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伯父那请安回来，停在xx门外，迟疑片刻，拔脚欲走，却被个眼尖的丫头瞧见了。
“夫人夫人，大公子来啦。”
看棉帘已经被打了起来，咳嗽一声，正了正衣冠，迈步进屋。】

（燕坐窗下，雪光透过窗纸，在身前洒落一片光影。手中握了一根玉络子，早早打好了，却递不出手给他，只塞在枕下，觉得他总会自己瞧见的。可他一直没发现，我也没提起过。某一清晨醒来，他不在聆风，老楼也寻不见他了。）
（起初我觉得困惑，迷惘，后来是恼怒，越过一日，这恼怒就越多一分。而我竟认为，恼怒总是好的，无谓比恼怒更可怖。）
（我沉浸在如麻的思绪中，直至门口忽地传来一声唤。帘子一掀，一阵寒风便趁势钻了进来，我不由得打了个颤儿。）
（回过神来，将络子往袖中一塞，坐直身子，抚平衣裙上褶皱，再抬眼时，他已立在面前。）

【崔家长媳，我的夫人，正端庄而冷淡地坐在那里，没有一丝一毫要起身招呼夫君的意思。成婚不过一年，这样固执的姿态我已经是十分熟悉了，熟悉地生厌了。】
【自己招呼自己坐下，省了虚情的嘘寒问暖，任由彼此沉默着。】
【天已经这么冷了，已经挂上棉帘了。想想我上次踏进这门时，门上挂的还是竹帘。案上多了一个美人斛，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插，搁在那孤零零的。没来由地心软了一下，拿它在手里细细看着，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很随意地开口】怎么也不插个花儿。

（我与他像是一起捧着一件脆弱的瓷器，颤悠悠地、静悄悄地捧着。是他先收了手。我突然觉得很可笑，几月未见，暑去冬来，那么多辗转难眠的深夜，他现在却可以佯作无事？侧过目光，只盯着窗纸，淡淡道。）
“没有人赏，摆着做什么。”
（不是听不出他有心放得轻柔的语气，攥紧袖中的玉络子，又慢慢松开。）
“你……”
（这一字凝在半空，很颓唐地坠了下来，再也没了声息。我垂下睫，掩住了眼中的情绪，不言不语。）

【意料之中的冷淡回应后，响起了一声“你”，很突兀的，又很忐忑的“你”。】
我什么？【手中摆弄的瓷器停了下来，我抬眼，漫不经心的眼神转为专注，尽可能和善地迎上她的目光。连我自己也没有察觉到，我几乎是在期待她接下来的问话。】
【你终于肯问了。】
【可是，空气一丝丝凝固，她眼神里的闪烁一点点消失，终于的终于，她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垂下眼睛，闭口不语。】
【一声刺响，美人斛被甩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将她拽起身来，逼她直视我的眼睛，我能听见自己像利刃一样咄咄逼人的声音。】我什么？你倒是问啊！摆出这副委屈的样子给谁看？
【这一潭死水一样的日子，我过够了。】

【一声轻微的裂纹炸开的声音，我没有注意，除了眼前这个人，我什么都看不到了。】
【抓着手腕的手关节发白，我死死地盯着她，胸膛起伏，目眦发红。】我把你当成摆设？呵，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你又把我当成什么？当初娶你的时候，我何尝不是。。。
【略一低头，就正对着那张我曾经心动过的脸，萧小树的脸，浅浅一笑就会露出兔牙的脸。那时候你在车里，我在车外，我只能想象着你的表情。而现在，你我离得如此之近，彼此的呼吸声就在耳边，我却找不着小树了。】
【顿，浑身的气力仿佛一下子去了一半，闭目，再睁开，目光闪烁。】不是满心欢喜。

（我何曾见过这样的他，又何曾被人如此威吓。一时间怔怔地望着他，竟哑口无言，半晌，才抬手将唇边泪珠抹去，低声答道。）
“这门亲事，若我有半分不愿，你以为，我阿兄会答允？”
（挣脱不开他的束缚，也再无力气挣扎，但依然立如青松。萧家女儿的挺拔脊背，如何也不能屈折。看着他的双目，心里五味杂陈，眼中亦蕴着复杂的情绪。）
“你当真明白我心意？”

【浑身的气力一下子卸去了，两人的手一起垂下，无意中贴在一起又慌忙分开了。】
【我太震惊了，震惊到忘了躲开这刺眼的目光。整个夏天的冷淡还在眼前，没有问候的餐桌，没有私语的卧榻，面对面还要让仆妇传话给我的夫人。而她竟然说，她喜欢我。任由许多疑问在心里浮浮沉沉，可是看着这双楚楚含泪的眼睛，我一个字也问不出来。心里有什么东西慢慢升腾了起来，像早春的鸟儿在胸腔里雀跃。】
【可是一个更大的阴影笼罩了上来，一个声音在心里响起，悄悄地追问道——“那现在呢？”】
【那现在呢？】
【“大公子，该回国子监了。”】
【如梦初醒般地眨了几下眼，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被地上的物件绊了一下，俯身捡起，收在了怀里。】
【迟疑了一瞬间，终于没有回头，出门去了。】

（我在等他开口，但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在等待一个怎样的答案。）
（他陡然松手，青青赶忙上前扶住我，而我立在原地，紧紧盯着他的双眼，直到他转身，大步离去，不复往顾。）
（呆呆地被搀着坐下，垂下眼，看见手腕上被攥出淤青。在依旧鸦雀无声的屋子里，婢女们悄悄收拾着地上的碎瓷片，心照不宣地沉默着。凛风从被他带起的棉帘下吹来，使我一阵战栗。我突然觉得，一直等待的那个答案，好像也不是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