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这位年轻的先生和她年纪相仿,谈吐自然,不乏幽默感。要说明显的缺点……热得快。
华灯初上的街畔,路小星不动声色地第二次将自己的手从对方手中抽出来,“就在这里说再见吧。今天认识您很高兴。”刻意用上的敬语放大了她的不悦。其实她也不是特别保守的人,说不准对方看她是盲女才伸手拉她,并没有轻浮的意味。而她冷淡的表现,大部分仍是缘于那玄乎却也偶尔格外靠得住的直觉。不喜欢这个人,就是不喜欢。不会再见了。
那人说,还是送你到家吧,已经答应阿姨了。
她张了张口,还想拒绝,可是实在不好再说出什么来。罢了,罢了,反正是最后一次见面,何必让对方太过难堪。
两个人一路漫无目的地聊着天,基本上是那人在说,路小星配合应答。直到那人提及,导盲犬。
“买一只导盲犬,会方便很多。”
“哦……我以前有一只。它叫聪聪。”
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她还是觉得哪里突地一疼。没有见过它的样子呢,到它离开都没有。
郁积了太久的情绪像是一下子被打开了阀门,她突然有倾诉的欲望——在一个陌生的夜晚对一个陌生的人,很快那个人会成为过客,带着她的并不深刻的故事,匆匆散在风中。
他们已经走进了小区。聪聪是只拉布拉多,很有灵性,我们一起生活了三年多。……去年因为一场意外,它去世了。
“啊,”那人说,“再买一只就好了,导盲犬呀,金毛也不错。你要是想买,我可以帮忙……”
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想起林冲将聪聪的项圈塞进她手里时他手掌的温度,弥漫着消毒水气息的病房里她紧攥着项圈哭得不能自已,那个少年与以往的张扬都不一样的长时间的,近乎悲悯的沉默。
“不用了。”她力度坚决地掰开对方扶住她时就势揽上她的腰的手,“我到家了,不送。”
那人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反手就握住了她的手腕,“呃,小星小姐,我——”
后面的话没有了。她甚至听得到有人利落地挥拳时擦过耳边的风声,以及对方略显急促的喘息,第三人猝不及防的痛呼。
来人一把将她拽到身后,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捏得她胳膊生疼。夏天傍晚的风,他衣服上好闻的香皂味道。她清楚他干了什么。
那天她用力地握着林冲的手向那位莫名其妙挨了打的先生赔礼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弟弟就是太冲动了,真的对不起,您伤的严重吗?那只手挣扎了又挣扎,她自觉制不住,索性放缓了力道,暗暗地捏了捏他的手心,这下不再是强制,而是请求。他妥协了,安静下来。
……很好哄嘛。
接受道歉的那人也很尴尬,啊不要紧……没关系,不会计较……然后扭头走了。
她一言不发,他也一言不发。
到了家门口,她摸出钥匙,门打开了,他却不动。她吐了口气,示弱一样拉他,无果。
“对不起。”他闷闷地说。
“对不起什么?如果你担心我,怕我受欺负,这个不用说对不起,我还要谢谢你。但是不一定非得这么处理,而且我分得清好坏对错,我能够保护自己。”
“……那你把我当成什么?已经忙着谈恋爱结婚了,那样的人都可以作为对象的话,为什么不考虑一下我啊?!”
少年——不,也许我们早该称他为青年——微微拔高的音调使得楼道里的声控灯都亮了,有些哑的尾音消失殆尽后,空气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路小星关于那天最后的记忆,是她把自己关进黑暗的门里,她听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来自她的身体,突兀地响起:“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她忽然间,庆幸自己看不见。看不见他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