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土的下面
男人的手玩弄着盆栽里不知名植物的宽大叶子，动作慵懒随意。
他的眼神空茫且含着思虑，无聚焦的流动在盆栽的土壤上，周身散发着冷漠孤寂的气息。
――接着，就像是突然间失力一般。
他的手垂了下来，压在绿色大叶子掩映的潮湿松软的土壤上。
男人的手白皙修长，干净而纹路细密清晰，脉络同样清晰的叶子搭在手腕上。
――绿色和白色。
男人终于从失神的状态下解脱了出来，他漠然的盯着自己的手和那片叶子。
――然后。
像是要发泄心中的焦躁一样。
――白皙干净的手深深的陷进了土壤里。
里面仿佛有什么脏东西。
潮湿的、粗糙的、粘稠的――似乎有活物。
大概是这种感觉太恶心了，他把手从土壤里抽了出来。
男人用沾满泥土的食指摩娑着同样污脏的大拇指，表情若有所思。
他刚刚摸到了什么东西。
――貌似是硬的。
――形状应该是圆形。
――是什么呢？
有洁癖的男人正在对土的下面虎视眈眈。
他还是把手伸了进去，挤压着带来奇怪感觉的土壤，深入里面。
绿色的叶子晃动着，被倾斜着像是要从盆里倒下来。
――摸到了。
――感觉还不小的样子。
男人心头忽然涌起一种奇异的预感。
――会是她吗？
男人的动作激烈了起来，花盆底和窗台的放置面被迫发出相击声。
被沾满污泥的圆形白色物体被抓了出来。
花盆和不知名的植物一起落到了楼下的地上，很理所当然的碎掉了。
男人把手中的“那个”高高举起，正午的阳光透过“那个”的空隙，温柔而直接的射到他的脸上。
――啊，在这里。
粘在一起的沙砾泥土小块的落在他的脸上。
――一直从未见过天日吗？
男人眼神空洞的仰视着白色的人头骨，嘴角缓缓地拉起温柔的弧度，虽然并不十分明显，但是充满了幸福的意味。
――原来她，钻进花盆里了啊。
“露琪亚，好久不见。”

记露琪亚――
我死在那个初春。
因为是初春，朽木家又购进了好几株名贵的植物，所以需要用到这些同样名贵的花盆。
――但是呢，虽然是名贵的花盆，居然就这麽随性的放在满是灰尘的储藏室里，真是阔气啊。
尽管深知朽木家的财力雄厚，但是此刻我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我趴在可移动的扶梯上，很轻易的就能够到那个花盆。
那是个设计很复古式的花盆，中等大小的样子，形状古朴喜人。
室内光线并不是很好，尤其是在储藏室里，我低头看向姐姐。
姐姐纤细娇小的身影正靠在扶梯的下方。
“:是这个吗？”
“嗯，就是那个哦。”
姐姐的头似乎向我这边抬了抬，说出了意料之中的话。
“那我就拿下来啦。”
这样知会一声后，我一手扒着扶梯的扶手，一手抓住那个花盆的边沿往外拉。
“那个啊......露琪亚。”
姐姐温柔的声音忽然响起，闪过储藏室弥漫着的无数灰尘清楚的传达到了我的耳里。
“我……好像喜欢上白哉大人了……”
――喜欢上白哉大人了。
我动作不停的继续拉着花盆，同时小心不让灰尘扑到脸上。
――很开心。
“姐姐喜欢白哉大人吗？”
我压抑住心中的雀跃，但是语气中的欢快似乎怎么也隐藏不住。
――真的很开心啊。
――我喜欢的姐姐，我喜欢的白哉大人。
终于把花盆拉了出来，虽然手变得很脏很脏，我抓着花盆趴在扶梯上喘气，面朝着设计复古的花盆，指腹摩娑着花盆上细小精巧的花纹，“那个啊，姐姐，我也喜欢白哉大人哦。”
――我最喜欢的姐姐，喜欢上了我所倾慕的白哉大人。
――想想都值得欢呼雀跃。
――我最喜欢的两个人，如果在一起的话，该多好啊。
没有注意到姐姐突然间的无声，我继续表达着自己的意思。
“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我非常喜欢白哉大人，但是比起白哉大人，我要更加喜欢姐姐哦，所以――”
――所以。
我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扶梯不正常的晃动了起来，我的手指离开了花盆的边沿。
――失去重心是件非常可怕的事。
但我还没有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啊。
――所以，姐姐如果能和白哉大人在一起的话，就太好了。
是这样一句话，但是喉咙没办法发出声音，要问原因的话，或许是掉下来的时候摔坏了脖子吧。
……嗯？
我，掉下来了？
啊，是掉下来了。
但是。
――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摔下来？
储藏室的地上有很多的箱柜，我可能是摔在上面了吧。

奇迹一般没有疼痛感，但是全身失力，关节仿佛被卸了下来，眼睛也只能定定的盯着上方，无法闭合。
只有后脑勺和脖子很不对劲。
自己的后脑勺好像被什么东西开了个洞，思想和力气都从里面流了出来，不能动大概也是这个原因吧。
但是呢。
――脖子很痛啊，而呼吸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停止了。
我就保持着仰躺在诸多高度大小参差不齐的箱柜上的姿势，后脑勺卡在其中一个比较高的柜子上的――那个尖锐的边角上。
脖子像是被折断了，四肢恐怕也非常扭曲的随意摆放着吧。
――一定很丑陋。
姐姐的身影逆光而立，映在我的眼角余光里，她的身体在颤抖。
――是因为我现在的状况太可怕了，所以姐姐吓到了吗？
――不想，不希望，不愿意。
――被姐姐看到自己这副可怜可悲的样子，丑死了。
我感到有什么液体从自己的鼻子里流出来，因为头部和身体因箱柜所导致的――我的面部是向着胸部倾斜的，这是一个钝角吧？
液体缓慢蜿蜒着从鼻子流经嘴唇，渗了一些进入嘴里，但我已经无法吐出来或者是把鼻血止住了。那些没有渗入嘴里的液体，流过了下巴，滴到了锁骨处。
事到如今，我无法做出正确的动作，意识不能控制身体，因此无法改变自己此刻如此丑陋的状况，只能丢脸的用扩散的、无聚焦的瞳孔去凝视着眼前的地方。
我的姐姐绯真，逆光蹲下，捂着脸抽噎的哭泣起来。
“……露琪亚……”
――啊，我死了，我死掉了。
死在这个初春的我，不久前才快活的期待的看着已经抽芽的樱花树，结果却没来得及看到今年的樱花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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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朽木白哉――
不见了。
是去哪里了呢？
青年满心疑惑，踱步在书房之中，步履沉稳缓慢，皱紧的眉头却隐现担忧。
去哪里了？有三四天了吧？
青年的步伐停止，没有开灯的书房在这夜晚阴森又暗沉，他看向正对着书房的巨大阳台，以及阳台外的星空。
有柔和无情的月光投进来，被有菱角的欧式窗户切割成奇异的形状，均匀而洁净，青年的目光随之垂下，飞斜狭长的眸子显得很是冷凝，无端的浮出几分扭曲哀凉。
书房里寂静无声。
青年在思考着什么。
――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呢？
不见了啊。
是因为朽木家的仆人太多了，所以没有注意到吗？
由于青年的性格偏好，庭院里的仆人们都养成了仿若幽灵般来去无踪的习惯――源于对主人的尊重。
因此，他没有在意吗？
即使是以前，他也没有刻意地去表现过什么，照拂或是偏爱，通通没有过。
这么一想，他居然什么都没有给过她呢。
少女的脸浮现在他面前，故作沉稳却掩不住的倾慕和惶恐的模样。
他记得很清楚，她在樱花树下，在侍弄花草时，额头间挂下一缕黑色的发，似乎无力又仿佛刻意为之，偶尔白嫩的手来到额前将其捋到一边，但是又会掉下来，晃荡在那里。
她较他年少，而且个子本来就娇小，他之前稍稍垂首就能看到她乌黑的发顶，他常压抑着想要抚摸的冲动，嘴里说的话总是让她离开。
青年立在没有灯光的书房里。
头顶是吊灯，层层叠叠的水晶悬坠，黑暗中也闪耀光芒。
脚下是柔软的羊毛地毯，齐整没有花边，渲染成抽象的温柔杂色。
青年面朝着阳台，那是个很宽阔的阳台，阳台上空无一物，除了月光再没别的事物充盈。
青年背对着的是被黑暗染色但也能窥见全貌的大型书桌，书桌后面是一整墙的书架。
青年的目光缓慢地移向了阳台旁边墙上悬挂的仿古西洋钟。
――时间似乎停滞了一般。
会在那里吗？她会从钟摆后面探出头来对他微笑吗？像妖精一样。
――不对。
或许不是这样。
她不会做这种事，不会和他耍这种小心机。
那她是被关在里面了吗？
一副悲苦的模样，从他不知道的角度哀切地注视着他。
想到这个可能性，青年突然间就动了起来，步速极快，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来到了西洋钟旁边。
他半仰头，眉头一如既往的皱着，目光混沌又有种奇异的执着，仿佛能透过玻璃镜面和木板看到钟内部的轴轮。
“……”
――不在，她不在。
青年后退两步，眼里渐渐弥漫起迷惑。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有脚步声。

像是她脚上的木履踏在地上的声音。
咚咚――
有敲门声。
不像她了，没有那种故作沉稳和快活，反而满是死气沉沉。
“进来。”
“是。”
但她的发像她，她的声音也像，竟有一刻让他分不清谁是谁。
推门进来的女孩，捧着一个颜色质朴的花盆，亭亭玉立，文静优雅，五官稚嫩的让人看不出年龄。
她们姐妹俩是很像，体型到面貌，可是站在一起的话一看就能分出不同。
她们有不一样的灵魂。
“白哉大人。”
女孩对着青年文雅地鞠身，憔悴的面容在阴暗的屋内模糊不清，声调温柔悲伤，“这是新送进来的盆栽，是放在哪里呢？”
青年面朝着女孩，同样看不清表情，“阳台。”
于是女孩捧着花盆往阳台走去，娇小的身形玲珑绰约，粉白色的和服下木履忽高忽低，踩在绵软的地毯上没有声音，她终于步入了月光之下，盆栽绿色的大叶子映衬着她白皙的面庞，月色浇下一身的辉光。
青年紧盯女孩的背影。
她姿态优美地来到阳台边，抱在怀里的花盆被举起，盆底和阳台接触的响声清脆悦耳。
她这时回首，半边侧面柔光温润，睁大的眼睛像她的妹妹一样灵性动人。
“白哉大人，放在这里可以吗？”
“嗯。”
青年嘴里答应着，大脑里却有一股不自然的喜悦。
她是消失了。
消失在朽木家的庭院里，但是又活在了她的姐姐身上。
她们本来就一模一样，要说躲藏，只有躲在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身上才不会被发现——是这样？
明明是这样荒谬的想象，但是却显得十分有说服力。
女孩这时回转了身子，看着青年有几分无措，但是又故作镇定地压抑着自己，像她一样，眉目渐渐渲出一些哀伤。
“白哉大人…露琪亚她…”
——她这样问他，是想做什么呢？
隐藏在姐姐身体里，却问出这样的话，有点胡闹了啊。
还是说身为姐姐的绯真并不知道她活在她的身体里呢？
——这样想就说得通了。
“绯真。”青年没有回答她，反而叫出了她的名字。
女孩惊讶地抬头，大大的眼睛里有着惶恐不安。
——这就是她啊。
“嫁给我。”青年这样说。

记绯真——
我记不清自己是如何从白哉大人的书房里走出来的了。
现在我正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墙上挂着油墨色彩深重的西洋画，头顶是亮着的水晶挂灯。
不能停留在这里，还有一部分没有处理掉——我这样想着，抬了抬因为近来太过劳累而酸软无力的腿脚，朝着我的房间走去，一边思考一边按揉着额头缓解头疼。
——白哉大人向我求婚了。
——白哉大人说，“嫁给我。”
——白哉大人，他。
他究竟是对谁说的呢？
揉着额头的手摸到上翘的嘴角，才加快的步伐又慢了下来。
真悲伤啊，露琪亚死掉了，就把我当做替代品吗……而我，居然会因此欣喜若狂。
从露琪亚失足从梯子上掉下来开始，今天是她了无音讯的第三天，在朽木家诸人的眼里，露琪亚是凭空消失掉的，那天她出事后，我慌乱地做了处理，把露琪亚的尸体转移到了由我管理的地下室里——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只是下意识不想让别人知道露琪亚死掉的时候我在场。
——一定会被怀疑的，梯子上有我用力抠出来的痕迹。
——被当成罪人怎么办，即使我并没有做过什么。
——但是不想让白哉大人和别人产生一样的想法，我不愿意成为他眼中的可怕女人。
我深爱着朽木家的家主，朽木白哉。
我和露琪亚是被父母摒弃的孩子，露琪亚出生后爸爸就抛弃了妈妈，妈妈为了能和有钱人在一起丢弃了我和露琪亚。
我只能穿着破烂衣服，抱着还不会说话的露琪亚在街边流浪乞讨，就在快要死掉的时候，碰到了白哉大人，被他带回了朽木家做仆人。
于我来说，白哉大人不仅是我深爱的男人，也是我终其一生要报答的恩人。
我深深地恋慕着他，但是不敢露出一丝一毫，像我这种底层的平民，身份低微天生卑贱，如果被别人发现了，一定会被安上“以下犯上”的名头赶出朽木家——发生这种事的话，不仅我再也见不到心爱的白哉大人，连尚在襁褓嗷嗷待哺的露琪亚又会跟我这个没用的姐姐到处流浪，能否活着长大都有待商榷。
——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毕竟我是何等的深爱着与我一母同胞的妹妹露琪亚啊！
我捂住自己的眼睛，泪水再次流了下来，嘴角却一直保持着扬起的弧度无法收敛。
——结果我那么深爱的妹妹死在了意外中，结果我那么深爱的白哉大人向我求婚了。
虽然拖着那样沉重的步子，我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在一排无异的佣人房门中显得毫无特点，我站在门外，手握门把，却没有勇气进去。
漆成暗红色的门纹理隐约可见，手摸上去只有光滑的油漆表面。

啊…有点不敢面对啊。
我深爱的妹妹的尸体还有一部分在里面呢。
但是不能踌躇在此，事关人命，如果再游移不定，我一定会……会被别人厌弃着送进监狱里。
——再也不能看到白哉大人。
一想到这点，我就无比心痛，因此，即使是行惨无人道的渎尸解体之事，我也毫无压力。
即使那是露琪亚。
不过这也正好不是吗？露琪亚再也不会离开我的身边了，和我、和白哉大人永远在一起。
满足的心情使我翘起了嘴角，疲累不堪的身体仿佛突然间充满了力量，握在门把上的手微微用力地压下，门被打开了。
“咕噜咕噜咕噜…”
虽然是佣人的房间，但也是非常好的布置，朽木家的佣人房都是套间，还有可以做菜的小型料理台。
有不知名的鲜美的肉味从屋里传来。
“咕噜咕噜咕噜…”
我拉起几乎曳地的长和服下摆，踩着木履的脚跨过门槛，顺手带上了房门。
“咕噜咕噜咕噜…”
真香啊。
我从来没有闻过这么香的肉汤味，在朽木家呆了这么久，即便是我这种身份地位低下的仆人，也有幸尝过各种各样的美食——然而，没有一种佳肴像屋里正在煲着的汤这么诱人，在吃到之前就如此鲜香让人不觉便饥肠辘辘。
——说起来，我最近一直没有好好吃过东西啊。
这个汤也是为我自己准备的，为了补一下身体。
我关掉火，用抹布包着锅的边沿放到一旁的垫子上，热烫的锅底贴上去的一瞬间发出“呲——”的声音，但是很快就消失了。
掀开盖时，白色的热雾融着沁骨的香味冲了满脸，视野开阔后，可以看到浓稠的汤汁里漂着的不规则肉块和大块的骨头，萦绕鼻尖的香味丝丝不绝。
——这个汤一定非常美味。
我想着滋味咽了咽口水，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尝到嘴里了。
拿下挂在墙上的勺子，舀起的汤还泛着热气，但是我太饿了，已经顾不得会烫嘴的必然性了。
汤汁被我一口吞进嘴里。
太好喝了！
汤里面夹杂着点点肉末，汤汁入口润滑鲜香，奇妙的味道充满了口腔之后就被咽下了喉咙，仿佛连带着那份美味把整个身体瞬间贯穿了一样，不可思议的感觉。
因为这独特的口感和味道，我几乎没有感觉到烫，直到喉咙里有痛感散发开来。
我闭上眼睛，舌头舔过嘴唇周围，鲜美的滋味教人回味不已。
——真是好喝啊。
——这么美味的东西，怎么可以只有我一个人独享呢？
这么想着我急急从柜子里拿出了汤盅，从锅里把比较好的肉挑了进去，半盅热汤里浮沉着肉块，一看就令人开胃。

——是啊，这么好吃的肉羹，得和白哉大人分享才可以。
我捧着汤盅离开房间，哒哒哒哒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里弹回我的耳中，竟有种莫名的幸福感。
却又有另一个声音隐约响起，我不知道这是否幻觉。
——那个啊，姐姐，我也喜欢白哉大人哦。
——但是啊，姐姐，我最喜欢的果然还是……

姐姐拖着我就要走过镜子，我只来得及一瞥她的侧脸，但是还没看清楚就过去了。
和我不一样，姐姐的脸颊泛着红晕，嘴巴似乎开启着，用力地喘着气，眼睛也一定富有神采吧。
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那么漂亮的姐姐背着如此丑陋的我，就好像美丽的东西被玷污了一般。
姐姐终于背着我来到了其中一扇门前，记得不错的话，这里是…盥洗室吧。
——为什么要来这里呢？
——是要洗澡吗？
——啊，这样一想就明白了呢，我的身上似乎很脏的样子。
因为背着我所以不好腾出手来开门，所以姐姐把我的身体放了下来，让我倚在门框上，为了不让我倒下去于是单手撑着我的腋下，但是即使这样也不能阻止我的身体下滑的趋势，姐姐只好吃力地架着我的身体，掏出了盥洗室的钥匙。
门后的盥洗室是一片黑暗，随着啪嗒一声，室内瞬间亮了起来。
进来之后，姐姐就放松了下来，我被摔在了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虽然是我自己的身体，却并不觉得疼痛，这样仰躺在地上，能直接看到姐姐回身锁门的动作，和服的下摆扫过我的脸颊，带动着我的头发搭住了一只眼睛。
应该是要稍作歇息了吧，我看着姐姐背靠着锁上的门，下巴昂起，嘴唇张开，刻意地用力呼吸着。
然后她低下头看着我，喘息声停止了。
姐姐的眼神里有很多奇怪的东西，浑浊的、不明的、暗沉的，堆积成深重的痛苦化作清澈的泪水流了下来，突破眼眶，滑过面庞，在鼻翼下打了个漩随即落到嘴角，一部分沁入唇间，再一部分越过唇线流过下巴掉了下来。
嘀嗒。
嗒。
“对不起…露琪亚…”
姐姐的眼泪有的掉在了地上，有的落在了我的脸上，还有一颗正好滴进了我没被头发搭住的左眼，半边世界刹那间明亮了起来。
“露琪亚…对不起…原谅我…”
我还沉浸在眼睛可以看的更加清楚的快乐里的时候，姐姐一边哭泣一边诉说着，不知从哪里拿出了斧头。

记朽木白哉——
“白哉！你在这里做什么？！”
“父亲大人，我…”
“不要解释了，老师已经来了，快回房间。”
……
“是。”
年幼的孩子跟着父亲走进了室内，最后看了眼庭院里，那棵巨大的、枝干粗黑的樱花树，在冬日的雪地里，壮实而扭曲的朝着天空张开爪子。
————————————————
朽木家依山而建，仿若城堡的欧式建筑与山相靠。
从朽木家的后门上山顺着人工砌造的石子小路，不出片刻就能看到一座古老的和式庭院——这是朽木家的老宅。
院子里种着一棵巨大的樱花树，树干粗壮且凹凸不平，而现在是春天，满树樱红，遍地落花。
和式的走廊与室内建筑，青年身着黑色和服坐在廊下，目光一如既往的深远。
——却又仿佛带着几分窃喜。
青年手握信乐烧的茶杯，清茶入口消去嘴角笑意。
她哪里都没有去，只是害怕被阳光照到所以藏在了影子里。
青年只要想到这件事——想到他以为的事实，就无法抑制的开心。
谁都不知道。
除了他。
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
青年如此想着，咽下口中的茶水，握着茶杯的手托着杯底放在了腿上。
很安宁。
他从未觉得如此安宁。
由心的最底出，幸福感不停溢出。
青年的目光温柔的停驻在了那棵巨大的樱花树上，下巴微昂。
粉色的花与瓣。
还有淡淡的、浮动在空气中的香。
然后那听了好多年的哒哒声由远而近，木屐底和木质地板相击时产生的响声奇异悦耳。
啊啊。
她来了。
青年的眼中一闪而过只有沉溺于热恋中的人才会有的热切，但眨眼间就被掩饰了。
脚步声平稳的止住，温柔下掩着几分急促的话语声传来——
“白哉大人，久等了。”
青年侧首，那位身着粉色和服的女性面带温柔的笑容，怀里捧着一个匣子，正殷切又郝然的看着他。
有什么味道。
不浓，但非常香。
“过来，绯真。”青年如是说，他闻到那股勾人食欲的香味从女子那边传来。
于是脚步声再次响起。
并非急促的“哒哒哒”。
是稳重一些的。
——是怎样的稳重呢？
比起稳重，听在青年的耳中更像是蹑手蹑脚。
轻且稳的行走着。
刻意的不让人发现。
是这样的。
青年的目光追随着女子和服下摆下面，因步履移动而时隐时现的双脚。
那双脚套着白色的袜子，踩着双格的木屐。
那双脚操纵着木屐和地板相交的频率，节奏分明声音轻微。
恍惚间一阵樱花气味的香风掠过鼻尖，粉色的花瓣从青年眼前滑落。
他觉得自己似是入了梦。
能引起人食欲的味道。
樱花清浅宁神的味道。
女子一起一落的脚。
与木地板交接的木屐。

但独独记不清她脸的形象。
我越是认真的去想，印象就越是模糊。
我觉得我的记性还是很不错的。
我连刚来朽木家时偶然看到的白哉大人的母亲的画像上的脸都还记得。
我和露琪亚十几年牵绊的记忆正在逐渐消失。
对她的记忆只有暧昧，对她的记忆只剩片段。
我感到恐慌，忍不住捏紧了手中的手掌。
有血滴因重力挤压从切口处掉进了水池里。
露琪亚的手掌充满了安慰。
这种安稳即使是白哉大人也不可能给予我。
露琪亚就算死掉了，也还是活着的。
我把手掌送到了口边，舔了舔湿润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