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城市系列 天启
夜深忽梦少年事,唯梦闲人不梦君
后来啊,我终究看到了梦中的天启城,依稀有人唤我阿离,回头去看时却什么都没有了。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是一转身的时间就已经隔世。
正是腊月初冬日子,那一日微雪,仿佛四月梨花纷飞尽,我抚摸着稷宫粉壁外新题的梨花诗,那些恣意张扬如笔下龙蛇的字迹,似有千钧之力系于笔端直穿透到高墙的那一边去。墙的那一头隐隐传来演武的声音,我想着船长年少时是否也像墙里的那些少年一样在粉壁上题下梨花诗,在演武场缨枪撕破猎猎长风,在梨花树下和酒而歌,看着一方浩荡青冥许下凌云壮志。
从帝都到边境,一切好像完整的圆,传承自上一辈,终将传承给下一辈。然后那些少年远赴疆场或马革裹尸骸骨无定或被黄沙磨平了棱角默默无名或折戟沉沙淹没在故纸堆里。世人惯于遗忘,于是在和平的年代里,关于那些英雄的记忆都已褪色。
身后递来一柄纸伞,却是稷宫的值守。
“将军请姑娘在北殿叙话,请随我来”
我接过纸伞并未撑开,只拂去大氅上一层浮雪跟上值守的脚步,一时间只有脚下细碎的咯吱声。
穿过整个前庭和回廊,我可以看到朱漆剥落的柱子上满是刀剑的刻痕,连空气中也弥漫着意思金铁交鸣的质感。北殿后殿是宫长专辟出给客座教习休息之所,故而平素人迹罕至。客座教习虽在军中居于高位却与将士同饮同宿惯了,故而北殿朴素巍峨,简洁端方,很是有北方建筑的大气之感。
领路的值守在一扇铜质大门前停下
“姑娘直接进去便可,将军已等候多时”
值守为我推开大门,刚迈进门槛便听见铜门在我身后咔哒闭合的声音。殿内燃着白烛,迎着窗外雪色更显明亮,苏瑾深坐在上首的位置示意我坐下。我细细观察这位被称作破军之将的冠军候,羽林军上将军,以及天罗苏家的家主。相比于我们上次在震安号上相见,这位以运筹千里之外,算无遗策的将军苍老了许多,我本以为这样的人从不会老,他总是把腰背挺得笔直永远站在那里,只消一回头就能看到。即便在战场上冲锋在前,只要想一想你身后还有这样一个人坐镇,便再无顾虑,再无畏惧,刀能斩钢。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大殿的上首,我可以看到他眼中熠熠光芒丝毫没有蒙尘,却也能看到他的无能为力。
“我年轻时曾以为天罗是最见不得光的勾当,所以入了稷宫,从军,没想到最后还要用天罗的手段来保护北征的同袍。”他看向我,牵出一丝自嘲的笑意。“女孩子啊,还是要安安稳稳嫁个好人家。。。”
我不知道他通过我看到了谁,也许是他妹妹,也许是船长。
“说到底,都是身不由己。我选择了这条路,选择了狮牙的意志,就要走下去。船长和震安号上的其他人教会我真正的勇敢,那是为了梦想可以此生骨血肝脑涂地,教会我战争真正的意义不在于杀戮,而在于守护那些珍贵的东西。”
我从怀中拿出一本册子至于矮几上,那是临别时船长托付我交给苏将军的海军日志,在册子的最后一页是狮牙水军的将士联名,写着只要苏将军还在,帝朝还在,狮牙水军也依然在。
我听见长长的叹息声,看见苏将军眼中不灭的火种,不由得问道:“将军,是我们错了么?”
苏将军抬眼望着窗外看不清的穹顶:“我们没有错,只是这个时代错了。传承自上一代的意志终将由我辈传承下去”
我想,在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了四百多年前白胤把在烈火中把火蔷薇的大旗插在阳关城头,一百多年前,天启夜火,天罗拔剑。
从稷宫出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我执伞向远处直插云霄的太清宫走去,朱雀大道上空荡荡的风,我似乎听到身后有人唤我阿离,回首时什么也没有。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是一转身的瞬间就恍如隔世。
我看着蛰伏在清雾深处的庞然大物,听见那座这世上最尊贵的牢笼发出低缓的叹息,或许只有天罗的手段才能为我的同泽向这牢里的人争取狮牙意志的一线生机与片刻自由。或许总有一天世人会回忆起心中的火种,回忆起狮子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