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一切都结束了吧
就连夕阳也终于开始缓慢下沉，到处都是破碎的倒塌的楼宇亭台，昔日繁盛的花束失去柜木之力的支撑渐渐也退散了繁茂的样子，到处渲染着一层层死亡的气息。
再过不久，这座城终于要坍塌了。
灭了也好，不过只是一座空城罢了。
沈夜一步步走上亭台，将手中小曦逐渐变得冰冷的身体放在水晶冰馆之中，用洁白细腻的绸巾将一手的鲜血擦净，再慢慢封上冰馆。
无论这座城最后如何，小曦一定希望好好的，甜甜的睡过去吧？
“小曦，雨会停的，你看，马上就会停的。”
受砺罂重创，又勉强消耗灵力助乐无异一行人将其杀死，已经耗损了他几乎所有的力量。
当冰馆封印以后，素来衣冠整洁，背影孤直的流月城紫微祭司也不禁露出显得疲惫不堪的神色，如墨的发丝有些逃脱了束缚，散在鬓角边上带起一丝凌乱的感觉。
他用手触摸着冰馆，仿佛依旧能触摸到亲人温暖柔软的体温那般的眷恋着，抬起头来，身边的震动感越来越强烈，整个地面都开始颤抖，像濒死之人最后发出挣扎那样，也许很快就要全部结束了。
现在这个空城里还活着的只有他一个人。
所以他必须还要去做一件事。
只剩下一件事。
“唔……”地面的颤抖和脚下破碎的石阶令沈夜踉跄了下，于是他不得不一边按着胸膛上正在缓缓渗血的伤口，一边扶着石阶的栏杆才能走上去，目的地的终点是一弯白玉雕砌的祭台，上面有半月之形，周边徐徐描绘着的是上古时代伏羲神农之类的故事。
这是整个流月城最高的地方，唯有紫微祭司才能登上祭天设阵之地。
沈夜毫不顾忌的将已经扯开，露出里面狰狞流血的伤口，将鲜血涂抹在右手掌心，一个稍稍流转光泽的法印仿佛是得到了他鲜血的润泽立刻鲜明起来，一点一点的，那法阵将他流出的鲜血汇聚在了一起，凝成一个浑然光润的圆球，手一挥，血色的圆球没入皎洁白玉的祭坛之间，血色光芒夺目，旋即又慢慢隐退。
沈夜右手掌心的印痕消失不见，余下毫无血色的苍白。
他脸色也有些苍白，也许是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也许是失去了太多鲜血。
通过血的祭祀，自瞳那里取来的，属于初七身上蛊虫的子蛊已带着他所剩全部的力量消融，那些力量会继而转移到下界那个身怀母蛊的人身上，使他从此以后与常人无异，亦不会再受到束缚。
这样就够好了吧？
即便是要付出一些代价，但也没有什么，如今的他还拥有什么呢？再失去一些也没什么关系。
力竭的流月城紫微祭司走了几步，还是靠着栏杆倚坐下。
但总算，已经完成。
一切都可以归于终结了，无论有没有遗憾，有没有牵挂，他想做的一切都已经做完了。
最后等待的，只剩下平静的死亡吧。
突然，一阵轰鸣震耳欲聋的传来，那不是什么建筑坍塌的身影，就像是什么东西急促迅猛的砸过来那样。
沈夜收神去看，然而整个流月城正在迅速崩裂瓦解，连台阶出现了裂缝，很多地方露出扭曲的裂口。
他还未看清的一刻，整个祭坛也开始崩裂，回廊断裂开来，墙壁坍陷砸下！
“师尊！”
那一声来的刺耳，在寂灭坍塌的死城即将崩溃的一刻，突然冲过来的人影在沈夜还来不及考虑的那一刻将他拽到了另一个地方，并且紧紧抓住。
方才他倚坐的地方已经被落下的巨石砸碎了。
沈夜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不能恢复意识那样，看着那个人抓着他的肩膀，好像惊慌失措似得嘶吼：“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妥？！”
这就像一个梦境，他死前做的梦境。
梦境里，他们后退百年，那个人还是从前的谢衣……
一直压抑的感情如洪水般涌过来将他吞没。
然后等他扯回自己理智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狠狠的抱紧了那家伙，像被逼疯的野兽那样不由分说的亲吻怀里人的嘴唇，嘴唇都是因为激动和紧张颤抖的牙关咬出的鲜血。
偏偏就是这样，竟然就这么真实。
怀里人在颤抖和喘息，被拥住的一刻没有挣扎而是顺从的回抱住了。
当胸口感到伤口在剧痛的时候，沈夜这才勉强让自己镇定的接受了现实。
“你怎么回来了！”沈夜冷笑：“你莫忘记，我还是你的主人。你不记得我给你下的命令了吗？初七！”他将最后两个字咬的很重。
“初七得到的命令是取回昭明剑心。”谢衣却淡然回答。
“没错！我只要昭明剑心没让你跟着一起滚回来！”沈夜感到自己在恼怒，他方才拼尽全力让这人脱离蛊虫束缚，然而他却出现在他面前：“你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再也维持不了优雅冷锐姿态的人吼出声。
“不。”结果他得到的是人家明明白白的拒绝。
“若不是师尊的力量，弟子也许就死在神女墓中了，不是吗？师尊想让弟子回来。”穿着初七衣服的人，带着从前的笑容，谢衣道：“师尊让我去神女墓就应该知道那里有三生石，既然知道我去了一定会恢复从前的记忆，你认为我不该回来吗？”
受伤力竭的沈夜压住胸膛的创口，“你……”他有些悚然的看着面前站着的人，嘴角挂了一些血迹：“怎会……”
“没事，刚才……”谢衣的腿和手臂都是被巨石砸出的伤口，有些地方隐约渗出血，也许是给砸断了也未可知。刚才他将他推开，才受了这样的伤。
一时间，沈夜说不出话。有些愣怔，他感到一种焚灼内心的焦虑感。
整个流月城几乎崩溃了，受伤的两人站立不稳，跌跌撞撞的靠在一起，最后只得一同狼狈的坐倒在地，互相倚靠。
有些喘息，已经无力再去挣扎什么了，死亡威逼过来让沈夜第一次觉得自己生命正在流逝。
“罢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本座管你不着。”沈夜妥协似得叹了口气。
谢衣在一边笑，温柔和煦就像他们两个百年之前坐在一起不过就是看看皎洁月光那样：“师尊，其实能回来，我很开心，我差一点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见不到你的地方，那才是我最不甘心的。”谢衣不禁想笑，看着身边的人，又觉得眼眶疼的厉害。
在神女墓里死里逃生的一刻谢衣感觉到的只有惊慌和恐惧，如今靠着这个人反而真正定下心来。
沈夜又慢慢叹了口气。
一块巨大的石头就砸在他们面前，碎石几乎要将两人包围了起来，他们被迫靠在一个墙角。
沈夜伸出了手，将谢衣的手扣在掌心，十指缠绕：“你当真这么想？”
“我不后悔。”谢衣注视着沈夜的眼睛：“我们错过太久了不是吗？”
沈夜凝出微许淡笑，包含了多少苦涩他自己也无法分辨：“你说的不错，是错过太久了。”
他失去和错过的东西太多了，这一辈子，活着的概念一直都是作为一个祭司，从未想过作为沈夜他能拥有什么。
闭上眼睛，慢慢地，彼此靠近，索取了对方的亲吻，好像谁也不愿放弃那样的一直到几乎无法再呼吸，才松开。
他从未有过这样缠绵的吻，缠绵到仿佛将所有仅剩的感觉都能化作甜蜜似得。
“师尊……我还有一愿。”
“你不妨叫我的名字。”沈夜靠着颓败的残垣道：“不是吗？”
“阿夜……”谢衣的身上也渐渐被尘土和血迹侵染，他望着沈夜的眼睛：“但愿若有来世，我们便还在一起吧。”
沈夜动容，似乎毫不在乎又似乎拼劲全力那样将谢衣抱紧，“好。”
他答应出了声看到谢衣露出淡淡微笑，合上双眼。
来世啊……
也许，沈夜想，自己还是稍有被天神眷顾到的吧？
可惜来世之约……
当他全部的力量都在祭坛上传递给蛊虫的时候，作为介质，付出的代价付出的是他的魂魄。
所以当他死去的这一刻，他将魂飞魄散，再无轮回。
他并未将此告知谢衣，只因这一刻，他已心满意足，若他还有愿，惟愿来世这人平安喜乐便好。
黄昏终于降临了，流月城崩溃坍塌，天地倾覆，淹没一切。
“谢衣……”
“嗯？”
“再叫本座一声。”
“阿夜……”
“很好，这便够了。”
(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