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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嫁衣
我与玄清躺在一处,屋子里烛火一跳一跳的,玄清的眉眼就在我眼前,明明暗暗地闪烁着。直到这一刻,我的心中仍旧是恍惚的,仿佛前一瞬心还冷得冰凉,下一刻就被他暖的灼人。
我痴痴地抬头,问他:“今夜的情形,不会是玉隐做梦罢。”
玄清笑得有些疼惜,手指划过我的脸,轻声道:“连清也觉得像是在梦里一般,我以为,你这一辈子都不要再原谅我了。”
仅仅是一个时辰之前,我也是这样以为的,我在心中默默地想,却没有说出口。
夜里很静,连风声都听不见,我下意识地将两只手臂交错环抱住自己的肩膀,这是多年来入睡的习惯姿势。
我不习惯与人太过于亲近,因为不亲近,就不会有拒绝。
玄清将我的手硬是从自己肩膀上拉了下来,将我的两只手放在他的腰侧,他自己便趁机一只手放在我的背上,一只手搂住我。
“从今以后,你再也不要拒绝我,再也不要害怕,清的心里话,都在刚才对你说尽了。”
我微微地笑,感觉玄清的吻轻轻地落在我的额头上。
心中一颤,有些犹豫地抬了头,却撞上他的目光。心中隐隐有些期待,便将脖子伸了一伸,谁知玄清却微微地一躲。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有些微的失望,复又将头低下去了。
玄清伸手扶住我的下巴,逼我与他目光相对,他说:“清还欠你一个婚礼。”
“王爷与玉隐,办过婚礼了。”我回复他,还未读懂他的深意。
“那不是咱们两个的婚仪。”玄清很坚持,“我想要给你一个完整的仪式,我想要尽自己所能把这些年欠你的深情,全部补给你,只是…..只是怕时间不够。”
我再也不拒绝他,往他怀里蹭了一蹭,声音也柔软下来:“王爷不必去想以后,咱们只想今日,只想此刻。婚仪,简单就好,只按民间风俗办,不必铺张浪费了。”
玄清嗯了一声,凑近了我。
他的唇贴在我的嘴唇上,我有一种本能地想躲,人却被他按得紧紧的。唇齿相依,触感是极温暖柔和的,两个人的呼吸胶着在一起,温柔濡湿的感觉一直蔓延到心底里去。
我抬头,两人距离更近。玄清的手缠绕在我的发丝里,热烘烘地仿佛要将我头发点燃。
过了一会,他停了动作,我向后一缩离开他的唇齿,只觉得脸颊热得要烧起来。玄清低低地笑我,我恼了,便顺手推他一把,却不想被他拥得更紧。
过了好一会,我在他怀里闷声问:“温仪帝姬是什么时候请求王爷查明当年曹琴默之死的真相的?”
“你当真要在这个时候跟我谈这个?”玄清打趣问我。
我从他怀里挣出来,真挚道:“这话原本是在王爷回来向我坦白的时候就该问的,当日我忙着赌气,竟也浑忘了,到刚刚偏生想起来。”
玄清叹了一口气,眉间拢起一点忧愁,缓缓道:“大约就是予澈百日,咱们一同进宫后不久的时候。温仪初问我时我也惊讶,我知道你一向与温仪交好,便答应下来,后来多方打听不得,还是最后温实初没有忍住,方才说漏了…..温实初不是卫临,远不及他世故圆滑,看得出来温实初也是被这个秘密折磨地够了,所以才肯说出来。”
予澈百日那一次,正是温仪第一次问起关于她生母的话题,我当日还以为她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从那时候开始她便开始筹谋起来。
“咱么到底是太小看了温仪这个孩子…..”玄清突然开口,我有些惊异,”从前都以为她与世无争,安然恬淡,谁知她心中却是个最有计较的,一步一步想得清楚极了,当真颇有端贵妃的风范,若是长久以往,未来…..唉,这样的聪明孩子,若是路走歪了,才真是叫人可惜。”
我忽然地心惊,问了一句:“温仪可知道当年端贵妃也参与了计划吗?”
“清没有舍得告诉她。”玄清说,我心中安了心,“她自小跟着端贵妃长大,端贵妃亦待她有如亲生女儿,若是她知道了,真难以想象那是怎样的一番情景。”
我想到温仪,又想到予澈,心中一灰,脱口而出道:“若是澈儿长大以后知道了真相,还不知道要恨我到如何。”
玄清登时怔住,大概是没有想到我会这样说。他轻声安慰我:“澈儿和温仪不同。”
“有什么不同的呢?每每想起温仪仇恨的那个样子,都叫我打心眼里心疼和害怕,心疼温仪背负了这么重的包袱,又害怕澈儿将来知道了真相对我恨之入骨。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王爷瞧,温仪还不是照样会知道。若是将来澈儿当真会发现,我宁愿是我亲口告诉他,也不想他从别人那里听来。”
玄清红了眼圈,在我耳边低低地宽慰:“方才是谁说的不想未来,只想此刻的来着?你全心全意地待澈儿好,澈儿会知道的…..”


1325楼2016-10-03 1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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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间这篇小说已经写了三周年了,字数累计30多万字,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坚持这么久。开始写文章,源于一时的冲动,以为很快就会完结,没想到这个就这样持续了三年。在写每一个字的过程中,都让我仿佛经历了一次不一样的时空和人生,我着迷于这种感受。
    三年里我自己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对于我的写作风格和方向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好像我真的是跟着这个人物一点一点的在成长,在改变.....
    感谢有你们一路陪着我走过来,感谢,感谢.....


    1345楼2016-11-01 02:09
    收起回复
      Hello大家好久不见~抱歉啊最近没有更文,马上要final啦!不过我总结了一篇写文三年的总结和感恩的公众号文章,就在我自己创建的公众号里!贴吧不让我放二维码,只能贴网址给大家了http://mp.weixin.qq.com/s/Vfc2Xi1H-lPQziNu_Lu1bA。大家想看的话可以去看哟(嗯如果你们要去关注我的公众号我也是不反对的)~~~爱你们😍
      最后,这个星期四应该会有一篇更新,敬请期待!


      来自iPhone客户端1379楼2016-12-11 1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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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应大家的更文如期完成了!谢谢大家一路的陪伴!话说前两日好多人关注了我的公众号,我也是受宠若惊啊,但是恭喜那些关注了我公众号的人,因为,你们入了一个更大的坑!我的公众号真的是不定期更新,长则两个月,短则两个星期,全看我是不是很忙.....
        还有,因为上次留的是网址,我不知道大家是不是能保存二维码扫码关注,我在这里把微信号给大家,如果不能扫码的话大家可以去搜索微信号关注!微信号:hiswatermelons


        1387楼2016-12-15 16: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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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三章:只身
          空荡荡的王府里,仿佛只剩下了我一个。
          这种只身一人面对一切的孤独感在之前的许多许多年里,其实早已经成为我生活得常态,但正因为尝到了温暖的甜头,竟然愈发留恋沉溺,而不习惯孤独了。
          站在门口,一只脚抵着门槛,屋外有一盏红彤彤的灯笼,透着窗户纸把红色印在我眼睛里,忽然想起那些幽深而晦涩的童年记忆。那时深夜,待他人入睡,我也总是这样依着窗户站着,看着廊上的灯笼将色彩印在窗格上。
          那时偶尔会接到父亲的信笺或礼物,但我仍旧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仍旧觉得自己是孤独的。
          予澈又在噩梦中苏醒,哭闹起来,我揉了揉脑袋,进了里屋将他抱在怀里轻轻安抚。不知道怎么了,玄清离开以后澈儿这孩子总是没由来的哭闹或惊梦,可是却又从来不提自己的父王,让我伤透了脑筋,前两日请了太医开了镇静的方子,却一点效用也没有。
          也许年幼如他也明白,他的父王不见了。
          我看着在我怀里入睡的予澈,忽然涌出一种无限的孤独。
          对于这个孩子的爱怜,绝大部分还是来源于我于那个男人深沉的爱恋,所以,孩子的出现从来不能弥补我的孤独。
          从本心上来讲,没有了玄清,天下之大我就还只是只身一人。
          予澈已经足足两岁了,他的两岁生辰过得极简单,皇上为了彰显对予澈的好,送了许多礼物来,众人却心思寥寥,许多曾经玄清交好的世家只是送了礼,连人都不曾到场。
          我不觉得心寒,反倒乐得轻松,于是那一日过了晌午,便将那些条幅装饰都撤了,邀了玉娆和九王,几个人吃了一顿简简单单的饭。
          予澈十分喜欢玉娆这个婶母,每次玉娆抱他时便将头乖乖枕在玉娆肩上,连玉娆都惊讶于这个孩子的乖巧安静。
          这一顿饭大家志气都不高,玉娆见我神色忧虑便有心找些趣事来讲。
          “二姐姐,近日外头的传言你可都听说了?”
          我偏着头认真道:“倒不曾听说什么传言。”
          “外头如今疯传娆儿这个九王妃悍妒得很,这九王府中没有一位侧妃也罢了,却是连一位庶妃侍妾都没有的,”玉娆说着撒娇似的往我这里靠,“二姐姐知道,这些外头的人对他们这些王孙公司总是格外宽松,便说他们如何痴情,但是到了我这里,便说我凶悍无比,连个侍妾都容不下。二姐姐问问他,我是不是早就劝过他收一个人在府里?一个府里没有侧妃也罢了,哪里有连侍妾都不放的道理?不论是受宠不受宠,自然是该放在那的,他死活不肯,如今舆论都来骂我,可不是可气嘛!”
          玉娆向来是嘴上不饶人的性格,我伸出手去戳一戳她的额头,笑道:“这我倒要帮着九弟说一句话,你这个性子哪里是能容人的,九弟不再另收外头的女子,那是真心的爱重你,若是当真放一个侍妾在旁边,你岂又是容得的?”
          玄汾见我帮着他说话,便站起身来虚向我做了一个揖,口中道:“额弥陀拂,也就是二姐能治娆儿这一张巧嘴!”
          我轻笑,酒已过三巡,又加上说了两句俏皮话,心情轻松了不少,真切道:“许是我现在经历得多了,从前那样看重他人议论,现在反倒不甚在意了。旁人议论终究是过眼云烟而已,自己找到个称心如意的人才是最要紧的。九弟与四妹妹两厢恩爱,旁人非议不过是嫉妒而已。从前王爷在的时候,也有许多议论,更有甚者直接说我是麻雀变了凤凰,但那些话,王爷从未在意,我也就当作没有听见了。”
          提到玄清,终究又落下了一句轻轻的叹息。
          九王玄汾听罢,安慰道:“六王嫂不要着急,六王兄启程才没多少日子,怕是还没有书信传来,等到他安顿好了,必然是第一时间给王嫂寄信报平安的。”
          “我知道,只是这山高水远,王爷也不知道要在那里呆上多久…..”
          提到这个话题,我们三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当今皇上忌惮着玄清的谋略与才华,又怀疑他与淑妃的私情,而天子之威,如果想让他在那里呆上一辈子,恐怕我们也无力反抗。
          此时此刻,谁也说不出来什么安慰的话了。
          /
          自从玄清离开之后,王府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而对于我的另一大挑战,则是王府的调度。
          玄清一走,他的分例自然是都紧着送到边疆去,留在府里的省了又省,王府每月最大的来源被减去许多,一下子叫我有些为难。
          少了一位正主伺候,王府中的丫鬟小厮一下子也显得太多,若是要放出去一批,一来大部分丫头小厮都没满年龄,二来若是缩减太过,未免让人家看着一个王府太过寒酸,于是我便犯起难来,在这账目上做起功夫。
          如何节源是个难事,于是每晚失眠更甚,不知怎的常常胃痛,虽然不剧烈,却如同小虫子啃咬一样,极不舒服。
          采蘋实在看不下去,拿了一个汤婆子来,若说起来此事天气已经过了极冷的时候,早就不备汤婆子了,如今拿在手上不一会就觉得出了一身汗,于是便要放下。
          “王妃放在胃肠附近暖一暖也是好的,这阵子实在太过辛苦了,王爷不在,王妃更要好生照料自己才好。”
          采蘋一番话说的恳切,我也只好依照她的话捂着汤婆子。
          临睡时吩咐好让人备下去太妃那里的马车,也许是太累,昏昏沉沉也还睡了两个时辰。
          第二日一早,启程去了太妃那里。这是玄清走后,第一次去看望太妃。
          到了那里,太妃仿佛身子也懒懒的,积云姑姑去甘露寺取东西,只有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她见了我高兴了些许,却又心疼我的日渐消瘦。
          她执了我的手,问我玄清走了多久了,我本觉得没有多久,细细一算,竟也是一月有余,有些惊讶。
          原来失去了玄清的日子,当真是这样无趣,我连数都懒得再数。
          正是絮絮说着,积云姑姑从门外回来,太妃欲起身,身体却并不利落,于是我便先去打开房门,要和积云姑姑说一句话。
          刚刚将门打开,太妃在后头叫我,我回了头脚却已经跨出去。一脚跨空,只觉得身子骤然失去平衡,整个人头晕得很,重重的跌了下去。
          身子与台阶相撞,只觉得全身都疼,尤其腹中疼的厉害,如同用刀生生剜去一般。视线变得模糊起来,想要起身,却觉得四肢都绵软无力。
          一低头,便再也没有了知觉。
          有意识的最后一刻,我听到了积云姑姑的尖叫,和她那一声尖利的话语:
          血,有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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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来迟了!跟大家说一声迟到的新年快乐(貌似是迟到的有点多...),这阵子放假在国内,就是一个劲的吃吃吃玩玩玩,好不容易滚来更文了!感谢大家的不离不弃,这一章虽然有点短,但是拉开了我们大虐的篇章~后面一篇文章很快就会出来了!!请大家拭目以待,笔芯


          1394楼2017-01-09 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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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四章:失子
            睁眼时只觉得一片白茫茫,过了好一会才看清楚身边的人影。明明听见耳边细碎的脚步声,听着帘子一遍遍被掀起,所有的话却如同被卡在嗓子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想要抬手叫人,四肢如同钉在床榻上一般,连手指头都没有力气动一下。
            好不容易发出了声音,声音却沙哑脱力地很,也说不成句子,如一条细线一样绵软无力的挂在嘴边。
            玔儿离我最近,朝我一看又惊又喜道:“哎呀,小姐终于醒了,当真是吓死奴婢了!”
            我勉强笑了笑,仍旧说不出话来。
            玔儿脸上还挂着泪,不敢大声吵着了我,掀了帘子出去叫小丫头请太医,采蘋采菱两个人才都进来了。
            我转了转头,却发现此处并非王府,陈设装饰都不一样,挣扎着轻声问:“哪儿?”
            采菱尚且没有听懂,反而采蘋接了话:“这里是清凉台。王妃昨日在太妃那里出…跌了一跤,血流不止,王府实在太远,就只好先送了清凉台了。卫临卫太医来过了,说是王妃若是今儿还醒不过来,就危险了…幸而王妃醒了,真是额弥陀拂。奴婢们已经去请卫太医了,他马上就来!”
            我点了点头,没有力气想得更多。
            “水…”只觉得嗓子里火辣辣的疼。
            “水方才烧出来,正给王妃晾着呢,马上就端上来。”采蘋安慰我。
            正说着,采菱便端上水来,先润了嘴唇,又拿小勺一点一点的喂。
            喝了水,觉得身上松快了一点。一个时辰以后,说话已经能说整句了,于是叫人垫了好几个软垫,总算勉强能够坐起来。思维逐渐清醒,方才开始觉得此事蹊跷。
            若我只是普通跌了一跤,即便是出了点血也罢了,哪里至于昏迷一天?醒来后又怎么至于虚弱至此?
            纵然心中有万种疑惑,也没有言语,总觉得想睡,头疼的厉害。
            正在想着,玔儿进来回报说卫太医到了,我点了点头,丫头们便帮着把幔子放下来了。听着幔子外头脚步声渐渐响起,卫临请了个安。
            我们本来彼此熟悉,也就没有那么多虚礼,待我把手伸出去,盖了一层丝帕,卫临略把了把脉,中规中矩回答:“最凶险的时候已过,只是王妃身子尚且虚弱,还需好好的修养,不要劳心劳力,敢问王妃,现在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我轻轻道:“身上倒不觉得什么,只是有些头疼。本是玉隐自己不小心跌了一跤,怎么还劳动了卫太医来?长姊如今可还好吗?”
            “劳王妃想着,淑妃娘娘一切都好,却十分挂心王妃,一定要微臣亲自过来诊治。”卫临说话一向滴水不漏,却一个字都不解释我的病情,我逐渐的不耐烦起来。
            “玉隐昨日跌了一跤,可是今日腿上并无伤口,而且又昏睡了许久,卫太医身为太医,可要如实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病症?”
            外面一阵常常的沉默,我分明听到不知是谁轻轻的抽噎了一声。
            “王妃请节哀…..”卫临声音低沉,说得很缓慢,“王妃肚子里两个月大的孩子,没有保住…”
            脑子轰的一下炸开,足足反应了好久,才彻底理解了他话中的意思。
            我的孩子,我的肚子里原来有一个孩子!原来,我和玄清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而我从头到尾,什么都不知道…..
            室内死一般的沉寂,我将手伸进被子里,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手颤抖的厉害,几乎抓不住自己的衣服。
            眼泪开始大颗大颗的掉下来,忽然“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我盼了多少年,想了多少年,奢望了多少年,就是想要一个与玄清的连结,一个孩子。可是当这个孩子真正到来的时候,我却连一身衣服都没有来得及给她做,连一句话都还没有跟她说,甚至,我都不知道她曾经存在过。
            我一定是个世界上最不称职的母亲!
            哭声越来越大,撕心裂肺一般。身边的丫头们顾不得,连忙把幔子拉上来,我挣扎着要起来,采蘋从背后牢牢地抱紧我,眼泪珠子往我肩上一个劲地落。
            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被掏空了,我狠命地哭,自己的手抓着玔儿的手,指甲嵌进她的皮肉里,将她的手都抓紫了。
            到最后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只是觉得心里疼,不停地抽噎,好几次觉得滞了呼吸,一口气上不来,就如同要立即死过去。
            我真恨不得,哪一口气没有上来,直接死去才好。我的孩子,我那样的对不起她,只有我死了,在黄泉路上与她做个伴,才能抵消对她无限的愧疚与自责。
            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等到自己能理清思绪,面对现实的时候,房中连烛火都点起来了。
            采菱拍着我的背为我顺气,她不敢哭出来惹我伤心,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我只觉得身上没有一点气力,往后倒时才发现采蘋一直从后头撑着我的身子,此刻见我平复了些,便又拿软垫替我垫上。
            我浑身都脱了力,慢慢松开了玔儿的手。
            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来,抹了一把眼泪,问道:“我是在太妃处跌倒,太妃已经知道此事了?”
            玔儿怯懦答了一声“是”,又补充道:“昨日积云姑姑陪了小姐半宿,今早才叫送回去了。太妃又放心不下,今日本要自己过来,因着身子不好才作罢了。”
            听到这个,心中愧疚更甚,太妃年纪大了,玄清远走本就是一重打击,再加上这个,怎么受得了…..
            正在这时采蘋忽然轻声在我身边道:“卫太医一直都还没走呢,王妃要不要让他进来再看一看?王妃刚刚哭了这一阵,只怕伤身。”
            “叫他进来罢,我正好也有话问他。”
            采蘋把幔子又放下来,卫临进来之后,我只问了一句话:“若是没有这一次跌倒,那个孩子,能保得住吗?”
            外头沉默了一会,卫临低声问:“微臣斗胆问一句,王妃与王爷,做好了这个孩子会到来的准备吗?”
            我瞬间怔住,不知如何作答,好一会才说:“这个孩子的到来,我没有料到。”
            的确,我与玄清怎么都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一个孩子悄悄到来。
            “这就是了,恕微臣直言,王妃身子本身就虚弱,体质又寒凉,再加上本来月信便紊乱,实在不是最适宜受孕的时候,若是没有跌那一跤,就算细心呵护,微臣也不敢说,就能保的下来。”
            我坐在那里,身体如泥塑一般僵硬,泪水情不自禁得涌上来,却没有发出声音。
            “谢谢卫太医实言相告,还请太医回去告诉长姊不要过于挂心。”我的语气平静,泪水却顺着脸颊流到嘴里,苦涩极了。
            待卫临走了,我忽然想起到现在也没有见到予澈,连忙问起。
            “小王子已经接过来了,现在正有乳母照料着呢,王妃不要担心。”玔儿安慰道,端上药来。
            “这孩子一天也没有离开过我,如今还不知道怎么害怕呢!你们快去把他抱了来!”我不住地担心起予澈。
            予澈是个寡言少语的孩子,平日里也不哭不闹,但心思敏感细腻。自玄清走后,他什么都没有问,却粘我粘的紧。
            采蘋知道我担心予澈,便叫乳母领进来,予澈见了我,欢喜的一路小跑到我怀里,我太虚弱,几乎承受不住他的冲撞,身子向后仰了一下,幸而及时被扶住,于是抱住了予澈。
            予澈将头搁在我的肩膀上,半晌才轻轻对我说:“想母妃了….”
            心中十分动容。我刚刚失去了一个孩子,一个我与玄清的孩子,我失去了一个被我的孩子依赖的资格。可是,予澈这个小小的孩子,他唤我母妃,全心全意地依赖我,仿佛我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
            幸好我还有他,而在这一刻,这全世界我也只有他。
            “母妃也想澈儿了。”我轻轻地拍着予澈的后背。
            两人呆了许久,予澈想要睡在我身边,若是平常我自然就带着他睡觉了,可是今日身体实在虚弱,连自己尚且照顾不好,如何能够照料予澈。
            乳母与采蘋劝了许久,予澈才恋恋不舍地跟乳母出去。
            夜渐渐深了,采蘋为我烧了一个汤婆子让我捂在怀里,看我眉头紧锁若有所思,她便上前握了握我的手。
            “采蘋”,我唤住她,“可有人给王爷送消息了吗?”
            采蘋犹疑一阵,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纵然是咱们这里不给王爷送消息,如今宫里连卫太医都派出来了,想来必定是人尽皆知。恐怕不等咱们寄出信去,宫里也早有人送出消息去了。”
            “他走了一个多月,边疆如此远,想来现在恐怕是刚到,万事都需要他操持管理,若是听到我的消息….他怎么受得了。”我声音低低的,忍不住的心痛,“我不想让他千里之外还要牵挂担忧,我以为我可以把一切都处理的井井有条,我以为我不会成为他的累赘…..”
            几度哽咽,说不下去了。
            “王妃怎么能是王爷的累赘呢!失去这个孩子,不是王妃的责任,王妃伤心是正常的,但决不应该过分苛责自己呀。”采蘋说着为我掖了掖被子,”方才卫太医才嘱咐了,王妃从前的病症大多也都是多心造成,正该趁着这个时候好好养一样,这个时候却又来多心了。”
            我听着虽然觉得有理,可是熄了灯之后还是迟迟不能入睡。
            待我迷迷蒙蒙睡去,我做了一个梦。我的梦里有一个孩子,她有着跟我一模一样的眉眼,有着玄清的鼻子和下巴,她欢笑着朝我跑过来,清脆地喊我母妃。
            梦醒时分脸上都是泪水,虽然捂着汤婆子,周身却冷得冻住了一般,于是翻了个身,又是一个无眠之夜。
            ---------------------------------------------------------------------------------------------------------------------------------
            高虐模式开启!


            1405楼2017-01-22 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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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五章:家书抵万金
              我足足躺了一个月。
              从前总听人说,女子小产比生了孩子还要体虚,不过当耳旁风听听就罢,真应验到自己身上才知道此言不虚。
              这一个月中间正是过年的时候,因着不能走动,皇上特意免了入宫,于是众人便在清凉台中好好装饰了一番,摆了一桌子果碟,围在一处过年。
              我心思全不在这上面,可是看着众人努力的成果,少不得起身笑道:“这样也好,往年过年都是在宫中,认得的不认得的凑在一起,闹闹哄哄没有一点意思,如今人虽少,咱们凑在一起却热闹松快。”
              说罢,却被炭火呛得直咳嗽。
              清凉台原本修筑了是为夏日避暑所用,冬日里格外的冷,因着我身子不便不宜迁动,才将大家都移到清凉台中。如今屋子里炭火烧的正旺,虽然暖和,烟却大得呛人。
              “王妃多加件衣裳罢,”采蘋拿了一件银鼠大褂给我穿上,又塞了个汤婆子在我手里,“屋子里门窗紧闭,烟味太大,奴婢去把窗户开个缝儿。”
              正说着,只觉得一阵寒意,原是予澈在外头玩了雪回来,还折回来一支红梅。此刻他立在屋里,一头乌黑油亮的头发上粘着雪花,穿一件大红的大氅,是用从前玄清的衣服改出来的,又配上一张雪白圆润的脸,手中拿着红梅,如同年画上的娃娃。
              看他欢喜的模样,我心中也高兴起来,叫他过来想为他掸掸雪,谁知乳母率先拦住了,赔着笑脸道:“小王子一身的寒气,可不敢冲撞了王妃,待奴婢待小王子去换身衣裳罢。”
              我扫了兴,悻悻答应了一声。
              待予澈下去了,采蘋见我神色不对,才柔声宽慰道:“王妃还在小月当中,乳母此番也是好心好意,王妃可不要多心。”
              “你瞧瞧我,如今可不是废人一样了吗?”我忽然丧气起来,“现在连起个身都要众人左右搀扶,动辄身上就是一身的虚汗,脑子也越发不好用起来,账目看两行就头晕眼花,如今…如今连抱一抱予澈也不能了。”
              说罢,就又红了眼眶。
              这些日子我总是不由自主地落泪,有时好好的吃着饭,眼泪就落下来,身边人手足无措,除了贴身的人,别的丫头连脚步都不敢重一点。而且总是彻夜彻夜的失眠,一晚上翻来覆去,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过去了,却梦魇不断。
              多少次午夜梦回,想着干脆一根绳子吊死了也好,只是想着玄清,想着太妃,想着予澈,才渐渐平复下去。
              愈发地头疼起来,随手捋了自己的头发,却发现掌上多了一团头发。
              “太医反复劝了王妃不要多心不要多心,王妃却不肯听。”采菱上来为我续了杯茶,“王妃身体养好是要紧事,孩子,总还会再有的。”
              孩子吗?我在心里嗤笑一声。如今玄清在何处我都不知道,夫妻不知何时再聚,又谈什么孩子。
              见我若有所思,泪意盈睫,采菱知道戳中了我的伤心处,一下子住了嘴,不敢再说下去了。
              这个除夕过得很简单,我兴致不高,大家早早的就散了。
              /
              之后的两个月,我一直呆在清凉台中,天气渐渐和暖起来,我也终于能够下床走动,但因着新添了头疼的毛病,不宜风吹,所以也极少去外头走动。
              终于有一天,已经是傍晚时分,我闷坐在房中读书,却见玔儿一脸喜色地走来,拿着一封信递到我手上。
              不用看我便知道是从哪里寄来。
              手有些抖,紧张地不知所措。玔儿一只手放在我肩上安抚我道:“这是王爷千里迢迢加急送来的,王妃盼了几个月了,怎的不拆开?”
              “玔儿,“我忽然抬头,“他会不会怪我,怪我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玔儿几乎哭笑不得,也知道劝我没有用,便悄声退出去了。
              我小心翼翼将信笺拆开,这一封信洋洋洒洒写了许多,开头便是“玉隐吾妻”四个字,狎昵而不加掩饰,看得我心都要跳出来。
              他的信很长,先是问我许多身体有无大碍,又劝我静养修身,不可劳心劳力,再说他自己一切都好,边疆虽孤寂,但好在已经收拾停当,我为他做的衣服也穿上了身,心中觉得很安稳。
              收到他的信,心中总算放下心来,只觉得悬了几个月的念想落了地。
              玄清仍旧不忘开解我,知道我是顶固执的人,常常执念一件事怎么也不肯放下,便在信中反复告诉我孩子没了我们纵然都心痛,但自己的身体才是重中之重,不可为了莫须有的自责伤了自身。
              信中最后,话题总是相思。玄清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一句一句写来,每个字都如同在心上滚过一遍,烫得泪水要落下来一般。
              把信反复读了好几遍,小心翼翼将信收好,又叫人铺纸磨墨,提笔时千头万绪,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写到一半,忽然将采菱唤进来,问道:“咱们府里还有没有红豆?”
              采菱被我问懵了,只说有,我便叫她拿了些来。
              “王妃好好的,怎么要起这个来了?”她找了红豆来,困惑不解。
              我笑她不懂事,也没有多解释,便伏在桌上开始绣一个小小的绢包。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去了,不过绣了几针,便觉得头晕乎乎的。采蘋见状,忙来劝我:“王妃身子还没有大好,什么要紧的针线,让奴婢做就是了。”
              “这不行,这是要紧的东西,须得要我亲手做才行。”我说地坚决,头上却已经一层汗。
              采蘋知道劝不过,也没有走,在我身边守着,又絮絮说起阿晋寄来的信中提到玄清知道孩子的事情的时候,大队人马还未赶到边疆,风餐露宿之中几天几夜没有睡好,憔悴不堪,又十分担心我过分自责,便提前写了信给我,谁知那时连信都寄不出去,只好等上了任,才赶忙把信寄了出来。
              我一句一句地听着,心中酸楚更甚,然而这酸楚中又带着点蜜甜。毕竟,这世上伤心的不止我一个人,而玄清虽然人不在我身边,但一直在陪着我走。
              这样想着,便把绢包绣好了。打开绢包,把红豆放进去,又认认真真在信的末尾处提笔写道“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写完时外头更鼓已经敲到第三下,采蘋只得来劝,说是实在太晚了,信可以明日再写。
              我坚决道:“今天夜里必须写完了,你明儿一大早就叫把绢包和信笺一起送出去。”
              一封信笺,几颗红豆,已是我这个最不懂浪漫的人做过的最浪漫的事。


              1420楼2017-02-18 1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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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六章:蔓蔓
                在清凉台一住便住到了夏天去。
                时间过的很快,没过多久大家便都忘却了我小产的事情,络绎送礼慰问之人少了许多,我也能安安心心住着养身子。
                虽说人住在清凉台,心却时时刻刻系着王府,账目三天两头送到面前仍然不放心,黄管家每个月必定要来一次清凉台详细报告一次,太医劝了几次,我也都没有听。
                玄清猛然一走,我又病着,若此时王府出了岔子,当真是叫世人把我的笑话都看尽了。
                而在这几个月当中,家书难等,日日都是煎熬。玄清走了半年多了,一共只接到两封信,而我不知道多少次提笔写了一篇又一篇,然后又因着不能寄出去惹他担忧,再一篇一篇的扔掉。
                玔儿看不过,有时候便偷偷替我收起来,因着怕我看了又伤心,便都替我藏好。我心知肚明,也只是装作不知。
                初夏时分一早,难得我睡了个好觉,尚且躺在榻上没有起床。忽然采蘋进来,颇为小心道:“方才小厮来报,说是端贵妃携温仪帝姬来了,方才就在正厅坐着呢,玔儿已经去了,王妃也准备准备罢。”
                我听了受惊不小。按理说嫔妃出宫都是大事,怎么也该好好向我通报一声才是的。再者说端贵妃如今是宫中位分最高者,怎么说都不应该这样无声无息地来。
                于是立马起身,以至于起身时身上轻飘飘的,险些跌上一下。采蘋已经找了衣服出来,是一套深紫绣海棠花褙子,虽是缎面的,领口袖口却都用银线滚了边,一点不显得轻浮。
                刚换了衣裳,头发挽了一个松松的髻,一概首饰都还不曾配上,便见玔儿进来,说是端贵妃与温仪已经在前头堂屋里坐着。
                于是匆匆忙忙出去,果真两人已经坐在正席,于是赶紧上去行礼问安。
                端贵妃没动,温仪已经离座将我扶起来。抬眼时发觉温仪比我上次见到仿佛又长大了些似的,眉眼温柔,手软软的搭在我的手上,然而一想到上次的对话,只觉得温仪的眼睛也深不可测起来。
                心中一凉,却只装作什么都不晓得,笑意盈盈对端贵妃道:“玉隐全然不知贵妃与帝姬前来,什么准备都没有,还请贵妃与帝姬恕罪。”
                此时采蘋已经搀着我坐下来,我忙叫人上新茶,又吩咐丫鬟下去拿果点,端贵妃叠声叫我不要忙,她们不过寻常来坐坐。
                端贵妃含笑执了了我的手,细细观察,又道:“原本的意思就是不想叫你知道,以你周全的性子肯定又要隆重准备一番。如今你身子没有养好,本宫是来探你的病,怎么好叫你劳动。本来是该再等等再来看你的,倒是前两日良玉提醒了本宫。这孩子宫中呆的烦闷了,又听说清凉台是个幽凉的好去处,在我旁边说了好几日了。”
                我转过身子去道:“谢谢帝姬还惦记着。”
                话是这样说,眼光却只停留在温仪拿着茶碗的手上,连她的脸都不敢看。温仪的声音仍是轻柔端和的,如夏日清风一般道:“此时没有外人,碧姐姐这话太生分了。”
                我只觉得她话中幽深而不可预测,一阵阵的心悸。
                “听说这几个月你一直在养着,怎么还是瘦的这么着,方才你身边的丫头们说你日常还要看账目,管府中大小事,本宫劝你一句你休要不爱听,这身子终归是你自己的,哪能这样糟蹋了去。”端贵妃看着我的形容,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这女子生孩子如同是到鬼门关走了一趟,可是女子小产就如同是生了孩子一样的,也需要好好的将养,若是年纪轻轻同本宫一样落下了病根就不好了。”
                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出来的急,只略施粉黛,这几个月的病色都写在脸上,愈发不好意思起来,含笑道:“哪里就有丫头们说的那样严重了。娘娘是没见着这几个月的样子,太医吩咐了不准出清凉台的大门,这个也不许动,那里也不许去,整日里就在床上躺着了,若是再不寻点事情来做,当真是要闷死在这里了。”
                “原来是太医吩咐了,前两日还想着你怎么身子略好了也不去宫里坐坐。”端贵妃捧着茶喝了一口。
                “淑妃刚刚有孕,而玉隐则是刚刚失了孩子,若是此时进宫,也怕冲撞了淑妃,”我不缓不急,提起甄嬛时已经是心如止水,“等淑妃过了六个月再去看望才是正理。”
                前两个月宫中传出消息,淑妃再一次有孕,皇上十分喜悦,爱若珍宝。虽然甄嬛有孕的时间是从赫赫回来好几个月的事情了,然而毕竟玄清之前去找过她,两人也单独相处过,再者说谎报孩子月份的事情甄嬛也不是没干过,于是刚刚听到消息时疑问也在心底打着转。然而玄清说过,他与甄嬛之间已经是一干二净,什么都没有发生,所以我选择相信,甚至在寄信时也未曾提到关于此事的只言片语。
                “淑妃有孕的确是大事,因着上一次皇后推她以致小产,此次淑妃有孕之后一切吃食用度都有好几个太医查看着,当真是谨慎的不能再谨慎了。”端贵妃念叨了一句。
                我用余光瞄着坐在一旁的温仪,温仪正捧着茶盏喝茶,眉目恬淡,一点看不出内心的起伏。
                若不是上一次看过温仪那样冷漠犀利的样子,任谁也想象不到这个十四岁的柔弱帝姬竟然已经在暗地里知道了一切。
                “碧姐姐的茶实在是好,”温仪不动声色的把话题一转,美目一扬同我对视,反而是我心虚地移开了眸子,“这茶的滋味清淡却甘甜,不知道是什么。”
                我开口浅笑:“这茶叶原本没什么特殊的,是收的明前龙井,想来贵妃和帝姬在宫中都是吃惯了的。这水是新莲叶上收的露水,清凉台的莲开得比别处早些,又比别处要好,所以这露水也格外清甜。”
                “是了,早就听说清凉台的荷花是一绝,从来没有来看过。前两日良玉还和我念叨着要吃莲蓬,偏偏这时节宫中还没有莲蓬。”提起温仪帝姬,端贵妃的脸上洋溢起一种特殊的骄傲与欣喜,“旁人不知道,你却是晓得的,良玉这孩子口味古怪。众人都嫌莲心清苦,她偏偏喜欢挑莲心来吃。”
                我一听,忙一叠声地吩咐丫头们把最新一茬的嫩莲蓬摘出来给温仪帝姬。
                温仪看上去兴致高了一些,手挽着端贵妃的手央道:“尝听人说清凉台荷花甚美,今儿天气又好,母妃陪着良玉去看看好不好?”说罢又转脸对着我,“碧姐姐也该出去散散步才是。”
                端贵妃也欢喜起来,答应着便就要站起来,不知道是起的急了还是如何,竟一时站不稳,多亏温仪在旁紧紧扶住。
                “不知怎么了,身上仿佛不大好的样子。”端贵妃说着,已经被人搀扶着重新坐了回去,“本是来探你的病,怎承想现在竟是本宫自己病起来,探病不成反而还给你添了麻烦。”
                “贵妃说的哪里话。”我一面说着,一面吩咐了下人清扫了一间屋子出来,一面让人扶了端贵妃去休息。
                温仪要在她身边伺候,反而被端贵妃推开,宠爱道:“你好不容易出宫一趟,不需要照顾本宫,本宫自有人照顾的。去罢,你不是要去看荷花吗,去和王妃看看玩玩。”
                温仪听了,便站在原地,等着端贵妃休息去了,才又起身朝着荷花池方向去。
                我与她并肩同行,惊觉这个小姑娘已经跟我差不多高了,从侧面看上去已经有了少女的窈窕姿色。这时才真切想到温仪今年已经十四岁了,早已不是我记忆中那个身量娇小的小孩子了。
                “方才,帝姬早就尝出那是什么茶了,是不是?”我没有看温仪,却问得很笃定。
                温仪在我身旁轻轻笑了一声,道:“果真什么都瞒不过碧姐姐。”说罢,又补充,“母妃最近在吃一副补气养身的药膳,而露水性凉,与药性相冲,所以才会难受。”
                “帝姬早就知道,却完全不阻止。怎么,如今对自己的母妃帝姬也能狠心至此了吗?”我只觉得心微微地凉。
                “那药膳是极温和的方子,而露水又少,即便相冲不过是头晕,躺一会便没事了,不会有什么大危险。正好趁这个时候,温仪也想好好跟碧姐姐说几句话。”温仪一字一句说得很明白。她的声音很好听,如同玉珠落在瓷盘里,一点也不焦躁。
                “玉隐以为,上次帝姬已经把要问的都问完了。”此刻我反而心定了下来,语气平和,若是不听内容,反以为是极关切的对谈。
                说话间已经到了荷花池旁边的凉亭,早有丫头们端上来新摘的莲蓬。我们俩坐定,又有人捧了新茶和点心。
                “淑妃有孕的消息,碧姐姐早就知道了?”温仪本来脸朝着荷花池,此刻将目光转到眼前的莲蓬上,十分平静的问我,“这边碧姐姐刚刚失了孩子,淑妃就有了身孕,可见是世事无常。可惜了,这世上好人总是遭罪…”
                我面上波澜不惊,暗暗揣摩着她的用意,不接着她的话走,反而反问道:“玉隐以为,帝姬的问题总会高明些,不至于愚蠢到来挑拨我们姊妹的关系。”
                温仪不怒反笑,伸手取了一个莲蓬,开始轻轻地剥,浅浅地叹了一句:“看来碧姐姐真是认定了良玉是那般心思叵测的人了。”说罢,又补充道,”碧姐姐也不必担心,在这样的时候,温仪是怎么也不敢动淑妃的。”
                “且不说良玉只是一个小小的帝姬,羽翼未丰,如今宫中谁不知道淑妃与贤妃胡蕴容正争得如火如荼。贤妃一向是看不起我们母女的,若是叫她得了势,我们母女哪里还有好日子过?所以,淑妃不能有事,至少…现在不能有事。”
                温仪转眼间已经剥了半个莲蓬,捻着一颗剥好的莲子问我要不要,我摇了摇头。
                “帝姬既然已经想得很明白,那么玉隐也就什么都不必说了。”我心里安定了一些。从前,我只怕温仪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做出些出格的举动来,如今看来,她竟能如此沉得住气,这样的眼力和胆识比当年曹琴默要高明的多,当真有几分端贵妃的影子。
                甄嬛遇上了一个危险的对手,而她对于这个对手还一无所知。这真是一场好戏,我心中默默地想。
                “但是,世界上真有这样不公平的事情吗?一个人杀了另一个人,她当真就什么代价也不用付出,就可以毫无愧疚地过完她的下半生吗?想来,这世界总不能不公平到这样的地步,是不是?”温仪眸子闪动,散发出一种狠厉的光芒来,在她温和的脸上显得突兀而惊心。
                “这世上不公平的事情也多着呢。帝姬若要报复自然是正常不过的事情,而这些计划,帝姬不用和我讲,只要保护好自己也就是了。你的那些计划,玉隐不知道,才是对你最大的保护。”我真诚道。
                到了这样的时刻,我没有傻到以为自己还能扭转温仪的心性,然而我又怎么能愿意这样一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受到伤害。
                “碧姐姐,良玉只问你一句,之前那些年碧姐姐对良玉的关心,可是真心实意?”她的眼睛望着我,此时眼睛清澈无比,丝毫不见刚才的狠心。
                “当然是真心实意!”我回望她,“怎么,帝姬上一次不是说再也不要与玉隐有任何的瓜葛了吗?今日竟推心置腹说了这些,难不成,又肯相信玉隐了?”
                温仪沉默了很久,吃了两粒莲子,终究是哀哀地叹了一口气,低下头轻轻地说:“良玉觉得活着实在是很辛苦的一件事,从来没有人教过我要相信哪些人,不相信哪些人,而现在良玉恰恰觉得,仿佛谁都不能相信。可是,人活在这个世上,总还是要信几个人的,是不是?那么,良玉能相信碧姐姐吗?”
                我只觉得一口气提到了心口上,热泪一瞬间涌上了眼眶,撑的眼睛发酸。
                “帝姬自然可以相信玉隐。”我真挚道,“玉隐不是对帝姬全无隐瞒,可是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为帝姬的安全考虑。”
                温仪收敛了眉眼,过了半晌才舒心地微笑起来:“这很好。那么,良玉也不想问碧姐姐到底隐瞒了什么,碧姐姐也别来问良玉的计划,咱们彼此都不要刺探彼此的秘密。可是若良玉想找个人说说心里话的时候,碧姐姐都愿意听,是不是?”
                我微笑道:“这是当然的。”
                我忽然发现,温仪她既不是我当时想像的那样一个单纯无害的孩子,却也远不是一个阴险毒辣的女人。她的困惑,犹豫和迷茫分明是一个孩子的迷茫,她仍然有着一双孩子的眼睛,盛满了那么多的不确定。可是,她所面对的却是这样一个险恶的成人世界,她的手段,阴谋和试探分明都携带者成人世界的最阴暗之处。
                她是一个孩子,却被迫用那双孩子的眼睛面对这个世界。想到这里,我却觉得温仪是个可怜的人。


                1449楼2017-04-14 1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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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大家郑重地道一声抱歉,毕竟太久太久都没有更新了。这两个月真的忙到飞起,感谢大家的不离不弃,我没有放弃,还会继续更新!


                  1450楼2017-04-14 1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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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七章:波折
                    转眼已至炎夏,甄嬛的胎过了五个月,胎像很平稳,皇上特许家人进宫探视。我想着若是不进宫叫人捉住了话头不好,便决定挑一天入宫看望甄嬛。
                    在入宫的前一个晚上,收到了玄清从远处寄来的信笺。
                    信的开头照例是问我好不好,予澈好不好,又简单问了王府的情况和天气。后来他说他的生活一切都按部就班进行着,边疆地方到了夏日里白天暑热,夜晚寒凉,好在他已经习惯,又说我为他准备的东西样样都有用,没有一样多余的东西。
                    读到此处,会心一笑。我自然知道,他说了这么多,不过想让我放心而已。
                    最后时玄清说最近总是失眠,想着清凉台的莲蓬,想着王府的光景,每每想到总觉得从前的日子安闲得宜,也后悔没有好好珍惜。最后又说让我注意身体,寒凉的食物不让碰,也不许贪凉少穿了衣服,林林总总事无巨细。
                    随着信件一起寄来的,还有一个药方子,玄清信上说是求了旁人得来的药方,专门为小产的女子补身子的,还有几味这里不大常见的药材,也都一起寄了来,最后还不忘嘱咐一定要给太医看过了才能用这个方子,不许我擅自吃。
                    虽然玄清不直接说,但我知道,一字一句都写着思念。
                    思念,原本在我心中这是个很宏大的词,总觉得要说得风花雪月,缠绵彻骨才好。只是如今这信件中一字一句,无一字思念,却字字都是思念。
                    于是叫人研墨铺纸,连夜给他写信,写王府的光景,写天气,写予澈的成长,写我对他种种的想念,足足写了五页纸。
                    写完后叫人把信发出去了我才放心睡觉。
                    因为熬了一个夜,第二天早起精神就不大好,出了一身的虚汗。
                    虽说现在身子已经差不多养好了,仍然常常感到身上乏力,动不动就一身一身的出虚汗,精神也比以前短,总是没由来的困倦。我是个不肯服输的人,总是表面上硬撑着,内里却早已疲惫不堪。
                    因为这次是去探望甄嬛,不好穿的太素净了,于是换了一套水红绣金线的褙子,内里一件浅桃红的中衣,系一根缎面刺绣的宫绦,下头配上淡粉的襦裙,也算是夏日里很得宜的装扮。
                    为了掩盖气色,特意厚抹了脂粉,又精心梳妆了一番,才出了门。
                    向着淑妃寝殿走过去的路上,正巧遇上了叶澜依。叶澜依是一贯清清冷冷的打扮,见了我,嘴上挂了一个似有若无的笑容。
                    已经撞上了,总不能装作没有看到,便上前互相行礼。如今我已经是王妃的身份,论起品级与宫中嫔妃是平起平坐的,于是便不用像从前那样顾忌。
                    “今日天气炎热,不想小主这样好兴致出来走走。“我寒暄了一句。
                    “王妃这是要去淑妃宫里吗?”难得叶澜依竟然主动问起来,“正巧我与王妃同路,不知道王妃介不介意同我一起走一段。”
                    我想着未央宫地方和叶澜依的寝殿根本就是南辕北辙,哪里有同路的道理,她此时出现,分明是成心来堵着我的。
                    虽然心中从前对她有许多的不喜欢,此时也暂且答应下来,两人比肩向前走。
                    “前一阵听说了王妃的事情,王妃可要节哀,多多保养自己的身子。”叶澜依破天荒地学会这些客套话来,我惊讶地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应答。
                    “记忆中小主是最心直口快的人,什么时候也学会了这许多场面话来了。”我轻轻地揶揄她。
                    叶澜依并不以为意,毕竟我们两个对话时,从来也没有过什么好语气。
                    “清河王已经去了好几个月了罢,不知道,一切可还好?”叶澜依终于问到了正题上。
                    “王爷一切都好,劳小主惦记着了,”我很清楚她的心思,“上一次小主救玉隐和小王子的性命,玉隐一直还不曾当面感谢。”
                    这一句感谢倒是真心实意的,若是没有了叶澜依,只怕我早就成了那大熊手下的一顿晚餐,纵然我平常再不喜欢叶澜依为人做事,在这件事情上,我却当真佩服她的勇气。
                    “王妃不必郑重感谢,当时的情况,我不过是出于本能。”叶澜依口气云淡风轻,“然而,也是在那一次,我倒是很佩服王妃的勇气。”
                    “当时,我看得出清河王是当真的为王妃担忧,还在心中佩服王妃的魔力,竟能让王爷回心转意,移情别恋,”叶澜依的用字很轻佻,让我有些微微地不舒服,“不过,想来可能还是淑妃的魔力大一些,王爷为了她,竟然…”
                    虽然四下无人,毕竟是在宫里,她竟然这样口无遮拦,我着实吃了一惊。
                    叶澜依话没有说完,但我知道她心中一定是怨着长姊,怨长姊让玄清沦落到了现在这样的境地。我依然没有搭话,静静地看着她的愤愤不平。
                    “呵,没想到隐妃当真有这么好的定力,王爷待她如此,你竟一点都不怨恨妒忌?”叶澜依很讽刺地看了我一眼。
                    我静和地笑了一笑,道:“王爷待玉隐如何,只有玉隐心里最清楚,无需旁人来提醒。说到底,这总归是我们夫妻间的事情。”
                    与叶澜依的对话就到此为止了,我无需像她解释我和玄清的关系,而这种笃定,正是来自于我对玄清的了解和对于我们这段感情的了解。
                    进了未央宫,只觉得花草馥郁,院落里虽然炎热,房内却十分凉爽舒适,一点感觉不到是在夏日里。
                    甄嬛正坐在正殿里低头绣花,看着我来了,忙笑着叫我进去。瑾汐已经在座上铺了软垫,又有小丫头上了茶。
                    “长姊这里真是世外桃源一般,花草芬芳,凉爽宜人,可见皇上当真宠爱长姊。”我坐下来,端起茶来闻了一闻,果然不是我们日常喝的茶叶。
                    “旁人打趣我也罢了,你难道不知道?皇上如此尽心,也是因为我身孕的缘故。”甄嬛的肚子已经将近六个月了,如今行动上已经开始不便,此刻坐在塌上也必须靠着垫子。
                    我笑得很和煦:“长姊上一胎有些不顺当,这时候小心些也是必须的。”
                    “前一阵听说你伤心过度,十分消瘦,今儿一见当真是瘦了不少,怎么,这么长时间了身子还是不好吗?”甄嬛身子微微前倾,十分关切,“你如今一个人当家,虽然要尽心尽力,但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我低下头,笑得有点勉强:“身子不好也不是这一朝一夕的事情了,长姊最知道,从前玉隐的身子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如今…罢了,不过是一日一日地熬就是了。”
                    大概是我说的话太丧气了,甄嬛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长姊最近身子怎么样?这一胎可一切顺利吗?”我转了话题。
                    “玉隐…”甄嬛忽然盯着我的眼睛,让我有些措手不及,”我想,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这个孩子与清河王,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玄清仿佛是我们姊妹间一个永远迈不过去的坎,甄嬛与我的脸上都挂着一种尴尬的神色,气氛甚至瞬间剑拔弩张了起来。
                    我放下茶杯来,柔婉地笑了一笑:“长姊为什么要突然这样提起,玉隐自然知道这是皇上的孩子,又怎么会疑心呢?”
                    许是因为我神色中没有太多的惊讶或猜疑,甄嬛也就不往下说了。我无意去逼问甄嬛关于她和玄清在大漠中发生了什么,自然,甄嬛的骄傲也不容许她说出玄清没有碰她的理由。
                    于是我们两个都尴尬地笑了笑。
                    我徐徐问道:“说起来,玉隐也很好奇,长姊是怎么相通的,竟愿意再与皇上有一个孩子?”
                    甄嬛愣了一瞬,仿佛没有料到我会这样问,她的护甲划过软垫,我便听到了丝线拉扯的声音。过了好一会,甄嬛才摸着肚子很轻很软地回答:“大约,本宫是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上一个没有生下来的孩子…玉隐,上一个孩子是怎么没有的,你应该很清楚,自从失去了那个孩子之后,我常常夜不能寐,十分愧疚,如今我常常想,也许这个孩子就是上天给我的第二次机会罢。”
                    许是尝过了当母亲的感受,我对甄嬛的这一番话格外有感触,也丝毫不怀疑她的真诚。
                    “我这一生,大概真就只能这样过下去了。守着皇上,守着这几个孩子,守着这个提心吊胆的后宫。”甄嬛的语气充满一种淡漠,再也没有什么对生活和爱情的憧憬与激动了。
                    我想,她大概自己也察觉了玄清对她的爱意已经一点点流失,可是她太骄傲,当然不肯承认,而我也断然不会提起这个话题,于是两个人相顾无言,不过略坐了坐我便走了。
                    这个夏天,马上就要过去了。


                    1459楼2017-05-01 1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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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八章:困境
                      入秋之后我的身体逐渐好转,才认真开始补看这几个月的账目和书信,却查出好几笔烂账来。
                      为着玄清赴任一件事就额外花了许多银子出去,后来我一病就是大半年,请医问药不算,家里用度没有人看着,更是一笔乱帐。此事我身体渐渐好了,方才觉得焦头烂额。
                      玄清赴任,月例银子自然紧着那里用,每个月月例一下来我便紧巴巴地叫人把大部分都送出去了,王府的吃穿用度基本都靠每年田地的银钱,而黄管家前两日才告诉我,从夏日开始田地里旱得一滴雨都见不着,恐怕今年的收成要大加减少。
                      为着这一件事情,我同王府上的下人发了好大一通怒火,气的拍着桌子,把自己的手都拍红了。
                      “你们怎么不早一点告诉我?”我气的鼻子又酸又涨,”黄管家,你是管理王府的老人了,平日里玉隐尊你敬你,怎的把你尊敬的学会了欺上瞒下?王府一向经济上没那么富裕,如今王爷一走自然是多了许多开支,若是田地上收成不好,你更该早早的告诉我,这样也好事先筹谋起来!这会你见着我身子好了瞒不下去了才告诉我,可是我能怎么办?下个月的月钱发不发的下来可都是问题呢!”
                      盛怒之下,没人敢反驳我一句,黄管家脸色蜡黄地站在底下,半晌说不出话来。
                      待我回房,心情平复一些,采蘋才敢劝慰:“王妃也听奴婢一句实话,这件事倒不是黄管家一味想瞒着王妃,只是王妃前一阵子身上不好,实在不能拿这些烦您,这也都是为了王妃的身体着想。再者说了,这旱涝保收都是靠老天爷吃饭的事,难道早一个月报给王妃,王妃还能让老天爷下雨不成?”
                      逐渐恢复理智,我也知道自己的火气未免有些过分,只是现下困境犹在,我一刻也舒展不开眉头,便对采蘋道:“王府中状况一向不大好,不过从前是为了面子上好看,强撑着也罢了。如今王爷一走,咱们那位皇上表面功夫好看,可是放眼这朝廷内外,哪一个不等着看咱们王府的笑话?是,早报给我我也不能叫老天下雨,但好歹能早早的想办法预防起来。这下好了,几个月的烂账都给我瞧,马上要发月例银子了,这几百口人的月钱从谁身上拿?”
                      采蘋也哑口无言,被我说得忧心忡忡起来。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头更加痛起来。默默盘算了一会,才开口把玔儿唤进来,开口道:“你们去库里把我的陪嫁收拾清点一下,偷偷的弄出一箱来当了去,记得一定要我的陪嫁,不许动从前尤静娴的,一分一毫都不能动!若是让沛国公府抓住了把柄,更是一番风雨。暂且,把后头几个月再应付过去罢…”
                      我忽然抬头看着屋顶上的房梁,想着一头吊死了是不是会轻松许多,然后又甩甩头,把这个丧气的想法用力甩掉。
                      玔儿自然有些不愿意,那些嫁妆,都是宫里的东西,甄嬛为了我出家置办了不少好东西,此时拿去当了,实在是可惜。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幸而这些都是陪嫁,被旁人知道了,不过是指指点点一阵,也就过去了。最重要的,是保住这个王府。”
                      吩咐完这些,我只觉得我的手都在抖,采菱不说话,默默给我斟一碗茶水,为我点了一支安神香。
                      /
                      玄清的另一封信在晚些时候寄到,相比于之前,这封信短了许多,大概是玄清十分的繁忙,可是这却让我生出一种感伤的情绪来。
                      我继续给他写信,写长信,掩去那些现实的无奈,我给他述说许多自己美好的幻想和希望。而写完又觉得他大概不愿意听我这样妇人的唠叨,于是把信纸揉了重新来过。
                      最后寄出去的信永远不足我原本写下的一半长,我愈发地畏缩,怕写长了他不愿读完。
                      深秋将至,我接到了另一个不好的消息:田地收成惨淡,恐怕难以支持王府的需求。
                      往年王府外头的田地农庄头一批收成都是留给王府自己使用的,王府日常的粮食肉类都从这上头来,而余下的拿去卖了钱,用这笔钱付了所有长工农民的薪,应当还有一大笔富余银钱供给王府做日常使用。
                      可是今年不同往日,收成惨淡,扣掉预留的王府日常使用的米面肉类,剩下的卖了钱连所有长工的薪资都付不全,更不要提余下的收入,这对于王府的运转来说,实在是雪上加霜。
                      坏消息总是不胫而走,一时间王府上下人心惶惶。许多王府的丫鬟小厮都是家生子,所谓家生子,他们从父母一辈就在王府生活,大部分都生活在王府的田庄里头,如今听说田庄有可能付不出钱来,都慌了神。
                      而我坐在深宅大院之中,只觉得头疼的像是要炸开,勉强镇定着想着对策。
                      其实王府中闲人不少,从前玄清在的时候就是如此,如今玄清走了,更显得有些人没有必要。只是,王府是不轻易减少仆从的,毕竟这是一个王府的排场气度,人人都不想输。可是燃眉之急便是怎么养活这一大家子,什么身份排场,也都被我丢到一旁去了。
                      “你吩咐下去,如今王府里好多不是家生子的丫头小子,你告诉他们,不论他们以前是被卖进来的也好,是自愿进来的也罢,如今他们若是不愿意呆了,想要出去,向你通报一声就能放人。王府里许多丫头年纪也大了,也不必等到二十五岁,若是他们家里人愿意,大可以领出去嫁人,就算是死契卖进来的也无妨,日后也就是自由身了。想来这样一说,许多人大概很愿意出去。”我一句一句说给黄管家听。
                      黄管家看着我,神色似乎还有些顾虑:”王妃此举到底有些欠妥当罢,纵然这些人愿意走,可是对王府的面子,总是个大损伤。“
                      “这怎么损伤王府的面子了?”我将眼睛一横,严肃道,“那些丫头小子们大多都是当初家里穷的吃不起饭,才把孩子卖进来当奴才,有些卖的还是死契,一辈子没个自由之身,如今王府宽宏,特下了恩典放出一批去,他们的家里人还应当感激王府的宽待才是。”
                      我这个道理的确找的恰当,即便是宫里听去了也只能说我肯施恩,一点说不到我小气。黄管家听罢,大概也觉得不能反驳,答应了一声就要去吩咐。
                      我略想了一想,叫住他,又补充道:“你可要说清楚了,那些家生的丫头小子不许逼迫人家走,他们的父母大多都在田庄里头,本来今年营生就艰难,人家爹娘还指着他们在王府的月例银子贴补,若是此时逼迫他们离开,也太不仁义了。”
                      黄管家听了,终于露了个笑脸:“到底是王妃心地慈善。”
                      我听着,却一点不觉得自己受了赞美。
                      回到我自己房中,采菱才不高兴的努努嘴,说道:“按照王妃刚刚说的条件,采菱第一个就要被王妃送出去了!”
                      我听了这话,心中一惊,回头道:“怎么,你想家了,也想出去了?”
                      采菱忙摆摆手,赔笑道:“王妃可别会错意思,采菱是年纪大了,也卖了死契,但不是被家里人卖进来的,我的家里人…早就不知道在哪里了。采菱是走投无路被人贩子卖进来的,进来之后幸而摊上王妃帮助,才到了今日,只要这王府还在一天,采菱自然是要为王妃效力的!只是…曾经那些与我一同进来的人,他们虽然是被家里人卖进来,可是那些家里人对她们一点也不好,专卖孩子生存的,如今叫他们领出去了,说不定转手又卖给别家,想想也是可怜的很。”
                      我叹了一声,却也无可奈何,苦笑道:“可是现在,我也只能对不起他们了。”
                      沉思了一会,又问采蘋道:“上次当了东西的钱,可还剩下一些?”
                      采蘋答:“还剩不少,王妃怎么突然问起来?”
                      “拿那一笔银子先把田庄里长工的钱抵上罢,人家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咱们王府不能叫人家活不下去啊。”我叹了一口气,看着窗外的月亮又爬上来。
                      十日过后,果然有许多人被领了出去,我重新分配了人手,王府的危机暂缓,但我心中仍是如同压了块大石头一般,觉得喘不过气。
                      这寂寂的日子显得如此漫长,如果没有玄清的存在,我甚至不知道怎么活过明天。


                      1467楼2017-06-02 1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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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九章:疑心
                        眼看着已经是深秋的时节,天气一天天地冷了下去,予澈转眼就快要三岁,长得很快,从前的衣服都已经穿不下。
                        宫中摆了宴席,各个王府都受了邀,本来我身上不好实在不想去,可是王爷一走,我不想让人看了笑话觉得清河王妃是个只会躲在府中的怨妇,于是免不得应着。
                        王府开销紧张,我已经吩咐了各人分例都已经减少,唯一没减的便是予澈的一应衣服食品,为了此次宫中宴会,也特意做了一身新衣服。
                        倒是我自己,因为病了几个月,从前的衣服稍显宽松了些许,便叫人现做了一身衣裳,布料还是从前封王妃时赏赐下来的,饶是精心保护,毕竟在库里放了一年,看着不像是簇新的。
                        我对这些一向不甚在意,在这种特殊的时候,也不由得在意起来了。
                        于是隆重打扮了,甄嬛却邀我早些进宫去她那里坐一坐,我便带着予澈一同前去。
                        予澈见了甄嬛倒是不大亲热,但他喜欢灵犀,一见了面就只跟着灵犀跑。灵犀比他大上两岁,如今也快要五岁了,见着我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坐在我怀里,过一会便拉着予澈拼七巧板去了。
                        今日甄嬛宫里人齐全的很,德妃和端贵妃都在,温仪和胧月两个在角落里嘀嘀咕咕的说话,胧月的手极自然地挽了温仪的胳膊,帕子掩着嘴,笑得十分开心。
                        温仪见我来了,不过行了一个礼,神色无异,又转过脸去同胧月玩耍了。
                        看着二人亲密无间,又想起温仪从前的话来,暗自怀疑自己是多心了,温仪不过还是个孩子,兴许说过的恨随着时间过去,也就淡了。
                        甄嬛的身孕已经很明显了,大腹便便连走动都有些困难,总要两个人搀扶着,但她心态倒很好的样子,总是絮絮同旁人说话,相较之下,我确实安静地多了。
                        于是甄嬛又问我府中生活如何,身子有没有恢复,我也淡淡的应下来。
                        倒是此时敬妃忽而笑了笑道:“你们瞧,小王子与灵犀在一处玩耍,两个人一句话都不说,也不知道王妃怎么教养小王子的,他这样小却这样沉静乖巧,倒不似我的胧月,那样上蹦下跳的,一刻不能安生。”
                        我本来未曾注意,被敬妃这一提醒,便偏头看着予澈,予澈正跟灵犀坐在一起拼七巧板,但只见着灵犀拼,予澈便乖顺地坐在那里,眼睛只盯着灵犀的手看。
                        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如今玄清不在身边,本只有我一个人带着予澈,他又偏偏跟宫里这些帝姬玩得好,跟屁虫似的跟在灵犀旁边,长此以往,对于男儿终究不好。
                        于是我便问甄嬛道:“怎么今天没见到予涵?”
                        甄嬛露出一份真切的骄傲与舒心:“涵儿同二皇子在外头学骑射呢,瑾汐正看着。今日你恰好来了,倒不如咱们一同看看他们练骑射去。“
                        这话正对了我的心思,于是欣然领着予澈与他们一同去了。
                        如今外头日头正大,虽然是深秋了,站在阳光里也还觉得热,待我们到时二皇子予沛已经在旁边休息,贞一夫人正陪着他,为他擦掉额上的汗水。
                        甄嬛见此情状,便唤还在练习的予涵,予涵有些意犹未尽地下来。相比于二皇子予沛皮肤雪白,予涵晒得小脸通红,却笑得爽朗,是个男子汉的模样。
                        甄嬛一壁为他拭着汗,一壁劝道:“这大热的天你不要勉强自己,若是热了渴了,就同师父说,总要适当休息着,不要这样勉强自己。”
                        我听着,懂得甄嬛的用意。宫中除了大皇子,其他几个皇子年纪都小些,正是争得厉害的时候。如今朝中早就响动着立太子的提议,只是太子人选迟迟悬而未决,这时候让予涵太过出挑,怕是会引起小人加害。
                        甄嬛当然最懂得,不能明着出了风头,惹祸上身。
                        而我又转头去看予澈,予澈似乎被那弯弓吸引,一直盯着看,我心中虽然欣喜,但想着玄清便是因为军队权利才被皇上忌惮,心中又不安起来。
                        当了母亲的人,心思大抵都一样。
                        经过这几件事,晚上的宴席我也提不起兴致来,再者皇上嫔妃众多,莺莺燕燕出尽了风头,我不过坐在侧席点头微笑而已。
                        而我满心里想的,只是想给玄清写一封信。
                        回到王府,提笔给玄清写信,除了惯常的内容,我更是拜托他能够在心中多多写他在边塞的生活,边疆的风土人情,这样我便可以读给予澈听。
                        予澈渐渐地长大,父亲应当要成为他的榜样,我期盼着予澈能成为他父亲那样的人。
                        迫不及待地将信寄出去,两个月后收到回复时,却是短短的一封信。
                        我从头看到尾,却一个字也不曾提到边塞的生活与风土人情,只是平常的问候与关怀而已。
                        拿着信一个人坐在房中怔了许久,心底漫生出许多恐惧与焦虑来,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也都浮出水面。
                        我不断地想,也许他是太忙了,忙的没有功夫给我回信;也许他过得不好,或是受了伤,没有办法给我写长信;又也许,他在天涯的另一端,忽然又想起了甄嬛的种种好处来,他不再爱我了,不再在乎我了…..
                        我就这样想着,想着,在房中自己踱着步子,觉得心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万般苦恼之下,我又给他写信,再次言辞恳切地恳求他能够跟我分享自己的生活,能够让我和予澈走近他的生活。
                        这漫长的夕阳下,我觉得如同浸在冷水里,我怕极了这种感受,我怕玄清不再爱我,我怕他抛弃我,似乎没有玄清,我就再也活不下去。


                        1479楼2017-07-06 2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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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章:空空
                          连着给玄清写了好几封信,可次次他回复的都寥寥草草,只是说如今为了恢复边疆集市,忙得脚不沾地,而最近的这一封之中,更是间接提起边疆集市刚刚启动,需要大量钱财投入才能运转。
                          我看一遍就晓得他的意思,不过是想让我再多些往那里寄钱就是了,然而对我信中所提,他只字都不回应,我甚至怀疑,他有没有看过我去的信。
                          心情纷乱,却还是按照他说的,将贴补的银子寄了过去,而在府中更缩减了开支。
                          心中虽然十分忧虑生气,面上却没有显现出来,只如常管家,又询问予澈的近况,看天色渐晚,采蘋便安排着叫我睡了。
                          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想着自己已然失去的那个孩子,想着予澈,想着远在天边的玄清,想着王府这个烂摊子,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落。
                          我战栗地厉害,却死死抓着被角,不想让自己哭出声来。
                          然而我的脑中忽然浮现出玄清近来的那几封信来,他字迹潦草,写得仿佛很匆忙,语句中谈论的多的,都是时事,却对自己的生活提及甚少。
                          那些字迹一点点浮现在我面前,终于是忍不住,哭出声音来。
                          我狠命地捂住了嘴,泪水从指缝中流出来,我感觉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哭过了。
                          我不断地想,也许是玄清怨怪我失去了我们的孩子;也许是在边疆的漫漫长夜中他又想念起甄嬛的种种好处来,重新对她升起了爱恋;也许,他在边疆遇上了别人,比我更年轻貌美又聪慧的女子,相形之下,我成了一事无成又年老色衰的女子,他早已移情别恋…..
                          可是我知道,比起这些不切实际的揣测,更有可能的就是,玄清对我太放心了。从我嫁到王府里来,所有的事情都一手操办起来,基本不用玄清动手操心,仿佛只要玄清一句话,我就能妥妥贴贴的把他的要求都处理好。
                          我在选清的身边,有如一个随时应承他要求的仆从,只要他需要,我什么都可以办到。
                          可是,我又怎么能什么都做好呢?我也不过是个人,是个女人,我尽心尽力地协调好一切,可是当这一切都快要失去控制的时候,我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我希望每个人都过的安稳舒服,可现实不会让我轻易做到。
                          我哭得愈发伤心,身子蜷在一起,头疼的仿佛要裂开。
                          也许,真的是我太没用,为什么我就是做不好呢?为什么当玄清不能在外一展抱负的时候,我在这里深深的愧疚着呢?
                          哭了一整夜,眼睛肿的桃子一样,还是强打精神出去面对黄管家。
                          厅上黄管家带着一众人向我问安,等我点花名册。
                          因为王府人员遣散,府中缺了些人手,正巧庄子上没了收成,人手正富余,便调派了些庄子上的人到府里做事,条件是,月例银子没有变化。
                          即便如此,仍是有大批人愿意过来,毕竟比起条件艰苦的田地,王府里自然是什么都好。
                          于是便一批人一批人叫上来给我瞧,再由我统一分出去。
                          每一个人都规规矩矩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分到第三批时,站在当中个子极高的一个男子忽然抬起头来,像是四处张望,正好与我目光相对,他只看了我一眼,便慌忙低下头去,吓得再也不敢抬起来。
                          我心下有些不悦,但也不曾说什么。
                          过了两天,照例去各处巡查,又问黄管家这批新来的人做事如何。
                          “乡下庄子里的仆从,总是不如府里原有的人机灵,有许多事也得从头教起,不过耐心好好训导,也未尝不可。”黄管家立在我一旁,赔着笑脸。
                          我心下了然道:“这总是一项应急的好法子,如今也只得是这样。”
                          经过一片花圃,中间工作的仆从都不敢抬起头来,只有一个个子高高的男子抬头,并且直视了我,虽然他慌忙转看了视线,但我仍然觉察。
                          就是那个在大厅里四处张望的人,我一下子辨认出来。
                          这样的人留着,总是隐患,我默默想着,这个世界上麻烦已经太多,我不需要再多一个。于是吩咐了黄管家,叫他对那人严加看管。
                          过了几日,晚间做着针线时忽然想到自从玄清寄来上一封信,我还不曾回信,这中间已经有将近十日。
                          我心中对玄清堵着气,又急切地想叫他知道我的生气,于是想都没想,折了两张空信纸,塞进信封里,便着人发出去给玄清。
                          在这一刻,我甚至没有想到这样的举动会给玄清带来多少伤害或愧疚。
                          我只是想告诉他,我也是个人,我也有自己力不从心的时候。
                          采蘋从旁看着,抿嘴一笑,什么都不干涉,只是提醒我寒夜漫漫,又主动去后头为我烧汤婆子去了。
                          烛火忽明忽暗,外头风格外的大,树叶拍打发出扑簌簌的声响来,不知怎的我只觉得暗自心惊,仿佛今夜将要发生什么一般。
                          窗户忽然啪地一声打开,我吓得几乎惊叫起来,而又迟迟没有人从窗户外冒出来,我稍微心安一些,想着不过是风大吹开了窗子。
                          正在我心定些的时候,忽然从窗户外头翻进来一个人影,我的惊叫正卡在喉咙口上,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我看不清来人的面庞,只是一个个子极高的男子。我不住地后退,甚至忘了叫喊。
                          等到那人真正抓上了我的衣袖,我才惊声尖叫了出来。
                          那人身上有着浓烈的酒气,我一壁躲闪一壁寻找坚硬的东西击打他,可是我气力本来就小,又终归是个女子,被他用力一掰,手疼的便像是要断掉。
                          那人直接上来拉扯我的衣衫,我吓得魂飞魄散,手臂又被他擎制着,动弹不得,连意识都开始模糊起来。
                          眼前忽然一片亮光,采菱和玔儿两个已经冲上来,一左一右地想要拉开,毕竟却是势单力薄。
                          忽然一碗滚水泼到那歹徒头上,他立马松了手,我骤然失去了抓着我的力量,往后跌跌撞撞退了好几部,腰撞在桌角上,疼的刺骨。
                          玔儿马上围上来为我披住衣裳,此时我才发现自己衣衫上扣子已经被拽掉了好几颗,更加羞愤。
                          此时灯火已然大亮,早有小厮上前将那人制住,我稍微松了口气,恶狠狠盯着歹徒,一字一句,没有犹疑。
                          “杖毙!”


                          1497楼2017-08-05 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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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一章:风声
                            虽然我已经尽量叫人安静地解决此事,然而杖毙一个下人也还是惊动了不少人,当晚我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般,呼吸都不畅起来,于是便由几个人拥着去卧房休息。
                            心犹是怦怦直跳,采菱见我似乎吓得不浅,便主动上来为我宽衣检查,当她将我中衣解开时,却猛然发现腰上一个碗口大的淤青,都泛了紫,大概是当时在桌角上磕出来的。
                            我便逐渐觉得痛起来,采菱吓得轻声哎哟了一句,便要出去请大夫,我便急急忙忙地拦下来了。
                            采菱看样子也是吓得不轻,红了眼圈,却还是极力劝我:“王妃这伤不是寻常,总要请人来瞧一瞧,若是拖着不要拖出什么别的病症才好。”
                            我心下虽不安,却勉强支着身子笑道:“大晚上的,难道非要闹到众人皆知才罢休吗?再者说了,这事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到底要大事化小才好,哪能上赶着闹腾起来?”
                            “王妃…”采蘋也想来劝,我便率先摇了摇头,将她的话都堵回去了。
                            “什么大不了的伤等不了一夜呢?大不了明日再叫太医过来看就是了。”我强撑着抚慰她们。
                            她们大约也知道我素来固执,此刻强劝也没有用,便都怏怏退下了。
                            深夜之中我卧在榻上,仍觉得脊背的冷汗一层一层冒上来,忆起当时的情景,又后怕又恶心,又想起如今连自己的侍卫也这般放松起来,增添了许多担忧。
                            腰上的伤口隐隐地疼起来,即便是极力忍着,还是忍不住嗳哟了几声。
                            如此之下,这一夜自然是睡不好了。
                            第二日起来时候眼睛都肿了一圈,索性也就多赖了一会子,采蘋来叫的时候才小声告诉我昨日杖毙之人的身份已经查证,原来是田庄里侍弄花草的,往年给王府送来的花草种子都是他们那边的人负责,原本调了此人上来也是为王府修剪花草,谁知他倒偷偷起了歪心思。
                            “本来王府调他过来是怜悯他们庄子的人饭都吃不饱,他倒好,犯下这事情来,那么死了就死了,一点不值得惋惜。”我穿了衣裳,倒并不在意,也丝毫未对此人的死怀有任何后悔或怜悯。
                            “只是一件事有些难办,此人父母都是一辈子在庄子里为王府干事的,如今他们也年迈了,儿子又不明不白死在王府里,只怕到时候不好解释…”采蘋娓娓道来,有些为难。
                            “这也不难,既然是为王府效力一辈子的老人了,那么便给他们二十两银子,算是对他们的嘉奖,只是这王府的差事却再不能给他们做了,他们的儿子犯下大错,是他们失于教养的责任,恐怕王府再养不起这两个人了。”我说得决绝。
                            采蘋终究流露些不忍,犹豫了一时又笑起来:“王妃这样说也是正理,若是什么人都养着,什么人都不罚,真是要没了王法了。”
                            吃了早饭便有太医来看,因为伤的地方敏感,太医不好近身查看,又担心着伤势严重,太医便叫年纪大的医女近身细细查看,再报给他。
                            虽说伤口只是淤青,但面积却大,幸而没有伤着内脏,于是太医便开了丸药,每日用姜汤泡了送服即可。
                            听说没有伤着内脏,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而玔儿更是劝我趁着养伤的机会好好休息几日,不必每日到府里巡查。
                            我也觉得疲乏倦累,又觉得我这一切的努力都仿佛徒劳,于是便没有反驳,在房中安生地休息了大半个月。只是我却不自觉地想着府中的混乱,玄清的不回应,这一切一切都让我觉得无能为力,自然也生出了一种对自己的厌倦来。
                            只是大半个月后,当我又重新出入王府各处巡查时,下人们便露出一种戏谑又惧怕的神色来看着我,一开始我只当是他们因为我杖毙仆从的事心生惧怕,于是便不以为意,但是这样的眼神多了,也生出一种怀疑来,然而当我问贴身的丫鬟时,他们却又犹犹豫豫不肯明说。
                            直到杖毙之事发生了将近一个月,我才再次进宫,宫中又有些年轻的妃子进宫来,莺莺燕燕倒是热闹得很。
                            于是当一个极年轻又极艳丽的嫔妃与我正面相遇时,虽是正经向我行了礼,一转过身去却拿帕子捂着嘴,轻轻地笑起来,那笑声里全是不屑与嘲弄。
                            我便知道一定是又有什么新的流言传开,怕是与府中杖毙的事情有关。
                            走到未央宫中,只见几个丫头也在暗处瞅着我笑,而我一转过头,她们便低头忙自己的去了。我又愤怒却又疑惑,转头看看采蘋,她分明察觉,却也偏开头不肯说。
                            到了甄嬛那里,她正坐在厅里,而身旁的乳母抱着刚刚出生不久的小帝姬。
                            小帝姬还未正式取名,但皇上已经开口准许甄嬛想一个封号,甄嬛含着满足的笑意对我说:“你说‘雪魄’可还好听?冰雪为魂魄,极干净又纯洁。”
                            “自然是好名字,只是宫中纷乱复杂,若是帝姬真能干净天真便是莫大的福气了。”我难得笑了笑,凑上去细看。
                            婴孩还未满一个月,五官都未长开,但睡在乳母怀里安恬喜悦,让人看了心情便愉悦起来。这是甄嬛的第四个孩子了,如今她好像除了宫中的争斗,能够卸下心防的也就是这几个孩子而已。而那些情爱曲折,实在是太遥远,也太飘渺。
                            “你近来一向可好?听闻受了伤,现在可好了?”甄嬛偏过头来问我,语气里倒有几分真切的关心。
                            我笑得不以为意:“不过是皮肉擦伤,早就好了。”
                            “那就好…”甄嬛犹豫了半晌,还是提起,“你知道最近宫中对你谣言四起,怎么也不想想办法?”
                            “我倒一直没这个心思探听到底出了什么新谣言来,不过是众人等着看我的笑话罢了,还有什么好关心的。”我敷衍着,玄清走了快两年了,等着看我笑话的人一波又一波,我也早就习惯了。
                            甄嬛敏锐地看着我,又问:“你根本不知道他们在传什么流言,是不是?”
                            我点了点头,她的脸一下子阴沉下去了,将身边的乳母下人都遣散走了。
                            “那我今天也认认真真问你,你失去的那个孩子,真的是六王的吗?”甄嬛口吻凝重,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味。
                            我怔住,以为自己听到了个笑话,笑意已经到了嘴边,然而看着甄嬛严肃的样子,心中不安起来。
                            “自然是王爷的,不然还能有谁?”
                            甄嬛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道:“宫中盛传你杖毙的那个仆从其实是…是你的…”她终究说不出口,停了好一阵方才又开口,“又说你杖毙他是因为你们在府中偷情被发现,你怕事情败露才出此下策,甚至还有谣言说…说你上次失去了孩子是因为孩子不是六王的,而你怕被发现,便故意将孩子弄没了。”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一时间仿佛站不稳。怎么会呢,怎么会有如此荒唐的谣言传出来?一定是我府里的人出了问题,一定是谁散了谣言!
                            我觉得几乎要喘不上气来,手不自觉按在脖子上,却还是觉得如同溺水一般。
                            甄嬛忙将我扶着坐下,大约看我脸色不好,半晌没有说话。
                            待我平静之后,我却愈发觉得刚刚甄嬛那番话来者不善,于是面色冷凝着问:“那么长姊,是否对我也有这样的怀疑?”
                            她有些窘迫,又仿佛有点羞愧,但很快便镇定下来:“自然没有,我自然相信你。”
                            “若是长姊真相信我,方才根本不必问我。”虽然怒极,但此时竟意外地平静下来了。
                            甄嬛如此老练,竟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你也知道,本宫的怀疑不是毫无道理,你亲口同本宫说过,六王与你并无…并无肌肤之亲,然而你却又有孕,这实在也不同寻常…况且这两年六王不在,许多事情是会改变的…”
                            我听着,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却又坚决道:“可是长姊也很清楚,两年,可以改变许多许多的事情,而感情也是可以慢慢培养自然发生的。王爷与我夫妻间的事情我大可不必告诉长姊,但是,我跟在你身边那么久,你怎么能怀疑我对王爷的深情?”
                            我直视甄嬛的眼睛,狠厉的,坚决的看着她,咬牙切齿:“你什么都可以怀疑,但绝不要,绝不要怀疑我对他的情深!”
                            我几乎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未央宫的,只觉得空气都浓稠咸涩起来,耳边嗡嗡直响,震耳欲聋。
                            而当我走在出宫的路上,却迎面遇上了叶澜依。
                            此时实在没有心情对付她,本想匆匆致意就走,她却住了脚步,朗声告诉我:“我相信王妃。”
                            若说一点不吃惊是骗人,于是便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王妃不是什么好人,但只有对王爷的感情,我从不怀疑。”叶澜依说得笃定,“宫中的流言最不应该留心,她们说腻烦了,自然也就停了。”
                            我未曾想到,竟然是一向与我针锋相对的叶澜依在这里宽慰我,一时间五味杂陈,苦涩道:“从来没想到,你竟比我的亲长姊还要懂我。”
                            她嗤地笑了一声,半眯着眼,头抬得高高的,给人一种不染世俗的感觉:“大约,我们都是差不多的人。”
                            我不置可否,她也主动与我告别。
                            /
                            采蘋见我阴沉着脸从宫中出来便识趣地什么都不说站在一旁,我冷冷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未说便上了车。
                            待到了府中,我便紧急召集了全府上下的下人,天色已经晚了,打着灯笼往下一看,站的全都是人,大家低着头,连呼吸都不敢重了。
                            我瞥了一眼众人,冷冷道:“杖毙那暴奴那晚,在我门口当差的侍卫有哪些?”
                            人群中八个人战战兢兢地走上来。
                            我一眼都未瞧他们,命令道:“每人打上十大板,撵出去!”
                            黄管家眉毛跳了一下,犹豫着开口,却最终没说什么。
                            “你们听好了,”我朗声开口,语气里一点温度也没有,“这几个人被撵出去,不是因为当晚巡查不当,让暴徒有了可乘之机,而是因为此事发生时除了我贴身的人,只有这些人知道具体情况,可他们却大肆在外传播谣言,搞得人心惶惶,此举最为不堪,我也绝不容忍!现在你们这些人能留在府里做事,吃着府里一口饭,不过是因为我当日怜悯你们都是王府的老人,又或是家里几代为王府做事,然而我今日能让你们留下,明日就可以让你们都到大街上乞讨,所以,从今日以后,我不想看到任何人在我背后嚼舌根子,若是再让我发现,便直接撵出去!”
                            底下静得连一根针角落都能听见。
                            我冷眼扫过他们每个人的脸,看着他们再无反叛的样子,方才罢休。


                            1509楼2017-08-22 1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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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觉得精疲力竭,待我终于能够一个人呆在房中的时候,竟什么都不想,歪在床上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唯一让我略感宽慰的消息便是阿晋近期将要回府一趟拿些必要的东西,总会呆上几天,我也好多了解些玄清的状况。
                              若是平常时候我必定高兴地不行,只是我上一封寄给玄清的信只有空空的信纸,而他至今还未有回复,我们夫妻间的不愉快或多或少影响了此刻的心情。
                              果然不到半个月阿晋便抵达府中,我自然早早就安排好了等着他回来。
                              待他休息安顿好,换了簇新的衣裳来给我请安的时候,我却觉得他整个人瘦的厉害,神色中也掩饰不了疲态,从前一张圆脸如今也分出棱角来了。
                              我看着阿晋,又想到玄清,他本来就清瘦,此番在边疆折腾的还不知道要怎么憔悴。
                              于是赶快让阿晋不必行礼,又问了他一路是否平安,他便都一一答了。
                              “王爷特意嘱咐了,一定让我们快马加鞭回来,若是长久不到,王妃必定要担心的不得了。所以一刻不敢停,一路赶回来的,幸而路上车马平安,路也好走,倒是比预想还快些。”阿晋说着,声音有些哑,但看上去倒很机警。
                              我呼了一口气,玄清之前对我的信都不冷不热,此刻倒是知道让人快马加鞭了?
                              提起玄清心中便隐隐有些怒气,阿晋仿佛感受到了一般,头低得更深。
                              “王爷在那边,一切都好?”
                              阿晋犹疑一会,又看看采蘋,才回话道:“奴才回来之前王爷是嘱咐过的,不论王妃怎么问,都回说一切无恙。”
                              “那你也应该很清楚,漂亮话在我这从来不管用。”一颗心又悬起来,倒是担心多过于愤怒了。
                              “前一阵子边疆乱了一阵,地方恶霸串通着好几方的势力在当地作威作福,从前也无人敢管的,偏偏王爷要去管,于是不免多争斗,一来二去之下…”阿晋还未说完,我便急着打断了。
                              “王爷受伤了不曾?”我只觉得呼吸都紧张起来。
                              阿晋猛地摇摇头道:“受伤倒是小事,不过皮外伤而已,只是王爷前阵子忙的脚不沾地,自然就疏忽了王妃。而动乱刚刚平定,王爷便筹划着开通市集之事,又筹不到钱,自然是…有些地方叫王妃伤了心了。”
                              “罢了,只要人没事,其他的也都是小事,”我略微放松一些,“不过皇上一向忌惮王爷,总怕他怀着什么不轨之心,这一番派遣他去边疆,若是王爷做的太好了,我怕皇上会…”
                              “王妃是当真没看到当时的情形,若是当日王妃在那里,也不会忍心无所作为的!”阿晋硬着脖子反驳了一句。
                              道理自然是谁都懂得,只是发给到我自己身上,总归要以玄清的安全为重。
                              说着阿晋便捧上来一个大盒子,回说:“王爷说了,如今市集已经初见规模,王妃寄来的钱也有富余,这次便都带回来了。王府吃穿用度都要花钱,劳烦王妃处处上心。”
                              我看了一眼身后的采蘋,她给我一个讨好的笑容,我便知道一定是她将我的事情全数写给阿晋,又传到了玄清的耳朵里。
                              于是也体谅玄清的关心,便将银子都收起来。只见阿晋又拿出一个信封来,郑重交给我。
                              “王爷说了,这封信要紧,是要亲自送到王妃手上的,所以也托阿晋亲自带回。”
                              我接过,只觉得信十分地厚,便叫阿晋早些歇息,也知道阿晋与采蘋两个小夫妻久别重逢,便特意叫采蘋随着阿晋一同休息去了。
                              独坐在房中,打开玄清信封时手还有些微微地抖,心中倔强想着,不论他说什么,都不能轻易原谅他。家国抱负再怎么重要,可是他那样忽视我,我绝不能轻易地原谅他。
                              他清秀的字体浮现在纸上,第一句便是“你受委屈了。”
                              泪水猝不及防地决堤,我甚至连抑制的能力都没有。这一阵子,流言纷纷想来他也已经知道,可是他不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不怀疑我,他只是说,你受委屈了。
                              我知道,他是信我的,这世界上所有人都不信我也没关系,只要他还信我,就足够了。
                              心酸地一塌糊涂,几乎想都没想便在心里原谅他了。
                              往后读去,字里行间便是对我的歉意,又让我不必在乎流言蜚语,也让我不必逞强。他在信中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其实我可以不用让自己时时刻刻都那么努力的,其实我也可以允许自己偶尔做不好一些事,没有人会因为我做不好就责怪我。
                              我不知道怎样用言语去形容我此刻的心绪,泪水越发涌出来,我放肆地捧着脸大哭了一场。
                              在暴徒袭击我的那个晚上,我没有哭;在宫中盛传流言蜚语的时候,我没有哭;当甄嬛质问我的清白的时候,我也没有哭,可是只要玄清一句话,我竟这样痛哭起来。
                              终于有一个人告诉我,我可以软弱,可以不用让每个人都怕我,我也可以允许自己颓丧一会,可以允许自己有过失…
                              这天底下,仿佛真正懂我的只有玄清而已。


                              1510楼2017-08-22 1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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