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是东的】莲心诉

一
夜风料峭，承德殿里熄了灯，只觉得分外冷清。我披上风衣渡步走了出去。
幼时流落街头，免不了要和乞丐们一起挤在破庙，在别家屋檐下躲雨避寒，瑟瑟发抖的自己那时就发誓，以后一定要让住上最富丽堂皇的屋子。
那时的我一定想不到，如今的我已经有幸住在这人间奇遇的琼楼玉宇中，但那寄人篱下的寒冷竟一如当年。
穿过两道回廊，这是一条我不能再熟悉的路，淡浅的海棠花瓣般在清风中飞扬，我放缓了步伐，低头看着脚下满地的银辉，这落了一地的海棠花瓣似乎也没人在意。
“把头抬起来。”
她站在常在长廊那一头，月色下眼神波澜不惊。
我突然有点想笑，她第一见到我，说的也是这句话。
那是我第一次走入承德殿，他们说教主大人最近变得喜怒无常，暴虐不定。侍从们几乎都不敢近身上前。
那夜张大哥拖着我让我顶他的班，去教主的后殿送酒。
其实是很简单的差事，按照黑木崖以往的习惯，只要送到殿内自会有人收拾。反正自我十五岁那年披上一身的紫衣开始，只有在那年的登基大典上远远的看过一抹金冠红妆。
对于我们这样的平凡人，东方教主本身就飘渺的像一个传奇。即是传奇，又怎可有那样好的运气能遇到。
所以后来这幻境转瞬即逝，害我执着如渊。我依然十分感激那夜。
我已有十分的好运了。
凡夫俗子芸芸众生，有些抛弃全部，尚也换不得来这一线的机缘。
那夜接应的侍从不知为何还没来，我不由接着胆子打量起四周，莹莹烛光下红罗纱帐随风摆动，似乎还夹杂着若有似无的暗香，沁人心脾。
我不敢再望，收敛了心神，低头看着手里的两坛上好的花雕，忍不住嘟囔道“这么好的酒，不配肥鸡真的可惜了。”
“把头抬起来。”
一记清冷的女声冷不防传来
什么时候来的人？我心里一惊抬起了头。
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就像墙上挂的水墨仙子画。她穿着金冠红妆的教主服，定定的看着我。
盈盈秋水般的眸子里，全是我不懂的错综复杂
“教，教主！”我的腿不听使唤的跪了下来
她俯下身，一阵熟悉的幽香袭来，纤细的手指很凉，轻轻的抚上我的脸颊
我瞠目结舌，觉得脸像发了烧一样，血气上涌。
她，她居然在摸我的脸，我顿时大气也不敢出。
仿佛万籁寂静，仿佛能听见漫天飞舞的海棠花瓣落地的声音。
“教主……”我喉头一动，听见自己忐忑不安的声音
“不要说话。”她清冷的声线里，夹杂着一丝不悦。
我惶惶然止住了言语，她冰凉的手指掠过我右颊的轮廓，那种奇异的感觉却像蔓藤一样蜿蜒的钻入我的心脏。
好好好，如果这样可以换得一个水墨仙子的眉眼轻扬，你说什么，我做便是。

二
第二天，我看着童长老带着随从端来崭新的教袍，仿佛看见了宿命的扭转。
从那以后，我知道我的人生因为那个人，已经彻底改变了。
我逐渐成为这个黑木崖上传奇的附庸
流言下的小丑
八卦闲话间的软饭面首
可那又如何，我不在乎。
我只在乎她留给我的一切。学习着她教我的剑法，穿上她给我的衣服，一起喝着她酿的酒。
即使这华山剑法跟本就和我自幼学习的不同宗，舞出来也是没有内力的花架子。
即使这一身破旧的蓝衣和一头凌乱的额发，让我觉得怪异的发紧。
即使在饮酒时她不喜我多言，只剩她冰冷的眼神，让我越发无措。
可只要她欢喜，我做便是。
一缕幽咽的笛声传入耳中，我想我终是爱上她了
能遇到这样的女子，已是命运对我的垂青。如果这是她要编织的梦境，那我甘愿和她坠入其中，下沉，下沉，直到没入深渊里去。

三
她最近最喜欢的做的事情，就是在她的寝殿里那副巨大的刺绣屏风前，一针一线的绣她的锦缎。留给我的永远都是那一抹纤瘦的背影和那一身刺目的赤红。
我躲在角落里偷偷看过她，刺绣的眼神那样专注，湿湿润润的眸子里，有着纠缠纷乱的缱绻悱恻。
她从未用那样的眼神看过我一眼。
我所拥有的从来只有她漫不经心的呼来呵斥。
看似我拥有了武林间至高无上的权利，财富和地位。作为一个男人想要的，我好像什么都得到了。可我知道我真正渴望的，根本就抓不住。
渐渐的，她徘徊在锦绣面前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留给我的了。
我竟然深深的嫉妒起那些屏风来，嫉妒它们可以陪着她那么久，嫉妒它们可以拥有她那样的眼神。
而我，不论我励精图治，还是勤于练武，似乎都不能触及她分毫的情感。
我颓然坐在殿外的台阶上，觉得那样的无能为力又惶然不安——如果她离开我了，我又该如何活下去？
她那样聪慧的人，终究是要从自己的梦境中醒来的
可她醒来了，我又该怎么办？
你怎可给了我这样的幻境，又抽身离开，徒留我一个人陷入深深的梦魇里？
我暗地里思绪纷乱煎熬了许久，突然低低的笑出声来
既然你不在乎，那我就毁了他们吧。
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那你就只有我了。

四、
我见到令狐冲的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跟上官云说什么。
我只猜测也许我和他长得很像，却没想到竟是如此相似
简直就是这世间另一个我，
一个更加幸运的我。
可很快我就知道我跟他是终究是不同的，在一样的皮囊下包裹着两个迥异的灵魂。
他看似放荡不羁的江湖浪子外表下，其实什么都不敢做。
可我不同，我的谦顺恭敬和忠诚都给了她。为了得到她，我什么都能做。
即使是这样，她却在对我怒吼，你不像他，你一点都不像他！
隐隐揣度的事实终于得到验证——
她有的时候对着我笑，又有的时候对着我生气
可大多数的时候我都能感觉的到，她的悲喜似乎又全不是对着我
她在把我生生捏碎了，再拼出另一个人的影子来。
“我告诉你，我根本就不爱学什么华山剑法，也不爱穿那些奇怪的衣服，更也不爱天天吃什么劳什子肥鸡美酒！我不是不像他，我根本就不是他！！”我歇斯底里的喊着
她果然动怒了，那张该死的总是没有表情的脸上，充满了凌厉的恨意
那双我魂牵梦绕的手单扣着我的喉咙，“闭嘴！”
我没来由的觉得一阵畅快，忍着被掐的窒息大笑道“哈哈哈哈，就让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在背叛你，就算把我捏碎成另一个人，可是你连你自己的心都骗不了！”
“我让你闭嘴！！”
窒息的痛楚越来越大，我看着那双好看的墨瞳里终于染上了痛楚的神色。我知道我的话不亚于匕首刺入她的心里。
痛么，其实我们都一样
“这个世界没有一个人是爱你的！”苦苦抓住晕眩前最后一丝清明，我终是忍不住呢喃道“除了我……除了我！”
脖子上的力道好像轻了，我察觉不到了，只觉的没有一刻如此的疲惫，只想沉沉的坠入这样的黑暗里，久一点，再久一点。
东方不败，你真是笨透了，枉你坐拥武林，坐拥皇图霸业
喜欢一个人，竟也只是在黑木崖上，给自己一个又一个幻境。
可是我竟比你还笨，在你给自己编织的虚无缥缈的梦境里，我竟也跟着信了。
你的欣喜，你的悲伤，你不自知的深情，竟让我也跟着白白欢喜了一场。
即使很多次我都是隔着垂着烟云般的红罗帐看着你。
明明知道那样的眼神不是给我的，那样的语气不是给我的，那样的动作更不是给我的
可我偏偏还是让自己信了，即使把自己捏碎了拼出另一个人的影子
拼尽全力，也只能触到你的指尖，你的裙摆，和曳地的红纱裙
拼尽全力，也只是我一人卑微的爱恋。
我想，这样如烟般虚无缥缈的爱恋，我终究还是比你笨的。
眼泪自娘亲去世后，又一次流下来。东方不败，既然我和他长得一样，为什么，你就不能爱我呢？

五
“你以为你和我长的一样，我就不敢杀你吗？”令狐冲提剑对我冷笑道
“正如你想杀了我一样，我也很想杀了你，作为男人我们的理由是一样的。”我平静的看着他。在一个人的身边待久了，不论什么情况下，多少也学会了波澜不惊。
“错！正邪不两立，你阴险狡诈是东方不败的走狗，我怎么可能和你一样！”白袍身影利落的攻至眼前，剑戢划出，照出他那双凛冽盛怒的黑眸
我嗤笑，论武功我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可对于感情，我比他清楚也明白的多
至少从一开始，我就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
感觉到他的银刃刺入了我的心脉，很好，我一手握住剑身，另一只藏在袖管里的手是早就藏好的蚀骨粉。
她教过我，如果有一天身陷险境，至少可以和你的敌人同归于尽。
可若我们都死了，她怎么办？
我心头一紧，这种生死关头竟闪过这样的心思。缓缓扬起的左手在空中一滞。
“冲哥小心！”背后传来一女子的惊叫
令狐冲显然也发现了我的异样。剑光飞旋，我的左手就这样生生被砍去了。
“卑鄙！”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带着深深的鄙夷和蔑视
我勉强站起来，疼的四肢百骸都在颤，强迫自己冷笑：“那又怎么样，至少她身边的人是我。”
“混账！”令狐冲又再度提剑袭来，剑气灼人，带着十成的杀气
我举剑相抵，没个两招就被剑身刺穿的胸膛，孤独九剑，果然名不虚传。
蓦地我一个抽气，血从口中溢出，抓住他的剑身迎上前“你知道吗，”我嗬嗬的笑起来“你的脸上，只有四个字。”
我凑到他耳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气…极…败……坏……”
“你胡说，你胡说什么！！”令狐冲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不知道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冲哥，你怎么了！”身后的女子上前按住了他的手。
我缓缓倒在地上，再也管不了他们如何了
原来我的心思便是这样的结果
天色蓝的几近疏离般干净透亮，可惜没有漫天的海棠花瓣在空中纠缠飞舞出一幅灿烂锦绣的样子。
那一声的“冲哥”忽然让我起了一个心思，若你也能这般喊我一声“莲弟”该多好
不过是想用一辈子的讨好换得她专心看我一眼，哪怕我如何的卑微乞怜，如何用尽心机，哪怕我拼死去爱的人，把我卑微献上的心践踏成泥泞。
我这辈子，的确就是这样无可救药了。直到这一刻，我还在想
我的死至少是能换得她一丝丝的开心吧——至少她会觉得他是在乎她的。
这样的想法，真的是，荒唐的无可救药了。
可又有什么办法，即使再来一次，当那些漫天飞舞的海棠花瓣夹杂着缠绵悱恻的笛声席卷而来，教我又如何躲过去。
END

写的比较仓促哈，不足处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