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镜子已经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成为了现在的自己。
她只模糊地记得，似乎是从那一次离开家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做过梦。
只是安安静静地在自己的圈子里继续着日复一日的生计。日复一日地在尘嚣与浮沫中数着自己的心跳，看着一张张从自己面前经过，却又仿佛永远记不住的脸。
镜子有时候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接受了这种日复一日的重复与轮回。
睡下，醒来，在这个小镇的某个地方待上一天，应付应付来来往往的人，然后默默地结束工作，踏着夕阳或是风雨回家——拿着在许多人看来颇为不错的薪酬，听着众人的恭维或是唠叨，然后继续在逼仄而慵懒的空气中喘息着或是打着呵欠……活下去。
镜子看着隐约有些阴晦的天空，觉得有些无端的烦躁。
自然，这样的生活没有什么不对，甚至可以说太正常了。然而不知为何，她总是觉得似乎某个很重要的地方，少了一块。
然而……少了一块什么呢。
镜子想不起来。她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了这个地方，什么时候接受了这样一份工作，又从什么时候开始完全记不住人脸。
有时候她甚至想不起自己的家人，想不起自己的父母。仿佛自己的曾经就这样硬生生地消失，无处可找，亦无迹可寻。

镜子皱着眉，觉得身上仿佛有些不适。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无意识地仰首看向了街巷的上空。
天空云影重叠，有夕阳从云隙的边角徐徐滑下。阴晦的云层间漏下几线如泉如瀑的天光，又转瞬被游移的云烟遮掩。
那一瞬间，镜子好像听到了风的声音。下一刻，有一辆车从镜子身边呼啸而过，扬起一阵尘土。
镜子不由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看着绝尘而去的车辆嫌恶地皱起了眉头。行道树边挂着的晾衣绳旁，仿佛有个似曾相识的大婶骂骂咧咧地抖了抖染上了灰尘的床单。
——真没素质，撞死了人活该坐牢去！
镜子听着大婶的碎碎念，拍了拍衣服上沾着的尘土。看了看路上再没车辆，她默默地走过马路，向着那处略显灰败的出租屋走去。

【二】
小镇上的这片区域里聚居了不少人。有时候小小的一间房内便会挤下两户人家，而一栋两三层的小楼里，便能住上十几个人了。
镜子走上了楼梯，穿过狭窄而幽暗的廊道，打开有些生锈的房门。看着草草叠起的被子，她叹了口气，知道室友又没回来。
房东大婶又过来催房租了。镜子有些烦闷地交了钱，看了看那张有些凌乱的床，不由心烦意乱地重新整理了一遍。随手一抖被子，却忽然听到了一声东西落地的响动。
捡起来一看，居然是一面化妆镜。镜面满是裂痕，似乎刚刚摔碎，却好在没有碎片纷飞。
不知道对方今天出门的时候碰到了什么事，居然把化妆镜落下了。这样的话……自己要不要赔她一块呢。
镜子收起化妆镜随手放到梳妆台上，捋了捋额前的碎发。想想晚上没有什么事，她径直去浴室洗了个澡，换了睡衣坐到了屋里的写字台前。
写字台上放着一本书，似乎是刚刚印出来，看起来很是干净，大概是室友闲来无事买的吧。
镜子有些无聊地想到。她看了一眼书名，只记得自己在那一刻，似乎怔了一下。
——《彼岸花》。作者的名字很是熟悉，大概在什么时候看到过这个人的作品。
镜子随手翻了一下目录，发现大概有十四章。章节名起得很是吸引人，她于是翻开了书页，决定在室友回来前先打发一下时间。

【三】
镜子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凌晨。
室友还没回来。她却忘了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睡梦中似乎有人在楼下争吵了一阵，感觉上颇为激烈。她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看到两道灯光伴着引擎声从窗下滑了过去。
她没有在意，只是暂时睡意全无。随手揉了揉眼，她径直开门，沿着墙走向了廊道另一边的浴室。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出租屋内似乎有些不寻常。黑暗中，所有的声音仿佛都被隐隐地放大，像是对闯入之人发出了带着狰狞意味的警告。
镜子感到有些冷。她小心翼翼地开了灯，看着镜前昏暗的光线下那张影影绰绰的人脸，心跳快得似乎失去了控制。
她似乎听到了风声。然而那里除了自己的脸……什么都没有。
镜子叹了口气，仿佛有些宽慰与自嘲。她默默洗完手重又回到卧室，却在刚刚关了灯躺到自己的被窝中时，听到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她脑子一空，瞬间从床上跳了起来。重新开灯，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大概那只是错觉。
镜子如是安慰着自己，却只小心地坐回了床上，生怕再有什么动静。
她钻进被窝，躺倒。这一次，什么都没发生。
……

……许久不做梦的镜子终于在那片黑暗中做了一个梦。
她似乎听到有人在梦里喊她，叫的却不是自己的名字。
在那个梦里她闯入了一个黑暗的房间，在杂乱的屋内拼命寻找着什么，却似乎总是无法找到。有个人站在屋角，似乎有些疑惑地问她在找什么。
找什么呢……镜子发现自己居然一下子答不上来。蓦然睁眼的时候她似乎看到了一个少年的影像，影影绰绰，却又分明透着某种令人难以抗拒的气息。
——明明记不住他的脸，可不知为何，还是能认出来。然而在想到的那一个瞬间，自己却感到那样无端的寒冷。
镜子发现自己想不起那个少年是谁。可不知为何，那一瞬间她却觉得这个人对自己很重要，甚至非找到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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