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侠篇·望极天涯不见家（上）
　　序
　　燕子飞后，小径红稀。
　　抬望眼，八方风流云散。乱世纷争，公子如玉。
　　一世一弹指，红尘三千丈，却无处寻他昔日敬安王府偷来的浮生半日闲。
　　缘分，天定。
　　缘起缘灭，缘聚缘散，从来叫人摸不准。
　　正如，许多年后，他站在云常王宫九重台阶上回望时一样，不知前路，也不知因果。
　　遇到娉婷是缘，遇到耀天是缘。
　　缘来了。
　　缘散。
　　缘来了。
　　缘又散。
　　最后，他摊开自己双手——
　　掌心里，除了生来带的掌纹，一无所有。
　　（一）少时意，知几多？
　　归乐的冬，银装素裹，滴水成冰。
　　小敬安王何侠正在温暖如春的书房里习字。
　　房间里燃着宫中赏赐下来的暖香，气息素淡清新，让人心神安静，气韵悠长。
　　雪白的纸，乌黑的墨，笔走游龙，少年的眉眼俊美无俦。
　　不经意地一抬眼，美丽端庄的母亲推门而入，他以为又是往常那般送来了驱寒汤，视线一转，却落在母亲手中牵着的那小人儿身上。
　　她胖嘟嘟的小手，肉嘟嘟的小脸，粉雕玉琢般，稚嫩而怯弱。
　　只是，这样一个漂亮的小娃娃，却有一双清冷的眼睛，方一抬起来，遍似要将所有人的心神都给吸进去。
　　并非很出众的五官，只这一双眼，着实叫人难忘。
　　何侠一下就停住了，他望向敬安王妃。
　　王妃柔柔笑道：“瞧，多讨人喜欢的女娃娃。冻倒在王府门口，就是和我们敬安王府有缘呢。侠儿，你知道什么是缘分吗？”
　　何侠难掩自己几分好奇，俊美的脸上漾起一丝笑，黑亮的眸子里却闪过一丝狡黠。
　　搁笔，他只瞅着女娃儿笑：“你别动，就站在那儿。我帮你画画儿，可好看呢。”
　　那是他们第一次遇见，也是缘分的开端。
　　向来促狭爱捉弄人的小敬安王，那般骄傲、俊美，风度翩然，哪里会对一个小丫头假以辞色？
　　一切不过是他最初的小心思罢了。
　　王妃笑着说：“侠儿，你喜欢她吗？这样可爱乖巧的小娃娃。”
　　何侠笑得黑眸亮晶晶的：“母亲，我当然喜欢了。她叫什么名字？”
　　母子二人都低头看向那粉雕玉琢般的女娃，她轻轻地咬着柔嫩的唇瓣，怯生生地摇头，“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什么都不记得了，父母双亡、流离失所，小小的女娃儿，早就忘记了什么是家。
　　她圆溜溜的乌黑大眼中，蓄满了晶莹的泪，那般柔弱无助，又那般渴望温暖。
　　不知道为什么，何侠原本那促狭的心思顿时烟消云散，他斟酌片刻，看白娉婷道：“我给你取个名字，可好？”
　　王妃也甚为感兴趣，笑吟吟地看着他。
　　见了女孩子就连称晦气的儿子，居然也会对这个女娃娃和颜悦色，还真是缘分。
　　那小女娃娃泪盈于睫，却期盼地盯着他，直到许久许久以后，何侠都还记得，她的眼神。
　　白娉婷不必说话，因为那一双眼睛能说话。
　　分明是期待的眼神。
　　何侠很清楚。
　　他微微一笑，轻声道：“婉约娉婷工语笑，不如叫你娉婷如何？”
　　小小的女娃，却兰心慧质，似乎已经懂了这名字的美好，用力点点头。
　　王妃慈爱地看了她一眼，道：“大雪天里冻倒在王府门外，那白白的雪映的丫头可好看了，就姓白吧。”
　　白，白娉婷。
　　从此，她有了名字。
　　双膝跪地，白娉婷磕了一个头：“多谢王妃、多谢少爷。”
　　何侠却只将画扬起，道：“好了。”
　　画卷上的女孩子，肤白如雪，娉婷婀娜，一双乌黑的眸子灵动如水银，最是能摄人心魂，果能当得起“娉婷”二字。
　　白娉婷抬眼来望着，眼底的清冷似乎消散了三分，只留有一片薄冰。
　　王妃也甚是欣喜：“好了，从今以后，聘婷就跟着侠儿吧。侠儿，聘婷虽然是你的侍女，你却不可欺负她，要保护她，记住了？”
　　何侠面上笑，内心却不以为然。
　　说到底，跟在她身边的丫鬟不少，新来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只不过嘛……
　　何侠回首，轻飘飘瞥了那小丫头一眼，在王妃走后，便哼声对着白娉婷道：“小胖妞，留在本少爷身边可得小心一些……”
　　白娉婷有些疑惑，眨眨眼，似乎不明白。
　　何侠打了个呵欠，坐回了椅子上，刚端茶起来，便听得外头叩门声。
　　“何事？”
　　“少爷，肃王子叫人送来的，说是您落在王子府的东西。”
　　落在肃王子府的东西？
　　何侠心里念叨了一下，有吗？
　　略微怔神片刻，他一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哎呀，忘了这茬儿。”
　　他连忙起身，叫人进来，同时瞥了旁边白娉婷一眼。
　　白娉婷侧头一望，依旧是不明白的样子，但是乖乖站在旁侧，一语未发。
　　小厮将东西拿了进来，何侠接过，便将人挥退。
　　那是一只小匣子，何侠坐下来拆开，里头竟然是几本线装样的书

看着封皮泛黄，外头名字却被人用墨笔给涂掉了，显得异常怪异。
　　何侠一看，不由得眉头一挑，他随手翻开书来看了两页。
　　外头看着简单，里头却是一幅一幅的画，一男一女交颈相缠，一丝不挂，抱在一起……
　　咳。
　　何侠年纪不大，却是宗室子，这些东西早了解得多了。
　　而如今手上这一本，却是某陵笑笑生所著，传说已经失传的孤本，可珍贵着呢。

只是，何侠没想到，在他翻开这一本书的时候，白娉婷就已经凑了过来。
　　“少爷，这是什么书？”
　　吓。
　　何侠吓得倒抽一口凉气，连忙将书掩上，佯怒道：“没叫你过来，你怎的过来了？”
　　“……”
　　眨眨眼，白娉婷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清透的目光似天池之水，澈亮得叫人喜欢。
　　她想了想道：“这书娉婷不能看吗？”
　　“当然不……”话说到一半，何侠就噎住了，都是书，为什么不给小丫头看？他心里哀叹了一声，只能强圆道，“这可是圣贤书，岂是你随便看的？”
　　圣贤书……
　　在说出这话的时候，何侠自己都要羞愧欲死了。
　　天底下竟然还有自己这般脸皮厚的，可不叫学堂上的父子拿戒尺抽他？

抬手扶额，何侠捏着书，陡然起了一种无力感。
　　还好，这丫头年纪小，不知道事，否则，自己的脸面可就丢光了。
　　他假作无事，抬眼起来看。
　　白娉婷正看着他，而后目光下移，落到他的拿着的书上，眸光似乎有几分闪烁，嘴唇嗫嚅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说话。
　　何侠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只是，白娉婷此日此时的目光，总是不时地浮现在他眼前。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小丫头真的长开，成了娉婷美人，甚至智计无双，叫人不敢直视，何侠又想起昔年初见时那一本书，以及白娉婷那一眼。
　　然后，王妃告诉他：“当初看中这丫头，便是因着她才学过人。你可不知道呢，她一出口，便是文质彬彬，可见是个读过圣贤书的。后来呀，我问了才知道，她虽打小出身贫寒，可躲在学塾墙角下，听过夫子们讲课……”
　　那一时间，何侠只觉得千万斛美酒尽入腹中。
　　两个字——
　　微醺。

　　他对白娉婷说什么圣贤书，怎奈手中原是一本春宫图册？更奈何……
　　白娉婷原是读过圣贤书的。
　　那她到底知道自己手中是什么书吗？
　　何侠开始思索这个异常严重的问题。
　　只是，他终究没胆子再问，只怕自己小敬安王的脸，都要全丢在这一本书里了。
　　不过不管初见时，到底暗藏了多少窘迫，可后来的相处，也着实叫何侠喜欢。
　　白娉婷会读书，可却不会写字，她第一次写字，还是他教的。
　　犹记得，那一日，大雪后，天空放晴，碧蓝得仿佛一只倒扣的玉碗。
　　书房的窗开着，吹来的风里已经有了梅花香，屋里阔朗、干净，放着好几个熏笼，既温暖又馨香。
　　何侠便在案前，教她拿笔，然后握住她的小手：“我来教你写第一个字。”
　　娉婷点点头：“多谢少爷，我要先学敬安王府的敬安二字。”
　　何侠呵呵一笑，却道：“我先教你写自己的名字，白娉婷。”
　　他轻轻地念着，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写了那三个字。
　　白娉婷。
　　多美的名字？
　　何侠写出来的时候，还颇为沾沾自得，自觉自己的字又好了不少。
　　然后，他便在一旁，看娉婷自己再临摹上一遍。
　　一笔一划，一笔一划，便渐渐从冬到春，从年少风流，到世事弄人。
　　彼时的何侠，永远不会想到，会有那么一日，他连再唤她名字，都觉得玷污。

　　白娉婷是那梅尖的一段雪，是天上孤高的月，伏案临帖，偶一回首，眼底的认真，掩着眸下一层层薄冰，然而她一弯唇，那种恒久的清冷感觉，又会消失无踪。
　　那感觉，兴许叫冰消雪融吧？
　　伏案写字的女娃，渐渐地长大了，也渐渐成为他身边再也离不开的一个人。
　　何侠到哪里都带着她，做什么都要叫上她一起，以至于肃王子曾调侃他：自打你身边有了这一个跟班，京中勋贵出身的女子，可都不喜欢你了。
　　闺阁少女们总是怀春，何侠风流倜傥，又出身高贵，自有不少人喜欢。
　　可偏偏，他身边多了这么一个碍眼的白娉婷，无端端叫人瞪出眼珠子。
　　有时候何侠想，娉婷活在这样的目光之中，会不会也很累？
　　于是，一日从肃王子府听了先生讲兵书回来，他问白娉婷。
　　那一阵，正是府里京中谣言最甚的时候。
　　白娉婷乃是他贴身丫鬟，有几个人相信一名少年公子与自己贴身丫鬟毫无瓜葛？所以，谁不都说白娉婷出身虽不好，可至少能成为他何侠的侧妃。
　　这些传言，何侠早不知听见了多少，白娉婷又怎会不知？
　　他开口的时候，只是打趣：“娉婷整日跟在我身边，想必每日都被各家心仪于何某的姑娘们瞪着。要不，回头我叫周岳给你打一身盔甲，你穿好了再与我一起出门去？”
　　这般言语，只叫娉婷微微愕然。
　　半晌，她才失笑，甚至弯下了腰，显然是被何侠这般的幽默给逗的。
　　“少、少爷……甭说是普通盔甲，便是七八十斤的精铁盔甲，给娉婷穿上，那些爱慕少爷之人，也必然瞪穿娉婷的盔甲的。”
　　说着，她又笑了起来。
　　少女身段窈窕，眉目清秀，映着敬安王府小桥流水花木深，一时间似繁花盛开，迷了何侠的眼。
　　他记得，自己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那娉婷呢？”
　　那一时间，原本还笑得开心的少女，笑声渐歇。
　　她起身来看何侠，一双黑水银似的眸子，比缀满繁星的夜空还好看，何侠忽然感觉到一种少年的紧张来。
　　他一直自诩少年老成，聪明绝顶，即便是归乐王子何肃，也不过只是身份比他尊贵而已。若论智计才华，何侠一直觉得，何肃只能在自己八条街开外。
　　只是老成如他，现在竟然感觉心跳加快，又有一种后悔与期待交加的感觉。
　　他无法否认。
　　自己对白娉婷，终究不是什么简单的少爷对丫鬟的感情，也不是他之前一直挂在嘴边的什么挚友知己。
　　知己，红颜知己还差不多。
　　他小心翼翼地看娉婷，心里却焦急：这丫头平时蛮机灵，这会儿怎么不说话了？

　　白娉婷就站在他面前，似乎被这个问题给惊住，只是那一双眼底，沉默的颜色却越来越重。
　　笑容浅了，眸色深了。
　　何侠一颗心，也渐渐地沉下来，沉进深渊里去。
　　他实则是个聪明人，见了这般情状，如何还能不明白？即便白娉婷一个字不说，他也能猜到一二。
　　只是那时候，一点也不想去想吧？
　　天边的日头渐渐沉了下去，白娉婷终究还是一个字也没说，何侠也没说话。
　　凉亭之中的气氛，一时沉默到了极点。
　　最后，还是王妃身边的大丫鬟过来，拿了一张烫金的请帖来，笑道：“刚要去您院子里找您呢，肃王子府来了请帖，方交到了王妃的手里。”
　　说罢，将请帖递给何侠。
　　何侠伸手接过，在外人面前，暂将自己与娉婷的一切事都掩下去。翻开那请帖一看，他却是笑了：“肃王子莫不是……”
　　烧坏了脑子？
　　这话只敢在心里说。
　　他忽然忘了方才与娉婷那一段对话，或者说，不愿再往深了挖。
　　有的事情，哪里有那么容易？
　　若是说开了，指不定连现状都难以维持。
　　也许，他娘说得不错，别看娉婷看着普通，可这冰雪聪明模样，却是别人没有的。
　　她的心不高，可却是真正的天上明月、危楼孤星，登高楼伸长手，也未必能触得半分微光。
　　何侠心想，事情急不得，缘分这东西也难说。
　　王妃不是说了吗？
　　娉婷与自己有缘的。
　　他晃了晃手里的请帖，递给娉婷看：“该到了我家娉婷出手的时候了。”
　　娉婷微讶，接过来一看，也是唇边忽然漾开笑纹：“少爷要去？”
　　何侠把飘飘宽袖一甩，踏步朝着台阶下而去，又对来送帖子的大丫鬟挥了挥手，示意她离开，洒然一笑：“去，怎么不去？”
　　白娉婷在这归乐，也是琴艺出名。
　　只是，与她齐名的，还有另外一人。
　　肃王子，乃是王后所出的嫡子，将登大宝之人，在他府中，自然有不少能人异士。只是，这许多奇奇怪怪的人之中，最出名的却是一名女子。
　　正如敬安王府有个出名的白娉婷一样，肃王子府也有一个出名的阳凤。
　　阳凤，肃王子府的琴妓。
　　传闻之中，此姝琴艺高绝，直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端的是与白娉婷齐名。
　　只是这般出色的两名女子，因为各种原因，竟阴差阳错，几乎从未有过交集。
　　而今日，肃王子这一封请帖，却正是为了牡丹琴宴斗琴而去。
　　斗琴。

　　肃王子这是想要见识见识白娉婷的琴艺，约莫，也是想知道阳凤与白娉婷，到底哪个更厉害吧？
　　何侠一面走，还一面在想。
　　他狭长的桃花眼微微眯了起来，只隐约呢喃一句：“难啊……”
　　敬安王劳苦功高，如今天下承平，却不知王上到底怎么想了。
　　这一遭，阳凤与娉婷，又是谁胜谁负？
　　何侠不知。
　　也忽然懒得去想。
　　他何侠啊，约莫更适合花前月下，举杯相邀，彼此觥筹交错，却是花醉满堂，三千客喜。
　　那一日，风光甚好。
　　南面的牡丹开了，都运到了归乐都城，齐齐堆在聚锦楼上，从楼下走过，抬首一望，便能见成百上千盆牡丹簇拥在栏杆旁。
　　而楼上，宾客盈座，推杯换盏，颇为热闹。
　　何侠带着白娉婷，从楼下而上。
　　公子一身雪衣，后头的丫鬟看着清秀机灵，抱琴跟在后头，一路踏着楼梯上去。
　　上头人正说得热闹，肃王子坐在最上头，织金紫袍尊贵，尽显天家气派。
　　“云常使者来归乐也有数日，可还习惯？”
　　“多谢肃王子关心，归乐富庶，国泰民安，着实叫下官开了眼界，欣喜不已。”
　　“那便好。”
　　问完，何肃微微点头，没留神，一抬眼，便瞧见了已经过来的何肃，于是唇边笑容加深，道：“何侠，你可来了。”
　　随即，目光却落在了何侠的身后。
　　何侠淡淡一笑，却扫了一眼座中，除了京中王孙公子外，座中还有一名身着官袍之人，那服制与归乐不同。
　　何侠见多识广，一眼便认出那是云常官服。
　　于是，眉头一挑，何侠笑道：“前阵听闻云常有使者奉耀天公主之命，出使归乐，以结两国之好，不想今日竟然在这里碰见了。”
　　

有人吗😊

更完二，没人就封了

何侠篇·望极天涯不见家（二）
　　（二）满堂花醉，三千客散
　　云常国王重病，乃是四国人人都知道的事，偏生他膝下无子，仅有一女，号为“耀天公主”。如今云常王重病，云常王宫无人，只有此女坐镇，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何侠想着，一介弱质女流，怕撑不起整个局势。
　　这一位耀天公主派人在这节骨眼上出使归乐，怕是别有用意。
　　聚锦楼，唯一堪与望江楼齐名的所在。
　　整个第二层，早已与寻常时候不一样。
　　何肃乃是王子，下面人少有敢不巴结奉承的，由是他一来，处着越见热闹；何侠乃是位高权重的敬安王之子，小敬安王，也是贵气至极的出身，按理说，他再上来，这会儿场面上该更加热闹才是。
　　可也不知从谁开始，自打何肃开口与何侠寒暄之后，其余人等竟渐渐没了声息。
　　气氛，一时诡异。
　　何侠坐在何肃的下首位置。
　　何肃年纪稍大上一些，看上去似乎也更成熟稳重，自有一股出身王族的气势。
　　他开口道：“今日正逢上盛会，往日只闻你小敬安王教调得好，有个丫鬟的琴艺，可是得了你的真传。只可惜，咱们一直难有耳福。今日，人既然已经来了，你可不能再一个人饱耳福了。若是藏着掖着，便得问问在座诸位依还是不依了。”
　　“早在接到请帖的时候，臣下便知道肃王子是个什么意思了。”何侠看上去满不在意，端了酒起来，“娉婷的琴艺，乃是我亲手所传，定然不叫王子失望。”
　　他这话刚出，所有人的目光便都看向了他身后的白娉婷。
　　何侠一直是个很敏锐的人，现在说话这样洒脱，倒是也不让人反感。
　　上首位的何肃，闻言只抚掌而笑。
　　何肃笑，何侠也小。
　　在座诸人之中，只有这两人的身份最尊贵，他们两人都笑着，其余人等也只能赔笑。
　　于是，场面再次热闹起来。
　　只是，人人心底都有自己的计较。
　　敬安王府一向是劳苦功高，何侠的父亲更是曾经以身护主，险些命丧黄泉。归乐王曾叹，归乐有敬安王府，国祚永存。
　　由此一来，敬安王府于王族，遍有了一种别样的威胁。
　　小敬安王何侠风流倜傥，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寻常见了，谁都要竖起大拇指来夸的。可偏偏，此时此刻，时机不对。
　　何肃早不宴，晚不宴，偏偏在云常国使来的时候宴，更是一场“斗琴宴”。
　　这心思，可不是大家都能猜得到一点点痕迹？
　　只是，也没人清楚，自己所猜测的到底是真是假。
　　玉盘珍羞，美酒佳肴，宾客尽欢。
　　酒过三巡，众人酒意开始上来，花香袭人，转眼大家都有了几分微醺之意，何肃这才拍手，叫人唤了歌姬舞姬上来，歌舞过一轮之后，他指着角落里抚琴的女子道：“此乃聚锦楼有名的琴师，小敬安王以为此女琴技如何？”
　　“美则美矣，不过尔尔。”
　　何侠开口，毫不客气。
　　于是何肃再笑：“小敬安王的口气一向这般大，那看来，娉婷姑娘的琴技是远超此人了。”
　　“肃王子既然如此说了，小王哪里还敢私藏？”
　　何侠明白何肃的意思，早说好了是斗琴，这会儿怎么能退缩？
　　他回过头去，看了抱琴的白娉婷一眼。
　　白娉婷，一身鹅黄颜色，却更衬得肤色娇嫩。
　　跟着何侠，她进过宫，也拜见过归乐王与王后，见过了不少的世面，这般的场面自然吓不住她。
　　何侠回头看她的时候，她也回头看了何侠一眼。
　　两个人早已经相处多年，默契无比。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了过来。
　　这里坐着的，有肃王子，有何侠，有云常来的一脸络腮胡的使者，也有朝廷里的达官贵人门，个个出身不凡。
　　花团锦簇之中，只见白娉婷身姿袅娜而出，方抱着琴落座，便给人一种清冷冰雪之感。
　　一时安静。
　　天淡琉璃色，微微暖着的风从远处吹过来，拂过楼外垂着的轻纱，如梦似幻。
　　白娉婷的手指很漂亮，像她的眼睛一样漂亮，而这一双手能做很多事，其中就包括了抚琴。
　　在她手指抬起来的那一瞬间，何侠看见她抬眼起来看了自己一眼，眼神里带了几分奇异。
　　兴许是相处久了，何侠轻而易举能明白这一个眼神的意思。
　　于是，他轻轻地用自己的食指，点了点白玉酒杯的杯沿。
　　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鲜有人瞧见。
　　可是白娉婷看见了，也懂了。
　　而何侠心中，则是暗叹了一声，他用自己眼角余光看着身侧何肃的脸色，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纤指落下，轻轻一勾，琴音缓缓，似山泉叮咚，流泻而出。
　　山涧有灵泉，幽静生芳草，潺潺而去，于是汇成溪流，汇成小河，一路奔腾……
　　琴音渐渐激越起来，又似水荡石出，清澈地碎成一朵朵晶莹的花。
　　所有人都渐渐沉醉了进去，何肃的目中更是爆射出一团精光来，灼灼地看向了白娉婷。
　　而何侠，却似早已经听了不少，略一敛袖，垂首饮酒，待杯中酒尽，才缓缓一摇头

似乎对白娉婷此曲并不 满意。
　　琴音依旧在继续，从白娉婷指尖流泻而出的已经不仅仅是琴音，更是清泉，是一条河流……
　　溪水渐渐，痕迹逐渐消失在林中。
　　琴曲的意境，忽然高旷起来，像是寥廓的天空，蓝蓝地，不见一丝白云……
　　尾音颤颤，余音袅袅，一曲终了。
　　白娉婷的手指，离开了琴弦，最后又缓缓回落，按住还在震动的琴弦，待得一切安静下来，才起身行礼：“娉婷琴艺拙劣，献丑了。”
　　“好，好，好！”
　　何肃一下起身，大声地笑了起来。
　　他口出三声“好”，同时也击掌三下。
　　“娉婷姑娘果真是琴艺超绝，名扬京城，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再不敢有人说你是浪得虚名了。”何肃叹一声，“这一曲流水，尽得真意，小敬安王有耳福了。”
　　白娉婷镇定自若，只道一声

楼楼不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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