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枫黯然地,抬手撑住额角。记得三毛以前说过,说得出口的苦就不叫苦了。他太了解那个人了。性格太倔强,遇事又爱钻牛角尖,总是要把自己逼得逃无可逃,一边还要假装若无其事地放着烟雾弹。自欺欺人的东西。他自言自语地骂道,又忽然有一点心软。
上辈子可能真的欠了她的!他心想,一生洒脱不羁的自己,却每次在遇到她时就缠夹不清了。但这种时候除了他能开解她,还能有谁?别说她那些惺惺作态的所谓朋友了,有几个是真心替她考虑的?趋炎附势他们倒最能。黑的也能说成白的。秦枫皱眉苦思,无限伤感。她的个性是不肯认输的,何况现在还缠夹着那么多复杂的人和事。即使他肯,迈近这一步,但是她能接受吗?她可以吗?万一,自己是僭越了呢?因为他真的不知道,如今的她,是否真的还需要他的关心?
不知不觉,窗外的月光已照进房间了。没有开灯的大客厅里,已然成为一个银色的世界。故乡的公寓早已出售,一同留在那里的,还有当日绝决而去的另一个自己。而这个异乡的家,却一直保留下来,连同她当日留下的温暖气息。过往的岁月,每当这个时刻,她总是异常地温柔慵懒,最喜欢靠在他的身上,一同看天上的月亮。
为什么每次和你一起,就会看见满月?她嘟着嘴不解地问他。为什么每次我一个人,抬头都只见残月?他温柔地笑,像诓孩子似的把她揽进自己怀中,一边在她耳边细细低语,因为只有跟我在一起时,我们才能团圆啊。所以...她一侧脸看着他,还是年少时那样热热切切的眼神,热热切切地抢话,所以上帝让团圆地两个人,才能看见满月!他一听,慢慢地笑意蔓延嘴角,低头轻轻在她鼻尖上一吻。
没有开窗地落地窗前,却似忽然有阵冷风吹过,冷得他不禁清醒过来。又陷入回忆了。秦枫突然想起已经自己的老父。在母亲去世后近三十年时光,身体健康的他却慢慢开始沉默起来。每到午后,他都会一个人安静地坐在窗前的摇椅上,一直放着苍凉的故乡戏曲入睡。那么热闹的音乐背景,反而更衬得他似睡非睡,闭目倾听的样子一脸落寞。
儿子总调笑说,爷爷又在放电影了!他一问,儿子才说爸你真笨,就是在想奶奶了啊。想他和她的这一生,就像放电影一样。秦枫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流浪”不知何时已经静悄悄地走了过来,他拍拍它的头,它便温驯地卧倒在他脚边。秦枫借着月光,找到另一张唱片放进唱机。转身伫立在窗前,他点燃一支香烟。烟雾缭缭升起,萦绕着,有音乐慢慢响起。
不会累,不会闭上眼,黎明的天边。
有星星一点,一点点,还有思念一年一年。
你没出现,我就看不见,时光,慢慢漫延。
再一天,下过雨的天,分手之后,就是从前。
一切,曾经拥抱的眷恋,只剩下,泪的弧线。
大雪,吞没地平线。匆匆见一面,喔心都要沦陷
心爱的啊,不要说再见,别管我的难过双眼。
痛快去追求那蓝天,让我祝福,让我无言。
心爱的啊,不要提想念,别怕我会孤枕难眠。
只不过再死一遍,寂寞的风,从不搁浅,你我之间。
不知是否被烟雾薰了双眼,他竟迷湿了眼睛.
女儿那个年纪听的歌曲,今天听来却句句都刺痛他的心。他和她,即使曾经恨过,如今都早已云淡风轻了。只是,隐隐约约记起那一年,那一次她离开自己,之后两人仅仅见过的那一面。她和他都各自礼貌地,相互称呼一声“林小姐”,“秦先生”。而这一次,而这一次她离开他,已经又是十几年过去。也许今生今世,他们都不再有见面的机会了。一阵强烈的心痛袭来,逼得他也忍不住抬头望向窗外的明月。这才发现,今晚这月亮竟也是残破的。
他原以为,他放手是成全她幸福的机会;他原以为,这次他依然可以走得洒脱。只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以后,他依旧能够感觉到她的气息,她的心绪,和她的黯然神伤?原来,那二十年的血泪交融,早已不是他和她,想分就能分得开的血脉相连了。他又何尝不想忘记?只是这“忘”字,却是要亡了心的啊。
一声长叹之后,终于,他潸然泪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