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誉吧 关注:560贴子:6,355

【华胥成引】世子和小公主的那些事儿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1楼祭度娘。。话说我的题目起得略狗血啊。。


1楼2014-07-15 12:00回复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14-07-15 12:06
    回复
      在宗主梦破灭的那个夜晚,我的做法是,日暮时晃出宗门,前去林中打座打鸽子,转换心情,寻找灵感,建立新的梦想,重树信心。由此也可以见出,我实在要算一个积极向上之人。除此之外,这种积极还表现在一些私生活上,比如我一直毫不怀疑,倘若日后自己有一个夫君,他又不幸死在前头,我势必会在他断气当夜就收拾行装出门,前去大千世界寻找新的夫君。而截止那个夜晚,我受君师父感染,习惯性以为自己将来的夫君必然就是君玮,常常看着活蹦乱跳的他无限忧虑,想着阿弥陀佛,我怎么能在面前这个人刚刚断气时就马上出门寻找第二春啊。
        好在该想法只持续到我十四岁时、打算重塑梦想的这个仲夏夜。关于仲夏夜,有一切美好的词汇可以形容,最实惠的却往往很残忍,说仲夏夜时毒蛇凶猛,宗里已有三名弟子因在此时节外出而死于蛇祸,望各位弟子引以为戒,各自珍重。我年纪幼小,总相信自己很特别,断不会重蹈那三个倒霉蛋的覆辙,这趟外出便没有携带雄黄,如今想来,当年死于蛇口的那三个师兄必然也以为自己很特别。人人都以为自己特别,看在他人眼中却无甚特别,看在蛇的眼中就更不特别了。估计对于毒蛇们来说,只有带了雄黄的人才特别。幼时我们总是追求和他人的不同之处,长大却总是追求和他人的共同之处,如果能反过来一下,岂不正好,至少三位师兄的三条小命说不定能就此保住,哪怕成为植物人,起码不会死得这样萧索。作为同样不带雄黄的人,显然毒蛇对我是很一视同仁的。一尾娇小的白唇竹叶青狠狠在我小腿上咬了一口,毒液通过血液循环往身体各处,我摇晃了一会儿,缓缓倾倒,在意识模糊之际,终于领悟了本段落前半部分陈述的道理。接着我还回忆了一下那副画了两天的山中古寺图是否已裱好,回忆完之后觉得生无可恋,可以安息,遂安详地闭上眼睛等死,并再也睁不开了。就在那时,鞋子倾轧过落叶枯枝的微响由远及近,停在我的身边,一双手臂将我凌空抱起,鼻尖传来清冷梅香,可想象星光璀璨,静夜无声,满山盈谷的,那是二月岭上梅花开。
        我醒来时感觉身体内部血液涌动,齐向下腹聚集,手抚上裹肚,阵阵温痛。脚踝处被蛇咬的地方麻木不仁,却贴着一个温软物体,而膝盖弯曲,小腿被某样东西凌空支起,像一根绷紧的皮绳。整体感觉如此古怪,我忍不住要睁开眼睛看看是怎么回事。结果睁眼偏头,却看见很要命的场景。环境是山洞一个,石床一张,我躺在这张石床上,而白色月光下,右脚小腿正被一个男人紧紧握在手中。他手指修长莹白,从姿势及触感辨别,脚踝处伤口紧贴的正是他的嘴。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面,且这侧面还大部分被头发挡住,令人很有一撩他头发的冲动。他没有发现我醒来,一身玄青衣衫,只静静坐在石床侧沿,唇贴着我的脚踝,宽长的袖摆沿着他抬起的我的小腿一路滑下,低头能瞥见衣袖上繁复的同色花纹,周围物什全都失色,朦胧不可细看。他漆黑的发丝扫过我的脚背,可想如果不是这样的场景,一位曼妙少女和一位翩翩公子的相遇,该是像兰亭临贴的草书一样行云流水。而很自然的是,我自以为被人轻薄,顺势便给了他一脚。这一脚踢得太用力,引起连锁反应,身体某个难以言说的部位顿时血流如注。
        我和他第一次相见,我踢了他一脚,结果踢出我月经初潮。
        他自然没有被踢到,在我右脚猛然发力前他已不动声色后退一步,可见他的身手了得。而我完全没发现他到底是怎么突然从坐姿变为了站姿,可见他的身手着实了得。我眯着眼睛看他,在洞口照进的白月光中,他身姿高大挺拔,一枚银色面具从鼻梁上方将半张脸齐额遮住,面具之下嘴唇凉薄,下颌弧线美好。有片刻的寂静。他擦拭掉唇上残留的血痕,唇角微微上翘:“好厉害的丫头,我救了你,你倒恩将仇报。”
        但我被身体的大规模出血惊吓,不能说出什么解释的话,张口便是一阵哇哇大哭,并且在哭泣的过程中,过度使用小腹运气,导致下身渐渐有血污渗透裙子,一层漫过一层,越染越严重。而最令人不能忍受的是,那天我穿的是一条白裙子。他的视线渐渐集中在我的裙子上,顿了半天,道:“葵水?”
        我抽泣说:“谢谢,我不渴,但我可能是得了败血症,马上就要死了。”
        他继续关注了会儿我的裙子,咳了一声:“你不会死的,你只是来葵水罢了。”
        我大为不解:“来葵水是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这件事本该你母亲告诉你。”
        我说:“哥哥,我没有母亲,你告诉我。”
        很难想象,我会从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男人身上获得关于葵水的全部知识。但更加难以想象倘若由师父他老人家亲口告诉我:“所谓葵水,就是指有规律的、周期性的子宫出血……”时,会是什么模样。连苍天都觉得这太难为一个七十九岁的老人家,不得不假他人之口。


      7楼2014-07-15 12:07
      回复
        他说他叫慕言。当然这不会是他的真名。假如一个人脸上带着面具,名字必然也要带上面具,否则就失去了把脸藏起来的意义。而我告诉他我叫君富贵,则纯粹是担心这人万一是我那从没见过面的爹的仇人,一旦得知我是我爹的女儿,一怒之下将杀人泄愤。历史上有诸多例子,表明很多公主都曾被他们的老子连累送命,再不济也会被连累得嫁一个和想象出入甚大的丈夫,导致一生婚姻不幸。
          就这样,我们在山洞里待了四五天,喝的水是洞外的山泉,吃的东西是山泉里野生的各种鱼类。据说我不能立刻回去,因为毒还没有解完,而慕言表示,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半途而废不是他的风格。我每天需要吃一种药,然后从手腕入刀割个口子,放半杯血。当我放血的时候,慕言一般坐在床前的石案旁抚琴。琴是七弦琴,蚕丝做的弦,拨出饱满的调子,具有镇痛功能。每次慕言弹琴,我总会想起君玮,还有他那令人一听就简直不愿继续在世上苟活的弹琴水平,进而遗憾不能让他来听听面前这位奏出的天籁之音,好叫他羞愤自杀,再也不能贻害世人。
          五天里,我一直很想把慕言脸上的面具扒掉,看看面具底下的脸到底长什么样,但一想到结果可能被他砍死,实在不敢轻易造次。这完全是人的好奇心作祟,有时候有些事根本不关你的事,却非要弄一个明白,真是没事找事。
          第六天下午,我觉得脚伤已好得差不多,能够直立行走了。慕言撩起我裤脚端详了会儿,道:“是不用继续放血了。明日一早我便送你回去吧。”
          没想到分别来得这样迅捷,关键是还没成功扒开他的面具,我一时接受不能,残念地愣在那里。
          他说:“不想走?”
          我摇头说:“没有没有,但是,哥哥,你不和我一起走么?这个山洞没有太多东西,你也不像是要在此处久居。”
          他沉吟说:“我不走,我得留在这里。”
          我说:“可你留在这里做什么呢,你一个人,没有人陪你聊天,也没有人听你弹琴。”
          他低头拨琴弦:“等人,我怕我走了,我要等的人就找不到我了。”
          我顿时陷入一个尴尬境地,再问下去仿佛已涉及他人隐私,不问下去又一时找不到话题转移。我说:“这个……”
          他已从石案前站了起来,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今天可真是运气。”
          我抬头看,高阔的山洞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站了一堆蒙面的黑衣人。在我看向他们的一刹那,这些人纷纷亮出自己的兵器。拔兵器的动作就像他们的服装一样统一,可以看出这是一个有纪律的团队,而难得的是,拔出的兵器也很统一,明晃晃一把把镰刀排得很整齐。当然,后来我知道这些东西虽然长得像镰刀,其实有一个学名,叫弯刀,一字之差,前者用来割草,后者用来割人头。


        8楼2014-07-15 12:09
        回复
          这真是一个好帖!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14-07-15 12:13
          收起回复
            三日之后,我见到君师父为我安排的主顾,姜国镇远将军沈岸的夫人,沈宋氏宋凝。说主顾也许并不妥当,因终究不知是她从我这里买一个美梦还是我从她那里买一条性命。
              这是城外的别院,传说镇远将军沈岸和夫人不睦,宋凝自两年前就搬来别院修养,此后再未回过将军府。两年间,发生许多事情,诸如沈岸纳妾,诸如宋凝染病。总之,宋凝的身体越修养越糟糕,如今,终于修养得快要死掉。
              来迎接我们的老仆表示,夫人希望单独见我,让君玮小蓝执夙他们三个先去厢房休息。小蓝没什么意见,君玮却对此很不满,我明白他是担心我的安全,不明白的是,我目前这个状态,已经是个死人,到底要如何才能更加不安全。大家讨价还价很久,各让一步,让小黄跟着我。君玮拍拍小黄的头,道:“儿子,好好护着你娘亲。”我也拍拍小黄的头,一抬眼正对上小蓝的目光。他若有所思看着我,半晌,极轻地笑了一声,道:“君姑娘早去早回。”
            这一天,我没能如小蓝所愿早去早回,在水阁中待了大半日。因宋凝讲给我一段故事,那是她的心魔,她想要修正这段故事,哪怕只在梦中。当然这纯属自欺欺人,她因不懂得自欺,才渴望一个梦境令她骗过自己。
            宋凝坐在水阁的藤床上,容色悠远,仿佛把所有都看淡。她用一句话对七年过往进行总结。她说:“君拂,爱一个人这样容易,恨一个人这样容易。”
              我不是很敢苟同她这个说法,就如我爱慕言。我爱上他,着实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若他没有救我两命,我们只如红尘过客,不要说我主动爱他,就是他主动爱我我都不给他机会。而我既然爱上他,此生便不能给他时机让他伤害我,让我恨他。当然,这些全建立在我是个活人的基础上。而我此生已死,如今是个死人,这些坚贞的想法,也就只能是些想法,没事儿的时候想想,聊以自我安慰罢了……
            临别时,宋凝疲惫道:“如今想来,从头到尾,我爱上的怕只是心中一个幻影。”
              我颔首表示赞同。
              她轻轻道:“君拂,你能帮我做出心中这个幻影么,在梦中?”
              落日西斜,余晖洒在荷塘上,一池残红。我算算时日,点头道:“给你两天时间,你看够不够,把尘世的事了一了,两日后,我们仍约在这水阁之上罢,我来为你织一个好梦。”
            两日后,大家坐在一起吃早饭。天气晴朗,蚊子稀少。我说起这件事,表示今日要入宋凝梦中,修正一些遗憾,看小蓝是不是可以和我一道。因来姜国的这一路实在太过顺利,致使他毫无机会施展身手,一颗拳拳的心必然深感遗憾,此次随我入梦,势必发生诸多不可预见之事,总有机会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正可弥补他的缺憾,也实现十六天四个时辰零三刻钟前他对我立下的诺言。
              我说完这一番话,在场三人纷纷掉了筷子,只是小蓝反应较快,竹筷落到一半,覆手轻易捞住,君玮和执夙则不得不请一旁的仆从帮忙重新换一副。
              君玮吃惊于我邀请小蓝入宋凝的梦却没有邀请他,而他才是君师父安排一路保护我的剑客。
              但我这样选择着实别有苦衷。因君玮虽号称剑客,本质上其实还是个写小说的,常常在打斗途中突发创作灵感,而这时,他往往会自行决定结束打斗,找一个僻静之所进行小说创作,把同伴彻底遗忘在敌阵之中。这就是为什么小黄身为一头人工养殖的华南虎,在某些时刻却能比野生的东北虎还凶残的原因。它已记不得被灵感突发的君玮多少次默默遗忘在刀丛箭雨中了。由此可见,如果命不是特别大,找君玮保护的风险就特别大,因……灵感是如此的不可捉摸,灾难……也如此的不可捉摸,有了多余选择,连小黄都不会选择君玮,遑论身手不那么好的我。
              我心中虽是如此想法,却不能打击君玮的自尊心,想想对他说:“主要是你得留下来保护我的琴啊,你看,要是大家都入了宋凝的梦,谁趁机跑出来毁了我的琴,那该怎么办?”
              君玮听后神色一顿,沉思一番,深以为然,转头一句一句嘱咐小蓝:“虽然你们去的是阿拂为宋凝编织的幻梦,但在梦中,你和阿拂是真实的,你们受伤便是真正的受伤,死亡也是真正的死亡。万事小心,你死了没什么关系,千万要护住阿拂。”
              小蓝没说话,手中竹筷夹起蒸笼里最后一只翡翠水晶虾仁饺,我咽了咽口水。竹筷停在半空,他好看的眉眼扫过来,似笑非笑:“君姑娘喜欢这个?”
              我望着他筷中饺子,恋恋不舍地摇了摇头。
              竹筷却灵巧地转个方向,转眼饺子置入我面前碟中,碧绿的竹色衬着晶莹的饺子皮,他执筷的姿势是贵族门庭中长年规矩下来的优雅严整。
              对于这个饺子,我其实并无执念,只是生前爱好,如今见到,忍不住怀念曾经味道,而因没有味觉,即便此时吃下,也如同嚼蜡,既然如此,无须浪费,就又把它夹到他碟中。
              筷子正位于汤碗上空,君玮一声怒吼:“你们在干嘛,有没有听到我的话?”
              我被吓得一抖,只见饺子迅速坠入汤里,小蓝顺势将我往后一拉。“啪”一声,菜花飞溅。
              君玮雪白的外袍上满是菜汤,愤怒地将我望着。
              小蓝瞧着君玮,一本正经道:“君兄弟说的话,在下都记得了,在下死了没什么关系,千万要护住君姑娘。”
              君玮咬牙切齿:“不用护住她了,你现在就把她弄死吧!”
              我说:“这样,不好吧……”
            小蓝似笑非笑看我一眼,正要表态,静默很久的执夙突然出声:“姑娘竟懂幻术,东陆已多年不曾……”
              话未说完,被盛怒的君玮打断:“她家境贫寒,学点幻术聊以赚钱,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执夙脸上出现古怪神情。
              小蓝含笑看我:“家境贫寒?聊以赚钱?”
              我看君玮一眼,端详他表情,觉得不好拂逆他给我的设定,点头道:“嗯……”
              执夙说:“……”
              小蓝说:“……”
              吃过早饭,君玮回房换衣服,执夙不知道去做什么,留我和小蓝在花厅等待。我坐在紫檀木的椅子上冥想,怎样让幻梦中的沈岸爱上宋凝。华胥调织出的幻梦被称为华胥之境,华胥之境只是过去重现,宋凝所说的想象中的沈岸,其实做不出来。我和小蓝进入宋凝的华胥之境,为的是改变她的过去,让已经发生的痛苦之事不能发生,使她在幻梦中长乐无忧,只是怎能长乐,怎能无忧,若心中还有想望,那便是痛苦之源。我想,也许我们可以在苍鹿野的那场战争中将宋凝绑架,这样她就不能去救沈岸,沈岸死在那个时候,正死得其所。但这和宋凝的想望天差地别,我又想,要不要干脆赌一赌呢。
              正在内心纠结缠斗之时,小蓝打断我的冥想。他端详我的七弦琴,半晌,道:“方才君姑娘说此琴若毁,会有大麻烦?”
              我心不在焉道:“嗯。”
              他饶有兴味道:“怎样的大麻烦?此琴若毁,靠弹奏它而织出的华胥之境便会即刻崩塌么?”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有如此可怕的想法,摇头道:“没有啊,只是此琴若毁,我就得花两个金铢再买一张。”
              他看着我,不说话。
              我也看着他。
              空气一时寂静无声。
              半晌,他漂亮的眉眼突然绽出笑容,那笑容好看得刺眼了。
              他笑着道:“君姑娘这么,真像我认识的一个小姑娘。”
              我听到这句话,其实心中略为不快了一下。就像我在清言宗生活时,听说山下刘铁匠为了哄老婆开心,夸奖老婆长得像大晁著名女戏子张白枝,结果被老婆操着铁锹追赶了七条街,虽然张白枝倾国倾城,而刘大嫂六尺身长足有两百一十斤。其实天下女人皆同此心,但求独一无二,不求倾国倾城。我想,如果将来我的夫君说出小蓝今日这番话,我一定要让他跪搓衣板。想完后觉得这个想法真是多余,假如将来我也能有夫君,只能是君玮,而君玮此人跪搓衣板从来不长记性。


            15楼2014-07-18 00:32
            回复
              辰时末刻,一行四人加一头老虎,一同来到约定的水阁。
              荷塘中一池碧色莲叶,几朵刚打苞的莲花点缀其间,仆从在塘边架起琴台。我试了试音,看见君玮捂住耳朵,他不知我今非昔比,琴艺已大有长进。我从前不爱学琴,因不知弹给谁听。师父上了年纪,每每听我琴音不到一刻钟就要打瞌睡。君玮则是一看我弹琴自己也要拿琴来弹,而我每当看见他的手指拨弄琴弦,就会情不自禁产生把手中瑶琴掼到他脑袋上的暴力想法。此后,慕言出现,纵然我不知道他的模样,不记得他的声音,但月光下他低头抚琴的身影却从未忘记,还有那些袅袅娜娜、从未听过的调子。记得有一句诗,说“欲将心事付瑶琴”,我后来那样努力学琴,只因想把自己弹给他听。
                巳时二刻,日头扯破云层,耀下一地金光,我弹起宋凝的华胥调。本以为她如此刚强的性子,又戎马三年,持有的华胥调必是金戈铁马般铿锵肃杀,可乐音自丝弦之间汩汩流出,凄楚幽怨得撕心裂肺了。华胥调是人心所化,以命为谱,如此声声血泪的调子,不知宋凝一颗心已百孔千疮到何种程度。再如何强大,她也是个女子,没有死在战场上,却败在爱情里。
                拨下最后一个音符,莲塘之上有雾气冉冉升起,模糊的光晕在迷离雾色中若隐若现,是只有鲛珠之主才能看到的景致。
                小蓝凝望远处假山,不知在想什么。我从琴案边站起,两步蹭过去,一把握住他的手。他诧然看我一眼。
                我正要解释,君玮已拨高嗓子:“男女授受不亲……”
                我说:“男女授受不亲你个头,不拉住他,怎么带他去宋凝梦中?”
                小蓝没有出声。
                我保持着握住他手的姿势。
                因我已不是尘世中人,男女大防对我着实没有意义。但被君玮提醒,也不得不考虑小蓝的想法和他的女护卫执夙的想法。可除了拉着他以外,也没有别的途径可以带他入宋凝的华胥之境。执夙神色惊讶,嘴巴张到一半紧紧合上,比较而言,小蓝就没有出现任何过激反应,我觉得还是直接征求他的意见,斟酌道:“我拉一会儿你的手,你不介意吧?”
                他平静地抬头看我,挑眉道:“若我说介意呢?”
                我也平静地看着他:“那就只有等我们从宋凝的梦里出来后,你找把剑把自己的手剁了。”
                君玮说:“如此甚好,真是个烈性男子。”
                我说:“甚好你个头。”
                小蓝微微翘起唇角:“说笑了,君姑娘都不介意,我怎么会介意。”
                他的这个笑,陡然令我有些恍惚。但此时正办正事,容不得多想不相干的东西。我拉着他纵身一跃,跳进荷塘里雾色中的光晕。如果有不相干的外人经过,一定以为我们手拉手跳水殉情,同时君玮执夙小黄在一旁和我们挥手做别,就像殉情时还有一堆亲人送行,真不知道叫外人们作何感想。
                光晕之后,就是宋凝的华胥之境。所处之处是一座繁华市镇,天上有泛白冬阳。远处可见横亘的雪山,积雪映着碧蓝苍穹,有如连绵乳糖。寒风透过薄薄的纱裙直灌进四肢百骸。鲛珠性寒,我本就畏寒,被呼呼的风一激,立刻连打几个喷嚏。诸事准备妥当,却忘记现实虽值五月初夏,此时在这华胥之境,正是腊月隆冬。我哆嗦着道:“你带钱没有,我们先去成衣店……”话没说完,面前出现两领狐裘大氅。
                我不能置信地看向小蓝。
                他将红色的那顶放到我怀中,自己穿上一顶白色的,看着我目瞪口呆模样,道:“用早饭时听君姑娘说起沈夫人救沈将军时是个寒冬,便让执夙去准备了两套冬衣,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我搂着狐裘一边往身上套一边赞扬他:“小蓝,你真贴心。”
                他立在一旁悠悠打量我,道:“一般贴心。”半晌又道:“穿反了。”
                “……”
              穿戴完毕,我同小蓝说起我的想法。我们来的这个时候,大约正是宋凝将沈岸从尸首堆里翻出来,陪他待在苍鹿野一旁的雪山山洞中。其实一切都因沈岸认错人,虽然不能保证倘若他醒后第一眼所见是宋凝而不是柳萋萋时,会不会像钟情柳萋萋那样钟情宋凝,但,赌一赌么。我画了一个鱼骨图进行分析,觉得第一要让宋衍派出来寻宋凝的手下离开镇子,才能使宋凝安心留下陪伴沈岸就医;第二要让沈岸从头到尾都见不到医馆里的哑女柳萋萋,才能从源头上扼杀他们眉眼传情的可能性。小蓝认为这很好办,把宋凝他哥的手下和柳萋萋一概杀了就万事大吉。提出这个心狠手辣的建议时他脸上一派淡淡表情,仿佛杀个把人就像踩死蚂蚁一样容易。其实我也觉得这样省事,只是这是鲛珠编织的幻境,鲛珠靠吸食美梦修炼自身法力,固然梦要美好必须人为引导,但在这引导过程中肆意制造血光之灾,却并不利于鲛珠修行。换言之,杀了幻境中的柳萋萋等人,我拿到宋凝的命可以撑着自己再活一年半,但不杀他们,我拿到宋凝的命可以撑着自己多活三年。于是我觉得,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大开杀戒为好。也许在这个幻境中,为了实现对宋凝的承诺,我终归会杀掉一个人,但这是做生意不得不付出的代价,就是所谓的万不得已。
                我对小蓝说:“我们还是不要选择这么激烈的方法,用些温和的方法吧,能在言语之间就解决的问题为什么非要用上冷兵器呢,这多不文明啊。”
                小蓝沉吟道:“照你这样行事,不嫌拖沓么?”
                我淡淡道:“谁叫我是个善心的好姑娘呢。”
                小蓝没有理我,径直上了旁边的酒楼。
                我问了下路人,这是小镇上最大的酒楼。
                到达二楼,只有靠窗一张桌子还空着,于是坐下。
                我对酒楼的靠窗位置一直心生向往,因在传说中,靠窗位置总是坐着神奇人物。如果是爱情传说,坐的不是皇帝就是王爷,如果是侠客传说,坐的不是盟主就是教主。这些神奇人物到酒楼用饭基本上只坐窗边,修长手指端起净白酒盏,留给众生一个侧面,在传说中美轮美奂。
                我前后观望一番,问小蓝:“偌大一个酒楼,为什么只有我们这处空着?”
                他一边斟茶,一边抬了抬下巴。
                我没看懂他的意图,揣摩道:“难道真的是传说中的位置只能由传说中的人坐,大家普遍觉得自己不是传说,所以才自动将它留着?哈,大家真是太自觉了。”说完打了个喷嚏。
                小蓝腾出手来指了指一旁的窗户:“窗户坏了,关不了。”
                我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啊?”又打了个喷嚏。
                他将热气腾腾的茶盏递给我,慢悠悠地:“外面风这么大,要有多余的位置,我也不愿意坐在这个风口上。”
                我说:“这个……”话到此处,恰到好处地再次打了个喷嚏。


              16楼2014-08-08 23:52
              回复


                IP属地:瑞典来自Android客户端18楼2014-08-09 21:04
                收起回复
                  又更新了来顶顶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19楼2014-08-10 10:12
                  收起回复
                    惜月好快呀,浮生尽都结束了呢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25楼2014-08-15 10:24
                    收起回复
                      那一日,天色晴好,我们离开姜国,取道沧澜山入郑国国境。
                        慕言打算第二日离开,道家中有急事召他回去,欠我的恩望来日再还。
                        其实他不欠我什么,倘若他还记得,就该明白这笔账是这样算,我先欠他两条命,如今救了他一命,只是抵消曾被他救的前一条命,就是说还欠着他一条命,是我要还他,不是他还我,但明显他已不记得。其实这也没什么,女大十八变,如今的我同三年前大不一样,脸上还随时随地带个面具,他认不出我也是情理之中,没什么可失落。
                        我想,我爱上他四年,没有想过今生还能再见,老天再一次让我们相遇,却隔着生死两端,着实缺德。但这样也好,于他而言,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结束,于我而言,一切早已发生,早已结束。如今藏在心中的这份情意不过亡魂的执念,不是这世间应有的东西,过多纠缠着实毫无意义。
                        但总是无法忘怀,一闭上眼就会出现在脑海里的,全是雁回山山洞里他低头抚琴的身姿,银的面具,玄青的长袍,手指拨弄蚕丝弦,月光下琴声如同悠远溪流,潺潺。
                        我想,我得让他留点儿什么给我,什么都行,算是做个念想。
                        夏日天长,很久才入夜。我提着一壶酒忐忑地去找他,假装自己根本没有心存杂念,有此举动完全是为了找个酒友拼酒赏月,而他得以入选,纯粹是今夜我们比较有缘。
                        他坐在客栈的院子里纳凉,石桌上布了两三酒具,是在自斟自饮。我蹭过去把提来的壶放在一旁,瞄他一眼:“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啊。”
                        他抬头看我:“你是来陪我喝酒的?”
                        我盯着他手中白瓷的酒杯,半晌,道:“慕言,走之前再给我弹个曲子吧。”
                        他诧异望我一眼,却没说什么,只是放下杯子:“想听什么?”
                        我想想说:“没什么特别想听的。”
                        他朝守在不远处的执夙打了个手势,转头看我道:“那就……”
                        我挨着坐下打断他:“那就你会的都给我弹一遍吧。”
                        “……”
                        ***
                        执夙很快将琴取来,放在客栈的凉亭中。凉亭周围被老板娘种满了千花葵,大片大片开在月光之下,由白渐红,一路蔓开,像云里裹了烟霞。我垂头看着慕言,他就坐在这烟霞之中,卸下面具的脸少有的好看,修长手指随意搭在琴弦之上,微抬头含笑看我:“要真把我会的每一首曲子都弹给你听一遍,今晚你可睡不了了。”
                        我没有说话,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哪怕他是要弹一辈子呢。
                        琴声响起,仍是我从未听过的调子,我趴在一旁的三足几上,撑着头问他:“慕言,你还没有妻室吧?”
                        曲音毫无停顿,他只微偏头含糊了一声:“嗯?”
                        我说:“你愿不愿意娶一个死人做妻子?”
                        他停下拨弦的手指,月光映在脸庞上,光线深深浅浅,说不出的好看。
                        我鼓起勇气和他比划:“那姑娘长得不错,性格也可以,长辈们都喜欢她,嫁去你们家绝对不会产生婆媳问题,而且,她琴棋书画都懂一些,绝不会在外人面前丢你的脸,另外,饭虽然做的不大好,也能做一些的,就是,就是已经死了……”
                        我将自己大肆夸奖一番,自己都觉得厚颜,越夸越夸不下去,他托着腮帮耐心听我陈述,半晌,哭笑不得的:“你说的是冥婚?”
                        我不知道假使我和他成婚算不算冥婚,可也没有更好的定义,只能含糊地点点头。
                        他耐心看了我好一会儿,抬手重新拨琴弦,摇头道:“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该不是想为已故的某位姊妹说媒吧。”
                        我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道:“嗯。”
                        蚕丝弦发出一阵颤音,他笑道:“确实像是你能做出来的事儿,可我们慕家不能无后,多谢你一番美意了。”
                        我重新趴回三足几,闭上眼睛,明明夜风温软和煦,却觉得浑身都冷。虽然明白生死殊途,但有些时候,总免不了心存侥幸,想试试看,也许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却只是让自己更加失望而已。
                        我多么想告诉他,你跟前这个面具姑娘就是当年雁回山上那个被蛇咬得差点死掉的小女孩,如今长这么大了,一直想把自己许配给你来着,天上地下的找你,找了你三年。可如何能说得出,这个面具姑娘其实是个死人。
                        这一夜,我趴在三足几上,伴着慕言的琴声,不知自己何时入睡。听君玮说,四更时慕言将我抱回房。但我醒来时,他已离开。就像三年前雁回山那一夜,总是不知不觉我们就分别。但也没有特别大的感受,只是放鲛珠的这个地方似乎空了一块。


                      26楼2014-08-15 23:56
                      回复
                        我就这样和慕言相见,虽然心中充满各种浪漫感想,但其实也明白他在这个难以理解的时刻出现在这个难以理解的地点,绝不是一件可以用类似有缘千里来相会这种美好理由解释的事情。我有许多话想要问他,趁他俯身查看狼尸时在心中打好腹稿,正要开口,前方林子却突然惊起两三只夜鸟。
                          七名黑衣人蓦地出现在我们眼前,就像从地底钻出的一般。
                          我想这可真是历史重演,敢情又是来追杀慕言的,正要不动声色退后一步,再退后一步,再再退后一步。还没等我成功退到慕言身后,面前的黑衣人却齐刷刷以剑抵地,单膝跪在我们跟前:“属下来迟了……”声音整齐划一,仿佛这句台词已历经多次演练,而与此相辅相成的是,每个人脸上都露出羞愧欲死的表情。
                          我收拾起惊讶,转头看慕言,他已收好手中软剑,容色淡淡的,没理那些黑衣人,反而问我:“还走得动?”:
                          我茫然地望着他。
                          他嘴角噙了笑:“你不是害怕得腿软了么?”
                          我立刻反驳:“我才没有腿软。”
                          他摇头:“睁眼说瞎话。”
                          我说:“我、我才没有睁眼说瞎话。”
                          他好整以暇看着我:“那跑两步给我看看。”
                          我说:“……”
                          慕言说得对,我是在睁眼说瞎话。
                          我确实吓得腿都软了,刚才危急时刻退的那几步,只是超常发挥。人人都有自己的软肋,我的软肋就是狼和蛇。只是被慕言那样直接地说出来,让我有点受伤。
                          因这样就腿软未免显得懦弱,我不想被他看不起。如果是君玮来问我,我一定会恶狠狠回答他:“老娘就是腿软了你奈老娘何?!”可慕言不同,我只想给他看我最好的一面。这道理就如同不想让心上人知道自己其实也要上茅厕那样简单。不过话说回来,我确实也不用上茅厕。
                        正沉浸在伤感中,耳边一声“冒犯了”低低响起,身子忽然一轻,被慕言凌空打横抱起来。不知谁抽了一口气,四周格外静,这口气便抽得格外清晰,而我抬头,只看到天空月色皎洁。
                          虽是打横抱起我,他走路依然闲庭信步,丝毫不见累赘模样,只是路过地上跪得整齐的黑衣人时,微微驻了驻足。
                          大家纷纷低下头,慕言的声音在这空旷山间轻飘飘响起:“知道什么是护卫?你们的剑要拔在我的前面,这才是我的护卫。”嗓音淡淡的,却让跪在地上的黑衣人齐刷刷更深地埋了头颅。
                          这是贵族门庭里久居高位者长年修养下来的威严,我之所以并不吃惊,只因在卫王宫中也有耳濡目染。就好比我的父王,虽然治国着实不力,但还是能用这种威严成功恐吓住他的如夫人们……
                          正想得入神,不期然抬头,发现跪在正中间的一个黑衣人突然站起来沿着鬓角扯自己的脸皮。我没反应过来,不知这是个什么事态,惊恐问慕言道:“他在做什么?”他看我一眼:“你说呢?”
                          我自问自答:“看上去像是在扯人皮面具?”
                          就在我们说话间,黑衣人果然从脸上扯下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呼了两口气:“闷死我了。”我仔细打量她,讶然发现呆滞的一张面具底下竟藏了张姑娘的脸,眉清目秀的好看的脸。
                          慕言眉毛挑了挑,淡淡道:“我还想他们近日越发不成器,一路潜过来居然还惊起飞鸟,原是被你拖累的。”
                          姑娘却丝毫不以为意,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其实也怪不得他们,要将剑拔在哥哥你前面才有资格做你的护卫,既是这个要求,那天下没几个人能做你的护卫啦。唔,给我看看你怀里的这个,我还以为你对秦紫烟痴情得很呢,这个是我未来的嫂嫂么,你终于放下紫烟啦?哎,嫂嫂?你是我的嫂嫂么?我是慕仪,你叫什么名字……”
                          我颤了一下,抿住嘴唇,慕言低头看我一眼,打断她:“阿拂还是个小姑娘。”
                          慕仪讪讪地:“那你对紫烟……”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一时心中发沉,可我和慕言紧紧贴在一起,并没有发现在提到紫烟时,他有什么特别反应,但也有可能是人家反应了我没感觉到。毕竟我的感觉大部分已经消失,还剩的那些也着实不够灵敏。
                          慕言没有回答,只淡淡扫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黑衣人,道:“先回营地吧。”
                          他抱我走在前面,其他人尾随在后。能被他这样一路抱回去,我应该觉得赚到了,但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难过,那个紫烟我还记得。我想,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找到他呢。
                          月色从林叶间洒进来,一地斑驳光晕,像被刀子仔细剪裁过。我憋了半天,觉得眼角都红了,却只憋出来蚊子似的几声哼哼,我说:“那姑娘不好,她要杀你,你不要喜欢她。”
                          慕言微微低了头:“什么?”
                          我抽了抽鼻子,却失去再说一遍的勇气,抬头看着天空:“没什么,你看,今天晚上星星好圆。”
                          半晌,慕言道:“你说的……可能是月亮……”


                        29楼2014-08-18 12:17
                        回复
                          飞鸟还巢,夜凉如水,一切活物都失去踪迹,走在崎岖山间,不说话就显得十分寂寥。
                            与慕言离别之后,这一路其实无甚可说,想了半天,只有十三月的故事比较迷离曲折,可以当做一桩新鲜事,在悠长山道上慢慢讲给他听。
                            其实我到现在都没搞懂十三月为何自杀,并且越搞越搞不懂,讲起这个故事来,结局未免含糊仓促,但慕言的关注点显然不在结局上。
                            “你是说,只要选择留在你为他们编织的华胥之境里,不管那事主在幻境中是活着还是死了,现实中,她都逃不过魂归离恨天的命数?”他微微低垂着头问我,因正逆着月光,看不清面上表情,只是漆黑发丝拂在我的脸颊,想象应是惹了柳絮的微痒。
                            慕言口中的营地位于一处宽阔山坳,基本上我们着实走了一段路程才到此处,我却只嫌这一路太短,从而再一次验证了相对论不是胡说八道,可以想象,假使这一路是君玮同行,我一定觉得路途遥远并且半路就要睡着。
                            今夜我同慕仪共睡一个帐篷,可势必要等她入睡才敢安寝,只因害怕被她发现躺在身旁的是个死人。但慕仪丝毫不能领会我的苦心,执意陪我一起坐在帐篷跟前看星星。
                            从她口中,得知今夜能在此处巧遇慕言,果然不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只是他处理完家中一些变故,取道璧山回离家万里的自己的府邸而已。
                            我一想,觉得有点欣慰,看来他是和父母分开住,倘若嫁过去就不用伺候公公婆婆。但再一想,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
                            我踌躇地望向月光下眉飞色舞的慕仪,问出一直想问但是没人解答的问题:“你哥哥他,他今年多大?娶,娶亲了没?”
                            慕仪愣了一愣,端起面前茶盏凑到嘴边上,乐呵呵瞧着我:“这个嘛……”
                            我觉得胸口的珠子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她喝一口茶,继续乐呵呵地瞧着我:“这个嘛……”
                            我想一把捏死她。其间,她又喝两口茶,咂了回嘴,再喝两口茶,才缓缓道:“未曾。”
                            我默默地控制着自己的爪子不要伸过去,可她却自己兴致勃勃地凑上来:“你问这个是要做什么?”
                            我咳两声,往后坐一点:“没什么,我有个姊妹,想说给你哥哥。”
                            她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我。
                            我掩住嘴角再咳两声:“真的。”
                            她撑着头,笑眯眯望着我:“哥哥他很欣赏你的,在我们陈国,思慕哥哥的美貌姑娘手牵着手能将昊城围一圈,他可从不正眼瞧她们一眼,今日你腿脚不好,哥哥他居然主动行你的方便,要是被陈国那些思慕他的姑娘们知道了,你会被她们打死的。”
                            我不甘示弱地、不动声色地说:“从前思慕我的人也很多的,要从我们家门口那条街的街头排到街尾的。”
                            当然,这些人一半为钱而来,另一半为权而来,这些就不用说了。
                            慕仪眨了眨眼睛:“哇,那你和我哥哥还满登对的嘛。”
                            听到她这样说,我心里其实有点高兴,但还是不动声色地说:“不要乱讲,你哥哥不是已经有心上人了么,那个紫烟姑娘什么的……”却被她挥挥手打断,摇头道:“她没戏了,她既敢行刺哥哥,此生便没做我嫂子的福气了。”
                            我疑惑道:“难道只有搞地下情了?”
                            慕仪扑哧笑出声来:“你可真好玩儿,我和你说啊,出了这样的事儿,父亲断不能容许哥哥娶紫烟的,再说,哥哥那个人,风月这等事还……”话没说完想起什么似的道:“说起来,阿拂你要真对哥哥他上心,和紫烟相比,有一个女子你倒要记得。”
                            她收起笑容看着我:“哥哥他此生唯一敬重的女子,想必你也听说过,前卫公那个殉国的小女儿,名动天下的文昌公主叶蓁。”
                            慕仪说起那桩事,只是半年之前的事,却恍如隔世,融融月色下她握着白瓷杯皱着眉头追思:“我没见着那个场景,只听说卫国许久没下雨,叶蓁殉国时却天降骤雨,人人都道那是上天为文昌公主的死悲伤落泪。说是百丈的城墙,叶蓁翻身就跃下,无半点迟疑,就连陈国的将士也感佩她的决绝。哥哥称叶蓁绝代,说大胤分分合合这么多年,只出了这么一位因社稷而死的公主,若不是个女儿身,年纪又不是这样小,该是要做一番大事的。我也觉得可惜,说叶蓁长得美,又有学识,本该要以才名垂青史的,就这么早早地去了,可恨生在帝王家啊帝王家……”
                            我说:“你说这么多,其实是想说……”
                            她放下杯子挠挠头:“啊……对啊……我刚才是想说什么来着?”
                            我抚着自己的心口,感受不到心跳的声音,半晌,道:“生在帝王家,本该如此,从小享那么多特权,势必有责任要担,叶蓁也是死得其所,在其位就要谋其事,行其道,当其责,天下百姓将她奉养着,拿百姓的供奉不说可恨身在帝王家,要担着身上的责任时却来说可恨身在帝王家,若是如此,就委实是可恨了。”说完觉得我们的话题正在向一个高深的方向发展,赶紧悬崖勒马。我说:“我们说到哪儿了?”
                            对面慕仪呆呆看我半晌:“我也不知道……”
                            其实我也可以不睡觉,就好比我可以不吃饭,不喝水,不上茅厕,不穿衣服……衣服还是要穿的。活到我这个境界,基本上就把这些都当做兴趣了,有兴趣就找点东西吃,就睡睡,就上上茅厕,虽然注定是上不出来……反正只要有鲛珠在,一切都能被净化,包括此时本该萌生的睡意,包括半刻前给慕仪面子才吃下肚的一个酸不溜溜的小番茄。
                            总之没有什么不方便,一切都方便许多。


                          30楼2014-08-18 12:42
                          回复
                            我们俩大眼瞪小眼坐了很久,终归是慕仪败下阵来,打着呵欠撩开帐篷去睡觉了。我抚着心口,仍然感觉不到有什么响动,但心里是很甜蜜的。慕仪说他哥哥很敬仰我,类似的话我也听过许多,只是从前一直觉得敬仰我跳楼的人真是有病啊,要不就是被强迫的,因真正值得敬仰的该是乱世里横刀立马功垂千秋的英雄,成王败寇,我不过是个败寇,以死殉国,算是没出息的了,可恨不能天仙化人,力挽狂澜,终归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当然,那些没殉国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兄长和姊姊们更没出息,可不过五十步笑百步,大家都没出息,也没什么好彼此取笑的。
                              天高地远,群山连绵,我起身活动筋骨,转头一看,却看到远处另一顶帐篷前低头摆弄着什么的慕言,面前一堆燃得小小的篝火,周围是无边夜色,他颀长身姿就倒映在微微的火光里,看来也是无心睡眠。
                              我想,这样适合两人独处的好时候,我是蹭过去呢,还是不蹭过去呢。就在思考的过程中,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地蹭了过去。这个行为真是太不娇羞。
                              君玮曾和我讲过许多类似故事,故事中那些大家闺秀们遇到爱慕的男子都“窃窃不胜娇羞”,那样才能惹人怜爱,但我着实不能参悟什么叫“窃窃不胜娇羞”,而且只要遇到慕言,手脚总比脑子快一步。
                              我凑过去:“你在干什么?”
                              他手中的刻刀缓了缓:“雕个小玩意儿,打发时间。”说完抬头看我,皱眉道:“还不睡?这么晚了。”
                              我本来就不想睡,看到他就更不想睡,可又不能这样明明白白地说出,支吾了两声,蹲在一旁看他修长手指执着刻刀在玉料上一笔一笔勾勒。
                              半晌,慕言突然道:“对了,我的玉扳指还在你那儿吧?”
                              我摇摇头:“当了。”
                              他停下刻刀:“当了?”
                              我垂头假装研究他刻了个什么,蚊子哼哼一声:“嗯。”
                              他没再说话,继续专注于手中的刻刀和已成形的玉料,不久,一只小老虎就灵活现地落在手中。
                              我发自肺腑地赞叹:“真好看。”
                              他将小老虎握在手里随意转了转:“是么?本来还打算用这个来换我的玉扳指的。”
                              我想了一会儿,默默地从领口里取出用红线串起来的扳指放到他手中,又默默地拿过刚刚出炉的玉雕小老虎。
                              他愣了一愣。
                              我说:“这个老虎明显比较贵一点,我还是要这个。”其实才不是,我只是觉得,那扳指是死物,但这个老虎是慕言亲手雕的,虽不是特地雕给我,但全大胤也只此一件,我就当作是他亲手雕来送给我,以后想起,心中就会温暖许多。
                              可是还是有点不甘心,我怯怯地凑过去:“你,你能把这个小老虎重新修改一下么?”
                              他端详我递过去的小老虎:“哦,要修改哪儿?眼睛还是耳朵?”
                              我端端正正地在他面前坐好:“你看,你能不能把它修改得像我?”
                              慕言:“……”
                              终归他有一双巧手,不仅琴弹得好,雕这些小玩意儿也不在话下,周围开满了半支莲,五颜六色的,都被火光映得发红,他的目光扫过来,望着我时,让人觉得天涯静寂,漫山遍野白梅开放,但我却再不能闻到那样的味道。
                              他似笑非笑:“要雕得像你,那就得劳烦你把面具摘下来了,否则怎么知道我雕出的这个就是你?”
                              我心中一颤,喉头哽咽,却摇了摇头。
                              他轻轻道:“为什么?”我摸着脸上的面具,往后缩了缩:“因为,因为我是个丑姑娘。”我初遇他,只有十四岁,那时娃娃脸尚未脱稚气,等到最好看的十七岁,却连最后一面也未让他见到,直至今日,额头上长出这一条长长的疤痕,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知晓。我看着自己的手指,第一次因毁容而这样沮丧。我想给他看最好看的我,可最好看的我却已经死了。面具底下流出一滴泪来,我吸了吸鼻子,幸好他看不到。
                              这一夜我抱着慕言雕给我的小玉雕,睡得很好。直到半夜,却被不知道谁弄醒。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揉一揉,再揉一揉。
                              花对残月,送给我玉雕的人在月下淡淡笑道:“别揉了。”
                              他伸手要拉起我,宽大的衣袖就垂落在我身旁:“来,我们抓紧时间离开。”
                              我眯着眼睛看他,就像看乍然出现的天神,仔仔细细的,连他一眨眼隐约的笑意都不放过,我说:“去哪儿?”
                              他垂眼瞟了瞟躺在我身旁的慕仪,不急不徐地:“你不是说至今仍疑惑郑国月夫人那桩事么?我们去郑国解开这桩事,说不定半路上还能碰到君兄弟和小黄。”顿了顿又道:“别担心,我这些护卫们一时半会儿还醒不了,他们跟着也是累赘,我们连夜赶路,甩掉他们,往后一路都轻松。
                              我将手递给他,想了想道:“终归还是要留个书信的,免得他们担心呀。”
                              他轻飘飘拉起我:“不是多大的事儿,从十二岁开始我就常独自离家,他们应该习惯了。"我理理身上的裙子,又有点担忧:“但是,但是我就这么跟着你走了,算不算私奔啊?”
                              慕言:“……”


                            31楼2014-08-18 12:53
                            回复
                              这不是原文么。。


                              32楼2014-08-25 16:54
                              收起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