哪天起蓝染开始唤他真子，会买好食材去他那里下厨，发短信让他早点休息。
愈发有个……情人的样子了。
圣诞放假平子在床上窝了一天。唱片机放着古典乐，自己就注视着那条孤单的鱼。蓝染曾问他要不要再买一条，平子斜眼看过去，让他把手里拎着那条带回宿舍去养。
蓝染来的时候给平子带了焗饭。平子看他的状态估摸着是昨晚睡在了图书馆。
“惣右介。”
“嗯？”
“有点冷。””
闻言蓝染转过身来抱紧了平子。
摘掉眼镜的蓝染好看很多。平子自认从小就在高颜值的圈子里混着，好看的人见过着实不少，但还是会被眼前的面孔惊艳到。想想平子觉得好笑，真是没出息啊，耽于色相的年纪早就过了不是吗，对这孩子犯什么花痴。
但蓝染也不是孩子，说来自己比他大了也就两岁多，是他那一句句学长把自己叫得好像大前辈似的。明年这时候，他不也就定了去处。
想想平子又觉得寒冷。他会去哪呢。
9.
开春的时候平子在学校遇见了浦原。
“交流项目。”浦原摘下帽子，俊朗的脸上有了些许胡茬。“要说实验设备还是这的好啊。”摊摊手，“也不知这刁钻的研究会不会有结果呢。”
“去我公寓聊会吧，平子桑。”浦原笑着，牵起平子的手来。
说起了拳西和白的事情，还有丽莎和罗兹。如果去年不违约的话，自己是和浦原一起去米兰的，想来对这事多少有点歉意。后来他们聊到了蓝染，聊到了浦原心仪的巧克力妹子。
大家都有了新的生活，转眼不到一年每个人都走了那么远。
想想觉得生命漫长。有时候抵着蓝染愈渐宽厚的胸膛就会这样想着，未来是什么交给时间去决定吧，眼下称意就好了。
“我说喜助……咱能不能别像老头子似的怀念青春了。”
出公寓门时蓝染正在楼下等着，他微笑着，叫了声学长。
平子不知这是叫他还是叫浦原。
晚上回家给鱼投了蓝染买的食料。要是没有蓝染可能不出一个月就被自己养死了，平子拨弄水草的时候这样想着。
洗完澡裹紧浴袍跳进了被窝，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那钟摆。
“到底是小孩子，吃醋了吗。”蓝染给自己系好围巾后没说一句话就走开了，想着平子裹紧了被子，“或者是更糟糕的状况啊。”
这时手机响了，工作专用铃声。
叹口气把头蒙进了被里。“妈的，真想辞了。”
10.
那件事终究没影响什么。平子知道蓝染不是幼稚的人。
只是从那以后他叫回了学长，这称呼多少像个结似的，有了点过不去的意味。
“学长的头发和这件更配。”一起去买衣服的时候蓝染笑着说道。
“我最开始注意学长，就是因为这长发呢。””把手伸进顺滑的发丝，蓝染轻咬住平子的耳朵，“和床单也很搭。”
听完平子翻了翻白眼。“这是考完了试，有精神了？”说着平子自觉地脱起了衣服。
进去的时候蓝染在耳边呢喃了一句法语，温软的吐息加上磁性的声音让平子感到一阵酥麻。
“一切都很美好，在一起这段日子。”
如果公选课上那些底子没掉干净的话应该是这意思了。
“这是……提前做了个总结吗。”
平子回应着他的动作，向后仰起脖颈时那声变调的轻吟却有点像是呜咽。
11.
五月以后蓝染再没来过。
想起去年自己也是这时候收到的offer，平子盯着桌前那尾鱼开着小差，可能在忙吧，自己总不至于像个少女似的去发些没完没了的短信。
回神再看策划的时候平子烦得直抓头发，很多时候都会怀疑一些人是凭着什么上位的。无奈地呲着牙，想起了当年给他上导论的老教授一脸酸涩地说着“科学和政策间永远隔着一条鸿沟。”
下班后平子去了趟学校。想来现在学校里也没几个人认得他这个当年风光的学长了，只是那头招摇的金发依然吸引了一众学生的目光。
在宿舍楼下遇见了市丸银。
“啊咧啊咧，这不是平子学长吗？”那人眯着眼，嘴边是和他画作一样锋利的三弯微笑。“来找蓝染学长吗？他在礼堂呢。”
去往礼堂的路上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美术史，聊得烦了平子便拿出手机佯装发着短信。
“只是要考试了怕记不住呀，平子学长真是不近人情。””
“他去做场务了？”平子放回手机问了一句。
“不是场务啦，剧团的导演临时参赛去学长就替了。反正学业有了着落完全是个闲人。”银回头冲平子笑笑，“听说平子学长扮过浓姬呢，可惜没机会瞧见。”
“小打小闹的戏剧而已，有什么可惜。”
晚风吹得衣襟猎猎，平子抬头了眼天上的流云。
就是那年做场务的蓝染，给平子束好腰封后忽地将他推到了墙角接着便是漫长窒息的亲吻。
“平子学长该不会是……不喜欢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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