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三】占取一年春
此时此刻的幻境,却原来是一种极为高明的镜像。镜像的设置,让彼此深陷入两个一模一样的幻境当中,宛如置身于一面镜子的两侧,只是在沈夜面前出现的是虚幻的谢衣,而谢衣面前是一个虚幻的沈夜。两个幻象完全折射了对面的真实的彼此的言行举止,加之能够使幻象成真的术法,几乎可说是全无疏漏。端等得对方防备松懈,便可一举歼灭之。唯独传送力场被谢衣破坏,彼此实际身处的位置,其实不过方寸之远。
至于两人能否勘破幻境,却要从沈夜这边说起。
且说真•大祭司转眼看着身边的谢衣,淡淡开口,“初七,你之前说,只需破坏灵力场便可,此刻为何并没有灵力感应?”
“……”眼前的谢衣似乎是沉吟片刻才开口,低声应着,“之前,是属下推断有误,没有想到这么快,幻境的设置者已经开始插手,属下以为,必须先破除幻境,才能重回灵力场当中。”
“那么,如何破除幻境?”
“幻境为法阵所驱动,皆有阵眼一说。对于这种并不复杂的幻境场中来说,阵眼为其中行动之物的概率极大。”这次的回答没有迟疑,谢衣抬眼望向沈夜,眼神干净若明月清光。
“哦?”勾了唇角,大祭司伸手挑了他的下颌,静静盯着那星辰般明净的双目,映出了自己清晰的倒影,“你是在提醒我,最有可能是阵眼的就是你,对么?”
“这种情况下看来,是的。”没有任何逃避的接上他的话,甚至没有一句给自己的辩白。
是他身边,那个沉默内敛的初七。
“很好。”大祭司抽出链剑,横在他颈侧,冰冷的利刃贴上肌肤带来一丝不易觉察的轻颤,谢衣的目光却是没有丝毫晃动的澄澈。“若本座,让你死呢?”
“属下,无怨无悔。”
“本座,与有荣焉。”简练的评论一句,这一刻沈夜的眼中是毫无掩饰的嘉赏,链剑没有丝毫犹豫的猛地缠向他颈间,一剑直取要害,而就在剑锋划破肌肤的一刻,大祭司突然开口,“霜刃第七式——瞬,斩!”
这一句话,显然是在指点初七。但此刻如何能来得及出招,只见眼前大片刺目的鲜红洒落,而后一片光芒闪过,再次清晰起来的场景不再是之前的灵力场,而是两棵参天的梧桐树。
一对身披紫羽的鸑鷟分栖其上,居左者体型纤长,居右者羽翼妍丽,却是卓然一对爱侣。
——幻境破了。
“这出戏还真是不错,许久没有见到这么敏锐的洞察力了。”其右者站起身抖抖身后的羽翼,有些慵懒的语气却是三分娇俏的女声,“这幻象可还有趣?”
“乏善可陈。”大祭司走上前两步,语气却并不友善,“初七呢?”
“怎么,这就担心了?”女声促狭的语气带着一点逗弄,“方才下手的时候,不是并未犹豫么?大概还没有破阵出来,或者保不齐已经死了。”
“妩儿别闹。”居左的鸑鷟这时才开口,微哑的少年音意外的有些雌雄莫辩的灵秀。“幻境不同,解开的时间也会略有差池,干等无趣,不如说说阁下是何时发现破绽的呢?”
“破绽从最开始就出现了,那时我问的第一句话明明很简单,可初七的回应却停顿了那么久。而我转身讲话的时候分明有动作,在他眼中,只有静态的倒影。”似乎完全没有在意方才右侧那只鸑鷟的挑逗,大祭司只是平淡处之。
“但之后他的一切举措,都真实得毫无瑕疵,本座不得不去考虑,区区幻象如何能完全草拟出初七的形貌举止,即便是有读心术一类的术法,也断不能模拟的分毫不差。唯一能够说得通的答案,就是将他本身的举止言行复制到我身边。但复制总是需要一点时间差的,仔细看来,初七无论怎样回答,他眼中的倒影,总是与我慢了三息时刻。若我没有猜错,最初初七的那次停顿,便正是幻象将我那句话转述给他,再将他的举止反馈给我的,不是么。”
“当真敏锐呢,这位祭司大人。不如你猜猜看,你那名属下,有没有你这么幸运?”
“他没事。”没有一丝动摇,大祭司的语气却是越发不善,“他若出事,你们断不会出现,我一人回到灵力场中,只会法力溃竭而死。你们直接撤走灵力场,不过是心怀自知而已。但如今,本座的耐性,的确是所剩无多。”
空气中莫名弥漫着一股剑拔弩张的味道,直到一道黑影应势而来,俯身在沈夜身畔一礼。
“属下多有耽搁,请主人恕罪。”
“起来说话。”
“……是。”随着挡在胸前的手被放下,可以清晰看到,顺着颈侧一道不知深浅的伤痕,鲜血蜿蜒滑下直埋进领口,比起常人来说,那血迹并不算多,大祭司却明显的寒了脸色。
——初七是傀儡之身,心脏运转皆由蛊虫偃甲支持,身体的自愈能力比起常人相差许多。虽说身体的伤损大多可以偃甲更换,但也因之让他越来越不似人类。当初谢衣自伤之时,大量鲜血流失,是初七长久以来体温偏寒的主要缘故。之后的每次修整,七杀祭司的止血工序都做的很细致,只是为了尽量减少对他体能的消耗。沈夜甚至不愿去想,倘若这一腔热血流尽了,自己抱在怀里的,是否只是一身机械,一具傀儡?
“我教你怎么躲你没听到?”伸手上前以愈伤法术按上他颈畔,大祭司此刻的杀气都被挑了起来,眼见是真的动了气,初七低低的回应些许不安。“听到了……但躲避稍有不及,属下惭愧。”
“谢衣!给本座说实话!”
“……师尊,那时候我若是先躲了,幻象也会随之躲避的,恐怕破阵没有那么顺遂,而且弟子那边的幻境没有时差,弟子不好掌控这个时间所以……轻伤,真的。”似乎为了证明一般的侧过脸给他看,那伤口指余长,并不算深重。
“胡闹!”
这时候教训起自己,怎说都有些旁若无人的意味,再不拦着恐怕真会冲突起来,师尊如今这脾气……越来越惹不起了。“师尊……回去再说可好?”
垂首轻声问了一句,谢衣轻咳一声走上前一步,拱手一礼,“在下此来确有要事相求,而此间幻境太过高妙,不破阵难见两位真身。先前多有冒犯,还望二位莫要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