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一夕之间,失子,失宠,这样两件祸事同时落到了甄嬛头上,就如同她当年的得宠一样,传为后宫中茶余饭后的笑话。
整个夏天,棠梨宫里静谧得恍若无人,连我们的脚步声也要着意地放轻,生怕打扰了甄嬛。
甄嬛整日郁郁,手中只是握着春日里已经绣好的肚兜,睡里梦里也不肯放手。白日里神思倦怠,夜里却不能安枕,常常只能睡两个更次。①
与棠梨宫的冷清相对的,则是安美人,不,安小媛轰轰烈烈的荣宠。自从一曲菱歌在湖心漾起,宫中便日日传来她酥软的歌声,闻之欲醉。
于甄嬛,这件事更添哀愁,于我,只不过是深宫中一抹淡淡的阴影,虽然晦暗,到底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因为,甄嬛可以自怨自艾,我却没有那享清福的命数。
每日,我和流朱总要一趟一趟地往外头跑,不然是去内务府领银子领份例,不然便是去寻些好玩的东西博甄嬛一笑。而瑾汐呢,她总是变着法子地在小厨房为甄嬛调配饮食,更兼苦言相劝,如此,甄嬛犹是伤心不已。
奥热的夏日便浸在了她的眼泪里过去,当秋风徐徐送爽,安小媛仍是独占鳌头,安静婉转地享受着后宫中第一宠妃的荣耀。而后宫诸人也对棠梨宫愈发地轻贱起来,连秦芳仪这样的无宠嫔妃也敢欺凌到甄嬛的头上,着实让我气恼不已。
其实,我的境遇难道还会比甄嬛好吗?
原先甄嬛得宠时,我是她身旁的贴身侍婢,明里暗里压住了不少奴婢的风光,如今甄嬛失宠失子,他们便也肆意践踏起我来,常有我不认识的太监或宫女在我身后指指点点,指桑骂槐,我的性子虽然骄傲,到底不是第一日如果的小丫头,对于他们的骂声也可不理不睬,但,到底意难平!
转眼已是深秋,一日送点心进饮绿轩,只听甄嬛悠悠颂起一首词:“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着燕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②
我掀起猩猩毡帘子,轻轻笑言:“小主平日里最不喜欢读这亡国帝王的词作了,怎么今日竟读起来?而且怎么只读了上阕不见下阕?”
说罢,将点心轻轻送到她跟前,她不过略看了几眼,拈了一块尝道:“如今且断章取义罢了,读出下阕可就是大罪过了。”
“我瞧着小主这几日吃得比以前多,睡得也比以前多了些,这是…..”我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罢了罢了,难道我还真要这样颓丧下去不成?这样的我对自身无益,对甄家,也只是个拖累。”她说着,点点叹息都落在了我的心上,峨眉微蹙尽显无限愁苦。
“那么,小主是要开始设计复宠了?”嘴上问着,心里已经有了肯定的回答。
果然,她轻轻地点了点头,拉了我的手道:“浣碧,这阵子你对我的忠心,我看得清清楚楚,我早年间对你的确是心存芥蒂,有意堤防,是…..是长姐错了心思。”
虽然早知道她的心思,可是她猛然一告诉了我,我倒是有些错愕,心中也陡然生出两分疑惑来,她向来为人不是直爽的,如今这样说来实在让我不由得生疑。
“哎,我自从失子失宠,把从前看重的也都看淡了许多,也把从前疏忽的看得更加清楚。”她的眼光满是真诚,这是从前她假意亲热时从未有过的神情,我看了倒也不免动摇,“浣碧,你是我的亲妹,咱们的情份并不比我与玉姚,玉娆来得少,如今我零落凄楚,你跟着受了许多的苦,长姐都知道。日后长姐若是得以复宠,自然不会薄待于你。话已至此,你信也好,不信,也可当作没有听过。”
我见她言语间十分恳切,更是怜她如今落寞,倒也动了情肠,轻轻伏在了她的肩上,软软叫了一声:“长姐。”
我,终究是选择了相信她,相信我们俩从骨血里带来的那一份血肉亲情。
甄嬛,这是我第二次将真心交付于你,也是最后一次了。
①一更为两个小时,两个更次就是四个小时
②这首词为北宋亡国皇帝赵佶的《宴山亭北行见杏花》,写于他被俘时的途中,全词为“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着燕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者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下阕是感伤国破家亡,所以甄嬛说读出来就是大罪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