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对着镜子一面扣衬衣,一面满意地欣赏着背后的人谦卑而恭敬的姿态.
“要来给你的盟友当说客吗?亲爱的,法拉利先生?!”他的语调非常亲切.
豆大的汗珠流下蒂诺法拉利的太阳穴.这个男人永远不会觉得累的招牌微笑和压迫十足的气势,让他从踏进房间开始,就有临阵逃亡的冲动.
“……不,不是的,只是希望您高抬贵手,让加百列保住在北方几个大区的产业.”
白兰终于扣好了衬衣.他举起手臂转个身,对着蒂诺法拉利作出慷慨欢迎的动作:“好说,好说.当然,我很感兴趣你准备怎么谢谢我?”
蒂诺的脸上终于放晴,他弯腰回礼:“既然能够得到您如此慷慨的恩典,还恳请您无论如何收下这份薄礼.”

　白兰敲了敲躺着未知生物的玻璃匣,对着里面吹了个口哨.
蒂诺越说腰板挺得越直,显露出极度自豪的表情:“这东西很难抓到,在深海逆流之后,他们会成群的消失,连骨头都不剩下.啊,请允许我向您解释,深海逆流,就是所谓海中的黑洞,当无数的群岛聚在了一起,他们在海下的部分彼此留下缝隙,形成一个巨大的漏斗,海水就从那个漏斗中虹吸一样被吸走,什么都不会留下.”
白兰手中银色的海草动了一下.他放开手,海草软软的缩回了玻璃匣中.
这是那东西的头发.
蒂诺看着白兰,露出极其隐晦而意味不明的笑容:“我们中的许多人对于人鱼有一种错误的认知,认为这只是一种长着人的半身的鱼.然而成年的人鱼上岸之后能分腿,在岸上孕育后代.他们顶多离开海水三四个小时就会干死，但是——一旦回到海里,他们的腿又会变成鱼尾.他们根本不是鱼,他们是长着鱼尾的人啊.”

似乎在响应蒂诺的话,玻璃匣震动了一下.白兰转过头,银色的水草中露出一张人脸.那张鼻梁高挺,嘴唇削薄的脸,灰色的瞳仁一动不动地盯着白兰.
那东西贴到了玻璃上,死死地看着他.然后,咧开嘴,嘴角拉到不正常的超大弧度,现出鲨鱼一般带有倒钩的苍白利齿,对着白兰露出僵硬而渗人的古怪笑容.
白兰优雅地招了招手,人鱼在浅水中划动了一下,指间长着透明可爱的蹼.
蒂诺脸色大变,慌忙招呼四个狗腿子:“快,快,快,麻齤醉枪!!那东西醒了!!”
太迟了,在四个狗腿子中最快的那个掏出枪前,人鱼已经坐了起来,激烈的动作带动浅水里溅出大片水花.
　　

　　他的手指抠着玻璃匣,锋利的指甲抓挠出撕心裂肺的尖响.人鱼在玻璃匣里不停的扭动,巨大的尾鳍拍打着抬棺人的头.玻璃匣颠簸着,水向外倾泻,他的上半身完全撑了起来.
“吼——啊——啊——啊——”人鱼吼叫着要从窄小的玻璃匣中挣脱,大张的嘴中两排倒钩密密地排列着,唇齿之间的海腥味道随着他的吼叫扑面而来.
“快快快蠢货,快点开枪!!”蒂诺脸色白得像纸片,手忙脚乱地比划.
有人举起了枪,白兰伸手按住了枪口,朝蒂诺露齿一笑.
蒂诺瘫坐在地上.

　“小宝贝,这边看.对啦,转过头,看着我,乖.”
人鱼迟疑一下,对他的话作出了反应.
白兰抽手,毫不犹豫地一巴掌刮到那东西脸上.
人鱼重重地倒在玻璃匣中,玻璃匣砸到了地上.
白兰手插在裤子里,弯腰对着玻璃匣中的东西吹了个口哨:“好家伙,法拉利先生,这东西居然懂人话.”
三米长的落地式超大鱼缸占据了卧室一角.白兰伸手拉开浴衣,一边欣赏着被自己一巴掌扇晕的人鱼静静沉在缸底.
他的唇边冒出一串晶莹的气泡,发现白兰笑着看他,两眼淡漠地翻个身,脸朝向了缸壁.
　　

“杰索先生.”
白兰转身,下家送来陪寝的美少年,裹着毛巾怯怯地看他.
“脱了.”
中东男孩的大眼睛迟疑不定地眨了眨,慢慢地拉开毛巾,背对他跪下,屈辱地张开腿.
缸中的生物发出咯咯怪笑,不知什么时候游近了,尾鳍悠悠地拍着水.暗蓝的水影落在地上,一道道地晃动.
白色的浴衣落在白兰脚下.他扶着面前大长的双腿,毫不犹豫地骑上去,一记挺穿.
男孩发出颤抖地呜咽,立刻又惊恐地闭上嘴巴,配合地发出假得要命的呻吟.
“呜……呜……呜……嗯啊……啊……嗯……嗯……哈……哈”

白兰骑在他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动着,男孩做作地扭腰.
——咚!!
一记沉闷的响声.白兰扭头,人鱼趴在缸壁上,左手捏拳捶打着玻璃.
咚!!又是一记.钢化玻璃振颤着发出听不清楚的低鸣,人鱼的拳头又落在玻璃上.
白兰盯着他,人鱼张嘴发出一连串的吼叫,声音如同维京人启程时吹响的牛角号.
这东西.
他还是骑在男孩腰间,人鱼的拳头更加急促地落到玻璃上.他发出吼叫,仿佛从遥远的海面传来,带着寒冷而清凛的海的咸腥味.
白兰示威地扭过头.人鱼颈上青筋暴起,又一次张开嘴.然而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水波嗡嗡地震荡.

　嗡,嗡,嗡.
嘣!咔啦,咔啦,咔啦.玻璃上蛛丝一般的裂纹从小小的一个点开始朝四周蔓延,张裂.
该死的超声波.白兰的头很晕,人鱼贴着玻璃,最后一拳擂在脆弱的缸壁.
哗啦啦一阵清脆的碎响,整整一壁的鱼缸碎裂成上万片,海水冲进房间.白兰一脚踢开身下的男孩,勉强在水波的冲击中站住脚,水淹到他膝盖.
人鱼从水中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的尾鳍分开了,变成一双苍白的,男人的腿.
他拖着脚朝前走了几步,显然不知道怎么使用这幅肢体,趔趄着摔倒在水里.
他又试了几次,最后趴在水里,对着白兰掀开利齿,发出烦躁的嚎叫.

　白兰站在五步开外的位置,冷冷的看着水中无法称为人的生物.人鱼似乎领会了他的目光,仰头吼叫着,四肢并用扑了上来.
他没有躲,就在弯腰的一瞬间,提臂,二三指节并拢形成的平面砸中人鱼的下颚.
人鱼长啸一声,啪嗒倒在白兰脚边,两条腿无力的抽动了一下.
只要你还长着可以称为头的东西，下颚受到的重击一定能让你睡上老半天。
门咔哒开了，桔梗疾步跨进来，看着老大脚边的东西，嘴角快要垮到地上。
“拖下去，从脖子到脚底统统洗干净。”白兰无视了桔梗对海腥味的强烈反应,指了指地上的一团对他说.
“老大,”桔梗僵硬地转脖子,“这东西……该不会看到什么场面发情了吧？！”
白兰好笑地咽了咽口水：“我猜不出还有什么事，能让他急不可耐地砸碎玻璃朝我扑过来。”
他爬上暂时没有被殃及的床，孩子气地挥了挥手，突然问：“鳄鱼的咬力是多少？”
桔梗愣了一下：“……怎么啦？”

　“拿捕鳄鱼的时候用的胶带把他嘴缠住。还有，去订做一个亚历克的大号鱼缸。”
白兰趴在太空被里，想了想又说：“洗的时候把他两条腿分开铐牢啦，不然又会合成鱼尾巴。”
“老天，这人在海水里泡大的吗，好大一股味儿。”
“黑手党大哥的品味真是不一般。”
两个刷洗的仆人一边脱着手套，一边无趣地嚼着舌根。吊灯白晃晃的在头顶招摇，太平间的一切都泛着微漠的冷光。
桔梗的靴底在地面上咯吱咯吱的响。他推门进去，微笑：“辛苦你们了。”
“这是酬劳。”
一把连号的大票塞到他们手上，桔梗拍了拍其中一个的肩：“我相信你们的嘴巴都是好好的，没有长窟窿吧。”
两人捧着钱受宠若惊地点点头：“当然当然，您得相信，我们一向守口如瓶。”
桔梗满意地笑了笑。

消音手齤枪穿透肌肉时，留下两声几不可闻的闷响。
他低头看着腹部开花的尸体，默默地啐了一口，过去推躺着人鱼的活动床。
“……恶心。”
白兰拉开门，桔梗伸头往床上看，零乱的白床单里空无一人。
“这么快，哎，你的小宝贝呢？”
“放回去啦。他扭得太厉害了，”白兰笑笑，摸出一支烟，“我不会以后不举吧？哎，给个火。”
桔梗将就自己点上的烟凑过去，黑夜里冒起两股蓝烟。
“喂，知道塞壬吗。”桔梗毫无意义地把芝宝打火机抛入空中，又一次一次接住。
他左手小指上的白金尾戒在黑夜里划过一道道刺目的光。
“塞壬坐在石头上，用美妙的歌喉诱使那些船员靠近，然后连人带船沉进海中。”
白兰想象着人鱼企图从嗓子眼蹦出一整首我的太阳或者重归苏莲托，会是什么样子。
“我的小宝贝，他恐怕五音不全。”
桔梗的动作停下了，无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有病吧，白兰。”

　他捏着打火机的手抄进风衣的兜里：“你是蠢货吗？这是加百列的一根刺啊！”
白兰挤挤眼：“哎，我还以为你要说我是跨种族的禽兽呢。”
桔梗手肘抵着墙，翻眼看他：“那天我就站在外面，你怎么想的，收了这份大礼？！”
他磨牙，发出格嘣的响：“这东西不是人，更不是鱼，简直是他妈生化武器。”
四米半高的巨型观赏鱼缸,有一半嵌在了地下。为了不让房间的平衡失调，对面放置了一小缸体型比猫还大的锦鲤。
白兰曲着指节敲了敲玻璃，骨关节敲在足足十公分厚的亚历克玻璃上，连个响都没有。
他看了看缸中的困兽，困兽耷拉着眼皮，不屑地回望他。
“你真的懂人话？”他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房间中，引来嗡嗡的共鸣。

人鱼的眼皮跳了一下，有气无力地拍打着尾鳍。
白兰拿手在玻璃上画着圈圈：“我猜猜，你不回答是因为你饿了。”
“亲爱的，我还不知道你吃什么。”
人鱼静静地划水，背对着他。
“也许这个可以……你等等。”他说着转过身，人鱼在白兰背后不经意地扭头，亮出利齿。
他走到鱼缸边，迅速伸手到水下。被揪住尾巴的锦鲤死命扭动着脊背，被齤干净利落地拖出水面。白兰走回人鱼面前，拎着锦鲤晃了晃，扑通丢进水缸中。
大猫一般的巨鱼炮弹一样坠入水下，人鱼没有丝毫迟疑，青黑的尾鳍闪电般一晃而过。
水底轰然，升起一股暗红的尘埃，很快弥漫在整个缸中。

　人鱼又一次，从那片血雾中穿出。他完全趴在玻璃上，手肘上带着崩起的侧鳍，手掌和脸都贴到了缸壁。
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用淡漠得不带任何感情的双眼，静静地审视白兰。
人鱼的尾鳍在水中轻轻晃动，摇曳的暗蓝水光在白兰脸上划过。
白兰微笑着回看他，仿佛那笑容本身已经成为脸的一部分，生来如此。
这个来自幻想的奇妙生物，盯着他看了两分钟。
然后，他仍然沾满血渍的唇隔着缸壁贴到了白兰眼睛上。人鱼手臂一推，默默地遁回原处，转身摆动尾鳍向上去了。
缸壁上留下一个血浆涂抹的唇印，白兰有点怔。
他拍打着玻璃，喃喃地呓语：“喂，喂，你要看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