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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可缓缓归矣
我也忘记时间都是怎样流逝的。
玄清的信一封封寄过来,每封都藏着深厚的情意,在心中他谈论他的抱负,他的大志,和他对我和这个家的种种思念。于是我便把他这些信读了一遍又一遍,思念更甚。
我知道,玄清曾经是先帝最喜爱的孩子,自然也对他寄予厚望,想要他日后成就一番大事,可是这么多年却因为皇上的多疑猜忌,玄清便只能将这些宏图大志收起,寄情山水与爱情,对一个男子来说,不可谓不可惜。
如今他远在边疆,正是能够一展抱负的时候,如此热情我也难以相劝,只说让他万事小心也就罢了,有时便将府中的钱寄些给他。
上次阿晋返家之后的一个月,采苹便时时不适,叫了大夫来却报出有孕的喜讯,我赶忙叫她安心歇着养胎去了。采苹一开始执意不肯,我劝了好几次方才将手上的事都搁下了。
王府的生活逐渐平静下来,因着之前我的强硬态度,现在的王府如同一个铁桶一样,什么消息都传不出去,我的生活也就少了许多烦恼。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痛苦却是一点没有减少的,仍旧是整夜整夜的失眠,一点点风吹草动便喘不上气来,只觉得痛苦一次又一次淹没我,我拼了命地挣扎,却只是陷得更深。
我更瘦了,头发掉地厉害,总是在深夜漫漫中想着死亡的可能,然后在最后一线时强行将自己拉回现实。
有一天,在做针线时忽然划破了手,看着血珠从皮肉里渗透出来,一点点顺着指缝流下去,忽然心中涌起一种安全而痛快的感觉来,仿佛肉体上的痛苦多了一分,心理的苦便少了一般。
于是故意向另一个指头上扎上去,血珠很快迸出来,我仔仔细细的看着血留下来,心中涌起一种病态的快感。
这种痛苦让我觉得很安全。
从此之后,实在觉得心里疼得受不了了,便悄悄地以这种办法伤害自己,却从来不向旁人提及,一个人在深夜里感觉温热的血液流过手指,是一种让我迷幻的安全感。
转眼又是冬季,玄清走了两年了,予澈4岁生日已过,他已经是个真正的男孩子了。
这一日早起,玔儿便告诉我九王与玉娆已经在来王府的路上,问我要不要赶快梳洗打扮。
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浮肿,苍白,眼睛下边郁着深深的乌青,嘴唇也缺了血色,我忽然摸着自己的脸,心中涌起一种深深的厌恶。
是什么时候,我变成了这么丑陋的女子了呢?
采菱早就将胭脂递上来,我一瞧,竟还是早些年自己制作的那些,玄清走后我总是舍不得用,便小心保存起来,此时还剩着一盒。
那些好日子都到哪里去了呢?我与玄清共同度过的,那些无忧无虑的好日子,都到哪里去了呢?
我摇摇头,只觉得眼泪又要涌上来了,仍然是不舍得用。
“王妃一向与九王妃最亲近了,今日九王妃来,王妃总不愿意叫她担心是不是?”采菱语气轻柔地劝我,又将一对耳坠子比对着我的衣服配好。
“你现在倒学的愈发像采苹了,天天替她在我耳边唠唠叨叨的。”我有些无奈笑笑,也就由着她替我梳妆了。
果然梳妆后显得气色好得多,再加上特意配了一身水红衣裳,衬得脸上有了几分血色,我也不大在意,便淡淡地由她们做决定了。
不过一时玉娆与九王便到了,玉娆脸上仍旧是一团喜气,欢喜地叫我“二姐姐”,九王含着笑致了礼,我便引着他们一同向府里走。
“冬日里别处都萧条,倒是二姐姐这里几株红梅开了,实在雅致得很。”玉娆走近梅花树下,她本是穿着淡粉的衣裳,此刻快要融进这梅花里一般。
我看着梅花出神,不知不觉道:“这都是王爷喜欢的。”
“六王兄最近来信了不曾?”九王关心问道。
“刚来过信,说是一切都好,又说如今边疆市集初见规模,他心中也很欢喜。”我说着,心中蕴起淡淡的欢喜来。
“六王兄既通诗书文才,亦懂人情世故,从前在京中顾虑多些,如今到了边疆也好,正好施展了拳脚。”九王一向也是个血气方刚之人,竟从语气中透露出艳羡的情绪来,“想想那才是男儿该做的事。”
玉娆听完便笑,走过来挽着我的手,依依道:“罢了罢了,我可想不了这么远,我只要你平安无虞就好了,想来二姐姐也是这样想。”
“这是自然,再没有什么比安全地活着更重要了。”我说着,忽然觉得委屈起来。
若是不为玄清,不为太妃和予澈,我还会活着吗?若是他们离我而去,活着对我来说,也不过是日复一日的煎熬而已。
待我们三人落座,我便叫采菱与玔儿备茶点去了。
玉娆环顾四周,好奇道:“二姐姐身边的采苹哪里去了?她不是一直留在二姐姐身边照顾吗?”
“采苹有孕,已经到了最后一个月,哪里能让她再出来伺候?阿晋跟着王爷,本来就让他们小夫妻不得团聚,自然该好好对待他们的孩子。”我娓娓道来,“也幸而采苹还有这个孩子,若是真为了我与王爷分别耽误了他们小夫妻,我们心中也都不安。”
玉娆听到怀孕之事,与九王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我看在眼里,心中有些疑惑。
说话间采菱已经端了茶出来,玉娆却只吃点心,并不喝,我便开口问是否是不合口味。
玉娆神色有些犹豫,倒是九王站起来,郑重道:“玉娆并不是不爱喝茶,只是太医嘱咐了不能喝茶水,因为…前个月太医确认,玉娆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了。”
我心中一惊,再看向玉娆的时候她脸绯红一片,神色中和着羞怯与愧疚,半天不说话。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怎么你都不主动告诉我,还要九王开口?”我执了玉娆的手,半是担忧半是欣喜,“你一定会是个极好的母亲!”
说罢,又叫人撤了茶,忙忙叫人做一碗酪酥来给玉娆吃,玉娆有些受宠若惊似的,反而连连摆手说不必麻烦。
“来了这么半天,怎么不见予澈?”九王见我们都开心,也开心地笑起来,他素来又喜欢带着予澈玩耍,便问起。
“予澈到他外祖家里去了,总归是刚刚过完年,那边来了好几封信叫他去,总不好不让。”我答,心中也涌起一点落寞来,没了予澈,我便更加孤独。
“他们外祖家里对二姐姐一向颇有微词的,那沛国公夫人又是那么一个嚼舌根子的人,把予澈送到哪里还不知她们要说出什么来呢!”玉娆一直不喜沛国公夫人的做法,此时也拉下脸来。
反倒是我笑笑,不大在意:“澈儿跟着我长大,连身上的衣服也是我一针一线做出来的,那孩子懂事,分得清谁对他好,我不担心。”
玉娆蓄了一个温柔的笑,对我道:“若说起当母亲,我是最佩服二姐姐的,将予澈教的那样懂事听话,听说予澈现在已经能识好多字了!”
还未等我说完,便有人来报说予澈已经被送回府了,我们都颇为惊讶。
待他们把予澈带上来,他便先向玉娆和九王行了礼,才走到我跟前。我关切问道:“怎么只待了一天就回来了?可是住的不习惯吗?”
予澈难得撒娇,往我怀里靠了靠,我便揽着他。只听他在我怀里轻轻道:“外祖父外祖母一个劲叫澈儿做不喜欢的事情,又说母妃的坏话,澈儿便回来了。”
玉娆听完也笑起来,连说予澈懂事,又牵了予澈的手,将予澈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同他说:“你瞧,四姨母的肚子里有个小孩子呢,若是个小姑娘,姨母让他做澈儿的媳妇好不好?”
我听完不过笑笑,知道玉娆不过顽笑,她的孩子与予澈同姓,是怎么都不能成婚的。
谁知予澈却仿佛当了真似的,将手拿走,孩子气道:“这不行的!澈儿喜欢灵犀姐姐,要灵犀姐姐做我的媳妇的!”
我心中一惊,拿着茶碗的手不自觉抖了一抖。玉娆与九王不知道其中曲折,都笑出来,玉娆还要打趣:“若不是灵犀与澈儿同姓,还真是一桩好事呢!予澈最喜欢灵犀姐姐了是不是?”
我连忙打断,又扳了脸对玉娆道:“他是孩子童言无忌也罢了,你难道不懂事,怎么能跟他一起闹!”
玉娆似乎未曾想到我会有这样的反应,微微一惊,又笑说不过是孩子乱说,怎么我就当起真来了。
若只是玩笑话就好了,我在心中默默地想。予澈和灵犀,他们可是亲姐弟啊…
/
送走玉娆与九王,我独自在房中坐了好久,晚饭也不吃,连予澈都不见,就那样雕塑一般坐在床沿上。
如今,不仅采苹要有自己的孩子了,连玉娆也要当母亲了,身边所有人都可以过儿女绕膝的生活,只有我,只有我什么都没有。
我忽然想到那个只存在我身体里两个月的孩子,那个我连感受都没感受过就消失的孩子,忽然愧疚地一塌糊涂,心疼地都要揪起来。那个孩子,我甚至没有好好感受过他在我身体里存在的感受,我就把他弄丢了,我使个多没用的母亲啊!
一念至此,眼泪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头埋进膝盖里,发出轻轻的呜咽。我的手抓住自己平坦的小腹,那些夜夜出现在我梦境里的画面再一次涌上来,我想着我失去的孩子,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的玄清,觉额自己是个实实在在的失败者。
我以为,孤军奋战了这么多年,老天也会看到我的努力,可是,为什么我明明有一个爱人,明明有一个孩子,还是觉得我是孤独一人?
我承认,我发疯似地嫉妒玉娆,嫉妒她能有一个孩子而我却没有。她是我最好的妹妹,我明明该为她的幸福高兴的,我怎么能够嫉妒她呢?可是,我却实实在在嫉妒地发疯。
为什么每个人都能得到幸福,只有我不能?
接着,我又想到尤静娴,那个被我间接害***子,是否是因为我杀了她一命,老天就要拿我孩子的命去抵?是否是因为我作孽太多,所以根本就不值得幸福?
这些痛苦的情绪像藤蔓一样将我缠地紧紧的,绝望中,我拿起刀子,轻轻地在我的手臂上划了一道,刹时皮开肉绽,鲜血流了出来,我却觉得那藤蔓一下被切断,周身感受到无限安全,尽管那种安全让我痛苦。
刀口极浅,细细的一道,只不过皮肉伤,鲜血顺着手臂留下来,我注视着它流下来的方向,产生一种迷幻的满足感。
于是谁也没告诉,自己将伤口包扎好,然后出门去,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从此以后,我开始逐渐痴迷上这种折磨,在某些痛苦到极致的瞬间,我用小刀在肩上或脚上划开细小的伤口,然后简单包扎,等它慢慢愈合。
而这样做的结果,便是越来越多的自我厌弃。我的身体愈来愈丑陋,我亦越来越抗拒旁人替我沐浴,生怕自己的秘密被揭开,于是连采菱和玔儿也越来越不能懂我了。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多久我都没有数过,只不过是一日又一日的煎熬而已。
在玄清离家三年半的时候,皇上终于下旨,允许玄清回京,这消息如同风一样传进我耳朵里,瞬间全身上下的血液仿佛都活络了起来,而活着也有了新的意义。


1525楼2017-09-18 1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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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篇故事写到这里,已经快要接近尾声了,好久也没上来跟大家纯聊天了,决定跟大家谈谈心,谈谈作品。
    在原本的故事里,玄清走的这几年是寥寥数笔带过的,然而在我的故事里,玉隐(浣碧)是主角,是独自承受了多年苦痛孤独的人,在这样的情境下,我给她赋予了一些独特的特质,也是为她最后的结局做了铺垫。
    抑郁症从来不是一件小事,我自己是学心理学的,看过很多案例,自己也有过很灰暗的时光,所以决定将这种特质放到自己的主角身上。抑郁症很大一部分都是向内的责怪,也就是对自我的惩罚,所以很大的显性表现为整夜失眠,失去食欲,对身边的事物失去兴趣,有些严重的会自杀,自残...
    然而抑郁症更可怕的是内在的反应(也就是隐形的反应),这些人仿佛横祸在黑暗里,他们厌弃自己,放弃生活,没有一点希望与激情,这对于一个人来说才是最致命的打击。
    如果你们身边有抑郁症患者,或者你正在经历一段艰难的时光,希望能够正确认识这个问题,而且接受它。如果是发生在身边人身上,希望大家能够包容他们情绪的不稳定,陪伴他们,但不要强行要求他们改变;如果发生在你自己身上,请对自己好一点,觉察自己的痛苦,接受自己的痛苦,但是请始终相信这种痛苦只是与你共存,它从不是你的全部!


    1529楼2017-09-20 0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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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三章:归人
      玄清上一封来信时已经准备动身,算下来他此刻应当已经在归家的路上,想到这里也觉得心中甜蜜,仿佛生活忽然在茫茫黑暗中为我开了一束光,只要我站在光的底下,便什么都不能伤害我。
      于是便如同濒死的人终于看到痊愈的希望,开始积极张罗起来,玄清走时是冬日,如今却是夏日了,我便张罗着叫人将府中花草树木重新修整,再植些鲜艳颜色的植物进来,我心中看着便欢喜。
      采蘋的孩子大些了,不用她寸步不离守着,她便重新回我身边伺候,此时正为我穿上新作的一身衣裳。
      “这天青色的衣裳王妃一直喜欢,花纹也好看,夏日穿起来正合宜,只是王妃太瘦了些,仿佛最近又瘦了些许。”采蘋将我的头发理好,浅浅笑一笑。
      我看着自己的脸,又看看自己手腕,的确是太瘦了一些。
      于是便转身同采蘋道:“今儿晚上我想喝鸡汤,你叫小厨房做些来。还有,我记得咱们府上还剩着好些燕窝,你也去给我炖一盅。”
      我已经好久没要过什么东西吃,平日也一直没有食欲,靠着太医开的药膳撑着,采蘋听说我主动要吃东西,开心的什么似的,立马下去办去了。
      我一个人站在房中,窗外阳光好得不真实一般,我忽然觉得生活很美好,一切都有了希望。
      玄清回来的那个早上,我特意换了一身新衣裳,一身青草绿的中衣外头是湖水蓝的衣裳,下身是浅月白色,装束淡雅,我脸色经过半个月调养,脸色红润了些,亦没有那么瘦,于是挑了对出挑的耳饰,仔仔细细将妆描画好了。
      “王爷要回来了,王妃终于盼到头了!”采蘋欣慰道,“自从王爷走了就从来没看过王妃心情这么好。”
      我浅浅地笑,心却已经跳得极快,将一朵杜鹃别在发间,自从玄清走后,我便再未戴过杜鹃。
      玄清正在一点点地接近我,我忽然对这个世界心怀感恩。
      于是穿好了衣裳便在前厅等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我也焦急起来,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玔儿见我急躁,便强按着我冷静下来,柔声劝道:“王爷哪里刚来了消息,怎么着也要再半个时辰,王妃坐着等罢。”
      于是我又坐了一盏茶的功夫,实在焦心,索性带着予澈站到王府门口去等,众人见劝不过,也就罢了。
      我蹲下去,整理好予澈的衣服,又认真嘱咐到时候一定要叫父王。
      予澈有些怯生生的,这时我才意识到,他自从今天早上就没说过话了。玄清当年走时予澈不到两岁,现在已经快要六岁了,玄清缺失在孩子的整个成长过程中,虽然我也常常为予澈读玄清的信,然而那种飘渺的印象一定是模糊的很了。予澈本就是敏感的孩子,恐怕此时对这个陌生的父王,也是要害怕的。
      我叹了口气,拽紧予澈的手,耐心道:“澈儿大概都不记得父王长什么样子了是不是?没事,澈儿不用害怕,你父王是很喜欢澈儿的,咱么从此以后就要生活在一处了。”
      予澈点点头,露出一种紧张的微笑,我知道他是听得懂的。
      夏日天气炎热,我额上出了一层薄汗,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让我有些不安。
      正在这个时候,却听见马蹄声一点点靠近,心中狂喜着,只见几匹马快速过来,中间簇拥着一个人来,那人穿着与旁人皆不相同,虽然离得远看不清楚面容,但直觉告诉我,这一定是玄清无疑了。
      直到那人到了面前,我也还是愣了许久,迟迟没敢认。记忆中玄清从来都是清爽孤高的样子,一双眼睛亮的像天上的星星,温柔时蕴着世上所有的光芒,而如今这个人站在我面前,形容憔悴,眼睛红肿着,分不清是泪水还是疲惫。
      我手颤抖着,就那样呆呆看着他,几乎不敢再进一步,一时间不知道这是幻梦还是现实。玄清上前一步,将我紧紧抱在怀里。
      我的泪水奔涌而出,泪落在他衣服上,却觉得他将我抱得更紧些。玄清的衣服很硬,身上带着股风尘仆仆的气息,我却忽然心疼地不得了,天知道他这几年都经历了什么。
      我紧紧地抱着他,手圈住他的脖颈。真好,我终于又能感受到他真真实实地存在,终于不用再每日每夜的担惊受怕,怕再也见不到他。
      他放开我,我已是泪眼模糊,却生怕妆花了不好看,忙用帕子拭泪,他却用手指为我一点点擦掉了。他手指比之前粗糙了许多,动作确实极温柔小心的。
      接着他终于看到站在一旁的予澈,含笑走过去,想要亲近予澈,予澈却下意识躲了一躲,玄清手悬在半空,颇为尴尬。
      我上前去解围,执了玄清的手,道:“澈儿好久未见父王了,总有些怕生,日子长了就好了。”
      玄清苦笑着:“澈儿长大这么多了,若是真在别处遇见,清怕是不敢认了。”
      我们正团聚着,却忽然听宫中传信的人来报,让玄清略微洗漱,晚上便要进宫面圣。
      听了这样消息,心中不由紧张起来,玄清连一个晚上都没法在王府里待,便要入宫去了?
      于是我忙又问可否允许我进宫陪着,却被告知只准玄清只身前往,亲眷不得随行。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总让人心生忧虑,不知道皇上此次意欲何为。
      然而几年没有见到玄清,总还是欣喜占了上风,忙忙叫下人预备热水为玄清准备沐浴去了。玄清与我便并肩向府里走去,府中花开得极好,玄清便驻足看了看,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来。我见他喜欢,便更加开心。
      “这几年,事事都要你操心,辛苦你了。”玄清悄悄对我道,语气同从前一样温暖。
      我心中一动,不知怎么脸竟红起来。周围人知道我们久别重逢,都可以没有跟着,连予澈也在乳母那里。此刻只有我们二人,我却只觉得人轻飘飘的,连耳朵根都红起来。
      进了房门后,自有人服侍着玄清沐浴,我便呆在外面,只觉得空气都甜起来,心情舒畅许多。
      过了一会,伺候玄清的人便一个个退出来,我有些讶异,他们便说是玄清执意不让他们再在里头呆着了。
      我心中有些疑惑,便自己进去。沐浴处雾气氤氲,玄清坐在水中,却是不耐烦道:“不是叫你们都出去,不必在这里的吗?”
      “是我,”我说着,更走近些,还未等玄清转过头来我便看到他悲伤一道伤口,伤口已经结了疤,我心中一阵急痛,手轻轻覆上疤痕,口中不免嗔怪,“这便是王爷心中所说的皮肉小伤了。”
      “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早就好了,你勿要担心。”玄清转过头来,将我的手放进他的手里。他本来在沐浴,手又烫,那股热气简直要传到我心里去了。
      “那么王爷可要跟我保证,下次不能再这么鲁莽了。”我索性发了脾气。
      玄清轻轻地笑,大概是笑我突如其来的孩子气,又郑重道:“我保证,我会好好爱护自己的身子,不再叫你担心了。”
      他将我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吻了吻,我扭过头去,心中又是害羞又是感动。
      “王爷安安生生沐浴罢,玉隐去瞧瞧小厨房的饭做好没有。”说着便要抽身离开,玄清却丝毫没有放开我的手。
      玄清与我对视,眼中是一片清明,我有些惊诧,却又羞怯起来,便笑:“王爷这是怎么了?”
      “许久没见你了,想多看看你。”他说得温柔,却又一点没有犹豫。
      我脸上飞红一片,轻轻打了打他的手,心中却满足道:“只怕日后有王爷看腻的日子!”
      从里头退出来,便进了小厨房看着他们准备的进度,又精益求精地叫他们重做了好几道菜,看着他们备好了方才出来。
      回到自己房中的时候,却见玄清正坐在桌子旁边等我,只穿了中衣,旁边的衣服整整齐齐摆好却未换上。
      见我来了,他含笑起身,我有些担忧道:“虽说如今天气热起来,也不该这么不当心,万一着了凉可怎么好。”
      “不是等着你吗,这几年在外面,众人有时也马虎大意,不似你事事细心。”玄清说着,眼中都是往昔的回忆。
      我微微笑了,转过身去将衣裳拿着为玄清穿上,玄清已经梳洗整齐,几乎同离开之前无异,只是更瘦了一点,眼睛中也布着红血丝,看着便是没有休息好的样子,再无从前那样孤高清傲的样子。
      念及至此,几乎要哭出声音来,于是便将衣服为他披上,连扣子也未扣上,便伸出手去抱住他。
      我从前对他都是小心翼翼,只是这几年的分离让我饱尝了思念的滋味,人好不容易到了眼前,什么矜持架子也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玄清也抱住我,将头搁在我的肩上,拥抱了好一会,玄清才道:“我知道,你这几年过得很辛苦,受了许多许多的委屈;我也知道,你还在对那个失去的孩子愧疚着…对不起,都是我不曾保护好你。”
      我终究是忍不住,在他怀里落下泪来,却又觉得浑身充满力量,哽咽道:“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危险都不怕了。”
      主动松开玄清,我们离得那样近,眼神纠缠在一起,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这一次进宫,不知皇上究竟是什么意图,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从宫中平安回来…”玄清话还未说完,我便急急忙忙捂了他的嘴,将他的话堵住了。
      这一番话将我的眼泪重新又逼出来:“王爷不许说这丧气的话,这一次,不管皇上再要王爷去哪里,你都不要再把我丢下了!”
      玄清眼睛湿起来,我叹了一口气,理一理他的衣服,为他扣好了口气,才缓缓说:“玉隐是不能再过没有王爷的日子了。这一次即便是天涯海角,玉隐也一定要追随你去了。”
      玄清靠近我,我们额头相抵,相顾无言。我闭上眼睛,手紧紧地被玄清抓着。
      忽然却觉得自己被玄清紧紧搂进怀里,嘴唇被他的嘴唇吻着,而口齿缠绵很快便愈演愈烈。
      心中跳得战鼓一般,已经有好几年未曾有过这般亲密的我竟慌张的像个小女孩。只觉得呼吸被玄清紧紧地缠着,本能地抱着玄清的脖颈,一点点融入这个吻里。
      他将我往后带,一把抱起来,我死死扣着玄清的脖子,一点没有放开这个亲吻。玄清抱着我退后两步,将我放在桌子上,便贴得更近。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真正的意图,一下子慌了神,便急忙要推开他。玄清不管我,仍旧倾身过来,我被他逼的整个人斜坐在桌子上,手不得不向后撑着自己的身子才不至于倒下去。
      他覆身过来,吻移到了我的耳垂和脖颈,手在我身上摸索着揭开我上衣的扣子。我彻底慌了神,用力一推,他冷不防被我推了一下,倒当真放开了我。我脸上烫的厉害,开口时声音却都是情欲的色彩:“不行,不能在这。”
      “为什么不行?”玄清笑着,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还未等我说什么,又上来吻住我。
      我的脑子仿佛已经停止反应,只能享受感官上的这一切。于是我放纵着自己的感受,再也不羞怯扭捏,自己也腾出一只手来解玄清上衣的扣子。
      玄清的手伸进我的衣服里,我紧紧闭着嘴巴,生怕发出别的声响叫屋外的人察觉,但手上却又不停,将玄清的衣服解开。
      玄清再次吻住我的嘴唇,热切地而不顾一切地吻我,而后将自己向我拉得更近。我能感受到他用力地抵着我。
      他扯开我的衣裳,露出肩头和手臂来,却正巧看在我在肩头的伤疤,那是我去年自己摧残自己的证据,而这样的疤痕在身体别处还有不少。玄清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的伤疤,一时间停下所有的动作。
      我小小地惊呼一声,连忙要将衣服拉起来,却被他阻止。玄清慢慢地,坚定地吻住我的疤痕,然后轻轻地对我道:“以后不许了。”
      我答了一声好,感觉他的吻又蔓延到别出去了,理智彻底沉沦,声音融化在细腻的吻里,手不顾一切地触摸对方的身体,仿佛要将对方身上所有的热度抢过来占为己有。
      而敲门声就在这个时候响起,门外小厮的声音清楚传了进来:“王爷王妃,菜已经备好了,还请王爷王妃快些用膳,不要误了进宫的时辰。”
      如同一盆冷水扑面而来,浇灭了所有的火花。我们二人维持着尴尬的姿势半天没敢动,待我理智重新回到身体,忽然意识到自己是怎样的状况。
      看着衣冠不整的玄清,再看看我自己,脸一下子烫的不行,将头埋到玄清怀里一下子笑起来,玄清也笑。两个人笑够了,我便一把推开他,整理自己的衣服去了。


      1537楼2017-10-07 0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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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两人终于形容整齐,方才并肩出去。
        予澈早就等在饭桌上,从开始到现在,他仍旧用警觉的目光盯着玄清,一句话都不肯说。待我们坐下,玄清便拿了空碗将鱼捣碎挑了刺,方才放到予澈面前去。
        这是旧时的习惯,玄清都还记得
        我看着便笑:“王爷还当澈儿是两三岁的孩子呢,如今他都能自己吃了。”
        玄清停下手中的动作,有些许的尴尬,却自顾自道:“是了,我总是忘记澈儿已经长大。”
        一顿饭吃得很愉快,予澈虽然从头到尾还是不说话,到底目光放松下来,也露出点笑意。
        晚饭过后马上就要进宫,我按耐着心中的忧虑,勉强安排好一切,又嘱咐玄清:“如今皇上在行宫里,这时候单独叫你进宫,又不叫我陪着,我难免担心。若今晚便能回府也就罢了,若你今晚是回不来了,一定要叫人来口信,不要叫我空空等着…”
        “我知道,”玄清跟我保证,“此一去不知咱们那位皇上有什么吩咐,我倒愿意他将我分到那山高水远的地方去,你也不必提心吊胆了。”
        我笑得有点勉强:“只要平安回来就罢了,到哪里都好。”
        于是玄清低头,吻了吻我的脸颊,却正巧看到予澈站在门口,方才收敛了动作。
        我们一直送玄清到门口,我虽然万般不放心,也不好再说什么,反而是玄清依依不舍,回头看了几次才上马。
        玄清的马走出去好几步,予澈忽然在我身后探出头来,大声地喊着父王。
        他紧紧地拽着我的衣服,声嘶力竭地喊着父王,仿佛是拼尽了所有所有的力气,玄清猛地回头,眼角似乎有泪,可是却不能下马,只得狠狠心走了。
        我蹲下来,予澈抱住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1538楼2017-10-07 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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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四章:离别
          我等了三天三夜,却等来一副玄清的尸身。
          已然忘了我是何时听到这个消息,又是如何回应的,只记得站在玄清的尸身面前,头脑轰隆一下,不知道身在何处。
          玄清的身子由白布盖着,只露出一张青白的脸来,嘴唇脸颊都没了血色,散发着一股子清冷的气息。
          我木讷地站在他的身边,蹲下来想要握住玄清的手。他的手一向那样温暖干燥,可是这个时候,他的手竟这样冷硬,我自己的手也颤地不成样子,怎么都握不住他,却又拼命地想要将自己的温度传给他。
          李长还在旁边道:“清河王暴毙…”
          未等他话说完,我便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想来是我目光实在可怕,李长反而敛了眉眼,垂首站在一旁不敢说话了。
          玄清入宫三日,本都是一直保持联络的,却在最后一晚之后骤然失联,再然后,便是一具尸身直接摆在我的面前。
          真好啊,真好,这位多疑的皇上到底是容不下我们,非要将玄清赶尽杀绝了才罢休。
          我冷冷地笑了一声,仿佛是从地狱里传出来的声音,之后便再无话可说。
          采苹玔儿强撑着精神,将我往房间中扶,又交代好打理一切。
          我走了几步,腿忽然站不稳,扑通一声便跪在地上,惊得众人打着颤来扶。我摆摆手,自己一点点爬回玄清的身体旁边,握着他的手,另一只手轻轻地,轻轻地触碰他的脸颊。
          有多久,我再没有这样小心翼翼地碰过他了。只是,他再也不会醒来,再也不会温和地抱住我,再也不会对我笑一笑了。
          心里针扎一样地疼,仿佛不能呼吸,但却是一滴眼泪也没有了。
          我闭了闭眼睛,狠狠地回忆我们最后一次在一起时他的模样,手紧紧地攥着他冷硬的手指,然后猛地睁开眼睛,自己站起身来,不用任何人搀扶地离开。
          身后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敢出声,仿佛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再没有旁人了。
          并未直接回房间,反而去了上厅,又召了阿晋来。明知道此时大家都伤心欲绝,但我仍旧是狠了狠心,偏要叫他。
          待阿晋来时,眼圈都还是红的,泪水被粗粗抹去,泪痕仍旧留在脸上。他一见面什么话都不说,先递上来一个荷包。
          荷包是玄清喜欢的水绿色,我不解,阿晋却说这是玄清留给我的最后一件东西。我不敢打开,又疑惑着玄清突然的离开,于是问道:“当日王爷是被皇上召走的时候,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又过了多久给你的消息?”
          “王爷的确是被皇上圣旨召走没错,只是…”阿晋顿了一顿,咬了咬嘴唇,“听说当场,皇上并不曾在场,只有淑妃在场,不,如今已是皇贵妃了。”
          如同五雷轰顶,登时被轰去了魂魄。
          甄嬛,我的长姊,那个曾经被玄清真正爱过呵护过的我的长姊,就在玄清死亡的现场,参与着玄清的死。
          一时紧紧抓着荷包,竟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于是颤颤巍巍打开荷包,却是一张纸条和一缕头发,纸条上是玄清的字迹:这辈子我终究负你,下辈子自当全数奉还。
          原来,玄清自从进宫便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他早就懂得自己在劫难逃,他想用他的死换我的生存。
          直到这一刻,玄清的死亡于我来说才真正有了实感,之前以为只会出现在梦魇中的情景真真实实地发生了,而我猝不及防地被击中。
          心中到这时,才当真有了疼的感觉。
          手里死死地攥着玄清的一缕头发,死死地盯着纸条看,眼睛模糊起来,忽而哇的一下哭出声音来,仿佛要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从嗓子眼里倒出来,而当我拍了桌子打算站起来跟现实拼命的时候,眼前一黑,便这样没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自己的卧房里了,屋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我一转头,却是空了半边的床铺。
          从前的无数个夜晚,我也是如此盯着空着的半边床铺,抚摸着冰冷的衾褥,只是当时心中到底怀抱着希望,盼望着有一天身边仍然会有他拥我如怀抱,给我一生一世的温暖。如今,连这样的一点希望也彻底散去。
          我的生命没了玄清,再也没有任何的意义,从前支撑着我求生的那一点点线索倏地断裂,而生命于我再次变得毫无意义。
          痛苦的感受汹涌而来,瞬间便再次淹没了我。失去了玄清的我如同海上的浮木,无力掌控自己的未来,也再也无法去计划未来。
          我看到了桌上用来裁剪的剪刀,忽然想到曾经的无数个夜晚里,每当痛苦到极致,也是这样用锋利的刀刃划开自己的皮肤,用肉体的痛楚**内心的苦痛。
          可是今天我没有这样做,我答应了玄清,从此以后再也不能这样对待我自己。
          我的痛苦,终究需要一个彻底的了解,而死亡就是最好的归宿。
          正当我发着呆,采菱进来查看,正看到醒来的我,为我倒了一杯水,扶我起来慢慢地喝下去了。
          “我在这里睡了有多久了?”我身体瘫软,连坐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都三天了,”采菱扶着我,从背后给我支撑着,又轻轻为我按摩,“太医来看过,说是王妃本身长期缺乏睡眠,疲倦难当,又受了打击,发着低烧,这时候所有药都不如好好睡一觉来得好。”
          的确,药石于我此刻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我静静地听完了,却愈发觉得活着没有意思,此刻也再无睡意。采菱大约是以为我要继续问下去,见我难得安静,倒是兀自有些惊讶,于是又补充道:“小王子本来都是乳母照顾着,昨日九王与九王妃来了,正看见小王子在廊下,便说他们可以带回去照看,但王妃如今醒了若是想要叫人接回来,那奴婢们现在就叫人去接。”
          “不必,玉娆一向疼爱澈儿,澈儿在他们那里我也放心,至少不比面对现在这个一团糟的王府就是了。”我语气上有些气力不足,闭着眼睛,仿佛人飘了起来,什么都思考不了。
          “太妃那里也好几日没了消息,每次差人上山太妃都闭门不见,奴婢们担心,但太妃到底是入了空门,实在不好硬打听…”
          “无妨,不必去打扰太妃。”我仍旧是事不关己的模样。
          “这两日府里虽然人心惶惶,好歹面子上还撑着,事情…也慢慢地筹划起来了。皇上到底为了面子上好看,排场搞得倒大,王妃看…怎么安排?”采菱语气缓慢,换气时还能听出几句收不住的哽咽。
          “他们愿意怎么弄便怎么弄去罢。”我是真的一点都不关心了。
          若说从前我尽心尽力地管好这个王府,将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都是为了玄清,那么如今玄清走了,这个地方就再与我没有关系,也就真的不必在意了。
          虽说是个自私的想法,但是我本来是个漂泊不定的人,从来没有哪里真能称作一个“家”,这世上唯有玄清而已。他在哪里,我的家便在哪里,若是他都不在了,那么我天大地大,也实在无处容身。
          采菱见我一反常态,却没有往深处想,反而宽慰我道:“王妃如今是想开了,这样也好,哪里能总是操着这么多心,如今想开了也好。”
          到底是想开了,还是想不开,我也没法判断,便顺着她的意思“嗯”了一声。
          当采菱离开的时候,我特意叫她留了一盏蜡烛,待她离开方才挣扎着起来,认认真真摊开信纸,写好三封信,一封给玉娆,一封留给予澈,一封则是给太妃。
          写了许久,写到最后一封时太阳已经出来,我侧头看着阳光渗进房间里,却觉得惨白的一片,再唤不起波澜。
          欢喜和希望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觉,我觉得仿佛一辈子都不曾真正了解过。仅有的那几次盛大的欢喜都和玄清相关,然而现在回想,也觉得索然无味。
          写完了信,在房间中踱步,却听到窗外有人嘀嘀咕咕,索性便出去,却是采苹与玔儿两个站在门口。见到我出来,两人俱慌忙上前,相互使了个眼色。
          “说罢,有什么事瞒着我。”我不慌不忙问。
          采苹神色躲闪,玔儿犹犹豫豫,见到这样我便知道定是大事,但心中却一点也不担心。玄清都走了,还有什么能把我吓着呢。
          “是太妃的消息,”到底是采苹先开了口,上来扶着我,“今早从凌云峰传来的消息,太妃前两日闭门不见人,今日见到,已然是…”
          我重重阖上眼睛,自然懂得她话里的深意。
          心中绞痛,一时觉得呼吸也困难,然而仍旧是一滴泪都没有,只觉得头仿佛被人打了一拳,闷闷地疼。心中虽然难过,但却并不算意外的,太妃虽然是踏进空门里的人,但心中最重视不过是玄清,如今玄清走了,她也失却活在世上的唯一支撑。
          “积云姑姑呢?”我问,声音却是细弱的。
          “已经…”采苹犹豫着措辞。
          我比了个手势,叫她不必再说下去,心中了然。
          于是她们两个搀扶着我进房间中坐下,从怀中递出一封信来,说是太妃留给我的。我有气无力地接下,一时间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挥挥手叫他们下去了。
          展开太妃的信,再看看自己给太妃写的信,内容惊人的类似,仿佛是一问一答,聊天一般。我给太妃的信中忏悔着自己曾经杀死尤静娴的事实,也承认自从那件事后便诚惶诚恐怕太妃内心责怪;而太妃信中恰好提到那一段过往,承认心中久久没有释怀,对我亦有微词,但到大限将至之时却仍旧劝我放过自己,不必一味纠结过往。
          我在心中告诉她我与玄清多年牵绊,伤痕累累也罢,灰心丧气也罢,从来没有放弃过爱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对爱情的渴求,而太妃懂我,念我对爱情一往无前的勇气和执着,也欣慰最后我俩认清心中所爱,总算有一段一心一意的日子。
          信中最后,我向太妃坦白自玄清死后,我便再未想过独活,而太妃也在信中最后感慨我个性之执拗定不会苟且偷生,说着我们很快便要相见这样的话。
          我看着这两封信,突然想起最后一次见太妃的时候还是玄清报出要回府的消息,两人守着这样渺茫的欢喜坐在一处。
          不过是半个月的功夫,天人两隔。
          回想这许多许多年,太妃像是我的第二个母亲,而如今她走了,带走我对于这个世界的另一段羁绊。然而,失去太妃的感受无比真实,一点也不像失去玄清时候如梦如幻的虚空,我知道,我的这一生走到这里,已经走完了。
          于是抬手将两封信都付之一炬。


          1559楼2017-11-17 1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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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始着手玄清的葬礼,虽说是一切由我筹划,但其实皇上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实在没有什么让我插手的地方,我便每日去厅上看一眼,众人面子上是恭恭敬敬待我,心中早不知打着什么算盘。
            予澈一直留在了玉娆家中,我没有急着去接,也想不好怎么面对那个孩子。
            晚上一闭眼睛,仍旧全是玄清的样子,然而我心中虽然还是疼,却再也不怕了。我一步步地迎接自己的死亡,没有什么好怕。
            我知道,再有几日,我自然会见到玄清,到了那时,便再没有什么可以拆散我们了。
            到了玄清葬礼那一天,予澈一大早便被送回府上,几日不见,予澈红着眼圈过来抱我。我揽过他,问了一番,手轻轻地抚上他的头,而心中却很清楚,这个孩子的存在是无法拯救我的。
            玉娆与九王也随后到来,玉娆清瘦了不少,面色憔悴。我们俩单独坐在房中,她一身素白,一双眼睛如秋水一样,泪汪汪地盯住我。
            我郑重对她道:“娆儿,我晓得你与九王一向疼爱澈儿,若是到时我有个什么,澈儿恐怕当真要托付给你照料,若是旁人,我不放心…”
            未及我话说完,玉娆便上来捂我的嘴,口中急切道:“二姐姐千万不要有这些丧气的念头,往后日子还长着,二姐姐还要看着予澈长大呢。”
            “天有不测风云,世事无常,你看看王爷就知道了。看着王爷这样,我心中也害怕,害怕也有这样的一天被逼无奈地死去。有些事,早点打算起来总是好的。”我的语气很平静。
            玉娆被我说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我又将信封交给她,嘱咐了一封是给她的,另一封是给予澈的,予澈的那封要等到他成年方可给他。
            玉娆似乎懂得我的用意,又似乎不懂,依依牵住我的衣角,活像她五六岁时候的模样,无助极了。
            我们姐妹互相对看着,一时间都落了泪。我想,她是懂得我的心思的。
            哀乐奏响,我同众人一同跪在玄清的棺木前面,这铺天盖地的白色弄得我头脑晕眩,也产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受来。
            采菱年纪小,躲在后头不小心抽噎除了声音,李长在一旁赶忙道:“皇上是吩咐过不许见哭声的。”
            我冷漠地横了李长一眼,冷笑道:“皇上做了亏心事,自然怕我们的哭声。”
            李长还欲说话,却愣是忍住了。
            待礼节完成,要抬棺时,下人正在撤零碎物什,我便悄悄对予澈道:“澈儿跪了这么久,向父王磕个头便下去罢。”
            予澈不说话,却一动不动。玄清走了的这几日,予澈仿佛一下子长大了许多,更加沉默。
            于是我便悄悄凑在予澈耳边道:“澈儿不是想像父王一样善于骑射吗,膝盖跪坏了可是习不了骑射的。”
            予澈闻言便听我的,向玄清重重磕了头,便要起身离开,我拉住他,手中攥着澈儿的手,重重地握了一下,帮他整了衣服,才叫他下去了。
            予澈离开我视线的前一秒,转过头来依依看着我,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他方才转头走了。
            众人已经将杂物收拾妥当,大厅中只剩棺木孤零零立着,我站起来,将衣角理顺,便一头撞了上去。
            撞在棺木上的那一刻,疼痛仿佛一下子消失了,世界上其他的声音再也听不到,我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与平静。
            我躺在地上,侧头看到周围人嘴巴一张一合,却什么都听不到,脸上是湿润的,想来是血。我笑起来,心中感到满足,又分离爬到棺木中,与玄清躺在一起,我的手终于握上了他的手。
            一生漂泊,只有到了这一刻生命才真正圆满。
            ------------------------------------------------------------------------------------------------------------------------------------------------
            这一次,这个文章是真的结束了。
            最初开始提笔写这个故事,是一时的热情,而最终能够用四年的日子完成这个故事,却是这个人物让我不能割舍的热情。
            这一章断断续续写了很久,很痛苦,仿佛是自己真正经历了一遍。
            玉隐的故事告一段落,感谢大家一路陪伴!
            PS:玄清番外和予澈番外会尽快呈现出来,玄清的番外比较短,予澈的会比较长。


            1560楼2017-11-17 1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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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予澈番外:
              1.
              予澈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个人,他看不真切那人面容,独能见一双眼睛闪烁着泪意,那是母妃的眼睛,还是灵犀的,他说不上来。
              梦醒之后,头隐隐疼起来,挣扎着起身,知道天色尚早,但也未曾再睡过去,便唤人起来了。
              今日是合家入宫请安的日子,九王与九王妃俱起得早,两人携手在院子里同行时正碰上予澈,予澈便规规矩矩上前请安了。
              九王玄汾与九王妃玉娆都是生性活泼的人,在府中又一向只有夫妻两人,最不讲这些虚礼,两人四十有余还相处的如同年轻夫妻一般。若论规矩女子不该整日沉迷诗书作画,合该管理王府服侍夫君,然九王宠爱九王妃,不仅这么多年家事从来未让她沾染,更则纵着她读诗读书,性子来了便亲自为她研磨看她作画,宫里宫外都是一段佳话。
              予澈长在这样一个轻松和睦的家庭里,该少的礼数却从来不减,平日里家族玩笑时他也不过是笑一笑,当真继承了父母骨子里的沉默安静。
              玉娆将他揽在身边,三人一同到前厅用早膳去。微微一侧头,见予澈已经比自己高出许多,脸孔一天天脱了稚气,俨然一副大人的模样,又想到他刚来府上的时候是怎样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禁不住捏一捏予澈的手,予澈有些惊讶似的看着自己的母妃,玉娆便笑了。
              “澈儿仿佛又长高了些。”玉娆宠爱道。
              予澈是六岁时父母双亡,六王妃玉隐亲自托孤给玉娆的,因着予澈的亲生父亲六王玄清生前与九王顶好,玉隐更是玉娆的亲姊姊,两人对待予澈便更多一重怜爱。予澈从小便生的安静,到了九王府从来没找过过自己的亲生父母,然他内里倔强,到了九王府好几年仍旧唤玉娆一句“九婶母”,迟迟不肯改口,却是有一天玉娆的女儿小雅问了一句为何王兄不叫母妃为母妃之后,才肯改过口来。
              但到了现在,偶尔想起玉隐来,予澈私心里还是叫一声“母妃“。
              予娆与玄汾知道予澈虽不说,心中却还怀念玄清与玉隐,为着这一份谦和懂事,便格外关爱予澈,比自己的亲生女儿还要看重。
              及到了前厅,却见妹妹小雅还没到,玉娆便着人去叫,玄汾拦下来,宽慰着时间尚早,晚一会也无妨。这便又是一处没规矩的地方了,从来王府小辈在外怎样浪荡,在家中都要守着规矩,吃饭出行都要恭候着长辈,万没有个长辈等着子女的道理。而九王府一向不理这套,予澈的妹妹小雅比他小上三岁,生性活泼,又没有规矩束手束脚,于是女红针织一向不动,诗书亦算不得精通,脑子里满都是鬼点子,小时候经常拉着予澈一同作怪,常叫人哭笑不得。
              玉娆总是嗔怪玄汾:“她今年都十三岁了,你这样纵着她,一点规矩没有,日后还不知怎么才好。”
              “你都说了,她已经十三岁,还能在家里留上几年?此时多骄纵些也罢了,怕是过后想宠着也没机会。”玄汾一向喜欢这个女儿心胸开阔,有男儿英气,宠爱的不知怎么才好,常说自己的女儿珍宝一样,不知怎样的人才能配上。
              “母妃一定又在我背后说我的坏话了!”小雅人还未进来,已经传来嬉笑声音。
              小雅方才大摇大摆地来了,她继承了父亲的眼睛和母亲的下巴和嘴唇,又有一副天生乐天派的神色,虽不算一等一的美人,但气韵上同宫中几个帝姬又不同了。
              一家子吃了饭,才赶忙上车入宫去。
              本来合宫饮宴在晚上,大可不必这么早入宫,但当今太后是玉娆的长姊,情谊自然非同一般,更加上甄家姊妹四个,二女儿玉隐早死,三女儿玉姚远嫁,如今还在身边的,只有玉娆一个小妹,彼此更加亲厚,也是因为太后的这一点偏爱,予澈与小雅两个从前一直在宫中,养的同皇子帝姬是一样的。
              还未进宫殿,早闻了一股子清香,当今太后不爱檀香,更不喜甜腻的花果,房中总是摆着鲜花,莫不说现在是夏季百花争艳,即便是隆冬,也总有人变着法子拿了鲜花来供。
              进门一瞧,几位皇子帝姬和太妃们都还没到,他们上去施了礼,太后和颜悦色,赶忙叫搬了椅子进来。
              玉娆坐在太后身边,玄汾与予澈坐在下头一些,小雅又比他们再后头一点。玉娆与太后是亲姊妹,两人眉目上几乎一样,然而韵致上差的却多,玉娆天生一副笑脸,又加上这么多年夫妻和睦,子女孝顺,脸上竟看不到一点经历世事的样子,脸上很生动,还和着几分孩子一样的神色。太后毕竟是统领后宫之人,脸上自带了一点威严,即便是笑容和煦也叫人不敢随意亲近。
              “不过几个月的功夫,世子仿佛又长高了些许,当真像个大人的样子了。”太后一向对予澈关爱有加,看待他的目光里却又比众人不同一点,予澈从未放在心上,想来自己的两个母妃都是太后的妹妹,这种偏爱并不稀奇。
              小雅沉不住气,见没有问她,假装吃醋似的站起来行礼:“太后娘娘也不问我,我也长高了许多了!”
              见状大家都笑起来,太后难得笑的眉眼都弯起来,招手叫小雅过去,执着手细细打量道:“是了,云裳郡主是长高了许多,也长得更漂亮了,只是这心性还像个孩子。”
              玉娆亲密地靠在太后那里,嘴上调侃自家女儿:“不怪长姊说,可不是还像个孩子一样。我日日为她悬着心,只盼她能有澈儿一半的安静就好了。女孩子家这样,真不知道将来怎么办。”
              “若是能长长远远这般,这便是福气了。若是能做个孩子,何必逼着她长大呢?这孩子同你小时候一个样子,想来也是福气深远的人。”太后把小雅也放在身边坐下了,看着她的目光里不仅是喜爱,更多了点感怀了。
              正在这时,皇子帝姬便来请安了。掀开帘子,三皇子予涵先进来,他比予澈还要年长两岁,已经娶了正妃,开了王府自己住出去了。过后两个帝姬也跟在后头进来。
              太后子女虽多,自从四皇子称帝,三皇子成家,珑月帝姬也于几年前远嫁,剩在身边的,也不过就是两个帝姬而已。雪魄帝姬今日着了一身粉红衣衫,衬得面庞如满月。她年纪最小,比予澈还小两岁,其他帝姬加起来美貌也不如她一个,又兼年纪小被宠的无法无天,最是个妩媚骄横的。相比之下灵犀帝姬反倒是截然相反,她比予澈大了两岁,容貌上不如雪魄那样艳丽,自有一种清秀,性情沉默安静,但心性难得一点不孤僻,谁都愿意同她相处,今日不过简单装饰,在这晴好的天气里却十分合宜。
              两人请了安,便往太后左侧坐了。
              自从灵犀进来,予澈的目光便没离开过她。说来稀奇,予澈同三皇子一向并不亲近,反倒从小同灵犀相处得来,玉娆到现在还要打趣予澈,说从小他便随着灵犀转悠,灵犀去哪里他便跟到哪里。
              这个习惯到现在予澈也没改掉,灵犀到哪里予澈眼神便跟到哪里,待灵犀转了头看他,他却又不好意思似的把目光转开了。
              雪魄同小雅年纪相仿,又都活泼,两人早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地说起来,太后看着这两个活泼的孩子很是高兴,转头再看灵犀和予澈,两人端坐在那里不过淡淡含着笑,又不禁感叹起两人的相似来。
              “上次听说灵犀病了,这次看来气色倒还好,就是还太瘦了些。”玉娆细细打量了灵犀一会,仍旧不放心似的,“如今可大好了?虽然现在是夏日里了,到底别贪凉,还是要注意着些。”
              灵犀依旧只是笑得波澜不惊:“劳四姨母惦记了,身上已经好了,最近天气炎热没什么胃口,大约吃的少了才显得瘦。”
              予澈在旁边听着,没有作声。
              “灵犀眉眼像长姊,然气度上竟玉愈发像二姐姐…”玉娆看着灵犀出神,话从嘴里溜出来,刚说完便觉得不好,忙住了不往下说了。
              太后神色倒无异,叹了一句:“想一想玉隐走了也近十年了,从前玉隐便最喜欢灵犀,这真是…”
              玉娆见话题愈发伤感,忙说着俏皮话岔开了。
              其他人还不觉得,灵犀敏锐,悄悄将目光投向予澈,果然见予澈也在看自己,两人对视之间只觉得予澈眉目有些伤感,但仍淡淡朝她笑了。
              听人提及玉隐,予澈到底心猛然疼了一下,幸而灵犀懂他的痛处,心中也宽慰。
              闲谈一会,便出来摆了午膳。按照惯例玄汾与予澈不该同他们一同吃饭,但太后今日高兴,留下二人来,团了个圆桌,连席也不分了。
              “那些虚礼时常都是做给外人看的,今儿难得没有外人,咱们不讲这个。”太后亲自张罗,其余人自然也乐得轻松。
              灵犀正坐在予澈对面,旁边便是雪魄与小雅,两人嬉笑着更衬灵犀面沉如水。满桌子饭菜都是按照太后口味调配的,都是酥烂食物。予澈见着这些油腻腻的菜在炎炎夏日恐怕灵犀没有胃口,正好见到有一碟清爽小菜,便悄悄换到灵犀触手可及的地方,旁人不在意,灵犀心中却清楚,含笑看了予澈一眼。
              饭桌上玉娆同太后便谈起如今宫里宫外的新闻来,左不过是谁家的儿子又娶了谁家的女儿,谁家的女儿又嫁了哪个王宫贵族当了王妃,偶尔有几个相熟的玉娆便说那些孩子性情容貌如何,而雪魄小雅最喜欢听这些轶事,躲在一处偷笑,又说哪家的小姐性情刁钻古怪,哪家的小姐不够漂亮风雅。灵犀向来不管旁人的闲事,也从未听她说过旁人一句不好,仿佛不论是谁都与她无关。
              于是予澈和灵犀反而成了唯二安心吃饭的人,两人偶尔四目相撞,不过含了淡淡的笑意,也就自然将目光移开了。
              午膳过后太后照例要歇午觉,玉娆和玄汾便在偏殿略歇一歇,剩下几个人都告了辞各自去玩。灵犀要走时故意放缓了脚步,抬手摸一摸玉钗,目光悄悄送到予澈那里,予澈自然懂得,向她略点了个头,两人话也没说一句便各自散了。


              1580楼2018-02-23 2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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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予澈到了宫中湖心亭的时候,灵犀已经坐在那里了。
                湖心亭连接着后妃住处与更深处的王公住所。因着避嫌的缘故,王公贵胄难得来宫中住,也离后妃处远远的,由一道湖隔开,从前予澈的父亲清河王便住在那一侧的合欢深处,如今听说那里的合欢还在,但予澈却不敢涉足了。
                “你怎么脚程这样慢?”灵犀转过身来问他,手中拿着团扇。
                予澈便在亭子中坐下,精神高了一些:“怕人起疑,我特意绕了路来的。”
                灵犀听他这样说,轻轻笑起来:“咱们两个弄得如同做贼一样,不过是找个清静地方说会话罢了。”
                予澈听她这样说,也笑起来了。从前灵犀和予澈小时候都不避嫌,后来雪魄多嘴,总是调笑予澈爱在帝姬那一堆里混,予澈平日沉默,脾性却并不忍让,听到这样传言便索性躲着这些帝姬们走,再后来,灵犀与予澈便总是在这里私下见面了。
                他们两个私下说话一向不忌讳,一概尊称都不用,以“你”“我”相称,更显亲厚。
                “我前日托人捎进来的酸枣你是不是不喜欢?”予澈看着灵犀侧脸,觉得她仿佛真是瘦了,“怎么病好了反而更瘦了?”
                “那酸枣很好,吃着倒开胃。”灵犀说着,团扇一摇一摇的,“最近看你也瘦了,怎么,难道我刚好你也病起来?”
                予澈听到她喜欢,笑意更深:“你若是喜欢,我便再叫人送。东西原不稀奇,难得你爱吃就是了。我这阵子胃肠也不大好似的,懒于饮食。”
                “最近太医给了这个方子,说是开胃健肠的,且男女都可吃,我特意抄了一份给你带来。”灵犀说着便掏出一张纸来,予澈忙接了。
                灵犀字体清秀,赏心悦目,予澈小心翼翼收好了。
                “方才席间提到二姨母的事,引得你伤心了。”灵犀开口,带了点小心的意味,似乎怕引起予澈的痛处。
                予澈听她问,也便苦笑,口气仍旧淡淡道:“哪里就这么容易伤心了。”
                “你最近,去看他们了不曾?”灵犀问,予澈知道这问的是玄清与玉隐了。
                “上次去看还是几个月前了,再有几个月便到十年祭了,到时再去罢。”予澈说着,似乎波澜不惊。
                “我记得二姨母最喜欢杜鹃,头上总是簪一朵杜鹃,我小时候总喜欢去摘…”灵犀说着,撷一朵水红色的杜鹃在手上,更显得她葱指如玉一般,“你若是再去,代我向她问候。”
                玉隐走时予澈和灵犀年岁虽然不大,但都到了记事的年纪,回忆起来不免伤心。予澈心中如同堵了一块大石,心里沉甸甸的,一个“好”就在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灵犀一双眼睛直视予澈,便知道触到他伤心处,也就不往下说了。予澈回看灵犀,两人一时间对着看,竟也想不出话来说了。
                “这里阳光刺目,我先回去了。”灵犀说着用团扇遮了遮阳光,便要起身。
                予澈拦住了,好声好气劝道:“你就是太少在外走动了才这样苍白,如今多晒晒太阳对你百利而无一害,你便再坐一会…”
                灵犀看进他的眼睛里,他便说不下去了,仿佛自己私心被戳破一般,眼睛没有移开,到底没有再说完。
                于是灵犀便低头轻轻地笑了,仍旧坐下来,两人也继续说话,看着湖面波光粼粼沉默下来。
                予澈仍旧忍不住将目光移到灵犀身上去了,灵犀若论五官,算不得是一等一的貌美,没有雪魄艳丽,没有珑月高阔,甚至没有温宜那样如水温柔。她五官让人觉得清冷,予澈总觉得她长得古意,在旁人脸上见不到她那样恬然出世的神色。人们常说灵犀的眼睛最像太后,然予澈却觉得形状虽像极了太后,神色上却更像玉隐多年之前的样子。
                今日玉娆若不提及,予澈也不做联想,但经她一说,予澈更觉得灵犀身上那股悠远有几分像玉隐的气度,那些只出现在自己内心深处某个角落的记忆被翻找出来,跟现在眼前这个人融合在一起,予澈一时有些模糊起来。
                正巧灵犀转头看向他,他竟痴痴地看她,两人谁都没有把目光移开,两人对看良久,几乎忘了时间流逝。
                “灵犀姐姐!”雪魄的声音忽然在近处传来,两人都吃了一惊,慌忙把目光移开了。
                “我说王兄怎么不见,原来在这里同皇姐躲清闲呢。”小雅从雪魄身后冒出来,两人叽叽喳喳就往这里走。
                原来雪魄和小雅正在这附近赏花,见到湖心亭有两个人,遍悄悄躲着准备吓他们两人一下。
                “孤方才还说不知你们两个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结果走近一看,两人却都不说话,”雪魄凑近了两个人,自然坐在灵犀身边了,“你们两人真是好蹊跷,什么话都不说,都不闷的慌吗?”
                灵犀予澈听了,不过微微一笑,不作回应。于是雪魄和小雅便又找了别的话题,几个人说笑起来。
                灵犀目光停留在予澈身上,想着两人多年之后也一定能像今日一样相看两不厌倦,心中蕴起一种甘甜来,低头微微地笑了。
                天色渐渐晚了,几人便携手回到太后寝宫,又坐回太后身边,这时瑾汐忽然来报,说是温宜帝姬前来请安,众人脸色皆变了一变,太后脸色早已冷下去,然而还是宣了让温宜进来。
                温宜帝姬是贵太妃的独女,嫁的是贵太妃的表侄儿,夫家根基深厚,是几代的老臣,出嫁时又封了长帝姬,是众多帝姬中地位最尊贵者,所以照规矩众帝姬连同予澈都该起身,然而待众人都起来,偏雪魄在座位上气定神闲地坐着,一点起身的意思也没有。
                温宜进来,先向太后行了礼,太后面上不过是淡淡的,又与众人互相致礼,众人脸上神色也讪讪的。温宜仿佛全无察觉一样,仍旧温柔地含着笑,丝毫不在意雪魄的无礼,朝着予澈微微点一点头。
                请了安,温宜很快便退出去了,方才屋子里屋子里和乐的气氛一下子冷了起来,仿佛温宜的到来把房间中所有的快乐都掠夺了一样。玉娆勉强还撑着说几句玩笑话,众人心思却已经散了,不过勉强应和着,却是雪魄忍不住,冷冷哼了一声,气氛便更寡淡了。
                离宫宴只有一个时辰的时候,大家方才都散了,各自去准备,予澈垂着眼睛,看着灵犀先一步离开了,什么也没说,心中涌起一种淡淡的悲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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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应大家的番外终于写出来(一部分)了!予澈番外会比较长,大概会至少分5章,不知道这几个月过去大家还记不记得这篇文章~
                玄清的番外我应该是不会写了,所以这应该是唯一的一篇番外,予澈和灵犀的故事是主线,当然还会串联起两代人的故事,把原先故事中的悬念填补完整。


                1582楼2018-02-23 2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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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合宫饮宴每年通常有好几次,但只限宫中嫔妃与各王府众人,如今皇上年轻,宫中嫔妃也不多,只有一个皇后同三个低位嫔妃,又还都没有子嗣,所以听说宫中相处也还和睦。二皇子与三皇子两个都只有一个正妃,平日里并不怎么爱出风头,于是虽说是合宫饮宴,人数并不多,又多是旧相识的,所以气氛上不似旁的宴席那样肃穆,彼此也还轻松。
                  太后与皇上自然坐在首席,皇后坐在皇上身侧,再下去便是尚且在世的几位太妃太嫔。贵太妃本是位置最高者,然四年前已经去世,所以现在是珑月帝姬的母妃德太妃居首,再接下来是淑和帝姬的生母欣太妃,之后坐着的不过寥寥几位太嫔,平日里安静,众人也很少将他们放在心上。
                  再下头坐着的便是几位王爷,帝姬们则坐在对面,自从温仪帝姬一进来,德妃的眼睛便含了三分怨毒盯着她看,温仪却一副泰然处之的样子大大方方领着自己的一儿一女坐下来,同夫君孩子说笑。温仪旁边本该是和睦帝姬的位置,然而和睦帝姬是宫中第一个性情乖张的人,几乎从不露面,于是灵犀便坐在温仪旁边,再旁边便是雪魄。灵犀本身是温仪帝姬带着长大的,两人曾经也好得形影不离,然自从珑月远嫁,太后明摆着忌惮温仪,众人便渐渐都不与她亲近了。
                  按理说温仪从小同这些皇子帝姬的关系是最好的,端贵妃同当年太后在先帝在时便结盟,温仪又是头一个性情温和的,这些弟弟妹妹都喜欢同她玩耍,其中珑月与她关系最好,几乎无话不谈,灵犀雪魄也都是她看着长大,连予澈和小雅两个平日也多受她关爱。五年前赫赫来访,偏生看上了珑月执意要娶作王妃,珑月为国不得已远嫁,不仅让德太妃伤心不已,太后是珑月帝姬生母,更加肝肠寸断。也是在那时珑月帝姬与温仪当众反目,众人纷传是温仪帝姬从中联系,促成了珑月远嫁,所以太后待温仪也就含了几分忌惮与怨气,连带着宫中几位帝姬皇子也都不与她亲近了。
                  温仪竟丝毫不在意宫中人的目光,嫁了贵太妃的表侄儿,如今已经有了一儿一女,自己的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一概流言不理。论起来温仪当年也不算盲婚盲嫁,这位驸马从小在宫中当二皇子的陪读,同温仪早就认得,又兼是贵太妃母族,常在宫中行走,两人竟是青梅竹马一般。这位驸马爷从小聪明好学,又守着一副好家底,迎娶温仪时大家都说这才是烈火烹油,未来可期,谁知娶妻之后反而激流勇退,在朝中任了个无关紧要的职位,自己做起生意买卖来,生意做的极大不说,对温仪也是极好,这么几年连妾也没有,放了一个通房丫头也不过是摆设一样,并不大去的。
                  如此这般,不仅是外人议论起来说温仪帝姬驭夫有道,连德太妃那样看不上温仪的人,也不得不叹一句温仪有福。
                  灵犀坐在温仪旁边,一点也不局促,仍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论宫中什么歌舞表演,兴致也不过尔尔。倒是太后与皇上皇后兴致不错,几个节目都很衬他们心意,连连饮酒。
                  “最近喜事倒多,几件嫁娶的事都好,皇后的胞妹也是新嫁,不知小夫妻可还好?”太后含笑问了一句。
                  皇后人本来年轻,今年二十刚过,上个月她的二妹嫁的是都察院副都御史的长子,办得隆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托皇上和太后的福,夫妻和睦,没有再好的安排了。”皇后和婉起身,又敬了一杯酒,众人也起来一同敬酒,哄的太后更加开心。
                  “若论起来,”看着太后兴致高,皇上难得凑趣,“平阳王世子同朕年纪上差的不多,也到了该指婚的年纪。”
                  予澈见突然提及了自己,不由得抬起头来,玄汾与玉娆倒没有想到,也都有些惊讶。
                  太后看着予澈,忽然慈爱笑道:“皇上这一句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近来又到了三年之期,本来就该选秀,倒是应当在众多秀女中为世子挑选一位可心的人,即便是年纪小不必娶正妃,选一个侧妃也是要的,总能帮着打理家事。”
                  玉娆反应快,知道这是太后早就想好的事,不过是借着皇上的嘴说出来,便拉着玄汾起身谢过了。
                  予澈只坐着不动,玉娆轻轻推他一下他才大梦初醒一样站起身来,语气也很平淡地谢过了皇上与太后的偏爱。
                  “到底予澈年纪小,心性也还不成熟,别到时候辜负太后娘娘美意倒糟蹋了人家女儿。”玉娆私心是没想到这么快太后便要张罗给予澈娶亲,想着他年纪小还可再等一等,免不了要婉辞一番。
                  “世子向来爱读书,读的性子愈发安静起来,也是时候找一个知心的人在身旁陪伴了。再者说王孙公子倒不必急着娶正妃,便选一个贤良淑德者进来做侧妃也好。”太后仿佛是打定了主意。
                  玉娆不敢再说,予澈听到知道太后与皇上是态度坚决了,于是便躬身行了礼,谢过太后与皇上美意。
                  再坐下的时候,便觉得一切都无趣起来,抬头看见对面的灵犀正兀自吃菜,仿佛全未将刚才的话放在心上,心中又添了一点烦闷。倒是灵犀旁边的温仪听了刚才一番对话,抿了嘴偷偷笑了笑。
                  灵犀本想抬头看一看予澈,见到他直直看向自己的目光,便自己躲闪开了。于是酒过三巡趁着没人注意自己躲了出去,遣散了一众丫鬟,在回廊上走了一圈又一圈。
                  她想着予澈一定会来找她,可是左等右等偏偏人没有来找,自己心中也添了一重情绪,不知道是烦闷还是不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予澈的心思有了变化,变成了日常生活中牵肠挂肚的一部分?
                  灵犀从骨子里便是一个清冷的人,平日里既不喜欢同旁人交际,也不喜欢在背后嚼人口舌,即便表面上应付过去了,能入她心的人却极少,而予澈偏偏算是一个。大抵还是两人个性中的那一份相似的沉静,反而让两个人距离更亲密,偶尔有什么话,也只想对彼此说。
                  哀哀地叹了一口气,这个结局早就在灵犀的意料之中。自己是皇家帝姬,他是平阳王世子,连这一点点的心思已经是僭越了,哪里还有什么别的想法呢。
                  于是自己又默默回了席,予澈还是坐在那里,酒菜也没动,不知一个人想着什么。
                  灵犀沉思着,一晚上也再不敢去看予澈了。
                  直到散了席,予澈仍旧没有说什么话,玉娆与玄汾有些担忧,在出宫的路上问了几句,予澈也只是如常应过去了。
                  走到宫门口正见到温仪帝姬同驸马走在前头,驸马正弯腰给女儿递一个拨浪鼓,见到他们温仪便噙着温和的笑意上前来,彼此致了礼。
                  玉娆知道温仪一向待予澈倒很好,也就没有阻拦两人交谈,予澈此时心绪本不宁,也没有流露出多大热情来。
                  “今日太后帮王弟说亲,怎么你倒看上去并不开心?”温仪关切了一句。
                  “澈怎敢不开心,”予澈仍旧是不悲不喜的神色,“只是没有想到太后存了这样心思,有些意外罢了。”
                  温仪闻言便笑,她保养得宜,并不像已经为人母的样子,但神色中却已经是一个妇人的眼色了:“再过几个月便是碧姐姐和六王叔的十年祭了,若是他们知道你要成家,想来也会很开心。”
                  现在合宫上下能叫玉隐一声“碧姐姐”的,恐怕只有温仪一个了。予澈打小便知道温仪与玉隐从前交情不浅,玉隐离世的时候温仪帝姬还为此大哭一场,险些病了,后来也因为予澈是玉隐的孩子而又爱护了一重,直到如今提起玉隐,还是以旧时的称谓相称。
                  也是因为温仪与玉隐的这一重知交,予澈总觉得温仪不该是个绝情冷意的人,所以不论宫中人怎么议论,倒一直很尊敬这个皇姐。
                  “再过几个月便是母妃…”说到这里,心里觉得不妥,又改了口,“六王与六王妃的十年祭了,今年皇姐还来看吗?”
                  “自然是来的,但恐怕太后娘娘见到我,并不会太开心。”温仪自嘲似的笑一笑。
                  予澈斗胆开了个玩笑:“反正皇姐一向不在乎太后娘娘是否高兴,不是吗?”
                  “是,”温仪闻言又笑了,微微低着头,“孤早就不在意这些了。”
                  又聊了两句,两人便自然散了。
                  回到自家马车上,小雅早就困得大气哈欠来,靠在玉娆肩膀上闭着眼睛。玉娆见他回来忙叫坐在身边,又问温仪对他说了什么,予澈一一地说了。
                  “难为温仪时时记挂着二姐姐。”玉娆听完,也并没有品评温仪为人,“当年二姐姐嫁给清河王,满宫里流言不少,许多丫鬟甚至低等嫔妃都颇有微词,但二姐姐在这些皇子帝姬中却是人缘儿一等一的好,不仅长姊的几个孩子念叨,连温仪与她也投缘,待你更是…”
                  玉娆看着予澈,却有些说不下去了,眼中似乎有泪,摸了摸予澈的脸,转过头去了。
                  予澈知道玉娆与玉隐亲近,自己心中更难受了一重,便主动靠着玉娆道:“六王妃慈爱,大家记挂是应该的,可是这十年来母妃对澈付出的心思多少,澈心里都知道。”
                  这话莫说玉娆感动,连玄汾听了都不由叹气起来,说自己养了一对好儿女。


                  1585楼2018-02-24 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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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选秀之期定在七月下旬,距离宫宴不过半月,皇上对为自己选妃的事情兴致并不算高涨,他到底还年轻,同皇后本来新婚刚刚两年,正还是两情缱绻的时候,宫中又已经又了几个嫔妃,心思都被缚住,如今选妃不过是安抚朝中大臣之举,选的倒不是哪家姑娘好看有才,反而是选家世来了。
                    不过既然已经说了此次选秀是为予澈选妃,自然就先挑了一批要给予澈来相,时间就在大选的前三天。
                    当日太后以叫她们游玩的名头将几人都叫进宫里,又邀了几位太妃太嫔一处不叫场面尴尬,玄汾和玉娆也都在席间,予澈坐在他们身侧,而秀女们便坐在他们对面。
                    今儿一共选了四位秀女,各有千秋地坐在那里,予澈坐定之后其实并未留心那些女孩子的长相穿着,反正到最后太后一定会有一位中意的人选,而且玉娆和玄汾也会帮着相看,自己在这跟个摆设也没有两样。
                    如此浑不在意,不过是心里还装着一个人罢了。若最后不是那个人,是谁也就变得没有那么重要。
                    越是这样想着,予澈愈发觉得悲哀,又想到自己和心中那人的身份,就连想也不敢再想下去了。
                    太后说了几句话,无非希望几个秀女不要拘束,然后又一一问候了,众人都谢过,方才端上菜来。
                    予澈这才抬起头来,坐的离太后最远的一个家中不过从四品的官位,女孩子身量尚小,倒还有几分孩子气的天真;第二个秀女父亲是太常少卿,女孩子约莫十四五岁,生了一副天生的娇媚长相,眼神飘来飘去,看什么都稀奇的样子;第三个是德太妃母族的远亲,正坐在予澈对面,眉眼处有点像德太妃,做什么都小心翼翼心惊胆战的,一双眼睛总是拘谨地低垂着;最后一个女子垂手坐在那里,并未显出谦卑紧张来,看什么都很坦荡的样子,予澈也就不自觉留心看了一眼。
                    一顿饭谁都没有好好地吃,秀女们时刻提防着太后,玄汾和玉娆的提问,若是问了什么,予澈总不好一直垂着头不看人家,为着面子免不了听一听。
                    在予澈看来,其实此事并没有什么悬念,最小的女孩子俨然还是个孩子,太后不会满意;太常少卿的女儿看东看西举止又略显轻浮了些,太后也必不会放在心上,今日找了她们两个,恐怕也不过是当个陪衬。德太妃的远亲许氏年纪相当,容貌中上,出身良好,又有着太妃的这一层关系,很受青眼,只是那女孩子当真如一只受惊的兔子,看什么都是小心翼翼的,回话声音小得蚊子一样,连太妃也在席间笑说她向来胆小。
                    坐得离太后最近的那一位姓沈,是当今皇上生母惠妃母家的人,虽然是庶女,然眉目疏阔,行为坦荡,看上去便是大家女子出身,与他人一比确实是不一样的气度了。偶尔太后提问,回答亦是不疾不徐,若是看到予澈看着她,自然目光坦荡,含笑点头,并没有别人那样含羞的神色。
                    午饭过后,大家便四散了自由走动,旁人都留心着予澈往哪里走,迟迟不迈步子,反倒是沈小姐自己同太后和众太妃谈笑一时,便自己走开了。予澈心中不由得觉得有几分趣味,但也未放心上,自己同玉娆站在一起。玉娆又催促着他四处走动走动,他才不情愿地往外头走去了。
                    其他秀女们看他不过冷冷淡淡的,自然也不敢上去搭话,大家也便散了,倒是予澈回去的路上碰上了正往回走的沈氏。
                    既然碰上了,总不能装没看见,沈氏上前请了安,予澈也便回了礼。
                    “沈小姐到京中可还习惯?”两人沉默了许久,予澈不得已找点话,“在京中住了多久了?”
                    “已经住了十日,没有什么不习惯,一切都安排的很妥帖。”女子垂着眉目,走在予澈后一步的位置。
                    “旁人都在御花园中赏花,沈小姐仿佛对此兴趣不大。”
                    “她们到底是在御花园中赏花,还是想着法子讨太后娘娘和世子欢心,难道世子看不出来?”
                    予澈不由地笑出声来,想着这位沈小姐有两份意趣,便开口道:“沈小姐性子倒是很直爽。”
                    “今日太后娘娘招这么多人进宫是为什么,世子与我都心知肚明,何苦绕来绕去打哑谜呢?”
                    予澈一时间倒是哑口无言了。
                    “我看世子对此事兴致也不过如此,”沈小姐抬起头来,神色很严肃,而这严肃恰恰为她五官增添了不平常的姿色,“想来世子心中已有倾慕的人选,而小女对世子亦没有旁的心思,若是做了夫妻恐怕也是整日相对心中却想着别人,这样的事还是避免为好。”
                    予澈听了,心中倒很舒坦,想说这沈小姐若是男儿自己必定和她结成知交,轻笑道:“沈小姐为人当真坦荡高阔,羞煞一众男子了,澈遥遥不及。”
                    听到这里,沈小姐终于露出一点笑容,五官亦平和下来,两人再未说什么,予澈先行回去,过了一时沈小姐才到。
                    到了下午众人也就堪堪散了,太后却执意留了玉娆和予澈在宫中说话,又将雪魄和灵犀帝姬都叫了来,予澈心中隐隐便有些不安。


                    1587楼2018-02-27 0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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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88楼2018-02-27 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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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夏天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便是皇上三年一度的选秀,虽说之前便放出了风声,说是此次选秀重在为予澈选妃,到底最后也纳了三位嫔妃入宫来,三位嫔妃母族都是有些渊源的,一进宫便从“婕妤”封起,入秋时就选进了宫,更添一重热闹。
                        这第二件,便是灵犀帝姬即将发嫁的消息。此事在朝中早就传开了,自新宫嫔进宫之后宫中上下便忙活起这事来,正巧礼部尚书亲家之女苏氏便是新进入宫的嫔妃之一,这苏氏在闺中同自己嫂嫂,也就是礼部尚书长女最为亲近,最近又正得宠,自然在皇上面前说了不少好话,宫中对大臣本就有俯就的意思,如今便更隆重了一重。
                        比起这两件事情来,予澈娶侧妃的事情便也没有太多人关注,本来莫说是王子宗亲娶一个侧妃,即便是正妃也不能莫过皇家的次序去,再者总要等灵犀发嫁才能论说,于是也便暂且搁置下来了。即便说是搁置了,然而侧妃人选选了德太妃远亲许氏的事情,大半是定下来了。
                        自从上次太后张罗着要将许氏配给予澈,玉娆心中便有些不高兴,她一心看中了那位沈蔚然小姐,觉得到底是大家之女,看上去又是个有主意的,明眼人都觉得是最好的人选,然太后头一个顾虑,予澈又不声不响,竟也就没有下文了。
                        玄汾对此事并不大在意,只说看予澈的主意,若予澈到现在未置一语,想必自己对那位沈小姐也不过淡淡的,谁知道是不是原本就相中了那位许氏也难说。
                        玉娆心下虽然不服气,但予澈都不吭声,自然也就算了。
                        时间转眼便入了秋,灵犀已经择定了日子发嫁,就定在一个月之后,正是秋风送爽的季节,合宫欢喜。
                        晚饭的时候小雅身上不舒服自己在房间吃了,玄汾同友朋在外面吃宴席也回不来,饭厅上倒只有予澈和玉娆两个人,玉娆看着予澈安静吃饭,侧脸上已经有了他生父曾经的容貌,不由得感叹了一声,予澈转头发现玉娆盯着自己看,有点不好意思似的。
                        “从前六王和二姐姐在时,我总觉得你永远都是那样小小的一个孩子,转眼之间你就长大了,都要成家了…”玉娆说着,又拿出两封信来,信封都是旧的,然保存的平平整整,“六王与二姐姐都给你留了信,嘱咐着要等你成年才可给你。如今你已经要婚配,可不是成年了,这两封信,现在交给你。”
                        玉隐给予澈的那封信,是她临死前亲手交与玉娆的,而玄清的那一封却是在最后一次入宫时写下。当时玄清已经有感自己恐怕活不长久,所以才连夜写了一封信给予澈,又经阿晋的手小心保留下来交到了玉娆的手上。
                        自玄清和玉隐双双死去,阿晋与采苹便跟到了九王府上侍候,采苹自此有些一蹶不振的架势,阿晋勉强跟在予澈身边,到底年岁大了,看着予澈又不免感伤,后来玉娆与玄汾就干脆叫他们安心养老。现在正是阿晋与采苹的儿子跟在予澈身边做了贴身小厮,虽说这孩子年纪比予澈还小三岁,人却继承了父母沉稳的性子,再者予澈又不惹是生非,他不过侍候笔墨出行,做得很好,同予澈也亲密。
                        予澈几乎是手颤抖着接了这两封信来,头低了两分,谢过了玉娆。看着手上这两封信,不禁轻轻地叹了口气:“难为母妃这些年细心保管,常听说六王与六王妃生前也是同母妃和父王那样两相恩爱,不想连给我留信也心意相通。”
                        玉娆听见这么说,先只是笑,笑里却渐渐透出苦涩来,慢慢低下头去:“二姐姐与六王兄的故事,很长很长了,待有机会了慢慢讲给你听。”
                        予澈听了,也未多想。他回了房间,细细抚摩过玉隐给他写的那封信,一时间却有些不敢拆了,仿佛近乡情怯一样,玉隐略有些模糊的音容笑貌又在眼前了。于是拿了好久,终究放下,先去拆玄清给自己的那一封。
                        玄清从他的童年中仿佛是个彻底消失的角色,以至于他现在想起那短暂的几年时光中,莫说玄清的样貌,即便是身形体态,都是一点影子没有的,每每听人提起他生父年轻时如何风流俊朗,心中也只是空落落的,描绘不出一个具体形象。这些年每每想起清河王府,想到的也只是玉隐和几个带他的丫头,父亲这个形象,始终是个虚无缥缈的人物,只有到今日亲自见到他的字,才觉得这个人真的存在过。
                        唯一对玄清的那么一点印象,就是他同玉隐站在一起,俯下身去亲玉隐的脸颊,玉隐见到了站在门口的自己,轻轻一推躲开了,然眼睛中是那样柔情爱慕的眼光,依依停留在男子的脸上。
                        只因心里这么一个模糊的印象,他便知道自己的母妃与父王是真心的恩爱,虽不见得像玉娆和九王一样天天黏在一处,但彼此深情不肖诉说。
                        又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方才把玄清的信封拆开了。
                        他第一次见到玄清的字,他的字很好看,信中的话也很简洁,只说自己对玉隐和予澈亏欠太多,望予澈能好好读书,多听玉隐教导,好好扶持照顾玉隐。生活上不必尽出风头,能够安全度日已经很好,玄清仿佛从不期望予澈成为一个怎样出类拔萃的人,只要安安稳稳度过此生便已经很不容易。
                        在信中最后,又道世上功名易得,知己难求,若是遇上自己钟爱的女子,万万不可错失,珍惜眼前人是比一切镜花水月都难得的事情。
                        玄清是懂得情爱之苦的人,一生中先爱过甄嬛,兜兜转转之后才懂得镜花水月和细水流长的差别,也才看懂了了玉隐的一往情深,于是想要转身拥抱玉隐,怎奈自己懂得怜取眼前人的时候时日已经不多,他与玉隐,终究是没来得及白头偕老。
                        若是可以,他希望自己未能得到的,予澈都能够拥有。
                        予澈拿信的手终究是抖了一下,自己的父亲竟然以为母妃没有了他还能独活,所以在信中句句叮嘱予澈好好照拂玉隐,然艳烈痴情如玉隐,如何能够忍受一人苟活世间。
                        玉隐的深情在予澈心中烙着一个深深的印记,那是他最早关于“痴心一片”和“一往情深”的理解,时至今日想到痴情二字,还是玉隐的样子。
                        嘴里蔓延着一股子苦味,仿佛是心底中翻涌上来的,不自觉想到灵犀。就如玄清所说,的确知己难求,他与灵犀,终究是要错过了。
                        于是放下玄清的信,又去拆开了玉隐的信。
                        玉隐的字迹他很熟悉,曾经许多个夜晚,他都看着玉隐在灯下一字一句地写信,有时泪水沾湿了信纸她也不停笔,写完一张便随手揉了扔掉,有时扔着扔着眼泪便掉的更厉害。
                        玉隐的信写得很长,开头仍旧是问候,又道歉说自己不能陪他一起成长,但玉娆与玄汾两个必定也会爱他如至宝,自己能够将予澈托付给玉娆,心中稍安。
                        由此便展开来,将自己对玄清的脉脉温情和爱慕一点点延展开来。很意外的,玉隐将她与玄清的经历写得很细,予澈甚至可以从信纸背后看到玉隐那双眼睛,温柔多情,却在眼底处露出坚韧来。这封信仿佛不仅仅是为予澈而写,更像是回顾自己与玄清的人生经历,甚至写到玄清最初所爱并非自己,却是自己多年追逐才能常伴身边。玉隐并未用什么煽情的字句,虽淡淡的,亦可见真情。
                        而后笔锋一转,又写到予澈的亲生母妃,写她是个怎样执拗的女子,与玄清只一面之缘却一见倾心,又讲她当年如何嫁入王府小心服软,在孕中才渐渐露出骄纵本性来…
                        读到这里予澈只觉得心里空空如也,对亲生母妃他早已想不起来,甚至快要将这个人抹掉了。他总是听说,自他出生,玉隐是第一个抱自己的人,自己的亲生母妃连抱都未来得及抱抱自己便撒手而去,所以待玉隐更亲,觉得她就是自己亲生母妃一样。再加上他从小但凡去沛国公府,他亲生母妃的母家,那里的人便拼命说着玉隐的坏话,于是这么多年,他心中都极厌恶。
                        这么多年,他甚至没有好好探究过自己的亲生母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玉隐笔下的那个人让他感到陌生,却也不由得想像那个大家小姐是怎样对父王钟情,又怎样一步步筹谋嫁入王府。
                        而下一页的第一句话,玉隐却写:是我,杀了你的亲生母妃。
                        予澈抓着信纸的手骤然一紧,将信纸一角捏皱起来。
                        于是玉隐便细细写来沛国公府与摆夷的纠缠,还有沛国公府与自己的纠葛,以及自己最后是如何的动了杀心,杀了予澈的亲生母妃。
                        玉隐坦言,予澈一天天长大,自己每每见他,只觉愧疚,本想等他承认亲口告诉他,然而怕是等不到,所以以信坦白。自己写这封信,不求予澈原谅,只是希望他了解此事的全部真相。
                        读到这里,予澈仍端坐着,将信捏在手里,纸页边角都皱起来。予澈眉头蹙成一团,却不知道该怎样反应。
                        他该是恨的,他该是恨极了玉隐的,是她杀害了自己的亲生母妃,杀死了自己本该有的父母双全。玉隐的慈爱和照拂瞬间都变了一个样子,他忽然开始想象玉隐拿着刀,冷笑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样子,然而愈是这样想,愈发觉得玉隐的身影在自己眼前挥之不去,连那些恨意竟然都变得薄起来,如同被水洇过的墨汁,浅浅地浮在纸面上,浅灰色的一团迷雾。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口有些痛,却说不上来是为谁痛。终究又翻过去,玉隐最后的话同玄清惊人的相似:
                        “我同你父王,一路坎坷,然我爱他至深,从开始的一往无前,到伤痕累累,到心字如灰,然到了这一刻,我也从未放弃过爱他。人生在世,其余不过虚名而已,我只望你守着所爱之人,勿等错过再悔之莫及。”
                        只这一句,予澈也觉得眼眶发起酸来,一时不知道该怎样看待玉隐。
                        他忽然仿佛能够理解为什么父王能够从前一段爱恋中幡然悔悟,将一颗心交给母妃了。以玉隐的性子,父王必定知道她杀死自己亲生母妃之事,却能在知道之后只字不提仍旧对她深情相待,这样的事情,即便是怎样的家族仇恨,也让人感到吃惊。
                        自己的亲生母妃,是怎样不堪的人吗?予澈想着,不禁齿根都发起冷来。
                        于是咬咬牙,放下信,在房中踱起步子来,晚上无可避免的失了眠。
                        辗转反侧之间,想得最多的,竟还是玉隐那一句“我爱他至深,从开始的一往无前,到伤痕累累,到心字如灰,然到了这一刻,我也从未放弃过爱他”,又想起自己的父王与母妃不约而同都是让他抓紧所爱,时光方才不算辜负。
                        予澈不禁苦笑起来了。自己对灵犀,连“一往直前”的勇气也没有,更谈不上伤痕累累,心字如灰。
                        他可以像母妃追逐父王一样去想着灵犀,爱着灵犀吗?乱伦,那是个太大的帽子,只想一想就压的两个人喘不过气来。
                        灵犀还有一个月就要发嫁,她已经彻底接受了自己的身份,予澈大概也应该接受太后的安排,找一个女子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
                        于是便不由想到灵犀上一次所说的“婚嫁不过是开始另一段无意义的人生”。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身边是谁,到最后不过剩自己一个人,若是这样,那么便如此过一生就好。
                        然而,他与灵犀真就像灵犀所说,一点选择也没有吗?
                        母妃当年也不过是小小宫婢,想要嫁给清河王爷,犹如痴人说梦,然她“一往无前”,听闻当年求聘者一一被她挡了出去,最后成为父王心中唯一。
                        一念至此,予澈猛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1590楼2018-03-18 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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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犀将要出嫁,宫中早已热热闹闹地筹划起来,众人皆知太后最看重便是这几个帝姬,先时胧月帝姬出嫁时因是远行,虽然筹备地隆重,到底上下透着一股子悲戚。
                          自那之后,宫中只有温仪出阁,然宫中上下都知道太后待温仪有些不满,虽然办的体面热闹,太后连婚仪都只露个脸就走了,所以也不曾真正开心。如今太后的亲女出阁,宫中自然是紧着忙碌,太后心中也欢喜,亲自张罗着灵犀的嫁衣和一等礼仪事体。
                          相较之下,灵犀自己宫中却是风平浪静,平日里怎么生活现在也还是怎么生活,只是出门的次数更少一些,形容上却丝毫看不出有什么欢喜或不舍。如今婚期将近了,陆陆续续开始收拾要带出去的东西,然而灵犀平日里东西便少,收拾来收拾去不过几卷书和一点笔墨纸砚上的东西,连胭脂什么的也并未太放在心上,各色摆件绫罗更是不曾在意。
                          太后亲自走进灵犀的宫中,灵犀已然在门前站好恭候,太后便走过去执了女儿的手一同向里屋走进去。
                          坐定,自有下人上茶,灵犀照常穿了一件松青色上衫,一条浅紫色的裙子,连身上耳上的首饰也是惯常的穿戴,并无一点要新嫁的华丽。灵犀自己倒是浑不在意,坐在太后对面只微微含着笑,太后不说话,她便也不说。
                          灵犀的屋子向来简单,她又不像雪魄那样喜欢那些花啊粉的,自然也不喜欢艳丽的颜色,所以屋子里从纱帐到靠垫,甚至小到一块绢子,都没有什么大红大紫的颜色,又不喜欢桃花色,都是松青浅蓝等等。屋中陈设都是帝姬们该有的规格,偶有几幅字画也多是自己或姊妹兄弟的作品,不像雪魄喜欢华丽,屋子里摆满了花瓶字画。
                          她屋子中从不熏香摆花,气味尤其清洁干净。从前连廊下也都是不摆花草的,如今是太后看她要嫁人,屋子里太素净也忌讳,才叫内务府在廊下摆了一排花草,如今屋子里只浮动着一点点花香气,缥缈虚无。太后是刚从雪魄的屋子里过来,只觉得短短几步就如两个世界一样。
                          “离大婚的日子不到一个月了,你该收拾的东西可收拾好了?”太后仍旧执了灵犀的手不曾放开,身子往前倾着,“还要什么添补的尽管同母后讲。”
                          “孤的东西少,已经都收拾出来了,母后给的嫁妆已经足够丰富,什么都是妥帖的,不敢再要添补。”灵犀敛着眉目,语气也很平和。
                          太后看着灵犀,又在心底叹了口气,想说点什么终究没有开口。于是便关切问道:“你都收拾了什么?给母妃瞧瞧。”
                          于是灵犀领着太后起身到侧间看收拾出来的东西,除了几包四季的衣裳,倒是书本和画作最多,画作大多是自己的作品,还有些姊妹的画作,太后看了也不由婉起笑意,仿佛回到那时孩子们尚小的时光。最后便是书本和笔墨纸砚,灵犀文才倒不算怎样出类拔萃,却最喜欢收集笔墨,一个海碗大的玉质笔筒里插的全是笔,毛色不同粗细不一,旁边摆着墨和一卷未看完的书。
                          这些毛笔一看便不是宫中常用,像是五湖四海搜集而来,其中最好的几支连太后也少见,不用说也知道是谁送进来给灵犀的。
                          从小到大这样懂得体察灵犀心思的,不会有第二人。
                          太后看着这些毛笔,神色晦暗不明,有些话梗在喉咙里,看着灵犀却怎样也说不出。
                          灵犀察觉太后的目光,自己不动声色地挡在笔墨前面,笑道:“虽说孤不过是一介女流,论理应该多顾针织女红之事,只是这些笔墨原也不是真用来写字,不过留个念想。”
                          “女儿有才比男子有才还要难得,这些东西都是你的,自然都该带着,”太后终究是松了一口气。他们两个可怜,这一点心思便留着做个念想也好,“你是皇家帝姬,嫁到臣子府中虽不必恃宠生娇,但也不必过分小心了。你性子沉静,夫妻之间相处若是受了委屈尽管到母后这里说,若是想回宫了就尽管回来住,毕竟,这里还是你的家…”
                          听这一番话,灵犀自己也有些动容,自己从小不如胧月雪魄那样活泼,自然也没有分得母亲太多的宠爱,而且自己小时候也不是撒娇的性子,有时候难受了都不晓得怎么同母亲说。这些年,她与母亲的母女情分并不算太深厚,然今日太后一番话,将自己那些隐藏着的不舍都勾起来。
                          这样想着,灵犀难得红了眼圈。太后看着,自己坐下来把灵犀拉在身边,轻轻搂进怀里:“哀家知道,从小你就觉得哀家喜欢雪魄多一些,你有你的好处,你也是哀家的好女儿。你胧月姐姐到底不是在我身边长大的,送她走虽说难过,可你现在要嫁,母后心中还要更难过…”
                          灵犀听了,手臂缓缓绕住母亲的手臂,头枕在母亲肩上,低低地叹气:“母后多心了,灵犀从来不敢怨怪母后。”
                          太后自己眼眶红了,急忙转头掩饰,将丫头唤进来,叫她把灵犀的嫁衣拿进来。
                          小丫头托着嫁衣进来,正红的颜色像是一团火焰一样一下子将这个屋子的清冷撕破。
                          “这嫁衣是吩咐公里最好的秀娘一针一线绣成的,哀家知道你不喜欢繁复华丽的衣裳,特意叫她们裁剪地大方庄重,图案也都是精心选过的,你先试穿一下,若是不合身再叫去改。”
                          灵犀心中依然是空落落的,便依言到侧殿由丫头服侍着换了衣服。又出来给太后看。
                          太后走到她身前,微微蹙了眉:“刚量的尺寸,怎的又大了。”
                          太后在她身旁把下摆处那一点宽大敛起来,又打量了灵犀的脸:“你还是要多吃一些,新娘子太清瘦也忌讳。”
                          灵犀依言点了头。于是太后让她在梳妆台坐下,自己亲自将她的头发用手挽起来,斜插了一根簪子,露出一段莹白脖颈来。
                          “这才像个新娘子的样子了。”太后笑起来,笑容里多了些骄傲欣慰。
                          灵犀看着镜中母后的倒影,露出一个附和的微笑。
                          于是站起来便要去把衣服换掉,太后却一下子按住她,叫她坐在梳妆台前。
                          “你好好感受一下,做新娘子到底是什么感觉。”于是又拍一拍她的肩,自己先走了。
                          灵犀怔住,就那样坐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中毫无波澜。这身衣服,一生不过只穿一次,穿给一个自己从未谋面的人看,自己在他眼中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对灵犀来讲根本毫无意义。
                          自己以后的日子会怎样呢?不过是生儿育女,闲暇时看看书写写字,跟现在的日子并不会有什么差别。只是,穿了这件衣裳,自己跟那个人,真就要天各一方了。
                          人生在世不过就是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别,早些晚些也没有差别。只是,心却还是痛起来,没有了那个人,便湮没自己生命中唯一一点热忱和期盼。
                          转过头去,环顾自己雪洞一样清冷的屋子,心中默默想着:这大约就是“存天理,灭人欲”罢。
                          身边的丫鬟忽然来她身侧道:“平阳王世子来了,就站在门口,帝姬看要不要叫他进来?”
                          钗环卸了一半,青丝垂下,灵犀立马起身,却压低了声音问:“人在哪?”
                          听说已经在门口站着,便吩咐请进正厅,自己连衣服都没换就往外走。
                          待她出去的时候,予澈已经站在那里,她便走近了,发急道:“王弟真是疯了!你到这里来可还有人知道吗?”
                          予澈站在正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第一次看灵犀穿正红,衣裳稍大了些拖在脚边更具翩然之态,红衣使她显出两分艳丽,而艳中却又透着冷,衬得室内一切都暗淡无光,仿佛天地之间只有她是真实存在。
                          灵犀此刻说了什么,他一句都没听到。
                          “很好看”
                          予澈含着温然的笑意,一动不动地盯着灵犀。灵犀听到这样说,方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嫁衣,有片刻的怔忪。
                          转过头去遣散下人,又吩咐予澈在这里的事情不得对任何人说。
                          “幸而你晚了一步,被母后撞见就糟了。”
                          他们都大了,已经议婚议嫁,一个世子若是出现在帝姬的闺房之中,不管怎么说都太不合体统。
                          “并没有旁人见到我。”予澈仍旧站在那里,目光柔和,连平日里那一点端着的架子也没有了,“你太瘦了。”
                          灵犀抬眼,轻轻笑了:“你就是来同我说这个?”
                          予澈良久没有说话。
                          “上次之后,我想了很久,”予澈终于反应过来一样,“韫欢,我有选择,你也还有选择,我们之前都想错了,我没还有退路,不要把自己逼得无路可退。”
                          韫欢,这是灵犀的乳名。小的时候太后和两个姨母还这样叫,姊妹玩笑也叫两句,后来便没有人这样唤她了。乍然一听,只觉得有些不真实的恍惚。
                          予澈唯一一次这样叫灵犀还是幼时,并且也在名字后头加了“皇姐”两个字。
                          也许,他从很久以前就想这样唤灵犀了。韫欢,很好听的名字。
                          “我有什么选择?”灵犀也不避退,直视予澈的眼睛。
                          “我不会娶旁人,你也不要嫁给别人。我带你走。”
                          乱套了,全都乱套了。予澈在来到这里之前早就想好了一大套说辞,然而见了灵犀,准备好的说辞全都作废,说到“我带你走”的时候连自己都大吃一惊,这样的念头从前从未有过。
                          一见到灵犀,什么都失控了。
                          “你带我到哪里去?”灵犀几乎被他气笑了,自己走近一步,两人第一次离得这样近。
                          予澈滞了一滞,没有想到灵犀会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随便到哪里去,江南,甘肃,蜀中,边疆…你想去哪我就带你去哪里。”予澈索性天马行空地说下去,“我不会娶别人,你也不要嫁给旁人。”
                          予澈觉得灵犀一定认为自己是个疯子。
                          而灵犀的眼睛却弯了一弯,笑开了。予澈第一次见到灵犀这样笑。
                          那便让自己也任性一次罢,灵犀默默地想。于是那些只能出现在梦里的,不切实际的想象此刻都变得真切起来。
                          “那我想去江南。”灵犀眸子闪动,许久没有见过她脸上这样生动的神色。
                          于是两个人对着笑了,都坐下来,彼此膝盖碰着膝盖,手臂挨着手臂,予澈转头看灵犀,灵犀也在看自己。
                          “好,那就去江南。江南吃食最清淡,你会喜欢。江南全年湿润,你喜欢绵绵细雨。那是个好地方…”
                          “你听说过‘顾绣’吗?”灵犀忽然问,涌出一种向往的神色,“江南的顾绣闻名已久,若是能去,一定要亲自拜访。”
                          “好,咱们去登门拜访。你去江南还想做什么?”
                          “听闻江南有许多好毛笔和珍稀的墨,从前都是你从远方带来给我,我想亲自去看看。”
                          “那我们建一栋房子,青瓦白墙,栽一棵小树,看着它慢慢的长大。”予澈也来了兴致,说得确有其事一样,“你知道吗?那些好的墨都是家中自己开墨厂做出来的,墨里头放着珍惜的药材和香料,比一切的药石都珍贵。若你愿意,咱们也研究制墨。”
                          予澈拉住灵犀的手放在自己手里,一点点发展成十指相扣。灵犀看着两人的手指交缠在一起,将头靠在他肩上。
                          “好,咱们盖一栋房子,研究制墨,下雨时就开着窗听雨声。”
                          这么多年,他们从未比此刻更加亲近。
                          灵犀见他不再说话,便从他肩上抬起头来,却见予澈依依看着自己,不由得笑了。两人四目相对,许久没有说话,却一点都不尴尬,只是沉浸在彼此的眼波里。
                          予澈凑近她,她心中有些害怕,却逼着自己不去躲闪,慢慢合上眼睛。予澈的吻轻轻落在她的眼睛上,她睫毛轻轻地颤了颤。
                          嘴唇停留在她的眼睛上,再也不敢妄动,更不敢祈求更多。灵犀不喜欢熏香,也不喜欢脂粉,身上清洁的没有一点味道,此刻让他尤其安心。
                          那一下午,他们说了许多荒唐的话,说着到了江南要建房子,制墨,买一条小船游游荡荡,要在夏季吃莲子,在冬季看梅花…仿佛这些话都是真的,仿佛这样的日子真的触手可及。
                          只一个下午,他们觉得过完了一生。
                          后来,他们都不说话了,予澈将灵犀搂住,灵犀的头正枕在予澈身上,两人十指交扣。夕阳渐渐沉下来,从窗户缝里透进来,灵犀的红衣仿佛要燃起来。
                          灵犀的手绕住予澈的脖颈,头搁在他肩上,拥抱住他,予澈也抱紧灵犀。灵犀心中漫着欢喜,仿佛一颗心重新活了起来。今天之前,她以为自己无欲无求,从未想过自己原来还有这么多的欲望。
                          “韫欢,你有选择,我也有选择。”予澈闭起眼睛,低低的说,“你知道,我是不会娶别人的。”
                          “我知道,谢谢你告诉我,我也有选择。”灵犀从他怀中离开,身上还带着他的温度。
                          予澈离开灵犀宫殿的时候,灵犀亲自送他到门口,含着迷离的笑,眉目中透露出一种悲戚来,她告诉他:
                          一生之中,有这一个下午,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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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章太长了,足足8000+,写了好久,那种情绪把自己都写得难受起来。还有一章加一个尾声这篇番外应该就能结束了。


                          1591楼2018-03-18 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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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
                            予澈从宫中回来的当晚,便听闻灵犀帝姬手捧嫁衣跪在太后宫殿前,恳请带发修行,终身不嫁。
                            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房中练字,写到最后一划,终是重重顿在纸面上。然而予澈表面上还是看不出什么情绪,自己揉了这幅字,丢到纸篓里面去。
                            “王爷和王妃要找世子过去。”小厮终于敢进门来回话。
                            予澈轻轻点了点头,跟着去了。
                            玄汾与玉娆都在卧房正室之中,小雅却没来,予澈心中大约也明了这么晚找他来是为了什么。
                            “灵犀帝姬跪在太后那里请求终身不嫁的事情,你大概听说了。”玉娆首先开口。
                            “是,”予澈侧身站在一边,听训的样子,“刚刚听说。只是没想到这样的事宫中竟不保密。”
                            “怎么会不保密,这个消息现在防得铁桶一样,只是太后亲自放了消息到咱们府上。”玄汾道,轻轻叹了一口气。
                            于是予澈抬眼,似乎是不解。
                            “莫看灵犀那孩子平日里沉稳安静,脾性却执拗,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了。”玉娆面有忧色,“平日里灵犀跟你最合得来,只有你的话她还能听进去两句,太后的意思也是让你进宫劝解灵犀两句。”
                            这下倒轮到予澈发怔,看着两鬓微霜的父母,纵然如何不忍心,然而灵犀已经走出那一步,他又怎么可能反悔。
                            于是没有答话,而是直接双膝跪地,向父母重重磕一个响头,口中坚决道:“澈不能进宫劝解灵犀。”
                            玄汾与玉娆皆是惊讶,忙要问为什么,予澈却跪着抢在前头。
                            “还有一桩事情,澈不能迎娶许氏为侧妃,还请父母恕罪。”
                            玉娆虽然不明白他怎么在这个时候提出,然而心中却欣喜,于是站起来问:“你是否是喜欢那位沈蔚然沈小姐?若你喜欢,母妃为你去求。”
                            予澈眉头一蹙,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磕下一个头:“澈已经决意,终生不娶,请父王母妃恕罪。”
                            大厅里死一样的寂静。
                            予澈不敢抬头,更不敢看玉娆与玄汾的神色,心中却涌出一种坚决畅快的感受。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违抗父母,却感到一种欢喜的罪恶感。
                            过了很久,厅里只有三人的呼吸声,予澈听到玉娆的呼吸一滞。
                            “你跟灵犀,是不是?”玉娆的声音都开始打颤,予澈的心抽动了一下。
                            “是,我跟灵犀。”
                            “所以不管是许小姐还是沈小姐,你都不要,你要灵犀,是不是?”
                            “澈与灵犀,从来不敢逾越礼法,然此生澈也不可能求娶她人。”
                            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等于是彻底认了他同灵犀的感情。
                            玉娆扬手便要打下来,被玄汾生生地拦住,将她的手腕捏得紧紧的。予澈抬起头来,正对上玉娆红透的眼睛,说不出的心酸内疚,但事已至此,是没有转圜余地的。
                            “澈儿,你认定灵犀了,是不是?”玄汾问,语气不似平常轻松和睦,十分严肃。
                            “今日澈跪在父王母妃身前,就是决心已定。”予澈没有犹豫。
                            玄汾看着他,好一会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点了点头。
                            玉娆手已经放下去,却仍旧哽咽起来:“你们两个同本同姓,这叫什么你知不知道?这叫乱伦!你一个男儿家什么都可以承受,灵犀呢,你要她一辈子活在这种屈辱之下?”
                            “澈与灵犀从幼时一起长大,彼此即便有情,于礼数上从来不敢逾越分毫,也不敢奢求相守,如今澈只是求求母妃和父王,成全澈心中这一点点念想。”
                            予澈的话字字打在玉娆与玄汾的心上,尤其最后半句,玉娆听罢更是肝肠寸断。
                            玉娆与玄汾两个是懂得情爱的人,年轻时两个人也是这般海誓山盟过来的,最后终成眷属相守一生是两人的幸运,然予澈和灵犀,终究是少了这样的幸运。
                            “想不到,终究是报到你们两个头上。”玄汾叹了一口气,什么都说不下去了。
                            于是叫予澈先起来,又吩咐小厮进宫回话说予澈染疾,无法前去宫中。
                            “澈儿,这件事太大了,”玄汾好声好气地劝,“你们还太年轻,一时混淆了姐弟情谊与男女之情也是有的,切莫因为一时冲动毁了自己一生。”
                            他说的不无道理,但予澈知道自己不是“一时冲动”,灵犀跟别人都不一样,她是他暴雨时的阳光,是他夏日里的微风,是他贫瘠生命中的希望,是他自童年起遥不可及的梦想。
                            “他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未等予澈说话,反而是玉娆先开口,眼睛虽然红着然语气已经平稳,“罢了,兜兜转转到底都报应在他们身上。”
                            玉娆和玄汾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你去房间关禁闭,三日之内不要出门,也不许妄动。”玉娆的口气坚决,予澈这么多年从未听过她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予澈没有说话,仿佛在犹豫什么,玉娆深深叹了一口气,道:“若是灵犀有消息,母妃第一个告诉你。你的事咱们现在不能谈,你总要给母妃和父王一点时间。”
                            玉娆玲珑心窍,予澈更加愧悔,自己跪下磕了一个头,回房去了。
                            待予澈走后,玉娆终究掌不住,伏在玄汾怀中大哭起来,玄汾屏着泪水,轻轻地安抚她,口中却含了一点欣慰:“这孩子痴情,像极六王兄的样子,也像六王嫂教出来的孩子。”
                            “我才不希望他像六王兄,也不要他像二姐姐,没有一个母亲希望自己的孩子如此深情!”玉娆赌气,“我只要他是个普通的孩子,平庸快乐,一生无虞。”
                            玄汾眉心动了一动,不说话了,眼角却渗出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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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太长了,分几次发~


                            1592楼2018-03-21 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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