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时候，桃花堡小小的沸腾起来，夕阳最后的酡红映在这座小城里，屋檐，墙壁，青色的石板路承着融融余晖，蜿蜒进每一条巷子，火焰一样的颜色终于即将被水一般的月光所代替，像等待一场纯净而温柔的洗礼，一次宽容而沉稳的荡涤。
十五婵娟，一道契合的圆弧，竟终究还是少了些人在身边罢。想到这里，花满楼笑了，总是寻些凄凉的段子可不是他的作风，然而酒在席间，总是千金难求的漱兰轩的好酒，少了些兰汀的酿的味道，递到嘴边，竟又放下了。他笑着说出去吹吹风，离开热闹的宴席。
陆小凤正和几人喝酒划拳，好不畅快，见花满楼一人沿小径走出去，不忘贪了最后一杯，一抹嘴巴，跟了上去。
琴置膝上，信手而来。那一半的喧嚣便被这如水的琴音荡涤开去，仿佛寂寂的夜，唯琴，唯月。
陆小凤是不懂音律的，然而此刻也听得出曲中的点点淡淡的哀愁来，那抚琴之人脸上仍是浅浅的笑意，陆小凤却似乎从那无神的眸子里看出另一番神色来。
花满楼，这可不是你该有的表情。
可是，为什么不应该有呢？笑，分明有很多种意思的吧，陆小凤，你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花满楼只觉得心中一暖，他可以不动音律，不懂琴，可以唱起歌儿来比驴子还要难听，他可以什么都不懂，可是他懂你，某一刻，只安静的站在那里，就已经够了罢。
袍袖的声音轻响，鹅黄色衣衫的倩影飘入陆小凤的眼，随琴音起落，婀娜身姿翩翩而舞，竟如谪仙一般窈窕出尘。
华裳，绝华霓裳。
陆小凤不禁轻轻拍了拍掌。
”真没想到你会来。“花满楼停下手中的琴道。
”我以前也是一舞难求呢。“华裳嫣然一笑，”听说十五花大侠要在桃花堡设宴，我正得闲，也不管自己是不是什么江湖小侠，就来凑个热闹。“

“倒是我凑巧饱了眼福了？！”陆小凤打趣道。
花满楼却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总是有些小小的不安，道不出缘由来。
那一轮皎皎皓月终于攀上屋顶，流泻一地的光华。
席间众人觥筹交错，并未听见花满楼的琴音，抬头望月却恍然看见的一抹倩影，驻于屋顶，衣袂翻飞。
轻纱掩面，一袭白衣水袖，竟翩然起舞。
花如令抬头见这翩跹的身姿，竟觉得有些眼熟。
花满楼抱着琴站起身来，不远处宴席间的安静让他一怔，却不知屋顶上发生了何事，他拍了拍身边的陆小凤。
陆小凤微眯了眼，手指轻轻摩挲着自己颇为得意的两撇胡子，“花满楼，你吃了大亏了。”说罢，拉着花满楼与华裳往宴席间方向去，那里正对着桃花堡的小楼，正是那女子起舞的最高的屋顶。
白袖高低缓就，迎着一身皎皎月色，绝不是寻常舞姬那般的妖娆娇媚，似流水，似飘雪，似身后流淌出来的灵动月色。身姿轻盈婉转，花满楼笑着侧耳倾听，淡淡道：“白纻。”
陆小凤自然是不懂这些的，不懂花满楼口中的白纻是什么，更不懂一旁的华裳似笑似嗔的神情。
于是十指放于琴上，又是一弦清音，明珠碎玉，璎珞敲冰。
起舞之人听得琴音步履一顿，转而衣袂轻扬，翩跹从屋顶跃到席间，白袖一旋，开绽的白莲一般。
为君起唱白纻歌，清声袅云思繁多，凝笳哀琴时相和。
金壶半倾芳夜促，梁尘霏霏暗红烛。
令君安坐听终曲，坠叶飘花难再复。
蹑珠履，步琼筵，轻身起舞红烛前。
芳姿艳态妖且妍，回眸转袖暗催弦。
凉风萧萧漏水急，月华泛溢红莲湿，牵裙揽带翻成泣。
白袖如翩跹的蝶翼纷飞在花满楼旁，素手纤纤隔着衣袖竟拂过花满楼的脊背，花满楼一怔，手下琴音未停，却微皱了眉头。

裙落，舞罢，琴弦齐振一声，朗朗昆仑玉碎。
众人看得痴了，正要击掌喝彩之时，却听花如令一声:“慢。”
他放下手中酒杯，缓步走到白衣女子跟前，在场的人都好奇不解，就是花满楼也不明白，父亲这是做什么。
“你……”那已经有些苍老的手缓缓抬起，“东风……桃花……”
那四字如同静谧雨夜里轰然响起的炸雷，让所有人都惊得猛然离开了座位。
当然，除了青棠，他依旧自顾自斟着酒，他的淡定终于让季书白和欧阳海注意到了他。
那雪色轻纱落下，是月色一样皎洁清朗的面容，两个浅浅的酒窝。
兰汀的唇已无半分血色，有些凌乱的呼吸，苍白脸色之下却是一份淡定从容。
席间皆是众人的议论声，世人皆知夏梳澜东风桃花，一舞动天下，千金难求一曲，可世人也皆知她真姓却是子桑，瞳族后裔，妖瞳贻害江湖十二年就被正法。
“前辈好眼力，恐怕江湖上还记得东风桃花的人，也没有几个了吧。”她声音虚弱却不乏气势。“今日来此，还要谢过前辈当日不杀之恩。”
“你……是她的孩子？！”花如令终于想起了什么，“都出落得这么大了。”他抚了抚自己的白须，满意地笑着，不顾她梳澜之子的身份让众人蠢蠢欲动，更对自己身边的危险毫无察觉。
“我确是当日梳澜腹中的孩子。”
青棠清楚，兰汀这些话是说给他听的，她不顾一切来这里，不惜公开自己梳澜之子的麻烦身世，不仅仅是私心为了花满楼，还有她对花如令所说的“不杀之恩”。
青棠默默站起身，将酒盏倒着放下，意思是，收。慕梓飏于是暗暗同手下人打了手势。
却不成想，仓啷一声，欧阳海同季书白拔出兵刃来，门外闻声进来一堆六扇门的不快，将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青棠诡异地笑了一下，眉目间却是风云不惊的冷漠。
“你是谁我不清楚，不过旁边这位，我怎么记着是漱兰轩的傻公子……兰拓呢！”欧阳海得意洋洋。
细目微转，“大人的意思是……有罪当罚？！”青棠含笑的眼神却透着凌厉，“那你们呢？”
欧阳海哈哈大笑，转身朝席间错愕的众人道:“我欧阳何罪之有？”
“没错？……没错为何要掩盖，尸体上的素雪寒兰？”
举座皆惊。

【第十八章】 猗猗之兰
欧阳海的刀刃逼近了青棠，压低了嗓，“带着素雪寒兰的秘密，去和阎王说罢……”
那是一张有着王者霸气的脸，嘴角微扬，那不屑的眼神扔给欧阳海，就像看一只跳蚤侥幸上了身。
“桃花堡的账回头再算，不过酒里下了药，你们想拦我？！”眉宇间一丝得意。
兰汀默默垂了眸子，又缓缓抬起，本以为最棘手的人是青棠，却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六扇门插手进来，朝廷的事，江湖人是不愿意牵扯的，更何况，又有几个江湖人肯站在所谓的妖瞳这一边呢。她有些后悔，“我……已经……放过解药了……”那眼神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望向青棠惊讶的脸，果然，自己还是太任性了罢。
欧阳海大笑了几声，矛头转向兰汀，“那丫头和这人都是一双妖瞳，放了他们，朝廷江湖，恐怕都不得安生。”
那些目光再次聚集在兰汀身上，像一道道刺眼的光，让她招架不得。果然，在哪里都是一样，他们像看着妖怪一样看着自己，带着愤恨，厌恶，齐齐投过来。
最先动手的是十二连环坞的人，鹰眼老七清楚，将近二十年前的旧事，终究还是找上门来，他们肯放过花如令，不代表可以放过自己。不惜一切代价，借六扇门的手，封住兰汀的嘴。
“别动。”
一场惊涛般的动荡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接着被兰汀小小的举动瞬间定格。

花满楼只觉得颈前一凉，他带着笑，微微闭了眼。那应当是一把精巧的匕首，弯弯的带着点弧度，刚好贴紧了他的脖子。她的呼吸就在耳边，虚弱而急促。
兰汀似乎调整了好一阵，才又有力气说话，她望向欧阳海，唇边一抹笑意，跟青棠那高傲的气质像的很。
“我们这样的草芥之命，是不能跟花家的公子相比的。”
他堂堂花家七公子，闻声辨位，流云飞袖，江湖人人称道的盲侠，居然会被一个病弱丫头相威胁，欧阳海自然是不信的。可是此刻，陆小凤偏偏不偏不倚，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所说素雪寒兰之事……”他清楚花满楼在做什么。
“大人，”花满楼开口道,“看来当中有些误会，你今日不得不放人了。”
“你……！”欧阳海自然不相信花满楼是真的被困住。可他只是笑，“大人，我也有失手的时候。”
花满楼已经等不及了，与其说兰汀要挟着他，倒不如说是他背着兰汀，那握着匕首的手一直颤抖，现在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若不是顺势环着花满楼的肩膀，恐怕整个人都要倒下去。花满楼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到底又经历了些什么，残梦？！寒症？！是故意或者无意，他只知道，她冒死而来，在起舞之时，用手在他背后，写了“小心”二字。万般万般，却只要自己小心？！
花满楼在心底苦笑，明明该小心的该是你自己罢。
众人让开一条路，兰汀摇摇晃晃胁着花满楼走到青棠身边，本来埋伏下的长风和黯尘也护到青棠身后。
“父亲劳心了。”花满楼脸上还有淡淡的笑意在。一旁的陆小凤看在眼睛，哭笑不得，花满楼，你这张招牌的笑脸，实在太不像被要挟了。
青棠站在门口，不愿转身看见欧阳海的嘴脸，那深红色的衣袂夜风里翻飞，头顶还是那又大又圆的月亮。八月十五，不该是这样的吧，可是即使是现在，又与每个夜晚有什么分别呢。
“你们所染的鲜血，所欠下的债，我子桑青棠，都会一笔一笔要回来。”字字如血。
那飞扬的深红衣角在兰汀最后的意识里模模糊糊映成一片火红，在不相称的温柔月色下如同妖娆绽放的曼陀罗。
那是地狱才会盛开的花朵……

她终于没了力气，匕首掉在地上，整个人昏了过去。
“阿汀！”花满楼轻声唤着，顺势背起她来，俯身去捡那匕首时，剑锋一闪，停在他脖颈边上。
“阁下是……？我们好像不曾见过。”花满楼若无其事捡起兰汀的匕首，好似剑并不是架在他的脖子上。
“长风，把剑放下。”慕梓飏忙抓住长风的手腕，生生把他的剑逼回了鞘。
兰汀虽然虚弱，却只是睡得熟，花满楼一边又将他往上背了背，一边笑着对慕梓飏道:“兰拓公子不是要将我杀之后快，一绝后患的么。”
慕梓飏一怔，这才想起，之前他同兰汀去百花楼取回栖水燕，确实说过这些话。“你没中木兰殇？！”
“百花楼不曾种过木兰，闻见木兰花的味道，因此小心了。”
青棠走在前面，忽而转过身来，竟抱拳行了个礼，长风不解，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主子。“今日该多谢七公子的。”
“他不是被汀姑娘挟来的么？”长风实在不清楚，自己的敌人正背着自己人，自己的主子还要像敌人道谢。
青棠朗声笑笑:“你以为，堂堂花家七公子，真的是个没用的公子哥儿，随随便便就能被那丫头相要挟么？！”他下巴微抬，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气势，“不过我们的账并没算完。”
花满楼笑意浅浅，丝毫不放在心上，“这丫头，竟在我背后写小心二字……不过青棠公子就算有账恐怕今日也不会跟花某算了罢。”
长风耐不住性子又想拔剑，被青棠两指轻轻按下，“花公子怎知我今日不会出尔反尔，趁火打劫？”
“你今日与在苏桐小宅那时完全是两个人，并无杀气。”花满楼道，胸有成竹。
青棠微微愣住，转而又用笑意化开，“没有杀气？花满楼，你不要太自信。”
“如果我没猜错，青棠公子所言素雪寒兰，应是已过世的兰妃挚爱，公子与兰妃……”
月光下那人也是一袭白衣，他本来可以英风俊朗的站着，却因背上那人微弯了腰，尽量让她舒服些，可他说话的语气却一点不弯，青棠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如此看似文弱温柔的人，说出的话不生不硬，却可以斩钉截铁，毫无否认的余地。
“说下去。”青棠似乎很满意，想听花满楼把故事讲完。
“在下冒昧，汝阳王乃兰妃弟弟，姐姐病死后弟弟意图谋逆，六年不成，事情败露自刎而死。朝廷为此诛杀汝阳王亲眷九族，因牵扯江湖之事，除朝廷自己外还召集了不少江湖人士。”花满楼顿了顿，接着道,“家父也在内。”

果然我不是这文的亲妈，好久不来，还看到了两个默默点赞的孩子～大概已经离昔昔的本意很远了吧，so～我貌似是坑掉了，跟诸位义无反顾跳坑的孩子们说句对不住啦，谢谢你们支持小陌，如果再有自己的小想法会跟大家分享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