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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发了三五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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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宇治的木幡站,横七竖八停靠着大城市里出来的货车。货车车厢里装载的是新光碟,把车身压得很斜。齐车门的塑料包装和纸箱给洁白的泡沫包围着,齐刷刷地,填没了这车和那车之间的空隙。车站旁边上去是仅容两三个人并排走的街道。京shop就在车站的那一边。朝晨的太阳光从破了的亚克力天棚斜射下来,光柱子落在柜台外面晃动着的几副旧书包上。
那些背双肩包的大清早坐电车出来,到了目的地,气也不透一口,便来到柜台前面占卜他们的命运。
“蓝光五十份,dvd三十份,”店里的大婶有气没力地回答他们。
“什么!”双肩包朋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美满的希望突然一沉,一会儿大家都呆了。
“在六月里,你们不是卖了三百份么?”
“一个月千把份的也卖出过,不要说三百份。”
“哪里有跌得这样厉害的!”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不知道么?日元的汇率像潮水一般上涨,销量过几天还要跌呢!”
刚才拼命挤电车犹如赌上性命似的一股劲儿,在每个人的身体里松懈下来了。三十周年,原作给力,老对手的动画公司不来作梗,一卷蓝光多发行那么三五千,谁都以为该得透一透气了。
哪里知道临到最后的占卜,却得到比往年更坏的课兆!
“还是不要供货的好,我们让货车把圆盘运回去放在社里吧!”从简单的心里喷出了这样的愤激的话。
“唉,”大婶叹着气,“你们不供,宅们就憋死了么?各处地方多的是皮克斯,迪士尼,头几批刚一售罄,米国中间发行商又有几批运来了。”
皮克斯,迪士尼,米国动画界,那是遥远的事情,仿佛可以不管。而不上货那已经送到京shop来的店头圆盘,却只能作为一句愤激的话说说罢了。怎么能够不上货呢?制作委员会方面的分成是要缴的,为了养原画,养作监,还有公司内各个职位人的生计,借下的债是要还的。
“我们运到大阪去供货吧,”在关西最繁华的城市,或许有比较好的命运等候着他们,有人这么想。
但是,大婶又来了一个“唉”,摇晃着双手说道:“不要说大阪,就是运到关东去也一样。我听在那边店里面干活的亲戚公议,这一季的新番累平是多的五六千,少的没数据。”
“到大阪去供货没有好处,”同伴间也提出了驳议。“这里到大阪要过两个收费站,知道每一车货要收我们多少过路费!就说依他们收,这么多圆盘哪里赚?”
“大婶,能不能内部消化一点?”差不多是哀求的声气。
“内部消化一点,说说倒是很容易的一句话。我们这店是拿本钱来开的,你们要知道,内部消化一点,就是说替你们白当差,这样的傻事谁肯干?”
“这个销量实在太低了,我们做梦也没想到。老对手的动画不来作梗,以前一个月能卖出三百份,不,财报上说的,一个月千把份的也卖出过;我们想,总该比三百份多一点吧。哪里知道只有五十份!”
“大婶,好歹你们也帮我们提高一下数字,七十份吧。”
“大婶,动画人可怜,你们行行好心,少赚一点吧。”
另一位大婶听得厌烦,把手里的毛衣扔到座位上,睁大了眼睛说:“你们嫌销量低,不要供货好了。是你们自己来的,并没有请你们来。只管多啰嗦做什么!我们有的是米国动画,不买你们的,有别人的好买。你们看,木幡站又有两辆货车停在那里了。”
三四个双肩包从台阶下升上来,高度近视镜后面是表现着希望的闪烁的双眼。他们随即加入先到的一群。斜伸下来的光柱子落在他们的褪了色的背包上。
“听听看,这个月什么销量。”
“比上个月都不如,蓝光只有五十份!”伴着一副懊丧到无可奈何的神色。
“什么!”希望犹如肥皂泡,一会儿又进裂了三四个。
希望的肥皂泡虽然迸裂了,载在敞门货车里的圆盘可总得运出;而且命里注定,只有卖给这一家京shop。店里有的是日元,而双肩包的会社里正需要日元。
在动画品质好和坏的辩论之中,在特典多和少的争持之下,结果木幡站的敞门货车真个车门大开了;车身正起了好些,填没了这车那车之间的空隙的塑料袋和泡沫塑料就看不见了。双肩包朋友把自己制作出来的动画圆盘送进了商店的库房里,换到手的是数字或多或少的电子支票。
“财务桑,给现日元,福泽谕吉,不行么?”实打实的特典圆盘换不到实打实的现日元,好像又被他们打了个折扣,怪不舒服。
“关西土包子!”来自东京的财务小姐夹着一枝触控笔的手按在mac book上,鄙夷不屑的眼光从眼镜上边射出来,“多少钱的电子支票就作多少日元用,谁好少作你们多少费用。我们这里没有现日元,只有电子支票。”
“那末,直接用纸质支票也行吧。”双肩包虽然不太清楚这个名词,但也知道电子的物事不是太牢靠的。
“吓!”声音很严厉,财务小姐左手的食指强硬地指着,“这是部门规定的,你们不要,可是要想吃官司?”
不要这电子支票就得吃官司,这个道理弄不明白。但是谁也不想弄明白,大家看了看荧光屏上的数字,又彼此交换了将信将疑的一眼,便把打印出来的凭条塞进双肩包的空口袋或者缠在腰间的腰包里。
一批人咕噜着离开了京shop,另一批人又从木幡站那边走过来。同样地,在柜台前迸裂了希望的肥皂泡,赶走了这一季度以来望着自家动画播出所感到的快乐。同样地,把万分舍不得的精美包装的圆盘送进商店的库房,换到了并非白白的现日元的电子支票。
他们咕噜着离开shop的时候,犹如走出一个一向于己不利的赌场——这回又输了!输多少呢?他们不知道。总之,原本用来预算的资金没有一张是能留给自己的了。还要添补上不知在哪里的多少张日元给制作委员会,人家才会满意,这要等人家说了才知道。
输是输定了,马上坐电车回去未必就会好多少,市里走一转,吃点东西再回去,也不过在输账上加上一笔,况且一天下来的确饿的发慌。于是街道上见得热闹起来了。
他们漫无目的的闲逛,向便利店里买了一点下酒菜,徜徉在木幡站附近街道里的小巷子,看到挑着暗淡灯光招牌的称心居酒屋,便推开门帘进去开始喝酒。伴随着太阳下山,这家居酒屋也亮起了灯,那家居酒屋也亮起了灯,原本黑暗的街道渐渐地有了光亮。无家可归的野猫于狭窄的街道里面穿行,又抓起街道角落里面的散乱包装垃圾来玩,惟有它们有说不出的快乐。
酒到了肚里,话就多起来。相识的,不相识的,落在同一的命运里,又在同一的居酒屋里面喝酒,你端起酒杯来说几句,我放下筷子来接几声,中听的,喊声“对”,不中听,骂一顿:大家觉得正需要这样的发泄。
“我们社这次算下来连883卷都没破,真是碰见了鬼!”
“嗨!我们社去年这时活该倒楣,碰到了王之力的作品,亏本。今年这一季算是运气不错,自己社作品一样有王之力加护,还是亏本!”
“大家都一样,我们社今年亏本比去年都厉害;去年这一季的作品好歹首动六千多卷呢。”
“又得把自己攒的资本砸出去了。唉,动画人拿不到自己动画卖出来的钱!”
“为什么要砸出去呢,你这死鬼!我们社一定要留在手里,给未来用,给我们下一部作品用。我不缴分成,宁可跑去吃官司,让他们关起来!”
“也只好不缴分成呀。缴分成立刻借新债。借了四千万五千万日元的债去缴分成,贪图些什么,难道贪图明年背着重重的债!”
“深夜动画真个做不得了!”
“退了社画插画去吧。我看我们社那个退社的画插画的倒是满写意的。”
“画插画去,债也赖了,会钱也不用解了,好打算,我们一块儿去!”
“谁出来当编辑?他们搞插画的有几个编辑,男男女女,老老小小,都听头脑的话。”
“我看,到美国去做工也不坏。东京的polygon pictures,不是么?在美国什么公司里代工,听说一个番工钱有百十来万美元。百十来万美元,照现在的汇率,就是几十亿日元呢!”
“你翻什么隔年旧历本!迪斯尼皮克斯技术打压业界,好多的独立动画工作室关了门,polygon pictures最后还是回日本做了希德尼娅的骑士,你还不知道?”
路路断绝。一时大家沉默了。疲惫的脸受着灯光又加上酒力,个个难看不过,好像就会有殷红的血从皮肤里迸出来似的。
“我们年年做深夜动画,到底替谁做的?”一个人呷了一口酒,幽幽地提出疑问。
就有另一个人指着光盘上电视台的半新不旧的金字招牌说:“近在眼前,就是替他们做的。我们吃辛吃苦,赔重利钱借债集资,做了出来,他们嘴唇皮一动,说‘八百万日元一集!’就把我们的油水一古脑儿吞了去!”
“要是让我们自己定价钱,那就好了。凭良心说,一千五百万日元一集,我也不想多要。”
“你这家伙,在那里做什么梦!你不听见么?他们电视台是拿本钱来开的,不肯替我们白当差。”
“那么,我们的动画也是搭进本钱来做的,为什么要替他们白当差!为什么要替资本家白当差!”
“我刚才在洗手间里这么想:现在让你们沾便宜,钱放在这里;往后没得卖,就来讨你们的债!”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网着红丝的眼睛向门外斜溜。
“真个揭不开锅的时候,什么地方有里番的活,接过来做是没有关系的!”理直气壮的声口。
“去年春番,不是有部里番谣传是你们社做的吗?”
“反正现在的深夜动画,尺度已经被伦理委员会的人批评过多少次了。”
“今天在这里的,谁都不好说有没有被那帮委员骂过,自己心里知道就好了!”
散乱的谈话当然没有什么议决案。酒喝干了,饭吃过了,大家坐电车回自己的会社。
居酒屋门外便冷清清地汪着一滩滩暗绿色的脏水。
第二天又有一批运货车来到这里停靠。木幡站的京shop上便表演着同样的故事。这种故事也正在各处店面上表演着,真是平常而又平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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