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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军统内部事先约好的暗语。明家兄弟知道，事情成了。
原来，从郭骑云发送军统密报又由朱徽茵截获开始，一切皆为明楼的安排。上海港口边、郊区外的两处战场，只是袭击计划的前戏。之所以如此布置，一来可以分步骤消灭护送车队，缩小攻击范围；二来将目标彻底引出上海；三来扰乱视听，让日军在前两轮攻击后放松警惕，保证第三轮袭击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当南田洋子为车队两次冲出重围而暗自庆幸时，莫里茨正抱着他那盛放了细菌武器的特制皮箱，义无反顾地奔向真正的死亡。
王天风带着两名绑来的生物学家和20多名军统特务、训练班学员，藏进江苏与安徽交界的群山中等候最后的伏击。载有莫里茨的车队比王的预计晚到了20分钟，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已近五点。这是赶夜路者最倦最乏、最易麻痹的时刻，对于遭遇过两次围攻、自以为前路无虞的人，更易放松警觉。
不出明楼所料，王天风没费多大力气便将仅剩的四辆车料理了，该杀的杀，该炸的炸，该烧的烧，干净利落，手到擒来。在两名生物学家的协助下，莫里茨博士和他那只50公分长、35公分高的棕红色皮箱也得到妥善处置，从这个世界上悄然而永远地消失了。
原来，从郭骑云发送军统密报又由朱徽茵截获开始，一切皆为明楼的安排。上海港口边、郊区外的两处战场，只是袭击计划的前戏。之所以如此布置，一来可以分步骤消灭护送车队，缩小攻击范围；二来将目标彻底引出上海；三来扰乱视听，让日军在前两轮攻击后放松警惕，保证第三轮袭击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当南田洋子为车队两次冲出重围而暗自庆幸时，莫里茨正抱着他那盛放了细菌武器的特制皮箱，义无反顾地奔向真正的死亡。
王天风带着两名绑来的生物学家和20多名军统特务、训练班学员，藏进江苏与安徽交界的群山中等候最后的伏击。载有莫里茨的车队比王的预计晚到了20分钟，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已近五点。这是赶夜路者最倦最乏、最易麻痹的时刻，对于遭遇过两次围攻、自以为前路无虞的人，更易放松警觉。
不出明楼所料，王天风没费多大力气便将仅剩的四辆车料理了，该杀的杀，该炸的炸，该烧的烧，干净利落，手到擒来。在两名生物学家的协助下，莫里茨博士和他那只50公分长、35公分高的棕红色皮箱也得到妥善处置，从这个世界上悄然而永远地消失了。
其实白玉蓉对明楼身份的怀疑三年多前便已开始，当时两人还在巴黎。那时，她与明楼刚刚分手，一度借宿在高一涵的公寓里。
一天，高一涵抱着一只盛满苹果、甜橙的纸袋回家，一边朝着走廊尽头努嘴，一边向前来开门的白玉蓉使眼色：“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这楼里还住着一个东方人？他回来了。”
“中国人？”
“不知道。像中国人，但也有点像日本人。”高一涵放下怀里的水果，“你偷偷出去看一眼。”
禁不住好奇，白玉蓉从半掩的门缝里探出半个脑袋。一个瘦高的男人肩背略驼，一头黑发凌乱油腻。他穿着黑色风衣、黑色西裤、黑色皮鞋背对着她，正从西裤口袋里摸出钥匙开门。
男人额头上淌下几颗黄豆粒大的汗珠，嘴唇青紫，面无血色。他微微颤抖着右手，用了三四秒才将钥匙插进锁孔。突然，直觉告诉他背后正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他猛一回头，愣住了：“白小姐？你……”话未说完，他半边身子靠上门框，双腿几乎支撑不住并不沉重的身躯。
一天，高一涵抱着一只盛满苹果、甜橙的纸袋回家，一边朝着走廊尽头努嘴，一边向前来开门的白玉蓉使眼色：“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这楼里还住着一个东方人？他回来了。”
“中国人？”
“不知道。像中国人，但也有点像日本人。”高一涵放下怀里的水果，“你偷偷出去看一眼。”
禁不住好奇，白玉蓉从半掩的门缝里探出半个脑袋。一个瘦高的男人肩背略驼，一头黑发凌乱油腻。他穿着黑色风衣、黑色西裤、黑色皮鞋背对着她，正从西裤口袋里摸出钥匙开门。
男人额头上淌下几颗黄豆粒大的汗珠，嘴唇青紫，面无血色。他微微颤抖着右手，用了三四秒才将钥匙插进锁孔。突然，直觉告诉他背后正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他猛一回头，愣住了：“白小姐？你……”话未说完，他半边身子靠上门框，双腿几乎支撑不住并不沉重的身躯。
四十八
中国文人总是清高的。这清高分两种：一种居于庙堂之上，掺杂着党同伐异、墨守成规的老练圆滑；一种寄情乡野之间，裹挟进睥睨万物、洁身守道的轻狂幼稚。若依明楼冷静犀利、略带刻薄的性子，他本应成为后者。当年在巴黎大学，他与白玉蓉一个精研经济、一个修读法律，二者均脱不开一个“政”字。明楼看政治，向来清醒桀骜，批判居多，褒赞为少。他常从枝节里观察剖析出人与人、人与事、事与事之间隐藏不露的本质联系，比法政出身的白挖得更深、看得更远，对政局走向的把控、预测敏锐得像是一部雷达。但说来说去，那时的政治都是别人家的，他明楼是个局外人，应了一句“旁观者清”而已。
有时，白玉蓉被他几句话点得醍醐灌顶，感佩之余甚至心生忧惧：这男人一身经国纬证的见识和手段，不入官场则罢，万一哪天踏入朝堂，怕也是个如鱼得水、一鸣惊人，叫各党臣僚、各家门阀心惊胆寒的人物！
为那恼人的战争，这男人真就进了朝堂。除了先天的聪慧敏锐、后天的博闻强识，他自幼缺少父母庇护，十几年来应付着族里族外真真假假的亲朋师友，早长出一颗察言观色、时局辨人的心。这心思用在适者生存的官场上，倒成了鱼龙百变、游走政局的助益。他本性中狂狷的清高，自此揉进了庙堂上的世故。像个和进沙子的白净面团，一不留神，沙土乌泱泱撒落进来，喧宾夺主地将抟面盆都连带着染成一片昏黄。没几年，他从性情到身段都圆润了。
现如今，他心底里早没了年轻时不切实际的理想与幻念，老道得要命。对白玉蓉的诘问，他不是看不明白，只是不得已而为之。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到了国破家亡的节骨眼上，一个人的性情、生命真比鸿毛还要轻飘。
几句疾言厉色下来，两人谁都不再吱声。火盆没灭，房里的温度却倏而冷下来。白玉蓉眼里已带泪了，如隆冬低温下快要凝结成冰的露水，就着夜灯柔柔弱弱地闪光。明楼嗓子里的痰没化，心可要被这泪眼看化了。他从兜里摸出一方灰绿格子布手帕讨好般递过去。“你看看，本是你挑起的话题，现在又像是我不好。算了，不说这些。”
“那……说说你和那位汪小姐吧。”
的确，是时候说说明楼与汪曼春了。然而，一切要从明家与汪家的恩怨说起。
出身苏州的旺族明家与祖籍绍兴的名门汪家，本是吴淞江畔精明规矩的生意人，几代传下来的矿山、丝绢、茶厂的买卖，殷实丰厚，加之商业上偶有往来，也算世交。怎奈生意越做越大，两个家族都希冀着慢慢蚕食周边的小产业，汪家的心思更不安分些，到汪曼春的叔父汪芙蕖这一代，竟连明家的物业资产也想侵吞瓜分了去。
与汪芙蕖相对，明氏族长正是明镜、明楼的父亲明锐东。二十多年前的一次意外，让明锐东与妻子葬身火海。此后，明家便由时年17岁的明镜接管，兼有族中叔伯、兄弟扶持，几十年苦心经营，终于逃脱了富不过三代的没落命运，且更加欣欣向荣。父母过世后不两年，明家姐弟渐渐查探出火海惨案的种种疑点，始作俑者竟逐步指向汪氏集团。可一方面苦于没有真凭实据，一方面还要不时借助汪家势力东山再起，两人从未将疑虑、猜忌散播到家门之外。在姐姐授意下，明楼更忍气吞声做起汪芙蕖的得意门生。
既是门生，自免不了与汪家人接触。汪芙蕖自年轻始便一门心思用在生意和人际关系的经理上，加之生性怪癖，以致无妻无妾无子女，只一两个关系熟稔的交际花不时照应。为避老来鳏独的处境，他将哥哥家的幼女曼春养在膝下，虽未正式过继，但宠溺有嘉，尤甚亲生。
明楼与曼春初识之时，一个十八九岁的青葱少年，踌躇志满；一个十四五岁的豆蔻年华，情窦初开。曼春与普通沪上人家的千金不同，从家世到样貌、再到学业，样样出挑。如此显赫的小姐自幼便清高桀骜，对姑娘家欢喜的绫罗珠玉全没兴趣，更不屑斗心眼、耍手腕的小女儿情态。
汪大小姐的这份清高，相当一部分得益于叔父汪芙蕖赢得的财富与名声。除了与明锐东是故交，汪芙蕖还是李智博的同窗。想当年，二人俱是东吴大学的风云人物。但汪的性格与李恰恰相反，在李智博朝堂退野、唯求清净之时，汪芙蕖却依托着象牙塔中的教授职位、工商业界的万贯家财在政界疏通勾兑，得了个红顶商人的地位。这个精明至极无往不利的男人，带着如黄巧舌四下游走，从不把话说绝、从不把事做绝。他对着实业家讲理论、对着学者讲市场、对着官员剖析政策的种种利害，倒也往往切中关节，在政商各界收获的资源不可胜数。
汪曼春在汪芙蕖的荫庇下成长，自是比旁人家的小姐娇贵霸气。明楼正是看到她比寻常女孩目光更远、心气更高，才渐渐将这个仇人家的女儿放在心上。
若不是明锐东过世前留有遗训，要明家子弟三代不与汪家结盟、结亲、结友邻，想来此时的汪曼春早已成了明家大少奶奶，哪里还用到76号做什么劳什子处长？但自从明楼毁了私定终身的盟约、悄无声息前往巴黎，这女人的性情就彻底变了。
既然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她就要掌控别人。而掌控欲也和金钱、情感一样，只要一只脚迈进去，从此泥足深陷、欲壑难填。
十几年过去，当年的曼春早历练成权力场上的高手。她还像初识明楼时那般清高，但支撑起这份清高的不再是财富、名声、容貌、才情，而是权力的骨髓里野蛮、粗暴、睥睨一切的本性。
很奇怪，权力与柔情就像一对天敌。一个女人手中多出几分权力，心中的风情便淡去几分，彼长此消，概莫能外。若追逐权力久了，情便怯了，像田间被野草合围吞噬的麦苗，再生不出、长不好。
眼前的汪曼春，在旧情人心里亦是如此。
“所以，你对她真的不在意了？”白玉蓉听得出，对于过往，明楼尚有几分眷恋；对于当下，他脑中再无幻想。
“不能说不在意。她是我最重要的情报来源之一。但这和咱们之间的感情完全不同。”
“我就知道，你们断不了。”
“断不了。现在绝对断不了。”没有商量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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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点时间，稍微写一写过往。
中国文人总是清高的。这清高分两种：一种居于庙堂之上，掺杂着党同伐异、墨守成规的老练圆滑；一种寄情乡野之间，裹挟进睥睨万物、洁身守道的轻狂幼稚。若依明楼冷静犀利、略带刻薄的性子，他本应成为后者。当年在巴黎大学，他与白玉蓉一个精研经济、一个修读法律，二者均脱不开一个“政”字。明楼看政治，向来清醒桀骜，批判居多，褒赞为少。他常从枝节里观察剖析出人与人、人与事、事与事之间隐藏不露的本质联系，比法政出身的白挖得更深、看得更远，对政局走向的把控、预测敏锐得像是一部雷达。但说来说去，那时的政治都是别人家的，他明楼是个局外人，应了一句“旁观者清”而已。
有时，白玉蓉被他几句话点得醍醐灌顶，感佩之余甚至心生忧惧：这男人一身经国纬证的见识和手段，不入官场则罢，万一哪天踏入朝堂，怕也是个如鱼得水、一鸣惊人，叫各党臣僚、各家门阀心惊胆寒的人物！
为那恼人的战争，这男人真就进了朝堂。除了先天的聪慧敏锐、后天的博闻强识，他自幼缺少父母庇护，十几年来应付着族里族外真真假假的亲朋师友，早长出一颗察言观色、时局辨人的心。这心思用在适者生存的官场上，倒成了鱼龙百变、游走政局的助益。他本性中狂狷的清高，自此揉进了庙堂上的世故。像个和进沙子的白净面团，一不留神，沙土乌泱泱撒落进来，喧宾夺主地将抟面盆都连带着染成一片昏黄。没几年，他从性情到身段都圆润了。
现如今，他心底里早没了年轻时不切实际的理想与幻念，老道得要命。对白玉蓉的诘问，他不是看不明白，只是不得已而为之。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到了国破家亡的节骨眼上，一个人的性情、生命真比鸿毛还要轻飘。
几句疾言厉色下来，两人谁都不再吱声。火盆没灭，房里的温度却倏而冷下来。白玉蓉眼里已带泪了，如隆冬低温下快要凝结成冰的露水，就着夜灯柔柔弱弱地闪光。明楼嗓子里的痰没化，心可要被这泪眼看化了。他从兜里摸出一方灰绿格子布手帕讨好般递过去。“你看看，本是你挑起的话题，现在又像是我不好。算了，不说这些。”
“那……说说你和那位汪小姐吧。”
的确，是时候说说明楼与汪曼春了。然而，一切要从明家与汪家的恩怨说起。
出身苏州的旺族明家与祖籍绍兴的名门汪家，本是吴淞江畔精明规矩的生意人，几代传下来的矿山、丝绢、茶厂的买卖，殷实丰厚，加之商业上偶有往来，也算世交。怎奈生意越做越大，两个家族都希冀着慢慢蚕食周边的小产业，汪家的心思更不安分些，到汪曼春的叔父汪芙蕖这一代，竟连明家的物业资产也想侵吞瓜分了去。
与汪芙蕖相对，明氏族长正是明镜、明楼的父亲明锐东。二十多年前的一次意外，让明锐东与妻子葬身火海。此后，明家便由时年17岁的明镜接管，兼有族中叔伯、兄弟扶持，几十年苦心经营，终于逃脱了富不过三代的没落命运，且更加欣欣向荣。父母过世后不两年，明家姐弟渐渐查探出火海惨案的种种疑点，始作俑者竟逐步指向汪氏集团。可一方面苦于没有真凭实据，一方面还要不时借助汪家势力东山再起，两人从未将疑虑、猜忌散播到家门之外。在姐姐授意下，明楼更忍气吞声做起汪芙蕖的得意门生。
既是门生，自免不了与汪家人接触。汪芙蕖自年轻始便一门心思用在生意和人际关系的经理上，加之生性怪癖，以致无妻无妾无子女，只一两个关系熟稔的交际花不时照应。为避老来鳏独的处境，他将哥哥家的幼女曼春养在膝下，虽未正式过继，但宠溺有嘉，尤甚亲生。
明楼与曼春初识之时，一个十八九岁的青葱少年，踌躇志满；一个十四五岁的豆蔻年华，情窦初开。曼春与普通沪上人家的千金不同，从家世到样貌、再到学业，样样出挑。如此显赫的小姐自幼便清高桀骜，对姑娘家欢喜的绫罗珠玉全没兴趣，更不屑斗心眼、耍手腕的小女儿情态。
汪大小姐的这份清高，相当一部分得益于叔父汪芙蕖赢得的财富与名声。除了与明锐东是故交，汪芙蕖还是李智博的同窗。想当年，二人俱是东吴大学的风云人物。但汪的性格与李恰恰相反，在李智博朝堂退野、唯求清净之时，汪芙蕖却依托着象牙塔中的教授职位、工商业界的万贯家财在政界疏通勾兑，得了个红顶商人的地位。这个精明至极无往不利的男人，带着如黄巧舌四下游走，从不把话说绝、从不把事做绝。他对着实业家讲理论、对着学者讲市场、对着官员剖析政策的种种利害，倒也往往切中关节，在政商各界收获的资源不可胜数。
汪曼春在汪芙蕖的荫庇下成长，自是比旁人家的小姐娇贵霸气。明楼正是看到她比寻常女孩目光更远、心气更高，才渐渐将这个仇人家的女儿放在心上。
若不是明锐东过世前留有遗训，要明家子弟三代不与汪家结盟、结亲、结友邻，想来此时的汪曼春早已成了明家大少奶奶，哪里还用到76号做什么劳什子处长？但自从明楼毁了私定终身的盟约、悄无声息前往巴黎，这女人的性情就彻底变了。
既然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她就要掌控别人。而掌控欲也和金钱、情感一样，只要一只脚迈进去，从此泥足深陷、欲壑难填。
十几年过去，当年的曼春早历练成权力场上的高手。她还像初识明楼时那般清高，但支撑起这份清高的不再是财富、名声、容貌、才情，而是权力的骨髓里野蛮、粗暴、睥睨一切的本性。
很奇怪，权力与柔情就像一对天敌。一个女人手中多出几分权力，心中的风情便淡去几分，彼长此消，概莫能外。若追逐权力久了，情便怯了，像田间被野草合围吞噬的麦苗，再生不出、长不好。
眼前的汪曼春，在旧情人心里亦是如此。
“所以，你对她真的不在意了？”白玉蓉听得出，对于过往，明楼尚有几分眷恋；对于当下，他脑中再无幻想。
“不能说不在意。她是我最重要的情报来源之一。但这和咱们之间的感情完全不同。”
“我就知道，你们断不了。”
“断不了。现在绝对断不了。”没有商量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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