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我死了。
这是我死去的第四天。
说实话，我并不知道我是怎么死的。
我感觉自己在一团黑暗中浑浑噩噩的穿梭，没有光线，没有温度，没有篮球，也没有白痴。
白痴……
对，我再次恢复意识时，他就站在我的床前，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旁边还有队长，木暮，宫城，三井……篮球队的人都在，队长的妹妹趴在床边，哭的很大声。
怎么回事？我脑子停顿了一秒之后，发现自己漂浮在半空中。
雪白的床单上躺着的人似乎是我。
黑头发，过长的刘海，面无血色的脸。
对，是我。
过去的我对自己的脸很没有概念，我几乎从不照镜子，直到两年前我遇到他。他总是叫我狐狸，死狐狸，狐狸脸，总之和那种动物脱不了关系，后来我第一次认真端详自己的脸，眼睛细长，下巴尖尖的，薄嘴唇，确实挺像狐狸的。
我没有告诉他我的这个发现，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会得意忘形，眯起眼睛大笑，说什么“本天才的形容一向很精准”之类的蠢话。
我更不会告诉他，我对他犯蠢的模样很着迷。
即使是五天前，我对他告白时，也没有。
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喜欢他，是我们两个打扫体育馆的时候，他穿了件黑色的背心，有点破了，月光从窗子照进来，打在他身上，背心上的洞中露出的皮肤像是泛着光，那种质感让我觉得自己在看一条鱼。
然后我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然后我叫了他一声大白痴，在他疑惑的转过头来看我时一脚踹在他肚子上。
行动总是比头脑运转的要快，我并不很惊讶自己的行为，在我为数不多的紧张的时候，身体都是这么做的。狠踹，撕打，拳打脚踢。接触到他身体的时候我悬在高空的心就会放下来，慢慢地，慢慢地，像是沉到母体里一样，很安心。
当然了，这些他都不会知道，他只知道那是我们众多打架中平凡无奇的一次。
白痴……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脚，啊，是半透明的。以后大概再也不能和他打架了。
很遗憾啊。我盯着他垂下的脸看，那么生动的一张脸，现在却是那种样子。
面无表情，说真的，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这不是我认识的樱木花道。
我认识的樱木花道是一个白痴，开心了就大笑，难过了就哭，不高兴了就打人，肚子饿了就蹭饭。他是个很好懂的人，像玻璃瓶一样，我远远的站在一边看，也能看到里面装的是什么。阳光好的时候，透过玻璃瓶就能看到太阳，因为玻璃的折射，看到的太阳往往比真实的还要耀眼。
或者说刺眼。
现在我就觉得眼睛有些痛了。

“花道……我们回去吧。”站在他旁边的家伙开口了，是水户。水户的表情是冷静却沉重的。
“……洋平，你先……回去吧。我等会再走。”
白痴开口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很久很久没有说过话的感觉。我的眼睛更痛了。
“嗯，好，”水户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多说一句话，漆黑的眼睛看了一眼床上的，我的尸体，轻轻关上门走了。
“流川同学……”队长妹妹仍然趴在我的床沿啜泣，床单和被套都湿了一大片，出人意料的，白痴却看都没看她一眼，要是往常，早就心痛的上去献殷勤了吧。
白痴在为我难过吗？
我有些不相信，可是事实摆在面前，似乎真的是这个样子，这让我心情意外的好起来。
他在意我呢。我死了，那个女人在痛哭，两种情况共存的情况下，他更在意我。
已经满足了。
“狐狸，”他声音低低的，“……这辈子做不成对手了……下辈子我会打败你的，等着吧。”
好，我等着。心情更好了，虽然这个白痴下辈子也打败不了我的，篮球上。
大概只能俘虏我吧，感情上。
他的头发凌乱的可以，我很想帮他梳理一下。结果我还没过去，他就推开门走出去了，那姿态甚至有些跌跌撞撞的。
我回头看了看床上的自己，没有迟疑的追了出去。
出了房间才发现他已经跑的不见了，他的运动能力确实是很强，不得不承认，第一次见到他和队长比赛就很惊讶了。
刚才穿过门的一瞬间，感觉非常奇妙。没有想到小说电影里的情节也会发生在我身上，那么真实，真实的让我简直要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了。
梦是很能反应内心的东西吧。
一年前我第一次做梦梦到他，梦里他是一只猴子，红色的毛，又小又瘦，上蹿下跳的，我是动物园管理员，每天跟他作对，有一天他终于忍不住，一口咬在我胳膊上。
第二天去训练看到他时就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心想这混蛋居然敢咬我，然后他转过头来，一脸莫名其妙。
半年前我又一次梦到他，梦里他还是那只无法无天的红毛猴子，可是被母亲抛弃了，浑身脏兮兮的，也不合群，蹲在角落里啃苹果。我走过去也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很柔软温暖。他歪着头看我，眼睛里好像有泪花。这一次他没有咬我。
那时我刚从安西教练那里得知了他家的情况。很多事情我没有想过，更不会体会到，我只是觉得，他是个很坚强的人吧。
后来事情就变得不可收拾了，他越来越多次的出现在我的梦里，不同身份，不同经历，只有相同的，醒目的红头发。

打败我吗？我有点想笑了。可惜这次真的要下辈子了。
手指又有些颤抖，我觉得有些冷，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白痴捋了捋头发，长长叹了口气，又转身准备离开，我赶紧跟了上去。
他去了体育馆，这也是我们无数次打架的地方。我还记得他第一次找我one on one，一脸的嚣张，眼角都带着光，那个白痴，居然真的觉得自己可以赢我。
对于自己在意的事，我是从来不允许自己输的，不过从小到大，我也只在意过篮球。
……遇到他之前吧，是篮球。
那时我的眼里只有那个橘红色的物体，随着手的动作，去任何我想让它去的地方。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渐渐越来越在意他，直到事态不可控制。
我想要触碰他，就像我想要触碰篮球一样，好像这是身体很本能的反应，我根本都不需要思考。
“狐狸，记不记得我找你one on one。”
这个白痴，我怎么可能不记得。
“那个时候我放水了呢，想不到吧，哇哈哈。”他背对着我，声音像是在大笑，嗓子却喑哑的很，“真的放水了哦，你这个老百姓怎么可能赢得过本天才！”
白痴，永远都这么嘴硬。
我躺在一边，枕着胳膊，看着他运起球，穿过整个场地，高高跃起，灌篮，得分。
他的动作优美的不可思议。不得不承认，他就像一个奇迹一样，进步快的惊人，恢复也快的惊人，四个月的复健之后他跳的更高，跑的更快，练习的更加拼命。
我知道他在害怕什么，他害怕复健的时间会夺走他短暂学习到的一切，害怕再也不能打篮球，害怕再也不能高高跳起，跳的比谁都高。
我也害怕，我害怕背伤会夺走我们之间唯一的羁绊。
那时候每天我都会去湘南跑步，他总是坐在沙滩上，被太阳晒的更黑了。我远远的看到他海风中飞扬的红头发时，心就会慢慢安定下来。
看到他了，看到他就可以放心了。
整个体育馆都回荡着他刚才灌篮那一刻的怒吼，那声音像一头愤怒而孤独的狮子。他挂在篮上久久没有下来，又想耍帅了吗，这家伙？是不是又在想那个女人？
我等了又等，也没有等到他一贯嚣张自大的笑声，也没有等到那讨人厌的“晴子小姐”几个字。
白痴？
我刚刚准备走过去，就看到他手一松，从篮上重重摔下来，整个人趴在地上。
怎么回事……
我觉得更冷了，空气都结了冰一样。
远处传来压抑不住的哭泣声。
“你这个大混蛋！流川枫！你是个混蛋！”他拼命的捶着地板，震耳欲聋的响声，“我还没有打败你，胆小鬼，你是想逃吗！本天才没有允许，你怎么敢死？！”

这个白痴……我闭上眼睛，睫毛上凝结的冰粒掉下来。
别哭了，我们不是宿敌吗。我死了你应该高兴才对，没有人跟你打架了，没有人抢你的风头了，那个女人以后只会注意到你了……
高兴一点啊，蠢货，为什么不高兴一点？
下午三点的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我又躺下来，躺在离他很远的地方。我不敢走过去，我不敢看到他流着泪的脸。
毕竟，毕竟，我只想看到你笑……
困意袭来，我抑制不住的睡了过去。再醒过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候了。白痴早就不见了。
意识很不清楚，可是没有头疼的感觉。也是，死人是不会有感觉的吧。
我爬了起来，穿过了体育馆的铁门。
我该去哪里呢？回家吗？
自行车不知道放在哪里，啊，我现在也骑不了吧。我朝巴士站牌走过去，要不坐巴士回家吧？
哎？
远远的就看到那颗红头，白痴也在这里？
啊……真不巧，水户这家伙也在。
“花道，你真的要这么晚去山里吗，很危险啊。”
“我……想去，之前就想去了，可是一直……”他的眼神很闪烁，像是在说谎？他是个很简单的家伙，谁都能看出来他说谎的时候有多慌张。
“那好吧，我陪你一起。”
“不，不用了，洋平，” 他咬着牙，像是在下定决心一样，半响才开口，“我……想一个人去。”
“不行，我不放心。”
“没关系的，天才会很小心的。”
“不可能，”水户的脸色很差，语气也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没得商量。”
“如果我真的很想去呢？如果那里有我很在意的东西呢？”
“你明明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却一直不去，”水户叹了一口气，“这么任性，只有在意你的人会纵容你。”
白痴看着他，皱着眉毛，像是想阻止他往下说。
“你以为他会纵容你到什么时候啊？”
白痴的眼神立刻变暗，整个人垮下来，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灾难一样。
“啊……巴士来了，”白痴站了起来，“洋平，我要走了。”
“你……”水户摇了摇头，“放弃吧，花道。”
我站在水户旁边，听着这两个人的对话，觉得莫名其妙的，一阵风吹来，我觉得又有些冷。
“我真的要走了，你不一起来吗？”白痴朝着我们的方向看过来，我更加奇怪了。这家伙，水户刚才明明说要陪他去还被拒绝了。
好困，他真的要一个人去山里啊？这么晚了，确实挺危险的。越来越困了。
我拍了拍头，远远的，确实看见一辆巴士来了。
好累啊，我想，有点想睡觉了呢。
我转过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过去。
（尾声）
我死了。
这是我死去的第四天。

说实话，我并不知道我是怎么死的。
我感觉自己在一团黑暗中浑浑噩噩的穿梭，没有光线，没有温度，没有篮球，也没有白痴。
白痴……
对，我再次恢复意识时，他就站在我的床前，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
怎么回事？我脑子停顿了一秒之后，发现自己漂浮在半空中。
雪白的床单上躺着的人似乎是我。
黑头发，过长的刘海，面无血色的脸。
对，是我。
好累啊，为什么会觉得这么累？
我想到以前，白痴总是会叫我没有体力的死狐狸。可是今天的感觉，就像是消耗了过量的力气一样，简直比打山王那次还要累。
白痴颓唐的坐下来，那模样像是几天没睡觉一样，眼圈黑的吓人。
好冷啊……我看了看四周，明明没开冷气啊。
“狐狸，”他声音低低的开口，“洋平一直说我是个任性的人，其实你比我更任性。”
什么啊，这家伙。身体轻飘飘的，我飘到了他身边。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天才，只有这件事上我觉得我大概不是。”他单手捂住脸，声音哽咽起来，“我以为我有办法留住你，可是我没有，我以为我可以说服你离开，可是我办不到。”
离开……？
我越来越听不懂了。
“狐狸……流川，流川枫！你看着我！”他放开手，脸上已经是狼狈不堪，他的眼睛恶狠狠的瞪着我，却有眼泪止不住的流出来，“第七天了，你死了已经七天了，根本不是什么狗屁第四天，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我打了个冷战。
“你是个懦夫你知道吗？你为什么舍不得走！再他妈不走就来不及了你知道吗！！！”他咆哮起来，眉毛挑的老高，“你死的第一天我就看见你了，我一直都看得见你，你对我说你死了，你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你真的不知道吗？你不是一直觉得冷吗？！”
我的手抖的更厉害了，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我真的不想知道。
“我真的很后悔那天不应该非要跑去山里玩，我更后悔的是没有发现你跟着我上了车，我们迷路了，夜里太冷了，你出去找柴火的时候掉下了山崖，被活活冻死了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我不知道救援队什么时候找到了我们，等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在医院里看见了你，你对我说，你死了，你不记得你是怎么死的。”
“你记得的东西都是假的，你真的没有发现吗？你看不到你的尸体已经被冻坏了，你每一天醒过来都会记不得前一天发生的事……”
“第七天了！”他冲着我大吼，我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你再不走，就会消失，彻底消失！”

“我以为我重演一遍你死那一天的情景会有用，可是你根本不愿意跟着我上车。我对洋平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演戏，只有他相信我看得见你，别人都觉得我疯了！”
“白痴……”
我感觉到自己的嘴唇也在止不住的颤抖，我记得啊，捂在一起的手，满天的雪，你脱了外套强迫我穿上，还嘲笑我是没体力的死狐狸……
铺天盖地的雪压过来，覆盖了我的眼，我感觉到全身的血液在凝结，热量从我身体里渐渐流失，到处都是白色，很美丽的白色，可惜再也不能和你一起看了……
“快滚！流川枫！滚的远远的！”他一拳向我打过来，拳头一下子从我的胸口穿过去，我没有一点痛意。
他愣住了，更多的眼泪从那双瞪大的眼睛里流出来，他一下子从椅子上滚下来，地板很硬，他的背会痛吗？
“花道，”我想扶起他却无能为力，我小心的，慢慢地把手贴上他的脸，试图不让手穿过去，他满脸的鼻涕眼泪，实在是丑的很，“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明明是我……”
“我大概只是不甘心，没有捉到萤火虫吧。你想看的萤火虫。”我把身体贴过去，他的体温好暖好暖，我一下子就觉得不冷了，“白痴，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吧。”
他双手抬起，轻轻地捧起我的脸，眼睛里闪着光，亮亮的，很漂亮，“狐狸，我也喜欢你。”
温热的嘴唇贴上了我的，我感觉到身体越来越轻……
回忆像走马灯一样在我眼前流过，篮球，篮球，小时候的我，篮球，篮球，大白痴，大白痴，大白痴，篮球，大白痴……
从小到大我好像就哭过两次，第一次是我输了球，输给了隔壁的哥哥，第二次，大概就是现在了。
那么，我走了，白痴，要永远笑下去啊。
end

先抢个沙发！感觉会很好看~~

呜呜呜~~~~~天人永隔

泪奔啊~~o(>_<)o~~
很久没有看过这么美的流花文了！
以流川的视角来叙述很新鲜， 很多内心独白看着也很心痛，但是最后与花花的对话让人感觉超级温暖治愈~~

被虐哭了QAQ

好悲话说流川死后会投胎么？

流川没有ooc诶，很棒

写得很棒，泪奔，被剧情虐哭了，俩就这么天人永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