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ll the end 【阿斯兰×卡嘉莉】
她听到阿斯兰的轻叹：卡嘉莉果然在这里。
回头去看只见一片迷登登的雾，她忽然觉得冷，蹲了下来，抱起膝盖。昔日圆润的膝头也起了皱纹，她茫然地顺着小腿摸下去，到脚踝，一路都是粗硬的皮肤。
摊开手，又翻转，小臂两块清晰可见的老人斑，她张了张嘴，喑哑地，嘶嘶吸吸，辨不清明。
她又听见阿斯兰的声音：等我从PLANT回来了，我们就去结婚。
无名指的地方有一点儿的亮，她记起了，戒指，白金钻，多少年前的某天，她的丈夫递给她的，她却记不住那个男人的名字，连面孔都是模糊的。她的婚礼轰动一时，甚至有小报瞎编，首相倒不像公主，是个气场强烈的王子。
至于婚礼中是什么心情，年代久了，她也慢慢忘了，记忆是张筛子，来来回回就剩下个场景，她伸长脖子，路的尽头，红毯两端，连身旁，都是陌生的脸，于她而言，却是空荡荡。空荡荡的婚礼，只剩她一人。
她挺直了背脊，即便是一人，也得撑下去。
婚后的时间过得飞快，浑浑噩噩的，也就过来了。容颜变成墙上的画，年年岁岁，枯萎成斑驳的纸。
她想把戒指取下来，扯了半天纹丝不动，早已深陷在她指间。莫名地难过涌上，伸手摸去就是一把泪。
呵，明明早已决定不再掉泪。
“哭的时候才像女孩子。”
迷迷蒙蒙中有一片影子，蹲下身去捂她的手，眉眼轻柔，责怪的语气。
年华从卡嘉莉抬眼的瞬间轰轰烈烈过去了。
早年经常有媒体采访，大多调侃赞美，她习以为常。“听说首相不仅在男性民众里支持率高，还是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呢。”
她的笑容精准至毫厘，翩翩有礼。又有人问那个烂俗的话题：“你幸福吗？”年纪轻轻身居高位，背后是父亲与丈夫的荣耀，战争英雄的光环，万民拥戴，仕途平坦，“民众的天使”，“黄金王子”，连花边新闻都轰轰烈烈。年纪大了，励精图治都上了历史书，将她一生变成传奇。
他叹气：“你都只在我面前哭，不公平啊。”
“这么多年了……你，你，”政治中锻炼出的豪气铁血都不在了，她的心又是伤感的少女，我以为你回来看我。
他轻轻抱住他的肩膀。
“我不能做那只借口慈悲夺取王子一切的燕子，卡嘉莉，你属于你自己。若我靠近你，我会忍不住偷走你王冠上的宝石，夺走你视物的眼睛，剥下你身披的黄金，那样的话阿斯哈会消失……除我之外，你更属于你的国家。”
她呆愣半晌，其实明白这个道理。
“我更不愿你做那只错过季节的燕子，你无法带走我，会因我耽误而死去，你的天空那么广阔……所以结婚那天，我求基拉骗走你。”
“我明白的。”
“瞧，”她咧嘴摇头，“不论我想要什么，你都会做到，哪怕推开你。我忙活了一辈子，到最后了，终于有机会再去念念你，闭眼之前我向上帝许了个愿，我想再看你一眼，就一眼，我就安心了。”
“我是来接你的。”他牵起她，“我们会去一个地方。”
卡嘉莉认真地摇头：“可是阿斯兰，我已经老了，累了，让我看看你的眼睛，我就肯睡觉了。”
“你不用自己走，有我。”
她果然看见了他，穿越雾气，深蓝色的眸子，俨然是她大半辈子来梦里的少年模样。
“你还那么年轻，让人嫉妒”她咯咯笑，“好啦，我困啦。”
阿斯兰说：“卡嘉莉，卡嘉莉。”他蹲身横抱她起来，“我带你走。”
“这句话我可等了几十年，总想听你亲口说，又为难你要是说了，我该怎么拒绝你。”
“那时你有力气挣扎，背了太多东西，重死了，抱不起。如今你轻得一把骨头，跑不动，只得乖乖的了。”
“趁人之危。”甜蜜地。
阿斯兰抿着唇，眼睛里摇荡着笑意，一步步地前行，雾越来越浓了，没有尽头，卡嘉莉不看路，就瞅着他，摇头晃脑，怎么也看不够。
“哎，你都没说我们要去哪儿。”
“世界的另一面。”
“我觉得你特别帅。真的。”
大概是她一生中最后的娇嗔，临近死亡了，才肯服一服软，像要补偿掉枯萎的少女时代，别扭许多年，都不愿直视，怕一想，就后悔阿斯兰不在身边。
阿斯兰搂抱她的手紧了一下。低头去吻她。
“诶，别……我老啦，皱纹夹死你哦。”
唇被含住了。
雾深得看不见周围了。阿斯兰的脚步没有犹豫，卡嘉莉摸摸他的脸，又探探他的肩膀， 捏捏他的耳朵：“人都说返老还童，我早就想这么欺负你了，可惜没牙，不然还得咬一口，哈哈。”
“肉体将死，返璞归真，意志是不灭的。”阿斯兰柔声道，“除此之外，爱是永恒。”
卡嘉莉抿着嘴唇。
他抱她不甚平稳，怀抱倒像摇篮，晃晃悠悠的，过了一会儿，阿斯兰又问：“害怕吗。”
卡嘉莉笑：“没有比你身边更安全的地方。哦，要是换做以前我一定不会告诉你，人啊，年纪大了就坦诚了。”
阿斯兰不说话，卡嘉莉等了很久，等得太累了，缓缓阖了眼，才听见阿斯兰模模糊糊地说，卡嘉莉，卡嘉莉，我爱你。
他亲吻她的额头，眼角，鼻尖，嘴唇，一遍一遍对他说，我爱你。
她就要睡着了。
中了他的魔咒，嘴里还含笑，或许又眼泪落到舌尖上，酸酸涩涩，又浓腻，不知疲倦地应他，阿斯兰，嗯，我也爱你。
半梦半醒间，卡嘉莉恍惚站在了鲜红的长毯上，红毯两旁都是快乐的人群，她身着白裙，手握捧花，探头张望，路的尽头却空空荡荡。
她失望地回头，身旁人轻牵她手，抚平她僵硬的背脊：不要紧张，我再这里，阿斯兰在这里。
牧师问：你是否愿意娶卡嘉莉为妻，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她，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於她，直至死亡将你们分开。
他答：我愿意。
牧师问：你是否愿意嫁阿斯兰为妻，爱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不论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於他，直至死亡将你们分开。
她答：我愿意。
阿斯兰醒来的时候告诉同伴，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迪亚卡先祝他十五岁生日快乐，又用整整十五分钟嘲笑他：“王尔德？你多大啦，还看童话，不如待会我们你父亲去——别黑着张脸，好歹你过生日……你说是真的？喂喂喂没问题吧，伊扎克快摸摸他额头，好啦我知道你不愿意碰他，真是的，干嘛装出讨厌的样子……”
阿斯兰十分郁闷，解释了半天没人信。回去的路上遇见尼高尔，不抱希望地又讲了一遍，讲完他觉得自己蠢透了。
没想到尼高尔却说：“我相信你。”
“……诶？”
“毕竟没有人能证明你梦中的经历是假的，我曾经听说过不少关于多重世界和时间虫洞的理论，既然你坚持它确有其事，就一定有你的道理。”
阿斯兰犹犹豫豫地摊开手：“我发现这个，我从没有这样的东西，今天醒来，却捏在手里。”
绯红色石头的吊坠，犹如一滴少女的眼泪。
尼高尔问，你准备怎么办。
阿斯兰道：“我知道她的名字，想去见见她，然后……”
然后？
然后告诉她，一生才刚开始，而我就在这里。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