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岸边，两个人影，稍高一些的是一个外表二十来岁的青年，在他身侧的白发女子看起来差不多二十五六的样子。青年面朝大海，看着海里一层层泛着白沫的浪花不说话，女子的眼神则在他和大海间来回飘动，显得有些不安。这也怪不得她，那个看着大海一言不发的青年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类——头上两只突兀的长角，肉色的耳朵像是鱼鳍，耳根处还能隐约的看见蓝紫色的鳞片，蓝青色的眼睛里缩成一线的瞳孔。女子的视线再次锁定在他的身上，青年灰黑参杂的长发随意的编成一股辫子任由海风吹起，不太搭调的粉蓝色T恤显得他有些幼稚，而她记得他说过他已经四百多岁了，虽然这对于他来说确实还算年轻。
女子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说点什么来缓解一下气氛，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初次见到这位青年还是三年前的事了，当时她只是恰巧去那里旅游。傍晚的时候她决定去海边散步，在一条景观大道上碰到了伪装成人类的他。当时的他不顾周围人们疑惑的眼光，上前就将她抱入怀中，开口叫她母亲。刚满二十二岁的女生当然不会乐意，她用力推开抱着她的人然后狠狠的赏了他一耳光……
“我似乎有些明白当初父亲说过的话了。”
青年的话将女子从回忆里拉了回来，他有些失望的看着她，她却不明白青年的话语。
青年越发的失望。眼前的这位女子，是自己寻找了许久的灵魂，母亲的灵魂。但她却不再是自己的母亲，人类的每一次轮回都会将她前世的一切全部消除，站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青年低下了头，他想起那天，他与父亲发生的争执——
他将父亲赠予他的水寒宝剑架在了父亲的脖子上。那是母亲逝世的第六十三个年头。据说人类灵魂的轮回重生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但他受不了了。
“为什么不去找她？”青年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气。
“找谁？”父亲问他。
“还能是谁！”他握剑的力度增加了几分。父亲沉默了，青年以为自己占了上风，继续说：“你为什么不将母亲的灵魂找回来？为什么任由她去了？你不是这深海的龙王吗？这些事你应该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吧！”
“找回来？那有什么用？”父亲的语气突然严肃了起来，“她是人类，生老病死是她怎么都躲不过的生命的一部分，就算我是龙王，也不可能做出阻断的举动。”
“那就这样看着她死掉？什么都不做？”
父亲再次沉默，在青年开口前说道：“在她逝去之前我就想明白了，我爱的是活生生的名为言和的她，而不是将会被洗净轮回的毫无关系的那个灵魂。”
“但我想不明白！”青年提高音量，可惜就算能感觉到自己的指甲已经先陷进自己肉里，也依然无法阻止手臂的颤抖，“我没有你那么高深的修为，相较于你，母亲只陪我走过了相当短的一段时间，我不懂那些大道理，我只是想……只是想再……再见她一面……”
龙王的心弦被拨动了，再回神，和他对弈的青年已经跪在地上，哭得不成了样……
TBC

_(:3_结尾还是没码好……………………不开心我要更一点……………………

眨了眨眼睛，思绪又回到泛着微波的海岸，身边的女性依旧不知所措，青年示意她原地坐下，自己也很随意地坐在了地上。
“这里，是我母亲第一次遇到父亲的地方，母亲说那时候的父亲可帅了。”听到青年这么说，女子不由扑哧一笑：“你还真是都不带谦虚一下的吗？”
“我母亲就这么跟我说的啊，”青年也跟着笑了起来，“而且我觉着我也有遗传到这一点呢。”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又笑出了声。
在笑够了之后，女子擦了擦眼角，接着问道：“那你父母就这样相爱了？”
“哪有那么快，”青年也收敛笑容，“何况我母亲第一次遇到父亲的时候才九岁，哪有那些复杂的心思，顶多就是好奇和仰慕罢了。”
——那一天，小女孩光着脚丫，看着那个将半身都泡在水里的奇怪的家伙，有些胆怯地走到他身后，见对方没反应，她又往前迈了几步，对方依旧不动，于是她撩起自己的裙摆，向他走去。
“这里水深，你别过来。”
听到对方说话，女孩先是一惊，随即甜甜的笑了起来：“你是哪里人啊？之前没在这附近见过你呀。”
对方转头面带笑意：“小姑娘，我在这里待的时间可比你的岁数都还要要长得多。”
“你别小瞧我，我可是有九岁的人了！”说着女孩挺了挺身子。
再次被女孩的话逗乐，他起身向女孩走过来。女孩呆在原地，好奇地盯着他头上的犄角和鱼鳍似的耳朵看。他走到她面前蹲下，绿色和蓝色四目相对，他又开口道：“你的父母难道没告诉过你不要轻易和陌生人说话吗？”女孩眨眨眼睛：“说过。”
“那你就不怕我把你吃了？”
“你会吃了我吗？”
被反问的人顿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尴尬地转移话题：“你怎么一个人？”
“父母都在忙，我出来随处转转。”
“那你家里人不会担心吗？”
“反正我到点了自己会回去。”
“哎，”他好奇的看着她，“没想到你年纪不大，还挺懂事的嘛。”
“那是。”女孩笑了起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直到太阳开始染红天上的云，女孩才决定离开。
“你喜欢秘密吗？”小女孩临走时他突然开口问道。
“喜欢！”本来都已经迈开步伐的小女孩又回过头来，两眼放光。
“那，”他伸出食指放在唇边，“能不能请你把今天我们两谈话的这件事当成是一个秘密呢？”女孩感到困惑，他笑着指了指自己头上的犄角，女孩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于是她学着他将手指放在唇上，笑着说：“属于我们两的秘密。”
再次相见，已经过了六年。
六年间女孩虽时不时地来到这片海岸，却迟迟找不到那个特殊的身影。
TBC

——少女站在原地，心情复杂，或者说还无法相信此时那个人就在那里，像六年前那样，将半个身子都泡在水里背对着她坐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对方突然仰天倒下，溅起一层水花，吓得她急忙跑了过去，也不顾已经没到小腿一半的水沾湿了衣裤。
“你你你，没事吧？”伸长脖子看到了他的面庞，第一感觉居然是他瘦了，随即又为自己这样的念头感到好笑，毕竟已经过了快六年，记忆总是会有些偏差的吧。
“没事没事，”他伸手揉揉后脑勺，“你老不过来我都有些犯困了。”
少女愣了一下，左右看看确定他说的是自己之后心下一动：“你既然早知道我在那里了为什么不动呢？”
他没回答，而是静静地用绿色的眸子来回打量着她。少女被看得有些尴尬，一个没注意，他居然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少女大叫着打掉了他的手：“你干嘛啦！”
“你瘦了。”他关爱的语气让少女感觉耳根发热，少女深呼吸驱赶下一些奇怪的情愫，说：“那是当然的，刚搬到这里就遇到了连年的灾害，家里吃紧的很啊。”
少女一边说着一边撩起衣角坐在他身边，他们身边的水自动退开，此时他也正好坐起身。两人相视而笑，纵使少女没看出他的笑里潜藏的歉意。
“你之后都跑哪儿去了？”少女佯装生气，“想找你都找不到。”
“处理了一些家事，”他眼里闪过一丝疲倦，“你一直都在找我？”
“一开始是，但后来渐渐变成了有事没事就跑这里来看看的习惯。”
短暂的沉默，他眼里流动着许多复杂的情绪。
少女再次开口道：“其实一开始找你是有事要说的。”他转过头好奇地看着她。她撅了撅嘴：“我叫言和，言辞温和的言和，上次忘了告诉你了。”
“……就为了这？”
“还能为啥，”她嘟着嘴，“名字我是不会轻易告诉别人的，因为那是属于我的宝贝。”
“是，是吗……？”他笑了起来，发现少女正有所期待的看着自己。
“龙牙，”他顿了顿，“乐正龙牙。”
“龙啊，”少女若有所思的样子使他心里一紧，“母亲告诉过我，名字不要轻易用‘龙’这样有灵气的字。”
“灵气？”龙牙还没细想，言和又笑着说：“不过我觉着龙牙先生本来就是个很灵气的人。”
“先……先生？”龙牙有些跟不上她的话了。言和很认真的看了看龙牙的脸，龙牙微微皱眉，不知道她下一秒又要干什么。
“你也瘦了！”言和突然伸出双手捏住龙牙的脸颊，故意使狠劲，疼的龙牙倒吸一口气。听到龙牙吃痛的声音，她才将手放开，调皮地吐了吐舌头。龙牙摸着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陪着笑了起来。
“听镇上的老人们说，这里是有龙守护的，”言和又突然开了一个话题，“所以你看，从去年开始一切都有所好转了不是吗？”
龙牙没有接茬，他在考虑要向她透露多少实情，或许她早就察觉了，毕竟他也没掩饰他身体上与常人不同的地方。
之后就是一味的沉默，两人各怀心事，直到言和起身准备离开。
“龙牙先生下一次打算什么时候出现？”言和毫不掩饰她对龙牙一消失就是六年的不满。
“……最近会一直都在，我是说近十年。”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随后的三年，两人经常会在海滩上一坐就是一天，谈天说地。
直到有一天，龙牙提早来到海滩，却发现言和比他还要更早，心里闪过一丝不安。走近发现确实不对——少女双手抱紧膝盖，脸整个都埋在怀里看不出表情。龙牙在离她半步的距离那儿停下，刚想张口又发现言和的头发被胡乱的剪掉，虽然他之前有开玩笑的说过自己想看她短发的样子，但此时看见她微微颤抖的肩膀着实不觉着说玩笑会有什么好处。
又站了一会儿，龙牙才轻轻地凑到她身边坐下。
“我今天，”言和的声音有些沙哑，明显哭过，“十八岁了。”
“嗯……”龙牙点头回应，正是因为这点，他今天才提前来到海滩上的。他还记得前年言和大声地宣布自己的生日时脸上洋溢着的笑意，还反过来问他的生日。
“我不记得了。”当时龙牙是这么回答的。
“怎么能连自己的生日都不记得呢？”
因为太久没人帮他过过生日，也没人去记住过。龙牙暗暗想道，不过只表现出了无奈。
“那，要不就在我之后过吧？”言和伸手提议道。
“……为什么是你之后？”
“这样你就是在我之后出生的了。”言和使坏的笑了起来。龙牙跟着笑了起来，与她争辩着这算哪家的道理，言和吐着舌头跟他犟了起来……最后还好不了了之了。
“家里人……”言和的声音越说越小，龙牙只能凑近了去听，“……家里人帮我订亲了。”
只觉着脑子嗡地一声就再也没法思考了。龙牙想辨别她话里的含义，又知道正如字面上意思那样，并没有更深的意味。龙牙努力让自己思考起来，心中涌动着陌生的冲动，这是什么感觉？他想到了自己父亲去世时的悲伤，还有亲戚们眼中闪烁的贪婪让他不舒服的愤怒，但并不是这些。他开始东张西望，可目之所及除了因为他心里的躁动不安而翻起白浪的海面之外什么都没有。
言和突然将脑袋靠在他肩头，这使得龙牙不得不想办法解决眼下这尴尬的沉默。该去恭喜她？不，这样做的后果想都不用想。那去安慰她？但怎么安慰？说她家里的不是？
不，错的是自己。
也许他一早就知道那份暴躁是什么，他只是想否认，毕竟自己和言和并不，相同。
自己就不该在九年前去搭讪那个向他走过来的小女孩，就不该在三年前再次相遇时对她产生了兴趣甚至……但是……龙牙的思路开始混乱——也许一开始就没清晰过。他有些不耐烦闭上眼睛，却听到言和道歉的话。
龙牙转过头疑惑地看向她，后者的眼睛周围微红，应该是因为哭久了的原因，她不敢和他对上眼，只能任由眼神四处飘荡。
“你看啊……今天是我生日……生日就该开心才对……可我却弄得连你也愁眉苦脸……”言和还要说，龙牙将她紧紧抱住。
“别再强迫自己了，”龙牙感到怀里的人不停地颤抖，“这样让我很心疼的。”
堵在胸口的情绪再也憋不住了，靠在龙牙怀里的言和放声大哭起来，龙牙一边抚摸着她的脊梁一边轻声安慰着。言和一直哭，直到失去力气，喉咙干涩才终于安稳下来。她无力地靠在龙牙身上，后者也安静下来。言和数着他的心跳，希望这一时刻一直保持直到永恒。她有话想说，她知道他也有，只是两人心里都有一个结，解不开，抛不掉。所以他们都没说话。
言和有些恍惚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们最终还是想这样分开了，这好像是她自己的决定。又好像不是。她开始慢慢地梳理起自己的记忆。
“等我。”她记得龙牙紧紧地抱着她，在她耳边低语。
“等？怎么等？”她根本无权拒绝家里的这个决定，她想逃避，但逃避不是她一个人能选择的。
“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回来娶你的。”
“多久？”
龙牙没有回答，而她知道他不会言而无信，所以并没有追问下去。
“一年，”言和看着龙牙的眼睛，“对方还没有到成婚的年龄，所以我还有一年的自由。”龙牙皱起了眉头，显然他觉着一年的时间太短。但他最后什么也没说。

——“后来呢？”女子好像是要催促着青年快些讲完结局。青年有些好笑地看了看她，这个看起来和母亲长得很像的女子在性格上也跟母亲有相像的地方，毕竟是同一个灵魂嘛。
这也是让他非常失望的地方。
自己身边坐着一位神似自己的母亲却又不是自己母亲的人。他这几百年来一直在找她，可找到的已不再是母亲。
女子觉着青年一直盯着自己，表情有些悲痛。总是这样，从他们俩认识以来他就总是看着自己露出这样的表情。其实原因她心知肚明，每当这样她都特别好奇，自己的前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说，”女子别过头去看着他，“我就这么像你的母亲吗？”
青年有十分尴尬地把视线移开：“像啊，从某个角度……”他迟疑了一下，“从某个角度来说，你就是我……”
“我可没有一个比我大四百多岁的儿子。”女子打断了他的话语。
“……也是……”
“我们还是继续来说你父母的故事吧。”
“……接下来的部分你可能听过了，”青年指了指远处隐约可见的城市，“关于那座城镇的守护神的故事。”
“龙王在那个短头发的女孩即将嫁人的时候从天而降，接走了他的新娘……从那以后，村子受到了龙神的庇护，繁荣昌盛……”

龙崽子，长的像他爸_(: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