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山岚
【一】
我出生在80年代。然而，我们这代人生来所感受的梅城其实又与我们的父辈大相径庭，在他们的眼中，梅城是用古老的青石板和悠久的文化堆砌起来的，那是一个曾有过数十块高大牌坊的地方，有过一座雄伟的衙门，衙门前则有座四不像石雕威严地倾听着民间的悲喜。正大街上商业繁荣，满是来自金华或兰溪的操着不同口音的商人。当然还少不了古时的城市雕塑，像正大街上的济公像，东湖边的大石牛……然而这些在我们这代人出生之时早已化为历史的尘烟，在我们眼中，梅城是一个由很多工厂堆积起来的工业城，人们不再居住于自家院落中，而是生活在工厂兴建的宿舍里，原本繁华的商业中心不再，也很少能在街上看到兰溪商人，取而代之的是工会、工人俱乐部——这就是印象中80年代的梅城，一个完全的工业化小城市——当时的梅城虽然叫梅城镇，但其实已经颇有点小城市的感觉，城市设施一应俱全：有1座公园，1家本地电视台，2所医院，2个电影院，3个小学，2个初中，1个高中，1所大学，以及不计其数的工厂。虽然没有公交车，可80年代又有哪个小城市有公交车呢？
可是在我们祖父辈的“严州”时代，梅城可算得上是中型城市了吧。想来当时的杭州城（叫“杭县”）也就西湖旁边一圈而已，就能算作省会了。在那个城市需要靠城墙来保护的时代，梅城确实算得上“大”了。况且评判城市大小一方面看面积，一方面人口。虽然没有确切数据可考当年梅城人口数量，但仅凭码头的喧嚣及商业的繁荣，便可猜想当时的梅城一定不光人丁兴旺，而且商旅云集。况且在当时，梅城周边的严东关可是当时建德（注：当时的建德县尚未与寿昌县合并）的三大镇之一，这意味着严州这座城都容不下往来的商旅，需要建设出严东关这座卫星城来。我有一位朋友在杭州打工时曾碰到一位老人，当老人听说他是从梅城来的时候，纳闷地问他：梅城不是蛮好的吗，怎么也出来打工了？在老人们的眼中，依稀还残留着当年梅城繁荣的印象，因为在他们年幼之时，梅城确实还算得上是浙江省内有名的城市。桐庐著名书画家叶浅予曾回忆，他小时候老师带大家春游去梅城玩，他高兴坏了，因为终于可以去大城市长长见识了。也许在现在的人看来有点可笑，但要知道当时的桐庐县城可是只有一条小街的。
祖父辈们引以为傲的繁荣“严州”时代早已远去，经过父辈一代的“折腾”（老实讲这么形容并不冤枉），留给我们八零一代的便是这样一个工业化的梅城了。虽然同在一座城中长大，但我们却完全有着和我们父辈与祖父辈不一样的童年轨迹。这座城里已经没有太多的古迹可以让我们耳濡目染了，一些口口相传的民间故事以及谚语，甚至梅城话本身，也随着政府去方言化的政策渐渐消失或淡化。在这座工业城中，“农机二厂”、“电子管厂”这些拗口的词汇比“方腊”、“商辂”、“水浒”这些历史更早地占据了我们的词汇表，我们也不会像前辈的童年那样在大街上拉缸缶片，或是在衙门前骑四不像，我们会在工厂组织的电影场里嘻哈打闹，或者在工人文化宫里的篮球赛旁夸张地点评。我们已经成为了那个计划经济社会的一部分。
但八十年代的记忆却是美好的。因为不再经历父辈们所经历过的饥饿，经济也开始渐渐繁荣，况且在梅城这样一座社会基础设施齐全的小城市，不但能享用全建德最美味的小吃，还能在当时全建德仅有儿童公园里畅玩，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已经别无他求了。依稀记得儿童公园是建在西湖的宝华洲上，有小火车、旋转飞机和摩天轮三个项目。我想在当时大多数梅城的孩子都有在这座公园里拍照的经历，就好像大多数浙江的孩子都有在杭州动物园的石虎上拍过照一样。只不过这座昙花一现的儿童公园不知为何开张，也不知为何关张，之后也不见于任何史籍，倒令长大后极欲了解儿童公园秘密的我添了几分失望。儿童公园关张后，原址建起了工厂，不知是不是为了迎合计划经济的壮丽图景。后来工厂似乎也破败了。再后来，宝华洲建起了公园。却很难让人忘记20多年前存在于此的儿童公园的影子。
小时候在伙伴之间盛行着一种叫“丁丁董董”的点名游戏，点名时要念一套“丁丁董董”的方言口诀。虽然念着顺口，但这套口诀似乎没有任何含义，幼童嘻笑玩闹，也全然不在乎这些了，后来查阅乡史才知道，哪里是什么“丁丁董董”，而应该是“颠颠倒倒”。完整的口诀是这样的：颠颠倒倒，为官之道，君子爱财，小人进出。得知口诀真相的那一刻，不禁哑然失笑，原来童年时所念的口诀，居然也蕴含着这样深刻的处世哲学，可惜因为方言的口口相传，最后竟谬误成不知所云的“丁丁董董”，想来着实有辱斯文。同时也很好奇，为什么这种谈及“为官之道”的内容会渗透进梅城孩童的童谣之中。想起古代，百姓如果受朝廷压迫敢怒不敢言，常常会借助童谣来表达（比如元末的“石牛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那么，这“颠颠倒倒”又有什么出处呢？这实在是一件很令人着迷的疑问。
【一】
我出生在80年代。然而，我们这代人生来所感受的梅城其实又与我们的父辈大相径庭，在他们的眼中，梅城是用古老的青石板和悠久的文化堆砌起来的，那是一个曾有过数十块高大牌坊的地方，有过一座雄伟的衙门，衙门前则有座四不像石雕威严地倾听着民间的悲喜。正大街上商业繁荣，满是来自金华或兰溪的操着不同口音的商人。当然还少不了古时的城市雕塑，像正大街上的济公像，东湖边的大石牛……然而这些在我们这代人出生之时早已化为历史的尘烟，在我们眼中，梅城是一个由很多工厂堆积起来的工业城，人们不再居住于自家院落中，而是生活在工厂兴建的宿舍里，原本繁华的商业中心不再，也很少能在街上看到兰溪商人，取而代之的是工会、工人俱乐部——这就是印象中80年代的梅城，一个完全的工业化小城市——当时的梅城虽然叫梅城镇，但其实已经颇有点小城市的感觉，城市设施一应俱全：有1座公园，1家本地电视台，2所医院，2个电影院，3个小学，2个初中，1个高中，1所大学，以及不计其数的工厂。虽然没有公交车，可80年代又有哪个小城市有公交车呢？
可是在我们祖父辈的“严州”时代，梅城可算得上是中型城市了吧。想来当时的杭州城（叫“杭县”）也就西湖旁边一圈而已，就能算作省会了。在那个城市需要靠城墙来保护的时代，梅城确实算得上“大”了。况且评判城市大小一方面看面积，一方面人口。虽然没有确切数据可考当年梅城人口数量，但仅凭码头的喧嚣及商业的繁荣，便可猜想当时的梅城一定不光人丁兴旺，而且商旅云集。况且在当时，梅城周边的严东关可是当时建德（注：当时的建德县尚未与寿昌县合并）的三大镇之一，这意味着严州这座城都容不下往来的商旅，需要建设出严东关这座卫星城来。我有一位朋友在杭州打工时曾碰到一位老人，当老人听说他是从梅城来的时候，纳闷地问他：梅城不是蛮好的吗，怎么也出来打工了？在老人们的眼中，依稀还残留着当年梅城繁荣的印象，因为在他们年幼之时，梅城确实还算得上是浙江省内有名的城市。桐庐著名书画家叶浅予曾回忆，他小时候老师带大家春游去梅城玩，他高兴坏了，因为终于可以去大城市长长见识了。也许在现在的人看来有点可笑，但要知道当时的桐庐县城可是只有一条小街的。
祖父辈们引以为傲的繁荣“严州”时代早已远去，经过父辈一代的“折腾”（老实讲这么形容并不冤枉），留给我们八零一代的便是这样一个工业化的梅城了。虽然同在一座城中长大，但我们却完全有着和我们父辈与祖父辈不一样的童年轨迹。这座城里已经没有太多的古迹可以让我们耳濡目染了，一些口口相传的民间故事以及谚语，甚至梅城话本身，也随着政府去方言化的政策渐渐消失或淡化。在这座工业城中，“农机二厂”、“电子管厂”这些拗口的词汇比“方腊”、“商辂”、“水浒”这些历史更早地占据了我们的词汇表，我们也不会像前辈的童年那样在大街上拉缸缶片，或是在衙门前骑四不像，我们会在工厂组织的电影场里嘻哈打闹，或者在工人文化宫里的篮球赛旁夸张地点评。我们已经成为了那个计划经济社会的一部分。
但八十年代的记忆却是美好的。因为不再经历父辈们所经历过的饥饿，经济也开始渐渐繁荣，况且在梅城这样一座社会基础设施齐全的小城市，不但能享用全建德最美味的小吃，还能在当时全建德仅有儿童公园里畅玩，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已经别无他求了。依稀记得儿童公园是建在西湖的宝华洲上，有小火车、旋转飞机和摩天轮三个项目。我想在当时大多数梅城的孩子都有在这座公园里拍照的经历，就好像大多数浙江的孩子都有在杭州动物园的石虎上拍过照一样。只不过这座昙花一现的儿童公园不知为何开张，也不知为何关张，之后也不见于任何史籍，倒令长大后极欲了解儿童公园秘密的我添了几分失望。儿童公园关张后，原址建起了工厂，不知是不是为了迎合计划经济的壮丽图景。后来工厂似乎也破败了。再后来，宝华洲建起了公园。却很难让人忘记20多年前存在于此的儿童公园的影子。
小时候在伙伴之间盛行着一种叫“丁丁董董”的点名游戏，点名时要念一套“丁丁董董”的方言口诀。虽然念着顺口，但这套口诀似乎没有任何含义，幼童嘻笑玩闹，也全然不在乎这些了，后来查阅乡史才知道，哪里是什么“丁丁董董”，而应该是“颠颠倒倒”。完整的口诀是这样的：颠颠倒倒，为官之道，君子爱财，小人进出。得知口诀真相的那一刻，不禁哑然失笑，原来童年时所念的口诀，居然也蕴含着这样深刻的处世哲学，可惜因为方言的口口相传，最后竟谬误成不知所云的“丁丁董董”，想来着实有辱斯文。同时也很好奇，为什么这种谈及“为官之道”的内容会渗透进梅城孩童的童谣之中。想起古代，百姓如果受朝廷压迫敢怒不敢言，常常会借助童谣来表达（比如元末的“石牛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那么，这“颠颠倒倒”又有什么出处呢？这实在是一件很令人着迷的疑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