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言幂语』0712—《青阳》（已完）

00.
西方的诗人，称那种令人感到无比温暖的金色阳光为——
青阳。
01.
“杨幂你其实，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呢。”
02.
在六月份的尾巴上，刘诗诗第一次遇见了杨幂。
面容清秀的少女站在学校围墙边那棵香樟树投下的阴影里，黑色T恤和牛仔长裤衬得身形颀长，单肩背着书包的样子蛮酷。
“喂，第一次逃课？”杨幂仰着头看呈欲跳未跳的诡异姿势蹲在学校护栏边上的刘诗诗，“别怕，下来，我接着你。”
刘诗诗咬着嘴唇不声不响地望着她。
杨幂放下书包将其靠在树干上，走出树荫站在阳光中，把双臂围成一个安全的弧度。
“怎么，不敢？”
杨幂歪头，脸上神情似笑非笑。
“谁……谁说的？我才不要你接！”刘诗诗别扭地移开视线，咬咬牙闭了眼就往下跳。
落地的瞬间撞进一个柠檬香的怀抱。某人的锁骨狠狠硌到了刘诗诗的下巴，害她差点没把舌头咬断。
刘诗诗在原地捂着震得发麻的嘴站了好一会，冒出来一句：
“你没事长这么瘦干嘛啊？！”
声音闷闷的，颇傲娇。
杨幂一脸无辜地看着她，眸意促狭：
“那倒不怪我吧，分明是你自己个子太矮。”
说罢故意垂下眼睫俯视她。
刘诗诗抬眸狠瞪杨幂，一眼又一眼。气没消成，反倒越发觉得这人长得好看了。
她慌忙转开目光，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
河水与香樟的味道在那夏日中清楚分明。
她们身旁摇摆不定的光斑一意孤行地沉默。
03.
两个月后分入高二的新班级。
刘诗诗拎着书包寻着门牌走入新教室，第一眼就看到靠窗最后一排伏在桌面上睡觉的杨幂。
头发理得短了些，略微晒黑了些，解下了腕表放在桌子左上角，因而可以看见左手手腕上一圈突兀的白。
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她竟连她呼吸时轻轻吹动的发丝幅度都看得一清二楚，才知道自己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看她看的是有多仔细。
刘诗诗凝眸扫过座位表，一遍两遍。
杨幂杨幂。
窗外飘着碧色的凉凉的雨，蝉鸣声阵阵，愈发细碎。

04.
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高瘦，五官轮廓很深，眼瞳是很纯的黑色，仿佛藏着一整个冬夜，话语不多表情不多。上课偶尔把书本摞得很高然后藏在书后面睡觉，自习课的时候常在白纸上画画，每周二和周四从白天最后一节课到晚自习结束不见人影，成绩中等偏下，但是体育很好，相当意外的，语文成绩也不错。
后来知道她每周二四是去一个书店打工。
至于知道的方法：逃课，跟踪。
跟班干混好关系，利用职务之便帮她一次次掩掉逃课的事。
爬墙翻墙什么的，毫不含糊，越来越熟练了。
05.
“作为堂堂副班长，这么明目张胆地逃课，不太好吧？”
杨幂换上了书店店员的工作制服，一边整理着书籍一边斜着视线看刘诗诗。
“…嘁，要你管，我是来看书，又不是去网吧。”
杨幂不再言语，认真做着工作，背后墙壁上的黑白图片吸纳着光，把她的侧面轻轻地溶进去，像溶进一大片遥远的反射着光的海。
真不科学。
明明身上套的是又宽又大又土的条纹制服，为什么看上去还能这么顺眼。
06.
暮秋天气，连绵的雨总是下着，仿佛没了尽头。
刘诗诗对着面前的雨发愁。
再这么下去就会错过周六一天一班的班车，走好远好远的路，去挤中巴或公交。
“一连几天这种天气没带伞？”杨幂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怎么可能，本来放在寝室的，不知被哪个混蛋拿了！”
“恐怕是自己不记得放在哪里了吧，笨蛋。”
“才不是嘞，”她心虚地喊着，“还有，你凭什么叫我笨——”
“好了好了，”杨幂已经站在她身边，撑开了她那把看上去蛮大的格子伞，“一起走吧，我送你。”
到了车站站到站牌下的时候刘诗诗才发现自己高估了那把伞的面积。
杨幂的头发和半个肩膀都被打湿，书包外层也被雨水染得颜色深浅不一。
原来她一直把伞的大部分向着自己。
刘诗诗把她拉近自己，不知所措地帮她拍打着书包上的水珠。
杨幂无所谓地笑笑，拉开书包的拉链看了看：“没事啦。只是这刚买的杂志淋湿了点，回去拿风扇吹一吹就行。我先走啦。”
刘诗诗却固执地拉住她的手臂，指着不远处一个报亭，问：“那里有卖么？这种杂志。”
当刘诗诗拿着一路护在怀里的新杂志回到站牌下，一脸笑容地把它塞到杨幂手里时，杨幂很淡定地用手指了指远方。
“走了哦。”
“什么？”
“你要坐的那班车。”
刘诗诗的笑容僵死在脸上。
杨幂看着气急败坏原地跳脚的刘诗诗，眼睛里出现愉快的笑意。
刘诗诗叉着腰指她：“笑什么笑！都怪你！你，送我到XX车站。”
“啊？很远啊……”
“废话少说！”
“好吧……哎你站得离我近点，这样可能就不会被淋到了。”杨幂伸出右手把刘诗诗往身边揽。
柠檬香又钻入鼻腔。眼前是她撑着伞的手，苍白修长。
真的好近，一抬头自己的头发可以蹭到她的脸颊。
雨天青灰色的光散发着朦朦胧胧的不真实感。
恍似梦中。

08.
三月份。
离短暂的寒假过后重返学校，转眼又过了一个月。
这天在卫生间，刘诗诗洗手的时候，听到背后有几个女生在小声地议论。
“就是三班那个杨幂啊，我亲眼看到她把XX的情书丢到了垃圾箱里，看都没看一眼呢。”
“这么嚣张？我早看她目中无人的样子很不爽了！”
“可不嘛，这种人，要成绩没成绩，要背景没背景，要修养没修养，简直一无是处。”
“哈哈对啊，她就是个三无产品~”
水流哗哗地放着，刘诗诗忘了把手收回来。
她的手在三月份还未暖起来的空气里，迅速地被冷水冲得通红。
下一秒她怒气冲冲地大跨步走到那几个叽叽喳喳的女生面前。
“都别说了！”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凌厉。
“你喊什么？莫名其妙。”其中一个女生扬起下巴惊讶地看着她。
“我叫你们闭嘴啊！”
“明明什么都不了解，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有什么资格说她？你们凭什么？”
或许是她的语气过于凶狠，表情过于冰冷，为首的女生皱着眉推了她一把，“有病吧你，你是谁啊？”
地板还是湿漉漉的。
刘诗诗一个不慎，脚下一滑。
在你的心里，有一个很重要的位置。
这个位置里，住着一个很重要的人。
你可以与她斗嘴，你可以肆无忌惮地骂她白痴。
但是别人想要伤害她，哪怕只是在她背后嚼嚼舌根，都是绝对不被允许的事。
无论是谁，都不可以。
杨幂走进了房间，面无表情地走到写字台上，打开了医药盒。
她转过身，用手卷起了刘诗诗的袖子，用蘸着消毒水的棉花棒轻轻擦拭着。伤口隐约着发疼，刘诗诗忍不住抽动着手。
“别动。”杨幂轻轻地说。
女生低着头擦拭着伤口，瘦长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挺得笔直，薄薄的一片。
她的睫毛非常长，给人一种要落泪的错觉。
快处理完的时候，杨幂开口了：“刘诗诗，你以后做事能不能理智一点？”
“万一你撞到的不是墙壁，而是洗手台的棱角呢？！”
“万一你撞到的不是手肘，而是后脑勺呢？！”
“万一你出事了，你有没有想过你父母的感受？！”
刘诗诗只是垂着脑袋，咬着下唇，在杨幂说完长长的一段话后才定定看着她的眼睛说：“可是她们说你的坏话。”
神色就像犯了错被大人发现，又不甘又不安的小孩子。
杨幂一时间顿住了，与她对视，直到她又心虚地低下头。
几秒种后杨幂在一脸纠结的刘诗诗面前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漂亮的牙齿。
刘诗诗看着她嘴角的笑弧，心里忽然冒出一句很矫情的话。
她一笑就是春天了。
对。春天到了。

09.
之后的时光就默默地莫名地溜掉了。
从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写满习题的黑板上，班主任唾沫横飞的演讲里。
以及，与杨幂说笑打闹的课间，与杨幂一起踏过梧桐小径的傍晚，看着杨幂一笔笔勾勒出好看图案的纸张的晚自修，表面看书实则注意着杨幂认真工作的晚上，和杨幂一起站在空气清新的山顶的清晨。
时光一天一天燃尽了。
嘀嗒。
嘀——嗒。
10.
在离高考还有一个星期的某个下午。
“听说海滨公园的木槿花开了，我们去看看吧。”
“好。”
下午三点钟，头顶的阳光明晃晃地照下来。
“好晒呢。”和杨幂站在一起，第一次有了找不到话题的感觉，刘诗诗手里攥着她买的橙汁饮料，易拉罐在指间转了半天，只想出这么一句话。
“是啊。”杨幂表情平静地低下头笑了笑，阳光被她短暂的停顿拉得很长，“那你站到我的影子里面去好啦。”
“嗯？”刘诗诗愕然地抬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她的身影被光在地上拓出一个完整的轮廓。
“就是这样啦，”杨幂握着她的小臂把她拉到自己的影子里，“这里没那么晒。”
这种忽然之间时间静止的错觉是怎么回事。
像是在宇宙里漂浮着的尘埃一样，细小而又无名的悲伤，随着流动在身体里的血液，一起慢慢渗入了心脏。
面前杨幂黑色衬衫的第一颗扣子被解开了，看得见漂亮的锁骨。衣领被风吹得立了起来，很快又被吹得服帖下去。
刘诗诗看见她深邃的眼神，像是深不可测的潭水。
在她面前，有过多少次这样的停顿。
那些欲言又止的话，反复地被藏匿在柔软的夏季里，逐渐销声匿迹。
“马上就要高考了呢。”
“是啊，一起加油吧。”
“……”
刘诗诗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心已是浸满了稠密的汗水。
想说：
高考之后，我们还是会每天聚在一起，想到了什么景点就一起出来玩吧。
心里却有一个低沉的降调：
——高考之后，我们就没什么机会见面了吧。
刘诗诗躲在杨幂的影子里笑起来。
“还是好晒啦，你的影子太瘦了。”

11.
树叶哗哗啦啦，抖落了一身的光斑。
刘诗诗与杨幂走在从学校到车站的路上，一人戴一只耳机，单曲循环着周杰伦的《晴天》。
简单而柔软的旋律从同一条电路出发，到了分叉点的时候变成两条路径，缓慢的，笔直的，抵达了二人的耳畔。
高考就这么结束了。
刘诗诗望着走在身侧的杨幂，她依旧是窄窄的蝴蝶骨撑着黑色T恤，背影浓黑，不声不响地吸进去所有的光线和声音。
刘诗诗开了开口，沙哑着嗓子轻轻说了一句话。
轻的像是漂浮着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顺着空气，快速却又缓慢的传递着。像是一人一半的耳机一样，从同一个点出发，分成两条路径，抵达了二人的耳畔。
杨幂回过头，一愣，问：“你刚才说什么了吗？”
刘诗诗低下脑袋拼命摇头。
杨幂假装没有看到刘诗诗的泪水，又转过身，微微放慢了步子。
过了一会儿，她往后递了一包纸巾。
然后到了红绿灯口，杨幂牵起刘诗诗垂落的手，把她领过街。
她的手真暖。
过分体贴细心的人，真令人讨厌。
嗯，令人讨厌。
12.
电话铃响起的声音，像是玻璃，或者其他什么，突然碎了。
——“喂？”
——“喂。”
——“杨幂？”
——“是我。”
——“我是刘诗诗。”
——“我知道。”
——“……”
——“……”
——“我今天，就要坐火车去大学了。”
——“这么早？”
——“嗯，爸爸在那边租了间房子，想让我早点过去熟悉熟悉。”
——“那挺好，高中的时候你不是总嚷嚷着寝室有蟑螂什么的…”
——“…呵呵。”
——“……”
——“……”
——“杨幂。”
——“嗯？”
——“如果，你说希望我留下，我就不走。”
——“开什么玩笑？那不是你一直很想读的大学吗？好不容易考上了——”
——“你希望我留下吗？”
——“……”
——“如果我走了，你就一个人了啊——”
——“你别幼稚了，我又不是没了你就活不下去。”
——“……”
——“到了那边好好照顾自己。”
——“……”
——“祝你一轮顺风，学业有——”
——“再见。”
“成”字还没出口，咔嗒一声，电话被挂断，很突兀的。
直到指节发白，杨幂握着话筒的手才松开。
真小气，连说再见的机会都不给我。
这种性格不改掉的话，小心嫁不出去。
杨幂咧开嘴角窃笑。
这时要是有人看到，会不会告诉她，她笑的时候渐渐像哭了的面容。
终于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终于知道这有多痛苦。
窗外是盛大的日光，万一忽然睁眼，会以猝不及防的速度进入眼睛，让人忍不住落下泪来。
再睁开眼已是满目绿意。

13.
有没有人能够知晓呢。
当你张开双臂对我说别怕，我接着你。
当你在雨天向我的方向侧着格子伞自己的头发却被淋得湿漉漉的。
当你在山顶抱着膝盖望向远方，笑意浅浅地说真美好呐。
当你站在灯光下一边数落我一边小心翼翼地为我上药，动作轻柔到仿佛呵护着什么稀世珍宝。
当你笑着指着自己被拉长的影子，把我拉到里面，说这样就不晒了。
当你与我并肩同行时走在靠马路的一边，过斑马线时上来抓紧我的手。
我早就发现了。
“杨幂你其实，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呢。”
——是啊，我其实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
——只对你温柔。
14.
不知道是多久以后，一本杂志上的一个专栏画手，刊登出了一幅油画。
这幅油画的主角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女。
长发未束，半蹲在矮墙之上，五官被阳光照得分明，目光清澈又倔强。
少女周围的景象都被画者描绘得模糊不清，如移轴镜头。
唯有画面中央的她清晰得毫发毕现，恍若这世间唯一。
油画的右下角是一句歌词，出自Jay的《晴天》。
[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
——从前从前，有个人我爱很久。
——从见到的第一眼开始。
——有你的时光在脚下汇成一条河，游过一次，或许便是一生。
15.
你的存在，犹如万丈青阳。

-FIN

好看，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