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吗？我不是本地人。”
侍应生露出高深莫测的微笑，向他点头后便转身离去。
Mew望着侍应生的背影，微蹙起眉头，半信半疑的拆开手中的信。
抽出一张整齐叠好的图画，上面技艺娴熟的用钢笔简单勾勒出一条欧式街道，那些拱形门窗和木头搭建的阳台，石头墙体和那些安装在墙体上的路灯，在Mew眼中看起来是那么的熟悉。
画下用泰文写着一句话。
亲爱的Mew，去画中的地方寻找甜蜜的店铺吧，会有令你意外的收获。Tong留。
Mew的唇角飞扬起好看的弧度，笑意就这样蔓延出来。
又想再玩一次儿时的寻宝游戏吗？那时的Tong，画出的藏宝图很是稚嫩，也许在别人眼中只是粗劣的不能再粗劣的随意涂鸦，而在Mew眼中，却总能发出奇异的光，笼罩住你整个灵魂，这样的包围带来最原始的温暖，想必这样的感觉便是爱。
能被人关心，能有人如此用心为你制造这样的游戏，能如此直接的体验被爱的感受，Mew幸福得有些眩晕。
站在街口，在阳光绚丽的光圈下，Mew举起了那张速写和眼前的景色对比。
古老的巷子，倾斜着延长它的坡度，脚下亦是一块块灰色的石板，上面的凹凸清晰的记载着从十六世纪开始的足迹。暗红色的窗棂边伸出一些羞涩鲜艳的白色红色花蔟，石头墙体上嵌着小巧而精致的木牌，上面用德语标注着店铺的名字。
街上三三两两的路人发出悠闲舒适的脚步声，便是这里唯一的响动。
这里是Mew和Tong曾经来过的，这样幽静的商业区，让当时的他们也感到有些惊奇，Tong说这里让他想起了电影《浓清巧克力》里的小镇，因为他嗅到了飘荡在空气中的甜香。
香气？巧克力？Mew露出一抹浅笑。
他边走边捕捉着空气里的味道，在香气的牵引下，他停在了一个小店铺的门口。
抬眸，不同于其他店铺，上面什么字也没有，只是将一块类似巧克力的棕色水晶球固定在门上方，逼真的效果让人发谗。
也许是石墙更容易存留芳香，在店内舒服的米黄色灯光下，Mew闻到了可可粉最原始的香味，自然的挑逗着你的食欲，店内的布置以光泽的棕色为主，有如闯进了巧克力城堡。
突然，Mew一惊，目光瞬间定格在展示柜上，脚步不由自主地靠近。
面积不大的店铺内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巧克力，琳琅眩目，惟独只有这件巧克力如此的吸引着Mew。
望着它，Mew不禁笑出声来。
它戴着一顶红色的圣诞帽，可笑的张着大嘴，黑色的眼珠嵌在白色深深的眼眶内，那团红色的大鼻子占在眼中，圆柱形的身体外细致的点上了衣服纽扣，两只手短短的插在身体两侧，憨态可掬，甚是喜爱。
“先生，喜欢吗？喜欢就送给你吧。”
店里的一位金发女孩凑上前来，对Mew说道。
“送？这不是你们的商品吗？”
Mew望着女孩讶异着。
女孩扬起温和的笑容，解释道。
“请求我们制作这个木偶的先生说，如果今天有一位亚洲男孩走进来，望着它莫名其妙的发笑，就让我们送给他。”
甜蜜的店铺，意外的收获，巧克力做成的木偶，原来这就是Tong想要告诉我的。
能够想象Tong与巧克力制作师讨论如何完成这木偶时的模样，脸上一定不时出现兴奋和懊恼的表情吧，没有任何的模具，还能做得如此栩栩如生，必是不断实验的结果。Tong，我们的缘分就像这巧克力，融化在热量里，凝结在空气里，谁还能知道这份甜蜜的有效期是多久？你为什么要这样为我用心？离开了这里，我们还有地方吗？
看着木偶在女孩纤细的手指下打包，棕色的缎带飞舞间，扎成蝴蝶结，Mew心想，这样的甜蜜怎敢去用肚子浪费？
“先生，这里还有一封信是他给你的。”

女孩用双手将信递上。
Mew似乎早有预料，Tong是不会这么快结束掉这次的游戏的，因为这是他给的旅途，他没出现，就意味着旅途还没结束。
打开信，又一次抽出了图画。
这次的图画中是荡着波澜的湖水，一座白色的城堡静静矗立在远处常年不化的雪山下，湖边的草地上散落着红顶白墙的小屋。
下面依然用泰文写着。
亲爱的Mew，这是那棵孤独的树前，我们所看见的风景。除了浓缩了所有甜蜜的巧克力，我还将真诚藏在了树里。
Mew感觉到店铺里所有的巧克力都不及现在心底的甜度，唇角不自觉的透露出他的心情，那是一种浓烈而羞涩的喜悦。
“先生，听说过巧克力的魔力吗？传说可可粉可以释放心坎的****，并且揭示你命运的归宿。将这块我们店里特别为情人制作的巧克力心送给你，希望你们能幸福。”
女孩拿出一盒透明包装的巧克力，圆润丰满的心形状，颜色是旋转的红和棕，分明清晰到仿佛能看到草莓汁掺进可可液里的过程。
Mew接过来，感激而欣慰的望着女孩说。
“谢谢你的祝福，我太高兴了，这是我在陌生人中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Mew心中有跳跃的激动，能得到一个陌生人的祝福，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们从未对此奢望，毕竟这样的感情总是被众口矢之的。
女孩调皮地眨了眨蓝眼睛，一副对所有问题了解的表情，并张开手掌护住了唇角悄悄对Mew说。
“这是夹心巧克力，吃的时候绝不能分开哦，否则……”
Mew点点头，情不自禁的与女孩拥抱在一起，能遇到知己，已不枉此行。
清澈的湖水被风吹皱，Mew沿着湖水拍打岸滩的边缘向那棵孤独的树走去。
昨天和Tong来到这里时，Mew远远看到岸边小丘顶处一棵树正舞弄它油绿的新芽，枝桠努力向外伸展的样子，随口感叹说着，它孤独的让人心疼，看那些枝桠像是要拼命抓住周围一切物体似的。
Tong只是拉住他的手往它奔跑过去，还边跑边回首说。
“让我们去陪它吧。”
还记得他们抱住树干相视而笑的情景，那棵树仿佛懂得了他们，在风中也开始放肆的笑，他们几乎感得到树干的体温。
行至丘陵顶处，Mew拿出了Tong的画纸，围着树边转边对比着景色。
阳光透过稀疏的嫩叶在画纸上洒下班驳的影子，一些筛选过的金色光芒便落在Mew的眼角，使他眯起眸子。
就是这个位置了，Mew发现他已经站在最准确的地方。
藏在树里？Mew扭过头望着这棵粗壮的树，它依旧摇曳着它孤单的手臂，似乎没有要给他答案的意思。
由上自下打量了一遍，没有发现异常的情况，就在Mew迷惑的移动开他的影子时，阳光顺势射入了树根处，一道刺眼的光被反跳出来。
Mew蹲下身子，找寻刚才发光的物体，拨开树根的草丛，一个洞口露了出来，不是很深，因为他已经看到了一小截透明的物体，应该就是刚才的光源。
将它拿出来，Mew不禁又是一惊。
虽然早就在心里做好了各种意外的准备，但还是无法消退他看到此物品的惊讶。
这世界上，恐怕只有他们两人才会明白这件东西的意义。
一只晶莹剔透的紫水晶鼻子，在明媚的阳光下熠熠发亮，摸着它时，手腕处会有一抹优雅的紫色光投射下来，像是透明的花瓣。

正是木偶鼻子牵涉住他们几年的记忆，从起先的遗憾到后来的释然，然后又重新分开，这个鼻子见证了他们太多的磨难离合。
Tong在圣诞那天还给他那个鼻子，对他说，他们不能在一起了，但不代表不爱他。而他，也在那天插入了那个鼻子后，看着它含笑痛哭。
往往遗憾总是伴随着关爱，有些东西，一旦完整反而会由此失去爱。
当时的Mew正是明白了这样的道理，才躲在家中失声哭泣，哭泣一段感情的终结，哭泣木偶的完美，哭泣自己从此又失去了一份爱。
而现在，Mew握着光滑的水晶鼻子，心中像是扫落了无数的落叶，因是被这份感动颤抖着，颤抖到泛酸的地步。
紫水晶，代表着永恒的爱。鼻子，又一次的赠送，是想要告诉他，要用永恒取代那段伤心的记忆吗？
Tong，你太过用心良苦，我知道我们很坚强，但坚强的背面通常带着伤害，我孑然一身，根本无惧任何，而你啊，Tong，会怎样在事业家庭感情中寻找到你的平衡点呢？
爱一个人，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看到他受伤的样子。
我们都一样。
从昨晚入睡开始算起，那个已经从自己视线消失了9小时23分钟的人，他在哪儿呢？
Mew站在丘陵高处，由于感动而显得急迫，如果这是你给我的礼物，那我只想凝视住你的眼眸，记住里面所写的内容，是否就是我们共同的幸福。
世间有太多繁荣昌盛的幸福，对我们来说，却是遥不可及的远，我只是想，我只是急切的想要和你抓住最接近我们的那缕幸福。
Tong，你会什么时候出现呢？
“汪汪……”
脚下突地传来几声吠叫。
Mew拾首看去。
一只深黑色的伯恩山犬正坐在面前的草坪上，吐着粉红的舌头，用它清澈亮泽的眼睛友好的盯着他。
“原来是你，Seth。”
Mew怜爱的蹲下来，伸手去抚摩它厚密的毛发。它是几天前和Tong偶然救下的，看到它时，它正卡在一处墙缝里动弹不得，他们于是合力撬动墙缝边的石块，让它从扩大的缝隙中钻出来。
在感恩方面，狗一直都比人更擅长。救下它后，一路上，它都尾随着他们的足迹，与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远远跟着，只在一些情况跑到他们的前面，比如前方来了车或是危险地段，它会用叫声提醒你。Mew还记得，在林中，它竖起尾巴向另一条样貌凶狠的野狗龇牙咧嘴，只为保证他们的安全。
Tong即兴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它Seth。圣经里面Seth是代替被Cain杀死的Abel而出生的，他有着最接近Adam的本性和特征，是神所赐。
Seth的脚蹄在Mew身上不停的刮蹭，似乎想要告诉他什么似的，对他再次叫了几声后便掉头向前跑去。
“Seth！Seth！”
Mew站在原地疑惑地呼喊道。
它又折回来，咬住Mew的裤脚轻轻往前拉扯着，那如同杏核般的眼睛无辜到像是在乞求一般。
是要我跟它走吗？Mew无奈地苦笑。
如果你真是神派来的Seth，那你是要指引着我通向你的神吗？你的神不会又是Tong的杰作吧？
原来游戏还未结束，藏宝图变成了会动会长毛会叫的动物，等待着我的又会是怎样的宝藏呢？
看着前方的Seth奔跑在茵绿的草地上，像一团游走的黑色花朵，Mew撒开步子直追过去，头顶有一连串的菱形光圈，他的唇角闪动着比阳光更灿烂的笑容。

他深吸了口气，猛潜入水中，在水下睁开眼睛搜寻着Tong的影子。
他不知道失去Tong对他意味着什么，因为一切都没有了，还能去思考什么意义么？还没有和他定下誓约，要相守到老的，就要让他承受失去的痛苦吗？他不愿意，死也不答应！
他看见沉浮在水中的Tong，他的衣服在水中轻轻飘荡，双眼禁闭，头发扬起来，整个身子斜斜地竖在水底，像是一片没有生命的黄叶。
Mew奋力游过去，一把搂住Tong的腰，力气过度，他们的身体竟在水中旋转起来，那些飘扬的衣服就像是水中盛开的花朵，光线幽暗地穿过两人的面庞，彼此苍白无力。
艰难地将手穿过Tong的掖下，想要提起他的身体往上浮，却在这时，他感觉到，怀中原本孱弱的身体突然间变得有力起来，那双有力的胳膊正紧紧的抱住了他，他甚至能感觉到Tong修长的手指划过他脊梁的力度。
无法掌握浮力的他们还在水中旋转，Mew狐疑地侧过脸颊去看Tong，却在下一秒钟被滚烫的唇堵住了嘴。
不知是温泉的水还是头顶的太阳，这个吻几乎让Mew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炙热，惊讶中，他看见了Tong陶醉其中的表情，透明莹澈的水在他们四周围绕，光波粼粼的水面尚在他们头顶，他们融合的身体像一条扇着鳍的鱼，自在的存活在水中。
岸边的玫瑰闪着冲动的露水,有暗香静静地漂浮在暧昧的空气里,白雾旋绕的泉水中，解下的衣物如同莲花在水面放肆的盛开，两具缠绵的身体像一株渴望阳光的连生蒂，冲破湮没他们的泉水，冒出激情的轮廓。
石块的背后，靠近岸边的浅滩，袒裎缠绕的白色躯体，空气中的喘息声像是要燃烧一切事物，紫红的玫瑰收不住惊叹而羞涩的花瓣，纷纷落下，随着水粼微微波动，仿佛下了一场爱情的雨。
终于，Mew疲惫地将头颅倾于Tong的肩膀上,胸脯因为大口呼吸而起伏不已,他亦是看见水面上他们的倒影,像是一幅颤抖的画卷,定格在花水之中。
他对着自己的水影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Tong……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Tong用修长的手指轻轻的在他的背部游走，像羽毛拂过，引起Mew的一阵呻吟。
他的语气中带着激情尚未退却的沙哑和慵懒。
“Mew，我需要你知道，不管如何，我们都是两个人，我再也受不了你孤独的样子。”
Mew幽幽叹息着。
“我怕自己再也无法承受没有你的日子。”
Tong啊，这场爱，我们已经走得太远，回去的路已经是荆棘遍布，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是勇敢。
Tong轻轻推开Mew，迫使他的眸子望着自己。
在Tong氤氲的瞳仁里，Mew找到了坚定而浓烈的情感，像红色的海洋，覆盖住一切灰色的东西。
Tong说。
“你知道吗？在和你见面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可以放下一切的人，一直以努力而换来的名利而骄傲，一直认为这就是我需要的生活。其实，有关你的一切东西，我都忍不住收藏，包括你的专辑，可是，却懦弱得不敢去听你的声音，因为，这曾经是我最致命的诱惑。原来，我错了，没有什么能比认清自己的心更感到充实的。”
说话的同时，Tong握住Mew的手，轻轻覆在自己的左胸上。
掌心传来澎湃的跳动感，底下那颗器官似乎咆哮着向他宣告，它之所以健康，是为了他而存活。
Mew潮湿的睫毛下，游动着泉水的波影，他说。
“我们何尝不是相似呢？自从你走后，我曾经以为，忘记你，只是时间问题。搬出原来的小巷，不断地用创作淹没自己的思想，没有上限的接受着通告，努力不让自己待在任何可以回忆起你的场所，结果发现，就像那个我始终舍不得丢弃的木偶，你还是顽固的待在我脑里，怎样都抹不去。”

仿佛这暂时的分开会丧失掉所有的体温，连温泉的温度也不够两个人享用，Tong重新将Mew归入怀中，轻触着他的耳垂，在他耳边说道。
“Mew，最终我还是没逃过你声音的魔法，记得回到泰国第一天，历史再次发生，如同十七岁时的那场重逢，源头就是你的歌，在车上，听到你的《失意暹罗》，我有一种窒息的感觉，那些以为已经消失的记忆又一次的翻涌，让我简直无法承受。”
Mew抚摩着Tong后脑勺湿润的发丝,语气轻缓而深切。
“那天，看见你出现在剧院的观众群里，我以为我产生了幻觉，以为只是内心反复的期待而产生的症状，你冷静地向我走来，直到看清你真实的轮廓，我才敢确定，我生命中的人终是回来了，但是，在那么多人的面前，我缺乏勇气，尽管我多想对你说，别再离开，可，我对你的背影发不出声音。”
Tong静静地说。
“我的Mew，别让我们再重复这个漫长的八年，现在的我们已经足够承担一切。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来这吗？”
Mew不知道自己的肌肤到底寂寞了多久，只是觉得这样的贴合，几乎可以融化掉所有的孤独，他贪恋这样的感受。他合上眸子幽幽说道。
“这就是你要给我的？一次虚假的意外？知道吗？你落水的那一刹那，我的心都快碎了。”
Tong轻吻着他柔软的脖颈，慢悠悠地说。
“请原谅我利用了你对我的真心，可是，不这样，怎能让你参与到这个游戏的最后一环呢？我要给你的，是你永远无法忘记的。”
“不是说过我们之间不能说对不起吗？Tong，关于你的一切，我都不会忘记，永远。”
“有一样东西，可以代表我们彼此的诺言，Mew，你看看你的身后。”
浅滩边的泉水格外的清澈，石块和茂盛的绿草互相缠绕，Mew在他们附近的草丛中看到了Seth，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乖乖地摇着它粗壮的黑色尾巴，用那双杏核般的眼睛望着他们。
一个黑色的礼盒袋被它叼在嘴里，随着它走近的步子而不断晃悠着。
“Tong，看来我又一次小看你了。”
Mew轻笑着眯起眸子，望着Tong深邃的侧面，不禁怀疑起他是否有异于常人的能力，能将陌生的动物驯化得如此通人性。
而他，也在担心自己，在这样密集的攻势下，被宠成不容易惊讶的人。
当Seth走到他们面前，Tong摘下了袋子，然后疼爱地摸了摸它颈部的毛发，说道。
“谢谢你，你帮了我很大的忙，我们都会记住你的。”
Seth伸出粉红的舌头，依依不舍地在Tong和Mew的脸颊上舔舐，惹的他们一阵轻笑，然后才转身离开。
望着Seth黑色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草丛中，Mew叹出一口气。
“Tong，我真的宁愿相信，Seth是神派来帮助我们的，它的灵性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它是我们的Seth，它是我们最忠实的伙伴。”
Tong边说着，边从礼袋中拿出一只黑丝绒的小盒子，举到了Mew的眼前，轻轻开启。
银色的丝锻上静静地插着两只戒指，偏刚毅的切割线条，铂金的躯干清晰的形成一个熟悉的图案，是平面的木偶，两颗紫钻点缀在木偶眼睛的位置，在阳光和飘渺的水汽之间散发出夺目窒息的光芒，像针一般刺入Mew的眼球。
Mew感到疼痛，滚烫的泪珠就这样充盈而出，簌簌掉入泉水中，很快地，化为虚无。
一种被浓烈感情倾覆的感觉排山倒海地袭来，幸福找到了他，并击倒了他。
他试图在朦胧的泪光中看清Tong的眸子，如他所想，那里像一块装饰盒子的黑丝绒，温和而柔软，却比任何的海洋还要深，深不见底。
眩晕中，Mew的手被Tong从水中拉起，在周围玫瑰的见证下，中指轻轻地套入戒指中，大小是那样的合适，仿佛它经过千万年的等待，终于找到它的主人似的。

不知道是不是墨镜的关系，Mew在看到Tong和那个女孩远走的背影时，眼前像旧时的电影，灰蒙蒙的景物，镜头不住的颤抖。
宽阔的机场里，依旧人来人往，无数疲惫冷漠的脸不断从Mew的身边流过，没人发现他是红遍亚洲的歌星，他们忙碌的根本不想去理会除了他们以外的东西。
Mew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到一条短信，是Tong发过来的。
对不起，遇到一个同学，我送完她后就回家。
他知道自己心里有疑问，关于女骇的身份，和Tong反常的关心，但他不想去问，亦不做任何回答，他知道有些东西是需要沉淀的，他不喜欢看到Tong被逼问时痛苦挣扎的表情。
而脚下的这片土地，是他重新启动的路，只有走完才能结束它。
他在空寂的喧哗中按下一个号码，接通时，他听到了一个焦躁的声音。于是，他对那头说。
“等等我，我放下行李后会马上去。”
只有他知道，他的手机上有密密麻麻的未接来电，不断涌出的信息像潮湿地面上的苔藓，发疯般的生长，到后面，他只能采取对点屏蔽。
他们经营的那个世界，就像是土壤上的玻璃瓶，当他们趴在透明清澈中享受着短暂的氧气时，外面的风雨和肮脏随时都会趁你透气的瞬间刮破你的脸，于是，宁静死亡。
在那里，尽管他隐隐感觉到不妙，他不想也不敢打开他们的玻璃瓶，外界的凌厉是他怎样也无法测量的。
如果有什么事，就让他一个人去面对好了。
他轻轻合上手机，将那头急切的声音掐断在喧闹的机场大厅里，推着行李，往另一个出口走去。
Tong协助着Glenda将她的行李提进房间，然后看着她房间里明媚的阳光，竟有些发呆。
Glenda高兴的在Tong的眼前飘来飘去，窗外流淌进来的阳光围绕着她，像只闪闪发亮的蝴蝶。
她兴奋地原地转了个圈，大叫着。
“哥给我准备的好极了！完全符合我的喜好！”
蕾丝蝴蝶结的粉色窗帘，画着大花朵的墙，柔软的浅色棉布沙发，站在窗边，29楼的视野辽阔而温暖，阳光丝毫不受阻拦。
可Tong明显的记得，Glenda喜欢的不是这些，她偏爱的是深色，她曾经亮着猫般的瞳孔对他说，我喜欢被颜色埋没的感觉，那样不容易暴露。说这话时，她仍旧是一头男生短发，化着黑色的眼影，穿着只比内裤长一点的短裙。
哪里是现在的她？将窗帘拉到最侧边，在阳光下像个小女生一样忙着将带来的东西整齐地摆好，还时不时抬起忙碌的头颅微笑着询问他的意见。
原来遗忘就像一次系统重装，洗干净了过去，新生的土地上又开始播种新的种子。
“嗨……能不能……”
Glenda又一次呼唤他。
他露出探询的表情看向她。
Glenda的话在空气中沉寂了半秒，然后她坐在沙发的边缘上，用疑惑的眸子打量着他，苦笑着说。
“看我是怎么了，一直都没问你的名字，就这样对你呼来唤去的，多没礼貌啊。”
Tong心头一惊，攸忽之间，他发现他对这个女孩而言，只是一个未知数。她清秀的眼眸后头，藏着问号，对眼前这个男人，她真的一无所知。
他不清楚失去记忆是否与他有关，如果是，她是否有能力支撑住情绪。
他缓缓说出来。
“我是Tong，是你很好的朋友。”

他知道他在说谎，是在纽约碰见她时，那个谎言的继续。
Glenda凝视着他，半响，她皱着眉头在口中重复这个名字，似乎是在试图回忆中。
“奇怪，我最好的朋友，怎会想不起来有你。虽说记忆丧失了两年，可与我共处几年时光的好友，我还是有点印象的……真是的……只能祈祷，来到这里，能尽快唤起那段回忆。”
Glenda边说着边收拾手头的事情，耸着肩膀，摇着脑袋。
Tong不禁暗暗呼了一口气。
新房间很快收拾好了，两个人疲惫的坐在沙发上稍做休息，共同看着努力的成果。
身旁的Glenda毫无顾忌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早脱掉小外套只穿了一件白色体恤的她，领口隐约露出她娇好的风景。
Tong轻轻推开她的头颅，起身说道。
“既然你这里弄好了，那我也该回家了。”
“等等！”
Glenda迅速喊道，站起来顺势挡住了他的路。
“怎么了？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Tong柔声问道。
Glenda有些无措的样子，视线在四周飘来飘去，红晕在脸上化成一片，语气慌张。
“不用了，很谢谢你……我……我饿了，能介绍一家不错的餐厅吗？”
Tong扬起一边眉毛，他不是没有看到Glenda眸子里负载的期待，这让他不安。
“其实我对这里也不是很熟，这样吧，我给你介绍一个人，她有时间的话，可以带你好好转转。”
说完，他忽视掉Glenda眼中闪过的黯淡，掏出手机开始拨达Jun的电话。
一接通，那边传来Jun略显低沉的嗓音。
Tong很快说道。
“Jun姐，我是Tong。我有一个朋友今天刚到曼谷，想熟悉熟悉这里的环境，能不能麻烦你陪她……”
Jun打断他的话，语气淡漠。
“为什么你不陪她？因为Mew？”
Tong勾起一边嘴角，这个Jun，总是喜欢用这种审讯般的口气，剖析完别人的心理，然后一针见血的让你喘不过气。
“当然，你是知道的。她是美籍泰国人，长期在美国生活，泰语不流利，更不熟悉曼谷……”
Jun又一次打断他的话，用长辈般的口气继续问。
“说这么多是无用的，这点小忙你放心，我会帮。但是，我的重点在问你，这一个星期你是否是和Mew一起？”
Tong心底的灯蓦地暗了几盏，那种飞机上的感觉又一次钻了出来，他问。
“是的。发生了什么？”
那头顿时沉寂下来，好象空气停止了流动似的，然后他听见一声深深的叹息。
“看看电视吧，便可以知道一切。神保佑你们。”
说完她便挂断了电话。
Tong能听得见胸口里的那颗脏器猛烈搏动发出来的声响，似乎有无数的岩浆正在那里沸腾，喷涌着要一泻万里。
他在Glenda愕然的注视下，神情木衲地打开电视机，握着遥控器的手有轻微的颤抖。
挂在墙上的电视机是一只怪兽，亮起的屏幕是它讥嘲的大嘴，一些乱七八糟又聒噪的内容构成它深不见底的肠胃，因为这些而高傲凛凛，像是要准备吞噬掉每个人的灵魂。
它发白闪烁地述说着许多事情。于是，Tong看到了Mew的那场歌迷会，他们在舞台上那个相隔八年后的拥抱。看到了幽暗的底下停车场内，他和Mew的第二个拥抱，Mew为他褪衣的照片。看到了Mew的住所外，他们牵手相视而笑的模样。看到了他们并肩走入登机口时，他们窃窃私语的动作。
电视台给了他们竞选总统般的待遇，娱乐新闻启用了滚动报道的形式，不断播放着所谓的证据猜测着他们的关系。各位跟Mew有点关系的明星纷纷在镜头前举起了话筒，讨论着对这件事情的看法。Tong看到了EI，他用愤怒又烦躁的眸子注视着正对他的摄象机，然后甩给他们一个沉默的回答，转身离去。
一切都像晒在阳光底下被拔去根的杂草，发蔫且无声的腐烂着。
于是，一切释然。因为已经没有什么比这更坏的了。
Tong望着屏幕上那些色彩在玻璃茶几上变幻着它们的形状，攸地笑起来，鼻间不自主地发出哼声，像是要吐出胸口的废气，迫切地，他需要新鲜空气，启程。

然后，她痛苦地摇着头，缓慢而又猛烈的样子。
Coban环住孱弱的妹妹，拍着她的背，口中对她说着安慰。
再转过眼神，亦是强硬的光。
“我爱我的妹妹，这一点你不懂，我可以为她做任何的事情，这一点你也不懂，我只是在保护她，你更不懂。你是个自私的人，所以你不懂！恨就像一颗种子，可以长出满地的邪恶……”
说到这里，他突然开始轻声发笑，逐渐地扩大，像一场夏天突如其来的风。
那些笑浮在他的脸上，他斜眼望着Tong，眸子是半眯的。
“身败名裂我不在乎，我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做一件事。如今，终于让我抓住了机会……这机会是你给我的。知道吗？这些电视上的爆料又算什么？我会让你尝到最亲密的人受伤害的滋味……”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Tong看见他的眸中闪过一道尖利的冷光，然后就是他止不住的狂笑。
一颗心在他的话间被提到了嗓子眼，Tong感觉自己的脚开始发软，大脑被酸甜苦辣混杂起来的物质刺激到一片空白。
电视机里的画面正在直播，地点是Mew的公司前，一群花花绿绿的话筒将Mew湮没，他在一片狂轰乱炸的质问声中不知所措，几名工作人员正费劲地将他带离现场。
砰砰跳动着的心脏仿佛马上就要蹦出来，他不敢再有丝毫的耽搁，在Coban的笑声和Glenda凄凉的目光中跑出房间，玩命似地往楼下奔跑，空寂的楼梯击打着他狂乱的脚步声，像一常残酷的竞赛。
Tong知道Coban有多么的疯狂，那次的绑架还记忆犹新。那个晚上，他和几个同伴用麻袋套住了他的身体，将他装上车丢在一片泥土上。一阵拳打脚踢后，有人解开了麻袋，于是，他在疼痛中看到了郊外树梢上的月亮，残破如弓，发散着怜悯的光。
然后，他看到Coban的脸，他逆着光，却掩盖不了他满目的怒气和寒冷，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充满恨意的眸子。
他们用胶带封住了他的嘴，将他绑在树上，用刀玩弄着他的脸，时不时露出扭曲的笑容。
Coban握住他的手腕，面庞亮着冷光，如同他手中的那把刀。
“既然你不爱我妹妹，又为什么要勾引她？是为了给你那可耻的秘密做掩护吗？你了解她对你的感情有多深吗？她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呢？你却用分手当报酬。你这令人讨厌的Gay！我要你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你的代价！”
小刀和他的话一齐落下，Tong在激烈的痛楚中听到了皮肤断裂的脆响，温热的液体滑过他的手指，像泪珠般掉落在草地上，他嗅到了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的血腥。
从门口到会议室的一路上，Mew明显地感觉到那些不同以往的关注眼神，那里面有疑惑，有叹息，有鄙视。
迎面走来的Miu亦是用复杂的眸子望着他，那无法伸展开的眉头间藏着浅浅的沟壑，没有任何的提问，只是抬起无奈的手势，指向那扇金漆大门，说。
“去吧，人们都在等你。”
Mew看着他疲倦的背影，心中有浓浓的歉意。以他现在的知名度，如同一座高入云霄的塔，他站在最高端，望着下面他踏过的头顶和手臂，当他轻易地跃下高塔时，才看清下面人墙里大家辛苦不堪的脸。
或许我是有些自私。
Mew这样痛苦的想着，倾着头推开了厚重的会议室大门。
所有的声音在看见他的同时戛然即止，陷入一片寂静，如果目光可以发出像电流一样的声音，那这里必定是嘈杂的。
当Mew扬起睫毛，他有片刻的惊讶。
总监，总经理，董事会代表，发行商代表，围着椭圆大桌满满地坐着，个个不苟言笑，形成了强大的气场。
他自嘲地微笑着，漫不经心地坐在众人的视线中心里。
今天的日子真的值得纪念，让这些平时鲜少出现的人有了一个大聚会，真不知道这是我的荣幸还是悲哀。
还没等他坐热，其中一个性格急躁的董事迫不及待地向他咆哮。
“为了等你这个大红人，我们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快点给我们一个交代！告诉我们以后该不该再信任你！”
Mew勾起嘴角的弧度望着所有人，不急不慢地说。
“我没想到我的感情问题要烦请这么多人到场，如果说，你们是想听我的交代，那我真的不知道可以交代什么。因为，你们已经在电视上了解到了全部。信任我？当然，你们可以怀疑我的才华，但不可以怀疑我们专辑的销售量，这点大家有目共睹。如果你们是说我的感情，那我也可以告诉你们，我的工作和感情没有任何的联系，你可以自己决定是否继续信任我。”
在说到最后一句话时，Mew淡然自若地将笑脸对向那位董事，然后看到他僵硬的表情。
总经理咳了咳，止住了所有想发言的人。接下来他说。
“相信大家今天过来也不是为了这些莫须有的八卦，而是本着一颗为公司担忧的心。August乐队是我们公司努力扶植起来的一支优秀团体，大家辛苦了这么些年，终于看到August在亚洲稳定了地位，实属不易，谁都不想在这个关口看到任何可能影响乐队发展的坏消息。而我们这次的会议，主要就是要讨论，我们该怎么面临这一次的危机，怎样用最好的方式化解掉。”
一边的市场部长脸色端正的像一盘生菜沙拉。
“按照我们原定的计划，在这次亚洲巡演后乘胜追击，进一步扩大August在国际上的市场。为了这次的计划，我们在专辑制作和宣传上，花费了将近七千万。这是我们公司最大的一笔投资，是一场不能输的赌注，所以我们不能出任何的差错。而这次的八卦事件，使我们苦心经营的歌手形象遭到损害，这样的流言蜚语，对我们的Mew来说，是多么的可笑，大家都知道，他可是这个圈子里为数不多的与绯闻隔绝的明星，他的形象绝不是这几张照片就能摧毁的。”
只见总经理一旁的总监站起来，用他沉着的嗓音开始阐述他手中文件的内容。
相应的文件被秘书传至人手一份。
Mew看到白纸眉案上几个硕大的黑字。
草船借箭。

“相信大家都应该知道中国《三国志》里的一段故事，诸葛借助大雾和几艘草船轻松地向敌方借到十万支箭。之所以起这样的标题，是为了告诉大家，只要把握好，我们可以借助这次的绯闻扩大专辑的销售，把它当作免费的宣传。”
总监看向Mew，接着说。
“当然，重点在于Mew，只要你配合。”
会议室的灯光亮灼，桌面如镜，Mew低着头看着总监的影子，也看到了所有人的倒影，绰绰地显现在黑色的玻璃钢上，与身体分开着，像一串串独立却失去自我的魂魄。
他不想说话，也没了表情。他所处的高度让他感觉疲倦和脆弱，稀薄的空气有压抑的窒息感。
有些时候，事情可以变得很简单，只要有足够的理由。而这些理由通常是和利益联系在一起。
当Mew从会议室出来时，他像一只浮出海面的鱼，大口呼吸着透明的空气。
痛快。Mew的脑里飘过这个词。
不远处的Miu在看到他的同时，掐灭了手中的烟，表情沉静地望着他。
Mew走近他，站在他面前，轻松道。
“我等着你给我安排工作，怎么了？如果忘记了可不好。”
Miu的脸在光线里调整了一个方向，露出深不可测的阴影，似乎有许多情绪在其中混杂，他的声音因此变得低沉。
“在你心中，我们到底是同事还是朋友？”
Mew微怔，Miu这样的表情是他所不熟悉的。
Miu的视角停留在Mew身后的区域内，眼珠静静的，眉头微蹙。
“一个多年的朋友，却只能从杂志和电视上了解他，这样的滋味你尝过吗？”
空白的一片，笼罩了Mew整个的思维，他的眼角亮起灰暗的色彩。
如果说，这样的Miu是陌生的，而自己，在他眼中，何尝不是陌生呢？
“那你是否会理解这个真正的我呢？”
Miu的手指轻轻地指向他望着的方向。
“Mew，你应该清楚，你不是个普通人，你的言行暴露在公众之下，就要对喜欢你的人负责。我们的理解又有什么作用呢？虽然不知道你在里面听到了什么，但我觉得你应该听他们的。”
Mew回头，看到会议室的门外站着刚才为他谋划策略的总监，他用又恼又无奈的样子述说着他的溃败，而望着他们的眼睛里，似乎又燃起了点点的希望。
那一时间，Mew感觉到悲哀，他忽地想起了圣莫里茨里那些被雪压弯的树枝，阳光重新覆盖后，它又重获直立。
难道我是那些纤弱的枝条吗？他们都将这份感情想得太简单，简单的只用价值来评价它，简单的以为放弃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Mew把表情调试到刚才Miu的状态上，直盯住他的眼。
“这么多年，我才发现，我们之间原来只剩下工作可谈，这种没有感情的关系，你说算不算朋友呢？”
撇下Miu惊诧到呆滞的脸，Mew头也不回地离去，皮鞋在走道里留下一串坚决稳固的响声。
心底有尖锐的疼痛，像一个从未听说过的疾病突然降临到他的身上似的，有还没完全适应的痛苦，并且无法忍耐。
在会议室里，Mew有被世界遗弃的感受，而现在，这样类似背叛的痛比刚才要强烈的多。
而对于会议室里的那些记忆，似乎也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Mew还记得那些坐姿与脸色一样端正的人，在他说完那段话后，所表现出来的愤怒，仿佛他们都是一群听从月圆之夜召唤的人，瞬间由绅士变成呲牙咧嘴的兽类。
那份花费了许多智慧的“草船借箭”方案，Mew让它丧失了用武之地，他在总监尚未说完内容的情况下，就打断他的话，用他们看来吊儿郎当的语气给了一个明确的答复。
“不管你们怎么认为，我是不会答应这个方案的。因为我不会在我的歌迷面前演戏，最重要的是，我不会否认自己的感情。关于你们的投资，我只能说这世界上没有完全保险的生意，一切听从上帝的安排。”
也许，他是自私的。可是，相比起那么多的欺骗，他宁愿选择自私。

迎面走来一位面生的黑衣人，面部有硬朗的线条，在和他擦肩时，准确地将一件东西塞到了他的手里，低语道。
“有个约会等着你。”
Mew将注意力在黑衣人的背影上放置了几秒钟的时间，狐疑地拆开手中的包裹。
方方正正的形状，拆开外层的包装纸，他看到了一本CD，盒子上贴着一张纸条，是打印好的电脑字体，黑字怵目惊心：“还记得这个吗，你们的纪念品除了木偶还有这个吧？不如让今天也成为有意义的一天——他的死期。”
迅速地打开透明塑料盒，里面的CD盘在阳光下闪烁着一圈圈的银色光泽，中心处随意地用马克笔写着一个单词——Tickets。
在看清这本CD的同时，Mew的身体如同贯穿了一股强大的电流，瞬间被击得麻木不堪。这是他的笔迹，写在CD上面，只是为了将他们的第一张单曲CD送给Tong，因为这是他们重逢后Tong向他提出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请求。
回头找寻黑衣人的影子，却已然觅不到踪影。公司的狭长过道内，一侧的透明通窗有晚霞拖着它金色的裙摆洒进来。白色的墙体被光线抚摸得烦躁不安，开始接近一种行走的状态，就像在高速列车上，所有静止的物体被迫跟着奔向前方。
Mew在这种幻觉下感到了天旋地转，他开始急速穿越过那些洒进来的晚霞，让光在他脸上疾驰飞过。
他想着那个黑衣人应该没走太远，想要急切地找到他，近乎发狂。
不知为什么，Mew此刻的大脑里想起了圣莫里茨巧克力店里那位女孩对他的耳语——这是夹心巧克力，吃的时候绝不能分开,否则可可粉会惩罚恋人，招来厄运。
记忆像电影片段一样的出现，有温泉，有他们幸福灿烂的笑容。当他们打开那个心形巧克力时，由于力度的不慎，巧克力在手中断成了两半，里面粉红色的果酱像粘稠的血水滴落在草地上……
忽地，他看到有一个黑影在大楼旮旯处一晃而过，脚步不敢有任何的停歇，他急促的追上去。
在转过角落的弯度时，一块布向他掩面而来，瞬间捂住了他的口鼻，一股冰冷的香气被迫进入他的五脏六腑。眼前似乎飘着白雾，轻轻地旋转着下坠。
他在昏迷之前，看到了一双异常阴森的眸子，含着冷笑。
随即一片黑暗。
Tong在堵车的途中下了车，焦急地在喇叭声和汽车尾气中奔跑，有风灌进了他的衬衫，剌剌作响，他的头发飞扬，露出因恐惧而紧蹙的眉头。
曼谷喧闹的街头，Tong会因为他急迫的心情和拥挤的人流偶尔撞击到行人，那些闲适的人群有着幸福或冷漠的表情，他们对Tong异常的行为只有抱怨和不解，像是北极熊永远不会知道热带雨林的秘密。
如果Mew有什么意外，这都是我的错。Tong悔恨交加地在心底默念这一句话。
当Tong赶到公司时，在门口守候的媒体们似乎发现了一座大金矿，纷纷以最快的速度围聚上来，将问话和话筒对准了他。
“你就是Mew的绯闻男友吗？”
“你们真的是那种关系吗？”
“你们认识了多久？”
“你对那些照片怎么解释？”
“你们出行到瑞士是去享受两人世界吗？”
“你是Gay吗？是你引诱的Mew吗？”
“你们的关系是否已经维持了很长时间？”
“……”
记者的话筒围成了一张撒旦编织的网，拢住了Tong所有的呼吸空间，他看到网外那些凑上来不停发声的脸，仿佛已经狰狞的露出他们的尖牙，挂着贪婪的笑，令人不寒而栗。
他面色阴郁，情绪却渐入暴躁，眸子发出蓝色的光，双手不停地推开身边粘住他的人群，喉咙里发出兽类的低吼。
嘈杂的声音，焦急的心情，他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公司的工作人员见状赶紧过来救场，好容易将Tong从人群中拉扯出来，带入公司里。
在获得清静的同时，Tong见到这里唯一熟悉的人，Miu。
Miu的表情很不寻常，望着他的眼神里似乎有愤怒，却同时带着疼惜，两种感情胡乱地混合，脸上似乎是在努力忍耐的惆怅。
Tong迫不及待地问他。
“Mew呢？他在哪里？”
Miu昂起下巴，让人看到他下巴深处一片的灰色胡茬。
“你有什么资格来这里？要不是怕你对媒体说出不利的话，我根本不想管你的死活。”
Tong的脚步重重地向前又进了一步，逼视着Miu的眸子。
“快告诉我，Mew在哪里？”
Miu毫不示弱地与他对峙，用这样的方式消耗着彼此的愤怒。
“知道你的出现带来的是什么吗？你让我们一团糟！”
Tong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丝毫没有念头去理会他此刻的情绪，心中的急躁使他一把拎住Miu的领口，眸子里有一簇小火苗在燃烧。

“我不想听到这些废话，快说！Mew在哪里？他有危险！”
一抹惊色在Miu脸上飞过，又很快被怒火取代，他用力甩开Tong的手，嘲弄的笑。
“对Mew来说，你是最危险的！要不是因为你，Mew永远不会陷入这样的境地！我们好不容易取得这样的成就，好不容易得到众多的投资，只差几天，我们就要发行泰国历史上制作最精良最豪华的专辑！你知道吗？Mew为了你，居然拒绝了公司的方案，他想在这个时候将你们这扭曲的爱情大白天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有可能永远被公司封杀！”
听到此言，Tong的脚跄了几步，表情甚是悲哀，他了解封杀对一个艺人意味着什么，况且，音乐对Mew来说，就是他的全部，他的生命。
虽然早已经彼此坦白过感情，可从一个外人口中得知自己获得这样一份深沉的爱时，Tong还是颇受震撼。
但是，这不是我们的错，为什么世界要对我们如此残酷？我们只是想与别人一样，得到畅快呼吸的自由。天父啊，你还要怎样的考验我们？我甚至不知道，这样的荆棘后，有没有通往幸福的路。
TONG眯住快要被凄楚撑破的眸子，让自己深做了一个呼吸，抿着唇，努力忍耐。他对愤怒的Miu轻轻说。
“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为什么要给Mew那么多的压力？他不是你们的圈钱工具。以前他都为你们而活，现在他只是想找回自我，请你们放过他吧。”
下一秒，直接掠过Miu的身旁，握住一位职员的肩膀摇晃，询问Mew的去向。
第一个人摇头，他于是去问下一个人，如此往复下去。
就在Miu为了Tong的一席话而愣在当下时，有人跑过来，喘息着将一样东西交给他，并说道。
“我们找不到Mew，有人在后门角落里拣到了这个。”
一本拆开的CD，上面贴着一张纸条。
还没等他看清楚，手中的CD已经被Tong抢了过去，他阅读着纸条上的内容，胸脯像风起的海洋般剧烈起伏起来。
为什么我珍藏的CD会在这里？我记得这些都被我藏在“爱的空城”里，八年来不曾碰过。纸条的主人知道我们太多的秘密，且是冲着我而来。于是，一些无关的线索在他脑中串起来，那年Glenda的笑靥如花，她无力憔悴的面容，她闪亮的泪痣在风中颤抖。音像店里丧失记忆的她拿着August的CD说着喜欢，还有刚才她轻轻在他怀中哭泣，用凄凉柔弱的声音说着我们的宝宝。
然后，便是Coban每一次的出现，阴冷的样子，月色下小刀的光，他的切齿，并用肮脏的字眼咒骂着他。
像是有无数的光急剧地插进他的心脏，疾速并且无声，嗤嗤声中，瞬间打开了他的伤口，是一边凝固一边渗血的过程，痛得如此晦涩。
原来Glenda的遗忘就是取代我的遗忘，Tong的唇角勾起一丝无力的自嘲。
如果，他们的目的就是我，那为何要去伤害Mew？还是，他们认为这样对我更加奏效。真是一件很不幸的事情，他们的计划如同一把利剑，完完整整地插在了我最痛的部位。
Miu似乎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也开始陷入焦急，拿出手机狠狠地拨打着Mew的电话。
“没用的，我早就试过，他为了一个人承受这些，屏蔽了所有来电。”
Tong缓缓说道，轻若游丝。
Miu的眼梢带着忧愁，嘴角轻轻颤抖，他无力地垂下握着的手机，话语透着一股悲凉。
“Tong，我们该怎么办？”
曼谷的雨季像世间人的缘份，风云叵测。有大颗的雨粒像石子一般从天而至，砸在通透的玻璃上，发出属于它的咆哮，仿佛要湮灭整个城市。
Tong的大脑里被搅得混乱，疼痛像山洪冲泻，瞬间占据了他的所有思想，头颅里仿佛有个混沌的宇宙，正处在大爆炸的边缘上。他抱着头颅蹲下来，全身战栗，冷汗不止。
外面的雨声一遍遍折磨着Tong的意志，他感觉自己就要死去。
Miu没看过这样的Tong，有些吓坏，于是不停询问。
“Tong，你着是怎么了？需要我叫救护车吗？”
头发被汗雨打湿，Tong只觉得手脚一片冰凉，疼痛却也在此刻悄然离去，思维又一次恢复正常。他重新站起身来，仰起还是苍白的脸，淡淡说着没事。
不知不觉被外面凌烈的风雨所吸引，他走近落地窗，手指顺着雨滴滑落的轨迹，抚摸着冰凉的玻璃，眼眶里盈满泪水。
Mew，我们的处境多像这一场雨，激烈得如此令人感伤。
现在的你，会在哪里？正在承受着我造成的伤害吗？如果是这样，我这个罪人又要怎样面对你？
他仰望着天空，口中呓语。
“上帝啊，这是你对我的惩罚吗？”
有些无助地，他合上眸子，试图用眼睑覆盖住满眼的泪水。转身时，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痕迹，表情沉静。
他对Miu说。
“请帮我联系Coban。”
Miu对此困惑。
“Coban？ONLY乐队的Coban？为什么要找他？”
Tong依旧面无表情。
“有些事情你不必知道，请帮我联系他就是了。”
Miu走到办公室，翻出有关的通讯薄，一边寻找一边说道。

“本来我们和Coban并无很深的的交际，上次他主动提出来邀歌，我们因此有些往来，他还来过这里，亲自交给我他为Mew而创作的歌曲，歌名好像是叫……《替代》……对，是这个名字……旋律蛮不错的。本来我觉得他这人挺心高气傲的，可他的才气确实不容质疑……只是，我不懂，他能帮上什么忙呢？Mew肯定是遭到绑架了，我们最好的方法应该是报警。”
话说完，他也找到了Coban的电话号码，便指给Tong看。
Tong对他的问话不做回答，只是关上办公室的门，拉上百叶窗，开始拨打那个号码。
接通后，没等Tong说话，那边已经传来一阵哼笑声。
“是Tong吧。动作比我想象的快。”
面对这个人，Tong的话已经无法产生任何的温度。亦不想多说一句废话。
“Mew在哪里？”
“真不了解这个男人有什么魅力，能让你迷恋他那么久的时间，能让你不顾一切地往弯道走……”
Tong沉着声音打断他的话。
“你报复的目标是我才对，经过上次的教训，不敢和我正面对抗，就耍这样的阴招，算什么男人！”
那边沉默了几秒钟，突然又笑了起来。
“我喜欢你这样的语气，为了心爱的东西而发怒……你说对了，我就是要让你得到应有的教训，上次让你逃掉，这次我不会再心软。”
笑声戛然而止，Coban的声音变得阴寒。
“曼谷码头东区仓库，你的情人等着与你约会。”
随后，那头便只剩嘟嘟的忙音，Coban已经挂断。
Tong放下话筒，一张淡漠的脸看不出他的任何情绪和变化。
一旁的Miu已经因为他们的对话而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见他结束通话，便亟亟问道。
“真的是Coban！他为什么要跟Mew过不去？他和你有过节？”
对Miu那张问号脸，Tong无力做出任何回答，亦不想告诉他其中的原由，只是对上他探询的眼神，语气沉重且坚决道。
“Miu，有些事情我想自行处理。答应我，在我还没通知你之前，你别采取任何行动。”
下一刻，他打开门，身体在冲进来的光中迅速消失。
那一瞬间，Miu几乎觉得他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
嘀嗒……嘀嗒……空寂的水滴声音，回荡在Mew的耳边，像遥远的呼唤。
他徐徐扬起眸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高处那些粗壮的钢筋，浑身布满零碎肮脏的锈片。它们组合成构架，横亘在宽大的雨棚之下，像一个个面目模糊的黑色怪兽。
他试图抬起脖子，却被一阵眩晕击撞，无力地重新垂了下去。
四周像是行走的幻影，在他眼中嚣张的旋转，让他连走近的人都无法一时看得清楚。
来人语气中带着讥讽。
“他醒了，不过，看样子药劲还没缓过来。这副俊秀的皮囊，在我们手中，也不过成了挨宰的死猪。”
一把白亮的匕首在Mew的迷雾中闪烁，即刻，他的脸感受到了它的冰冷，像是阴天里突如其来的寒彻。
不远处，传来另一个男人的笑声，猖狂得无法自抑。
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呵断他的笑声，冷冷说道。
“不要碰他的脸，扶他起来。”
已经恢复精神的Mew突然被这个人架起双腋，逼使他坐在一堆杂乱的麻袋之间。他想反抗，却发现双手双脚早已经被粗绳束缚着，动弹不得。
他向他们射过去凌厉的眼神，在张口诅咒的瞬间看到那个声音的主人。顿时如惊雷一震，麻木木地不知所措。
Coban看着他，从鼻孔哼了一声出来。
“Mew，你知道我一直看你不顺眼的原因吗？”

蓦地，Mew想起了和Tong的那次对话——请小心一个人，ONLY乐队的Coban。别问我原因，有些事情，我会对你说，但现在不是时候。相信我，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包括你自己。
他呼出一口沉闷的气，依然保留坚定的眼神与Coban对峙。
“Tong呢？他在哪里？我要知道他没有事。”
Coban挑起一边的眉毛，依旧和其余的两人一样，挂着嘲弄的表情。
“你们这所谓的爱情真让我大开眼界，你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为了他。你放心，他很快就会过来与你汇合。”
像是有一层绒布黑压压地向他盖过来，他突然认识到自己的愚蠢。是与Tong有关么？也许，早在那个时候他擅长的防备就因为Tong而变得不堪一击。爱就像一场剥开包装的游戏，到了最后，那些五彩斑斓的糖纸散落，露出那颗原始的核仁，于是，再也无法隐藏，任由伤害还是吞噬。
更可怕的是，很显然，Coban的意图在于Tong。他可笑地成为他的棋子。
Mew也知道这个时候，任何的呼救和抗议都是没用的。但是，他还能做什么？还能用什么来挽救这次错误的落网？巨大的恐惧像山一般压住了他所有的意志。他觉得自己必须逃出去。
他开始拼命挣扎，然后竭尽力气呼喊。
“快放开我！救命！有人吗！救命……”
他的声音像绵延入海的沙粒，淹没在空旷的仓库里。顷刻，能听到他尾音的回音，低沉而又阴凉，如鬼魂的召唤。
Coban用一个眼神示意着。
原先坐在他旁边的男子便撕下一截胶带，毫不客气地封住了他的嘴。
Mew只剩下一连串咕噜的声音，没入他的喉咙。他的眸子冒着火光，眉心仿佛燃烧的中点，所有的愤怒和恐惧都化做了对他们狠狠的敌视。
Coban缓缓走过来，在Mew的面前蹲下来，歪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将他所有的愤怒都吸收消化。
“大概你还不知道Tong的过去吧。好的，为了让你理解他的真面目，我就告诉你，有关他的所有劣迹。我恨他，从他伤害了我妹妹开始，我就开始恨他。我和妹妹从小相依为命，就像氧气与植物，共生共亡。”
“那些日子里，我弃学，在各个场所打工，没日没夜，看尽了世态炎凉，受尽了人间冷暖。只为了兑现在母亲病床前许下的诺言，我坚定地告诉母亲，我不会让妹妹受一点委屈，绝对不。妹妹从小懂事乖巧，成绩优异，考上纽约最好的大学，而我则还在洛杉矶为组建乐队的事情忙碌，无暇前去探望。只因这点疏忽，让我至今都懊悔。她在那二年里，性格上的单纯致使她抵挡不了任何的诱惑。Tong在这个时候出现，一个佯装清高实则玩世不恭的双性恋者。他一边勾引我妹妹，一边流连Gay吧，一边对我妹妹许下誓言，一边收藏他情人的东西。直到把我妹妹骗上床，沉浸在他编织的梦里，又用一个可笑的理由要甩掉已经成为他包袱的女孩。你知道他对我妹妹说什么吗？他说他们在一起是个错误，因为他还是无法去爱女人……哈哈……”
说到这里，Coban仰面大笑，声音像穿入云霄的光束，苍凉不羁。
Mew安静地望着狂笑的Coban，眉头微微蹙起，眸子如一池深潭，黝黑得无法探底。
笑声突然卡断，Coban对上Mew的眼，眸里全部都是讥诮。
“这是什么笑话？在玩弄过后，才现出他的原型？为了使我妹妹相信他的话，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Gay，当着我妹妹的面亲吻。而那一天，Glenda本来是准备要告诉他，她怀孕了，却突然遭受这样的晴天霹雳，她本就是那样脆弱的人，她唯一能想到挽救的方式，便是用结束生命来重新吸引Tong的注意力。在她划破手腕前，打了个电话给Tong，条件是重归于好。可他没有她想象的那般重情，或许在他眼中，我的妹妹根本就是可以随意践踏的杂草。她绝望地割破手腕，那个还未成型的胎儿也在她昏迷时流产，鲜血像流水般从她身体的两个出口毫无节制地涌出来。他没有来，直到她的室友发现满屋的血……”
Coban回忆起那段记忆，身体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栗，他背对着Mew继续说道。
“我获知消息连夜赶来，看到Glenda在病床上奄奄一息，脸色苍白如纸，仿佛已经接受了死神的召唤。就在那个时刻，我就暗暗发誓，我必须让伤害她的人付出代价。也许是天意，她在醒来之后，便失去了所有有关Tong的记忆，又回归到原先的天真烂漫。于是，我将她接回洛杉矶，我要她与之前的一切做个彻底的了断。然后，我开始了我的计划，我要报复。我无法看着杀人凶手像个没事人般活着，他应该得到应有的教训。”
不远处，依旧有水滴的嘀嗒声，一颗一颗坠落，在这空旷的仓库里繁衍成一丝一丝忧伤的形状。Mew不禁打了个寒战，浑身冰冷。

Tong死死握住枪，仿佛它里面装着他所有的灵魂。
“放开Mew！否则我不保证它不会走火！”
Coban的眼中飘过一丝虚弱的游离。然后，他摊摊双手，在凳子上坐下来，好整以暇的等待模样。
“你开枪吧，我不在乎。或许，用Mew的命抵我的，还算不错。”
其余两人亮出匕首，架在Mew的脖颈上，逐渐加深力道。
Mew被迫仰起下巴，紧的喉咙发出来的声音是沙哑的。
“Tong，别管我，快走。”
这时，用劲的匕首在他脖子上划出了一条血痕，有鲜红的血顺着脖子慢慢流下来。
那些血仿佛是从自己身体流出一般，Tong感觉到心脏都失去了力量，紧窒中，他吼道。
“Coban！别再伤害Mew！快放开他！”
Coban嘲弄地哼了一声。
“除非你先放下你手中的枪。”
为什么人生里要出现这么多的选择？他只想过一种简单的生活，就像河流选择蜿蜒，花朵选择阳光。一切注定之中都有你自主的权利，生命可以通过各种途径接近到幸福。
而不是在迷途中望着雾气茫茫的彼岸，丢出一颗硬币，看着它的正反面。那便成了赌注。可惜，人生就是由无数个赌注构成。
他知道就算是丢下枪，Coban也不一定就会放过Mew。可是，那殷红的血怎么能忽视？
Mew拼命从喉咙里冒出声音。
“别听他的！他不会放过我们！”
巨大而痛苦的压力向他袭来，他深吸了口气，慢慢地蹲下身，将枪轻轻地放在地上。
Coban冷瞥着他。
“踢给我。”
Tong的脚尖碰到枪体，半秒过后，他将它踢了出去。
Coban用脚按住枪，将它从脚下抽出来。重获武器，他的脸上扬起了得意的笑容。
“要怪也只能怪你们之间那份真挚的感情，能让我随意利用。”
随后，他再次熟练地握住枪，重新对向Tong。
“知道吗？只要一想起你对Glenda的无情，还有对她肚子里那个孩子的无情，我就无法忍受对你的恨意。”
Coban半眯住了眸子，对准Tong，食指渐渐弯曲，就要扣动扳机。
Tong知道这场劫难他无法逃避，他只是沉住呼吸闭上眼准备迎接子弹穿过的疼痛。
此刻，黑暗中冲出一个橙黄色的人影，飞快地掩住了Tong的身体。
Coban在看清那个人影之后，迅速地调整枪口的位置，只听见啪的一声巨响，子弹射入了附近的麻袋中，袋里的饲料簌簌落出洞外。
扑面而来的柔软，使Tong睁开了双眼。昏暗的灯光来不及给她清晰的角度，他只是嗅到熟悉的温热气味，和阴影里喘息的声音，静静地起伏着。长长的头发落在他的胸口上，如蜻蜓的薄翅。
“Glenda？”
Coban望着她，难以置信。
怀中的人退后着，渐渐露出她怅惘微悴的脸，眉弓之下笼罩着阴霾，清澈不复存在。她低着头，眼神始终落于地面之上，语气甚为平静。
“Tong，对不起。”
她转身，给了Tong一个寂寥的背影。
“哥，求你。别再报复下去了。我好累，真的好累。”

我注意到他看到我时那一瞬间的惊讶，在他眸里停留片刻，很快化做淡淡的温情，将他那一脸的严肃融化。
和他握手的刹那，他手指的温度让我惊讶，像是有刺钻入我的手心似的，令我战栗。
我找到了一个比我还冷的人，不知道这该喜还是悲。
从那一刻开始，我脑海中他们浓情相依的画面变得模糊，仿佛记忆的镜片蒙上灰层。
有直觉，他这次的旅程不会平静。
下班走出大楼，看到他守着他寂寥的背影，仰面望漆黑的天空。四周的霓虹灯不停闪烁，与他无关。
我们相对而坐，他要了一杯斋啡。
咖啡的褐色投射入他的眼中，形成落寞的样子。突然感觉到这个男子的心，被一些迷惘包围着。这八年的日子里，他真的有如他外表展示的那般美好吗？
在我眼中，他还是一个脆弱的男孩。尽管他顶着年少有为、能力非凡的光环，可在我的一句话之间，他的防线就被轻易瓦解。我看到他强装镇定的脸变得苍白。
他在我面前饮尽那杯惨苦的咖啡，似乎是要将所有的苦涩装进心里。
看着他仓促逃避的身影，我的心为他感到疼痛。
Tong为何会变得如此冷漠？当我接到Mew的电话时，我恍然明白了原因。
我并不擅长去揣测别人的心理，除了那些寂寞的人儿。在他们身边，我能强烈地嗅到属于他们的气味，那是一种类似空洞的却能体会到各种滋味的气味。
为什么会这样，我想那是因为他们是我的同类。
而我在看到Mew的同时，也嗅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在感情上，我们都是弱者。
我以公司的名义向Mew要了一张他歌迷会的入场券，并没有告诉他，Tong已经回来的事实。
因为我也不确定，Tong的心底是否会鼓起勇气，去面对他最大的挑战。如果他选择放弃，我便当作一切如云如风，悄然逝去，不再提起。
那天，Tong像一只受伤的兽类，不断向大家发号司令。整个公司里都被他的情绪围绕着，紧张不堪。
我突然有些烦躁于现在的他，八年前，临走时，我提起拳头对他说加油的时候，他还是那样一个清澈懵懂的少年，哪会有这般强大的气势？
我将入场券丢在他办公桌上，终止了他的躁动。
而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偶尔经过他办公室，能从百叶帘的间隙里看到他苦恼的表情。
他抱着头一言不发，浓眉紧锁。
为了一份感情而矛盾的心情，我最为了解。也许，他身体里的两个声音正在硝烟里战斗。
在手头的工作全部忙完后，我收拾东西再次经过他的办公室，里面空无一人，阳光近乎昏暗。
我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距离Mew的歌迷会开始还剩一个小时。
我不禁露出笑容，在逆光中轻轻合上他来不及关上的门。
我有预感，那张入场券将会是一颗启动键，足以打开Tong的心结，展开新的历程。
第二天，正常的上班时间，Tong没有出现。
我看到矮胖的Gee像只找不到地洞的老鼠，不停乱窜于大门和会议室之间。
会议室里面有几个长期合作的大客户正等待着与Tong面谈。
一定是昨晚发生了什么。想到这里，我的笑容就慢慢爬上脸来。
Tong，如果你有勇气，你便不会成为与我一样的人。
我去茶水间捧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出来，边啜边告诉Gee。让那几位客户改天再来吧，今天，Tong恐怕会很晚到达。
Gee横了我一眼，对我休闲轻佻的样子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