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着头再次走进公园,心里早已不得平静。沙沙作响的枝叶像是午后的酣眠,盛夏繁茂的绿叶伴着细远的水声起伏摇曳,让人联想起寂寥的海面上美人鱼缥缈的歌声。欢笑的母子,躁动的蝉鸣,轻柔摆动的船桨,亭中野狗的呼吸......一切都浸泡在同一条生活轨迹里,是上午的公园把他们的生命交接一起。但傻子不在这里。他仍以同样的姿势蹲在枫树下,却带着他的枫树不断奔跑,只在尘世里留下淡淡的影子。
那一刹那我已不再为他感到可怜,而是同情着我自己。远远看着他的背影,在树下显得那么的渺小,孤独。一阵大风袭来,我悚然惊觉我似乎一直都认识他,从我懂事以来,傻子的形象就一直存在于我延续一生的梦里......
我呆呆的望着傻子,浑身颤栗,手脚冰凉。忽然之间,他猛地跳了起来,嘴里翻滚出野兽般的低吼,不停的捶打枫树挺拔的躯干,手脚拼命的抓在它粗糙的表皮上,眼睛死死盯着那一团茂叶里,身体一点一点艰难的往上挪蹭。指甲翻断了,鞋也蹬掉了,手臂上每一寸肌肤都摩擦出新的血痕。树叶伴着他的低吼剧烈地摇动,发出急促的哗哗声,像是鼓噪、雷鸣、羊驼惊惧的尖叫。
路人目瞪口呆的望着他,为他发疯的举止感到惶恐不安。可他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是搏命般攀爬着,眼里是油油的绿叶,耳畔是呼呼的风声。
他抓住了一根枝桠,用力一蹬,身形隐入了繁茂的叶里。他依然往上攀爬着,在枝叶的间隙中闪过,像一位老成的猎手,像一匹矫健的花豹。
突然,他掉了下来,从树的顶端直坠而下。那一刻,我幻想着自己像个英雄般,拨开众人的目光将他拯救,可是我没有,我没有。那对母子,那位老者,他,她,还有它......俗世的一切像一堵墙,把我和傻子分隔而开。我身在桎梏之中不得逃脱,处于囚牢之内死命挣扎......我无能为力地望着他落向地面,“咔咔”地一路压断枝桠,像一朵流星般,沉沉摔在一颗石头上,良久没了动静。
我呆呆的伫在那里,什么也没做,什么也做不了。直到有人叫来了救护车,医生把他抬到担架上,我还是傻傻的望着。
他们抬着傻子往车上奔跑着,这时我看到傻子的嘴还在喃喃的动,他蜷缩的手心里忽然飘出一个东西,我定睛一看,是一片枫叶。它静静的躺在草丛里,身躯被傻子捏得支离破碎,但不难看出,翠绿的叶子上已弥漫出一块淡淡的枫红......我久久移不开脚步,肃然地望着这小小的红斑,这一缕盛夏里被遗忘的秋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