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桃花酿】
『上』
那天我正巧得了空，待在店里闲着。
外头是一阵马蹄，等到声音安静下来时，我便看见一个人翻身下马，走入店来。
“将军，红袖有什么可以为你做的么。”我端着一盏茶，眼角瞟向他腰隙漏出来的兵符。
来人是一身戎装，虽然与普通士兵无二，但却有着千人之上的将军气度，这一点并不是一日两日可以建立起来的。
“红袖姑娘，久仰盛名。”他的眉眼凛冽，脸部的线条并不柔和，正如军人的果毅。
“将军说笑了，我不过是个小小信客，守着这家店过日子罢了。”我客套了几句，这种话，我听得多了。
“你倒是很清闲。”他道。
我搁了茶盏，起身道：“闲人自有闲人的好处。将军今日也想做个闲人么？”
他看着我玩味的笑脸，兀自摇了摇首：“可惜杜某并没有这个福气。红袖姑娘，我今日前来是想让你帮我捎件东西。”
我点点头。他似乎放心地松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个小巧玲珑的酒坛来递给我。
我接过来拿在手里，不过巴掌大小的酒坛上贴着个大大的“桃”字，触手十分温润，本来磨人的棱角全都已被磨平。
“将军很喜欢这坛子，可是心爱之人所送？”我问道。
“红袖姑娘倒是个聪明人。”他笑道，“姑娘想听故事吗？”
“将军但讲无妨，我很乐意做个听众。”我指了指身侧的座位想请他坐下再讲，他摇首，固执地站着。
“从前啊……”
有两个小孩，因为父母是至交，所以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青梅竹马。他知道她爱吃芙蓉糕，她晓得他爱喝桃花酿。
然而，后来蛮夷的一支攻入了京城，这天下，便乱了。
及冠礼后的他，豪气凌云，抱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志向从了军。临行的那一天，她来送行，怀中抱着的就是这一小坛桃花酿。
「你从军之后可不能随性喝酒啦，喝酒误事知道吗？」她把坛子塞到他怀里，念叨着叮嘱道「要是想喝酒了，就打开来尝一点，我的手艺比不上我爹，但酿的酒也不至于难以入喉。要是不好喝的话，你可以能倒掉！记住没有？」
「我全记在这里了，傻丫头。」他指了指胸口，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唠唠叨叨了，跟个老太婆似的。」
「杜子矶你个大笨蛋！哼，我不理你了。」她佯怒地偏过脸去。他怔了怔，然后伸手揉上她的发，难得收敛了哇玩笑的神色对她说「桃央，我不在的日子里，你可莫要这样子孩子气了，叫你爹操心。」
「要你讲，我自然知道。」她故意撇撇嘴。
「桃央，你可要等我，他日凯旋，我必娶你为妻，再不分开。」他郑重道。
她乖巧点头。
于是他便放心地骑上那匹枣红马，月色皎洁，洒在他行军的路上，再未回头。

『下』
“然后呢。”我问他。
他叹息着摇了摇首，“然后就结束了。我没有想到这仗一打就是十三年，我答应过她，等我凯旋。然而，这一等便让她等了十三年。”
“那将军现在，可是胜了？”我并不关心战争胜败，胜，百姓苦，败，百姓苦，对我来说结果都一样。
他还是摇首，“或许明日，我能做胜军头领。”
“自十三年前那一别后，我再未见过她。”他剑眉微蹙，苦笑之下竟平添了分悲凉，“我的故事讲完了，请红袖姑娘帮我将这坛桃花酿送至她手中，住址就刻在坛盖上，不必多言其它，她见了自会明白。”
“你不去见见她么。”我问道。
他转身的背影一滞，但旋即恢复如常，他仰头看向外头栽着的一株桃树，轻轻摇首，“若我明日胜了，我自会回去见她。”
我握着那坛桃花酿，看着坛盖上的地址，微微一叹。
又有的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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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傍晚，残阳如血。
我正在店里收拾着信件，忽然又听见外头一阵马蹄声。
我掀了帘子走出去，是昨天的那匹枣红马。它显然是从战场上跑下来的，浑身是血，染红了它的毛发。
见到我，它长嘶了几声便跪趴下来，吐出一口血唾沫。我慢慢合上它棕色的眼睛，站起来望向店外。
他终究是战死了。
那胜了又有什么意义。
我笑了笑。想到昨天快马沿着坛上的地址寻到那里，开门的是个粉衣女子。
我把来意和盘托出。
「你可是那位桃央姑娘？」我打量着她身上那件绣有桃花的衣裳，问道。
「我是，怎么了？」她偏头问道。
「桃姑娘，这是杜子矶杜公子托我带给你的。」我从怀里取出那个被他视若珍宝的酒坛。
桃央一愣，旋即笑开了「姑娘莫不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什么杜公子，也不晓得杜子矶这个名字。」
「不认识？」我僵在了原地，抬眸望向她身后，庭院里有一男子正在教两个小孩识字。
「对不起，或许是我弄错了。」我还能说什么呢，相夫教子，她已经做得很好，不再希望有谁来打扰。
「但桃姑娘，我有句话要告诉你。」我握紧了坛子，吟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桃央，不知你是否能懂杜子矶。
转身离开的我没有看清她的表情，但在那一刹那我似乎听到了泪珠落地的声音。
不过是有缘无份罢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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