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两天后的早晨六点钟我会到这里等你,"利尔爽朗的大声说着,"每天我都会来这儿购买食材,超过半个钟头你就得自己走回去啦!"
迪卢木多笑了笑,挥了挥手,转身走向自己无比熟悉的孤儿院。
小心翼翼的踏过那些黑泥路,迪卢木多十分确定他已经到了孤儿院的门口。若不出意料,平时应该有一些孩子会在这儿玩,现在他并没听见孩子们的笑声,只有一些叮当响的金属声。
他心生疑惑,走向用铁锤使劲砸孤儿院大门的一位工人,问,"请问管理孤儿院的萝丝小姐去哪儿了?"
工人抬头看了眼迪卢木多,用沾满污渍的手擦了擦脸,同样染上污渍的胡子在唇上动了动,又低下头哐哐砸着大门,"早死了!前些日子被人查出贩卖儿童,行刑啦!这里已经被查处了,先生,要找人也难了,孤儿已经四散分到不同地方啦。"
迪卢木多愣了愣,萝丝小姐的死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影响,只不过是有些恍惚罢了。毕竟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这么一来,不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吗?他看了眼满目疮痍的孤儿院,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找个住所。而廉价旅馆满大街都是,于是他很快便在某条街的旅馆住下了。
他提着自己带出来的行李走进这个看起来非常符合廉价旅馆标准的单人房,将行李放在留有之前旅客所留下的刻痕的梳妆台下,看了眼布满污渍的床单,拉上遮光效果还不错的窗帘,脱下外套和鞋子倒在床上拉过带有发霉味的棉被,盯着隐约带有亮光的天花板。
远处的犬吠声和嘈杂声吵得他有些精神恍惚。就算选了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白天的声音仍然毫不费力的传进他的耳朵。
想想也是,谁会像他这样白天睡觉?他自嘲地想。翻过身看着从窗帘缝挤进来的光束,思绪乱飞。
圣诞就快来了。他想。
他怎么就不知道肯尼斯的未婚妻?他有些莫名其妙的生气了。
圣诞节。在孤儿院里度过的圣诞节。他的思绪又跨过一个界面,平安夜和圣诞节那天他们会得到饼干。萝丝小姐会给他们每个人准备一块相当难得的饼干。很硬,但他们总是很开心。萝丝小姐死了。她太爱钱财了。
下雪了打雪仗。虽然冬天会很冷,棉被不够温暖,但他喜欢圣诞节。
他从没看过肯尼斯出去玩雪,肯尼斯似乎不喜欢室外运动。懒得像只猫。小金猫。
他模模糊糊的半眯着眼睛,突然被自己脑中的词语吓了一跳。
搞什么,自己在想什么东西啊。他觉得自己似乎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又好像没有,似乎是自己想象中的动作。他很疲惫,以至于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做过这个动作。
肯尼斯在做什么呢?反正不可能是睡觉。他似乎笑了笑。
视界内的光束越来越暗,和着周围的景色变成一片虚无。
迪卢木多看到肯尼斯坐在大树下哭。他有些紧张,走到肯尼斯身边才发现,这个肯尼斯有些缩水了。但来不及细想,慌张便先一步覆盖了他。他低头问,"罗德,你怎么了?"
"迪卢……"小肯尼斯抬起头抽噎着断断续续的说道,"我迷路了……我找不到任何人……"
迪卢木多的心缩了一下,他蹲下去与小肯尼斯的视线相平,擦去了小肯尼斯的泪水,"别怕……还有我呢,来,我带你回家。"
他牵着小肯尼斯的手向前走去,小肯尼斯也很乖的一声不吭的跟着他走。
场景不断变化,突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扇门,他推开门,看见一个女人微笑的走上来牵过他手中肯尼斯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小肯尼斯变成成年男子了,比现在的迪卢木多的年龄还要大。然后他看见肯尼斯面无表情的坐在书桌前而那个女人在背后搂着他。
他感到不舒服。他想对肯尼斯说"这不是你的生活",但有什么东西梗在他的喉咙里迫使他说不出话。
罗伯特老爷突然出现在迪卢木多面前并将门关上,肯尼斯和那个女人都一并消失在迪卢木多的视线中了。
罗伯特一脸嘲讽的看着迪卢木多,说着,"不属于你的东西,不要痴心妄想。"
不要痴心妄想。
他睁开眼睛,发现房间真正的陷入了一片浓厚的黑暗。耳边仍清晰回响着梦终结的最后一句话。
他清楚自己的感情,他喜欢肯尼斯。这种不被世人接受亦不被上帝所接受的感情。起初他并未察觉那隐藏在琐碎细节里的微妙感情,到最后已是无法控制遍布他的所有记忆。
他并未想过要得到什么,他已经想过了,就这么一直呆在肯尼斯的身边也好,看着他成长然后服侍他直至死亡,这样就很好。
但他似乎太高估自己了。他无法接受肯尼斯需要结婚生子的事实。心里明白这是必需的,但他低估了爱的占有欲。
就算是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太可笑了,一切都建立在一个虚构的立场上。他起身取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无法接受又如何?痛苦万分还不是那样?肯尼斯将来还是要结婚。他只能忍受苦痛折磨,继续作为一个朋友一个仆人存在在肯尼斯的生活里。所以,如梦里所说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要痴心妄想。
穿好外套后,他拉开窗帘,发现外面不过傍晚时分,天并未全黑,只是透着深蓝色,偶尔有几颗零散的星星过早的挂在上头,月亮也隐在云层中只是隐约透出一些光线。白天的嘈杂也几乎不见,人们都回到家了。而他现在便要走出这房间去吃饭。
走下简陋的木板楼梯,他看到旅馆的老板站在柜台后摆弄着什么,他想了想,还是径直走出了旅馆。他不想在旅馆吃,他想出去走走。
旅馆门口的不远处有个垃圾堆,迪卢木多捂住鼻子快速走过,觉得这家旅馆能有生意也算造化吧。
漫无目的地走着,月亮已经完全的显现在天幕中。迪卢木多发现自己走到了一家酒馆门口,昏黄色光线慵懒的从中溢出,犹豫了会儿,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各种声音都向他扑来,争先恐后的往他的耳朵里钻,在习惯了长时间的安静后突然接触到那么多的噪音让迪卢木多有些晕眩,他缓了缓神,看到有几个目光落在他身上,有些不适的走到最里的空桌上坐下。
很快探视性的目光消失了,对这种少年进酒馆的事似乎司空见惯,而且迪卢木多看起来没那么小。这时,一直都被迪卢木多忽略的饥饿感突然及其强烈的支配了他所有知觉,他闻到空气中有食物的香味,便招手引来托着酒盘走来走去的女人。
女人走了过来,询问,"您需要些什么?"
他看了看面前的桌子,有些窘迫的说着,"这儿有什么食物吗?比如说面包……之类的。"
女人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有。"
迪卢木多察觉到女人有些疑惑的眼神,便补上一句,"顺便弄些酒。"
的确,谁来酒馆的主要目的都是喝酒,如果不喝酒只吃饭,那就太奇怪了。女人微笑的点了点头,走到一个看似厨房的地方去了。
不一会儿,一盘炒饭便摆在迪卢木多的桌前,顺带一大杯啤酒。迪卢木多抬头看了眼带着微笑的女人,他知道这炒饭是这女人炒的。酒馆里有面包都算好了,哪来炒饭给你吃。
"谢谢你。"迪卢木多同样带着微笑的看着好心的女人。
女人愣了愣,脸微红,"不,不用谢……"
"佩蒂!再来瓶酒!"不知哪里传出一个粗鲁的声音,女人有些慌乱的应了声,便走向声源。
迪卢木多看了眼又急匆匆端着个酒盘走来走去的女人,低头吃着仍冒着热气的饭。
佩蒂忙完一个接一个的要求后连忙走到不同于别的粗鲁的酒客的那个少年的桌边,却发现人已经走了,盘子上的饭吃得很干净,酒杯也喝空了,杯子下压着的是这顿饭的饭钱。连同小费。
迪卢木多被自身的酒气包围着,视线有些模糊,道路在他脚下似乎变得柔软,陷进去抽出来。
还不算太醉。他想。这酒的味道真是不怎么样。
走过旅馆前的垃圾堆他也闻不到什么,只闻到了自己的酒臭味。见鬼。为什么喝下去之前闻起来那么香,喝下去之后就这么臭呢?事物的两面性,看起来不错,其实内里腐烂不堪。
他仍然晕晕乎乎。走过垃圾堆后,他愣了愣,转过头看着垃圾堆旁一个不断颤抖着的小黑影。
他用被空气浸冷的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额头,这让他恢复了一点清晰的意识。转身又走到垃圾堆旁,这回他闻到了垃圾的臭味了,捂着鼻子低头在黑暗中辨识着这个不断颤抖的小东西是什么,眯了好一会儿眼睛才发现这小东西的轮廓就是一只猫。
他混乱的思维里突然蹦出了他今早睡觉前想的一个词。
小金猫。
想到这儿他突然站在垃圾堆里轻笑起来,要是有人路过肯定会觉得这家伙是个神经病。
他醉了。在蹲下去抱起那只脏脏的小猫时他想,喝了酒以后才发现自己酒量真的挺烂。
旅馆的老板昏昏欲睡的看到旅馆的门被推开,一个极其臭的少年走了进来,怀里还有一只脏兮兮的小猫,顿时清醒了三分。
清醒后才发现这个散发臭味的少年是他今早才入住的房客,便连忙拦着,"那个,客人,这不能带猫……"
"就两天。"迪卢木多推开老板,想了想,"不对,应该是一天。今天已经过去了,所以应该是一天。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说完便走上了狭窄的楼道。
旅店老板哑口无言的看着明显醉醺醺的迪卢木多走上楼消失在转角处。
用钥匙打开自己的房间后迪卢木多将怀中的小猫放在地板上,嗅了嗅自己的袖口然后皱了皱眉。看了眼明显很没精神的小猫,转身打开门又走下了楼道。
在旅店老板又开始昏昏欲睡的时候一股臭味又钻进他的鼻子里让他毫无办法。
"怎,怎么了?"旅店老板看着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迪卢木多,有些紧张地问。
"有没有……"想了想,迪卢木多才想到自己究竟要什么,"有没有……牛奶?"
端着一盘牛奶再次走上楼道,迪卢木多将手中的盘子放在地上招呼着虚弱的小猫。
等了许久,小猫才挪步到盘子边有一下没一下的舔着牛奶。在此期间迪卢木多则准备好水给小猫和自己洗个澡。现在他发烫的脑袋已经降温了不少。
等到小猫已经差不多饱了的时候迪卢木多便把盘子移开,抱起喵喵叫的小猫向浴室走去。
猫是讨厌水的一种动物,但迪卢木多怀里的这只还挺懂事,乖乖的仍凭迪卢木多折腾。在冲掉小猫身上的泡沫时迪卢木多惊奇的发现这只猫真的是只小金猫,于是带着自己都莫名其妙的快乐擦干了小猫的身子。
小猫在洗净了身子后便伸了伸懒腰,带着与起初蜷缩在垃圾堆瑟瑟发抖的可怜样截然相反的神态。
迪卢木多看着小金猫有些困倦的半眯着眼,轻笑了声,将它抱出浴室外并给它盖了条毛巾。
待自己摆脱了身上难闻的臭味时小猫已经睡着了。他躺在床上时一种疲惫感突然压得他昏昏沉沉,他模糊的看着黑压压的天花板心想怎么睡了这么久还会困。但没等他多细想,疲倦感就彻底将他打败了。
早晨是被脸上的一丝疼痛弄醒的。刚睁开眼睛就被一个软软的肉掌打在脸上,反射性的抓过去,看着手中拎着的小猫,呆了呆,才忆起昨晚喝醉了。
放下小猫,就见它一个纵步跳下床看着迪卢木多喵了一声。宿醉的后遗症仍侵扰着迪卢木多,他扶着额头深呼吸了一会儿,也转头看向床下的猫,思索要给这只小金猫取个名字。
他很想叫这只小金猫为肯尼斯,但他还是否定了这个想法。他想带它回去庄园,这就意味着肯尼斯也会接触到这只小猫,他总不能在肯尼斯面前叫一只猫为肯尼斯吧。突然想起昨晚那个炒饭给他吃的好心女人,"佩蒂,"他下床摸了摸小金猫,引起手下的小动物发出一阵舒服的咕哝声,"你就叫佩蒂吧。"
拿起椅背上衣服时他望了眼梳妆台上的镜子,惊奇的发现里面的人脸上有道浅浅的划痕,看向在地上舔着自己爪子的佩蒂,愣了愣,原来刚醒来脸上有些疼是这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