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人家在网上讨论，90后文学第一人王定杰原来也参加过高考，但终于对制度失望，又懒得上课；于是越过越纠结，弄到将要退学了。幸而写得一手好文章，便在小说里发发牢骚，过两句嘴瘾。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就是脏话连篇。蹭不到几条回复，便把观者连道德到智商到基因骂得狗血淋头。如是几次，和他交流的人也没有了。他没有法，便免不了心生写书抨击教育制度之事。但他在现实里，品行又比谁都好，从不谈自由民主；虽然间或为黑师长缺交过一些作业，暂时记在花名册上，但不出一周，定然补交，从花名册里划去了90后代表王公知的名字。
王公知水过半小时人人，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问道：“王公知，你当真上操过他妈的教育现状吗？”王公知看着问他的人，“呵呵”一笑，显出不屑置辩的语气。他们便接着问道：“你怎的连个毕业证也捞不到呢？”王公知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蒙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尽是薄学而渎志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人人线上线下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个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学礼是决不责备的。而且学礼见了王公知，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王公知知道自己不能和老师们对喷，便只好向学弟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上过他妈教育吗？”我略略一点头。他说，“上过……我便考你一考。他的喵是怎样卖萌的？”我想，牛毕学长一样的人，我也配他考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王公知等了好久，很恳切地说道，“不知道罢？……我教给你，记着！将来做公知的时候，发钓鱼文卖萌要用。”我暗想我和公知等级还差很远呢，而且公知也从来不卖萌的；又好笑又不耐烦；便懒懒地说道，“谁要你教，不是犯懒蜷缩在角落里么？”袁公知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键盘，点头说，“对呀对呀！……复旦喵有四种卖萌方法，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撅着嘴走远。王公知刚用指甲蘸了可乐，想在屏幕上写字，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跟风党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王公知。他便给他们留言回复，一人一个卖萌表情。跟风党拿到卖萌表情，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王公知的留言。王公知着了慌，伸开五指将留言板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留言板，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这一群跟风党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王公知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圣诞前的两三天，学礼正在慢慢地审作业，忽然说，“王公知长久没有来上课了。还欠我十三篇课堂作业没有交呢！”我也才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上课了。一个上课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被打成黑眼眶了。”学礼说，“哦！”“他总仍旧是群嘲。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骂到玉良哥头上了。具有复杂拓扑链结构的高分子链构象统计与粘弹性的理论，骂得的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是删帖，后来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黑了眼眶。”“打黑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卖不了萌了。”学礼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审他的作业。
圣诞之后，北风是一天凉过一天，看着接近深冬；我整天泡着光华，也须穿上棉衣了。一天晚上，没有一个人发日志，我正合了眼睡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发一篇日志。”这声音虽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王公知正在光华楼里对了电脑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还戴了个墨镜，已经不成样子；见了我，又说道，“发一篇日志。”学礼也伸出头去，一面说，“王公知么？你还欠我十三篇课堂作业没交呢！”公知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这下回再交罢。这一回是有图有真相，要分享。”学礼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王公知，你又发文群嘲啦！”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辨，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群嘲，怎么会打黑了眼眶？”王公知低声说道，“跌伤，跌，跌……”他的眼色，很想恳求学礼，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跟风党，便和学礼都笑了。我分享了日志，顶上去，放在首页上。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四个卖萌表情，放在我回复框里，见他满手是泪，原来他便用这手捂住眼眶来的。不一会，他发完日志，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用这手捂住眼睛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到王公知。到了快元旦，学礼取下花名册说，“王公知还差十三篇课堂作业呢！”到第二年给分，又说，“王公知还差十三篇作业呢！”到补考可是没有说，再到注册时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王公知的确退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