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来,谁也不曾多说过去的事。尽管这样讲也不太谈将来,嘴边总是现在、五分钟后的泡面、中午、晚上的作业,好像连伸长脖子看向五十小时后都会颈椎酸痛,一回想昨天就被记忆博物馆里层层叠叠的尘灰呛得咳嗽一般,就那样仅仅对着现在说个不停。究竟说了多久,那时的话又有多少真正与时间融为一体凝结存留下来了——这种事又有什么意义啊。触礁时我们就这么想,喋喋不休的新一天很快又来了。
这当中有我的错,或许我的错更大。到过我房间的人不多。整洁,他们总是敏捷地首先下这个评价,然后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掩盖自己找不到第二个适格形容词的迷茫困惑。其中有一种特别使我记忆深刻,对我自己的随意及忽视都是一把不见血的匕首。整洁,那位高大的中国人说,比棺材里的东西还少。在小个子的学长驳斥教训他的时候(拉开我里面行李塞得一团糟的壁橱)我因脚底浮起某种惊诧的阴影而饶有所思站在原地瞪视已住了一年多的宿舍房间。火灾时我有必须从其中抢救出来的重要物件吗?或者,有人突然闯入时能从哪里认出这是我的房间吗?这个突兀的思索是被刘和福井学长的高低双重惊叫终结的。他们不知何时已友好地肩并肩蹲在一起黑洞探险,这时从我的壁橱里掏出了一只蜷成紫菜状态的脏袜子,又从里面揪出了一只蜷得更紧的脏袜子。
当然,在他们看来,他的浪漫值更有减无增,甚至他们不认为这个词属于他的理解范畴。在阳泉高校篮球部训练后浪漫讲座第一期,也是历史性的唯一一期上,敦对于经典假说“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全人类只能存活下两个人,这个决定权在你手上,那么——”的回答是“诶……这种听起来好麻烦,让别人去决定啦”。几秒沉寂后刘松开挡门的手退到一边。满脸泪水的冈村队长冲进来哭号被排挤的辛酸时,福井学长抄起一开始引诱敦留下的罕见美味棒,痛快地用敦的脑袋把它砸成了四段。
接下来是只有我知道的事。那天晚上我把藏起来的另一根珍味美味棒递给趴在床上的敦,在熄灯的房间里摸索DVD播放机的按钮。那年我的生日,他郑重搬出他中学年代的相册捧到我面前让我任选一张留念。为了平静我像锅沸腾魔药般的情绪,我装作平心静气抽出一张,笑道敦是给我一个时光穿梭隧道吗。对着他无邪的疑惑眼神解释这句话一开始让我有点紧张。我又很惊讶,他听了那样一个简直慌乱无措的情节描述以后,突然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让他看看那部电影。
他确实说了他也要看,我的耳边确实传来牙齿碾压零食独特的脆响,我的枕头确实被他霸占。接下来狭窄的宿舍房间和我的记忆都只剩电视屏幕由蓝屏转白的刺眼闪光,老旧的画质,蹩脚的翻译字幕。年轻的剧作家在同学簇拥中意气奋发,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从角落站起,向他走去。
至于我,那场难得的讲座在敦眼见心爱零食粉碎的惨叫中已经自然结束。我没有回答那个问题。我没有想过。
《Never Let Me Go》
冰室辰也掀起门帘的时候没人注意到。他右手拖着的黑色行李箱碾过门槛发出一记在居酒屋里也不算明显的声响。火神大我全然下意识嚼着牛肉转了身,一秒后紫原敦看到的就是从世界另一端再次归国、连家都来不及回的风尘仆仆黑发青年,与全场气氛没有一丝相符的西装革履,冰室抿着斯文柔和的微笑,左手摘下因店内暖气起雾的眼镜。
“好久不见。对不起,我来晚了。”
对年末这个时间点有执念的是黄濑。十一月初的某一天他突发奇想,使用所有能想到的现代通讯手段把能联系到的人联系了个遍,极尽灿烂之词描绘年末狂欢之美,并在之后三天内涕泪横流地重新体会了高中年代被各种人作大型犬处理的怀旧滋味。各种人的范围里包括赤司,尽管黑子在最近出版的小说里不咸不淡给一个红发异色瞳的角色加上了天神的外号,十二月某个寒冷的夜晚白袍翩翩在医院门口等待哈雷摩托迎接的绿间真太郎点开新邮件的时候,还是不置可否惊讶了片刻才回复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