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西饼店的老板恨不得人人过生日，身为寿衣店老板的女儿，我分外地欢迎清明、中元之类的好日子。好日子，这三个字是诚心诚意的。

路口有鞭炮声，来往的人潮忽然朝着一个方向涌去。好多年了，衡城跟风看热闹的习俗却一点也没改，从小时候到现在，我也不会例外。我手里还握着未成型的纸人，跟着人群茫茫然地走，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热闹，像是习惯了这么做，又像是有人在牵引着。

衡城里每天都有人死去，新死去的和曾经死去的并没有什么区别，都只是丰富了茶饭后的谈资，就像是此刻的你，杜楠。

你躺在人民医院的大厅里，鲜血淌了一地却没有医生肯帮你料理，据说你已经没救了。“被人挟嫌报复，扎了三十一刀，扎得真像是一只刺猬。”看热闹的人有着这样的嘟囔，我没吱声，在你死去后也没能为你说一句什么话，我很难过。可我不敢表现出来，唯恐让人发现我是认识你的。你算什么？衡城为非作歹的大恶霸。就连死掉了，也只剩下一堆人瞻仰着你惨不忍睹的遗容，觉得好笑。

我垂了垂头，最终只是把那只小小的纸人塞进了你的掌心里。我摸你掌心的时候，感觉你悄悄拉紧了我的手，这大概是我最贴近你的时刻，我拉你的手，而你不反抗，这样真好。我轻轻说了一句话，不着痕迹地把眼泪收了回去。

我一直觉得衡城很小，小得孤单。半条街只有我这一家寿衣店。你临下火葬场，你的亲属把我再次推到你面前，你看看哪，有句话说得好，狭路相逢。我给你换好了干净的寿衣，你看上去有些喜气，穿着黑色的寿衣显得苍白清秀。

数一数，我们才十九岁。你身上布满了疤痕，纵横交错在这具年轻的尸体上，显得异常清晰；健硕的肌肉已经发冷，这样的你让我觉得太可怜、太心疼。

纸人，扎花，寿衣，还有花圈之类……我给你烧足份。同学的时间短，其他的人在衡城里升官、发财或者其他。也许我们两个最没出息，一个终归是小混混，一个开了上不了台面的寿衣店。

杜楠，你死之后，有人问我为什么哭，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呢？我又不是你的家属什么的，我只是寿衣店老板的女儿。你身后的妞排成长队，染黄头发，穿超短裙，开口一定问候别人亲妈。我不喜欢。你死了我该高兴，这是第三年零两天，我暗恋过你的心情终于平复起来。曾经疼过很久，此后大约会慢慢地好起来。

死者已矣，生者坚强。老话不是这样说的来着吗？

你是从墙上掉下来的。

你的学校衡城二中四面环山，学校实行封闭式教学，只有个瘦骨伶仃的保安长年累月地守在校门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那是夏天的时候，从教室窗口往外看过去，是一片葱茏的清脆，悦目至极。我很喜欢这个深山旮旯里的学校。唯独有一样东西是万万不能妥协的，它就是食堂的炒菜。

我是从傍晚的时候翻墙出逃的，在偏僻的墙角踏着凸起的石头，一跃而下。然后从草丛里站出来，得意地拍了下灰尘。身后忽然背光，有人纵身从墙上跃了下来，站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