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半年前,陈玉成在战场上被一支箭深深地射进左肩。战场上的他牙一咬、心一横,将凸显在外边的半截箭杆折断,然后继续指挥战斗。此时暴雨从天而降,陈玉成的军队早已被清军包围,此刻越发处于劣势,但他不顾肩头有伤,卸下甲胄赤-裸上身,率领几百名敢死队员,每人一匹快马、一把大刀,冲进包围圈的最薄弱处,终于拼死在包围圈打开了一条缺口,数千名被包围的太平军一拥而上冲出重围。陈玉成自知所谓的太平天国已经腐朽不堪、风雨飘摇,于是任由众多死里逃生的军卒将领纷纷脱离,从此隐姓瞒名做个普通百姓。但陈玉成此举遭到太平天国上层的震怒,肩伤还没来得及医治,就被监军派人五花大绑关进水牢,伤口泡地感染、溃烂。几天后陈玉成被释放,毕竟洪秀全即使再混蛋,也知道太平天国的社稷安危——其实也就是他自己的狗命——离不开陈玉成。
被“赦免”出来的陈玉成,连日高烧不退。军医说,陈玉成左肩头的箭伤必须尽快医治,否则有性命之忧。当时军中没有麻药,陈玉成在高烧之中,被军医五花大绑在床上,用剔骨刀割开左肩三角肌的皮肉,把深深陷在肉里的半截箭头,一点点剜出来。而且,在陈玉成的左肩,还有不少已经腐烂的肌肉,也要切割下来。
手术中,烧得迷迷糊糊的陈玉成咬破了枕头、抓破了被子,医生每割一刀,陈玉成的身体就忍不住扭动几下。而手术的最后一道关,是将烧红的铁条“吱啦”一声捅进深可入骨的箭伤中,进行高温消毒。这一刻,医生手一颤,铁条烫在陈玉成左肩伤口的边缘,高烧中的陈玉成再也忍不住,一下子昏厥过去。然而烫错了地方的这一下是多余的痛苦,接下来,医生不得不狠下心来,将烧红的铁条插进陈玉成左肩的伤口里。伴随着肌肉烧焦的刺耳声响,和满屋的浓烟和焦臭,已经昏迷的陈玉成惨叫一声,又被痛醒过来,但随后,他始终紧紧咬着枕头、紧紧抓着被子,再也没有一声呻吟。医生用蘸着烈酒的药棉,每在陈玉成肩头的伤口里擦拭一下,陈玉成的身体便忍不住发出颤抖。到最后,医生用针线为陈玉成缝合左肩的伤口,陈玉成疼得咬烂了厚厚的棉被,却没有发出一声惨叫。
接下来整整一个月,陈玉成虽然很快退了烧,但每天换药时,以及每个夜晚,都被肩头的重伤疼得浑身大汗淋漓。他身居要职多年,也曾有过自己的心上人——一个和他一样年轻帅气、身材健美的亲兵。陈玉成只有在依偎在那位比他地位低很多、但双方一直互敬互爱的亲兵怀里时,有时才会呻吟呼痛,才能被那位亲兵搂在怀里,轻轻擦拭眼角的泪水,伴随着肩头伤口的剧痛,享受片刻温存。但没多久,陈玉成便毅然打发那位相爱的亲兵,携带一些银两脱离军队,改做普通百姓。因为英王越发明确,洪秀全的小朝廷必将灭亡,自己也凶多吉少,他不想让心上人和自己一起送死。从挥泪送别爱人的那一天起,陈玉成暗下决心,此生再也不留下一滴眼泪。
就连军医和侍女,也被陈玉成一起遣散,日后大都在乱世中幸存并得享高寿。而陈玉成的左肩伤处,每天换药都由他自己独自完成——亲手将牢牢与伤口血肉粘在一起的层层纱布撕下来,直到伤口露出,再用药棉棒蘸着溶有高浓度精盐的烈酒,一下、一下地擦拭伤口的里里外外,每擦拭一下,往往都比割一刀还要疼。天性倔强不屈的陈玉成,每次都对着军帐中特制的巨大铜镜,看着自己强忍剧痛的坚毅表情,哪怕已经疼得大汗淋漓,年轻俊朗的面庞也要保持常态,不可有明显的扭曲——否则,陈玉成会暗自惩罚自己,多擦拭伤口十几下到几十下。军中一些官兵,会在陈玉成忍痛疗伤时偷偷观看,陈玉成觉察后,索性把军帐大门打开,对偷看者既不理会但也不加禁止,军心由此大为振奋。但陈玉成多次谢绝一些军兵“我来帮你疗伤”的要求,以免再和任何军卒有此生情,日后自己未必有好下场,却因此搭上别人的性命。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