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临海阁
孙权端坐在龙案后,思维一刻也没停下来,他在想周瑜进来会做什么说什么,若是周瑜极力否认,自己当如何做,若是周瑜当场承认了,自己又当如何,杀了他?不,那样周瑜会成为他一辈子的阴影,若是真能做到那样干脆,他又岂会纠结一个早晨。
脚步声响起,孙乘将门帘轻轻挑起,周瑜迈步进来,随手将佩剑卸下交给了门口站立的侍卫。这个动作让孙权一楞,周瑜上殿从来是不下佩剑的,这是他许给吴国几个重臣武将的特权,是一种信任和武将荣耀的象征。周瑜做此举,莫非他是来请罪的,孙权的心一紧。一摆手让侍卫从外面关闭了大门,周瑜轻袍缓带走了几步就站定在大殿中不动了,既没行礼也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孙权。
沉默,只有沉默。
手指紧握进拳头里,孙权也没有说话,想来想去,没想到见面会是这个样子,虽说私下相处孙权从不让周瑜行礼,但周瑜却很少主动做出越礼的举动,今天这是闹哪出,不管怎样你好歹说句话呀。
你愿意杵在那,那就杵在那里好了,哼。孙权别过周瑜的视线,抬头去观赏大殿横梁上的彩绘壁画。
“噗”周瑜笑出了声,率先打破了平静。
孙权怒目而视。
周瑜终于开言,声音平静而沉稳:“主公,还愿意相信周瑜吗?”
临海阁殿外,侍卫林立,戒备森严,禁军头领周泰赶了过来,但见张昭、程普、吕范等中枢之臣均是一脸严肃,说周瑜胆大妄为,他们信,周瑜统军这些年来,作风凌厉,常出其不意,虽说对吴国忠心不二,但毕竟有功高盖主之嫌,加上事涉孙绍,他们也有些没底,上虞侯孙绍,已渐渐长大,他生得聪慧伶俐,惹人喜爱,只因身份特殊,除了一些孙策时的旧臣偶尔会去看他,与外界并无多少联系,若是坐实是周瑜欲扶保他上位,必是一场腥风血雨,不知多少旧臣要跟着受牵连了。
顾雍、步鹫、诸葛瑾等新贵之臣也神情紧张,周瑜的一举一动对吴国朝局的影响太大了。而鲁肃则在殿外晃了一圈又一圈,显然是很担心里面的情形,却又不能进去。
殿内的声音大了起来,好像在吵架。外面檐下的几位重臣面面相觑。
“公瑾,你还真是处变不惊,一派从容,是确信孤不敢把你怎样吗?”
“周瑜心怀坦荡,问心无愧,又何须惊恐。”
“那伪诏压在你的箱子里,你作何解释?”
“臣无法解释,这正是要恳请主公查明之处。”
“就算这是个疑点,可宫中内侍皆不许识字,除了你们这些亲近之臣,谁能有机会经常接触到孤的亲笔。内廷有档,孤的手谕浏览完毕皆要回缴,这些年来,只有公瑾驻外,孤才会不停地嘘寒问暖,你那里留有孤的私信最多。而孤的字迹天底下除了你,又有谁能仿到连孤都认不出的地步?”
“臣能效仿主公笔迹就一定是臣干的吗?主公若是已这样认定,逼臣认罪,臣无话可说。”
孙权默默不语。
短暂的停顿后,周瑜无限感慨的声音传出:“今晨得到消息后,瑜本可以不来,亦随时有机会离开,再找时机洗清自己的嫌疑,可是瑜一直没有走,就是相信主公,以为你会信我,如今看来我真是……”
“你后悔了?”孙权的声音突然拔高,“禁不得孤说你半句,其实你还是觉得有人比孤更好更称你的心意。”
“你,完全是在主观臆断!” 周瑜气结,“欲加之罪,算我看错了你。”
“看错了我好办,” 孙权冷笑一声,将诏书撇了过去,“现在诏书就在这,盖上国玺就可以生效了,这点事相信难不倒你周公瑾。”
“你——” 周瑜一时说不出话来。
紧接着是书案被踢翻的声音,孙权大喝一声:“来人,将周瑜押到…,呃,押回都督府软禁,听候处理。任何人等不得出入探视,否则视为同罪。”
殿门大开,周瑜疾步走出临海阁,身旁紧跟着周泰和几个侍卫。
“你不是随时有机会离开吗,孤倒要看看你怎么走出这建业城。”身后是孙权气急败坏的声音。
鲁肃冲了过去,被一旁的禁军拦下,只得高喊:“公瑾,事关重大,该戒急用忍,你怎么能说话那么任性。”
周瑜对鲁肃的话充耳不闻,继续前行,却被周泰挡住。
“怎么,是要将我绑起来么?” 周瑜厉声问道。
周泰连忙躬身:“属下不敢,只是,那边有马车,还请大都督屈就,属下护送大都督回府。”
阴了一个早晨的天空,终于下起了大雨。总管孙乘壮着胆子进去问道:“陛下,雨下大了,外面那些等候上朝的大臣们……”
“让他们站着等。”孙权没好气地说。
君心从来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