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十九岁那年……红泪嫁了小妖,去了边关……
三十岁的时候……三十一岁的时候……呵呵,果然记忆不行了呢……
是三十二岁那年吧,战争开始了……小妖和红泪一同死在了关外的黄沙道上……
然后,你……突然出现了……
那时候,我说:你竟还活着……
你说:我还活着。
我说:你来做什么?
你说:我在试着活下去。
我不知道那时我是什么心情……
三十三岁,三十四岁,三十五岁……那仗似乎打了有三年罢……
那几年真是痛快呀……痛快得我几乎要忘记恨你了……可每天夜里,闭了眼的时候,我还是会睡不着……
我三十六岁那年,你我正是功高名盛,没想又是一纸诏令,你竟陪着我又成了叛贼。
那时侯,你说:我说过,不是我要杀你。
你说:天威难测。
你说:一起逃吧……
我三十七岁那年,我们终于展转到了这个小村。
你说:英雄最怕迟暮,白发苍苍的时候连刀都挥不动了,还做什么大侠?只是笑柄吧……
我说:普通人却不用怕……
你说:从此后的江湖上,戚少商怕永远都是那个三十来岁意气风发的汉子,为国为民,侠之大者。
我说:从此后的江湖上,顾惜朝怕永远都是那个锋芒毕现任性自我,一会奸贼一会英雄一会又奸贼的美男子。
三十八,三十九,四十,四十一,四十二……时间流逝起来,还真是可怕……村里人热情,帮我们搭了那间屋子,还想将邻村的寡妇说给你……
我四十三岁那年,是小虎子的百岁吧……我拉了你同去道喜,然后一人拿回了一个红鸡蛋……那天,你笑着,你的眼角开始有皱纹了……
我四十四岁那年,原来那老夫子过世了,你便接手了这村里的学堂,然后,你开始精心打理你那几缕小胡子,因为你觉得那样比较有先生样,然后,我整日里就听你在教那些小娃儿念着人之初性本善……
那时候,我问你:你信么?
那时候,你也在问我:你信么?
我四十五那年,我说:你长白头发了……
你说:你早就开始长了……
四十六……五十……
是了,我五十一岁那年,终于学会了烧杜鹃醉鱼……
五十二岁那年,我无聊去逗你学堂里那些小孩,呵呵,也该是注定我要受这血光之灾吧,小兰花玩她母亲纳鞋底的锥子,我却偏要往上凑,活该瞎了一只眼……惜朝,你说得还真对,英雄最怕迟暮……我已经惨得连个小女孩的锥子都躲不开了……
那时候,我说:这下好了,你瘸了一条腿,我瞎了一只眼,天残地缺,刚好一双。
我说:你当年千里追杀,给我身体上留下的伤害还没这个小姑娘严重。
你说:你玩笑开得真没忌讳。
你说:有些玩笑,你没放下,就别乱开……你开不起,我也受不起……
你说:其实,我也已经不是那么受不起这玩笑了……
我五十三岁那年,你拿你的七略向隔壁换来了本种菊花的书,从此每年的重阳,我都能喝到菊花酒了……
五十四,五十五……五十六……六十……我认得你的时间已经同我认得卷哥,认得游天龙劳穴光孟有威阮明正他们的时间一样长了……甚至……还要更长一些……
我说:人老了是不是比较容易记性不好?
你说:你果然开始老了。
你说:老戚。
我说:老顾。
我六十一岁那年,传来了穆鸠平的死讯……他是死于非命。
你说:江湖里的人,有几个能有善终,不是被这个杀,就是被那个杀……
你说:现在拥有那段记忆的,就只有你我了。
你说:时间很可怕……其实……我已经不太记得当初那些人了,甚至包括了晚晴……我只记得,我曾欠你一大笔的血债……
你说:人的一生,可以干多少事情?只用来恨一个人?只用来爱一个人?只用来记一件事?只用来算一笔帐?
我说:有些话,我这辈子都不能说,有些事,我这辈子都不该忘……
我说:从遇见你那天开始,我的人生,就已经裂成了两半。
你说:对不起。
我六十二岁那年,你生了一场大病,我照料了你很久,从花开的时候一直到落雪的时候……你那场病好了以候,就再也没胖起来过。
你说:有钱难买老来瘦。
你说:从来没发现你的肚子靠得这么舒服。
我六十三岁那一年,腰围整大了近一尺。
我六十四岁那一年,你早些年教的那些学生,有一个考中了榜眼,衣锦还乡,那一天,你笑得真好看。
我六十五岁那年……是你的六十大寿……哼哼,那些学生都记得你的日子,却没人记得我的……好歹那些小子那些三脚猫的功夫都是我教给的……哼哼……
六十六……
六十七……
六十八……
你那些年里是越来越有教书先生的样子了,每日里就见你背着手握着戒尺,带着那些小孩念书的样子……
我说:你现在看起来真是仙风道骨。
你说:你也是一派祥瑞气象。
六十九……
七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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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居然……真的走了……”戚少商喃喃道,睁了眼,阳光依旧灿烂,天高,云淡。
“以后谁来陪我喝酒?谁来照料那些菊花?谁来陪我捏重阳节的那两只小羊?谁来拍着我的肚子说可以再胖一些?谁来嘲笑我扎马步时候的英雄气概?谁来折腾出一堆碗碟让我来洗?谁来在我打呼的时候把我踹醒……”
“还有谁来……陪我分担那些个回忆?”
“还有谁来……陪我再在这世间,相依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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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新坟一座。
独目,浊泪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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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