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遇
很多年后，荀彧还记得在周忠府上初见周瑜的那天。
春日的午后，周晖牵着一个孩童走进来，不到十岁的样子，肤色如玉，眉眼之间的灵动让人过目难忘。
“堂弟周瑜。”随着周晖的引见，那孩童向荀彧躬身一揖为礼，荀彧起身还礼，袖风过处，听他咯咯一笑：“好香。”
周晖轻声喝止，周瑜抿抿嘴，眼睛却不时偷偷打量荀彧。荀彧觉得有趣，蹲下拉了他的手问：“那周公子可知道这是什么香？”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周瑜转着眼珠想了想，突然吟出两句诗来，抬眼看着荀彧笑道：“自然是贤士的味道。”
他还在换牙，说话有点漏风，逗得周晖也忍俊不禁：“瑜儿似乎很喜欢你呢。”
“令弟如此年幼便聪颖善机变，着实难得。”荀彧有生以来第一次在一个孩童面前脸红，心里却隐隐有些高兴。
侍从适时端上茶来，两人分宾主坐下，周瑜便不肯和堂兄一起坐，定要挨着荀彧，周晖拦他不住，只得嘱咐他不可失礼，让人挪了座席。荀彧见他端端正正地跪坐在一旁，歪着头听两人说话，恐冷落了他，便乘间问道：“不知令弟现在都读些什么书？”
“他能读什么书，”一提到这个，周晖便没好气，“才请了先生教他读毛诗，昨日便请辞了，家父恐他在家荒废，才接来住几日，教他读些史书。”
周瑜听堂兄数落自己，咬着嘴唇不说话，荀彧心生不忍，因揽了他问：“周公子是把先生气走了么？”
周晖闻言忙道：“文若叫他瑜儿便可。”
“他不肯先教我无衣。”不等堂兄说完，周瑜像突然找到人告状一般，顺势扑到怀里，“还说我坏了圣人定的次序，哼！”一边说，一边往荀彧衣襟上蹭。
“瑜儿不得无礼！”周晖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忙轻喝一声，向荀彧歉然道：“叔父唯他一个嫡子，家父又钟爱他，当真是惯坏了，文若千万别见怪。”
“无妨，”荀彧拉住正要起身的周瑜，拍拍他的肩，又问：“那你为何非要先学无衣呢？”
周瑜在他怀里抬起头，认真地说：“袍泽之情，感人至深，我日后也要效法先贤从军杀敌。”他的眼里神采飞扬，荀彧心念一动，捋一捋他蹭乱的头发，柔声道：“我教你，好么？”
“当真？”
不等荀彧说话，周晖已起身走下席，笑着去拉周瑜：“还不快拜见荀师？”
荀彧想了一想说：“也不急这一时，晖兄可与令尊与令叔父再作商量。”
“不必，得文若亲授我叔父高兴还来不及呢，事不宜迟，免你反悔。”周晖命人在案前铺了坐席，拉过周瑜催他赶紧行礼。
周瑜低着头若有所思，却不肯下跪。荀彧觉得好笑，向正要说话的周晖使个眼色，笑道：“怎么，瑜儿不愿以我为师么？我虽年轻，大约还是教得起你的。”
周瑜仰头看看他，许久闷闷地说：“拜了师就做不得兄长了。”荀彧这才发现他眼角挂了两滴眼泪，不甚明白他为何突然伤感，忙上前用衣袖替他拭去，安慰道：“我与你堂兄差不了几岁，你视我为兄又有何不可？”周晖见状也哄他：“以后日日相见才亲近呢，不然荀公子再也不来了。”
周瑜到底还在孩提之间，一听急了，忙跪下向荀彧拜了三拜，荀彧扶起他，让他在自己自己对面坐下，又让周晖也落了座，方正色道：“既做了我的学生，须先约法三章。其一，各篇顺序任你选，但风雅颂之序不可乱。”
见周瑜点头，荀彧又道：“其二，想问什么尽可问我，但我说过的一定要记住。再者，平日为兄，授课之时须以师长视之，若有违逆，是要罚的。”
周瑜点点头，问：“我们明日便讲无衣吗？”
荀彧不意他如此执念，不禁莞尔：“自然。”
多年以后，消息传到许都，荀彧独自看着漫天飞雪忆起他学的第一首诗，忍不住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