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粉星1124★改文★君子一诺

奇怪的是杨雪，她也不去看她男朋友的状况，上上下下的打量郑秀妍，好像第一次认识她。她脸上挂着讥诮：“真好啊，郑秀妍，真好。我们让你学围棋你说不会，懒得学；我们讨论问题，你从来都是一声不吭。我们在寝室下棋烦到你了吧。难怪你最近每天晚上不等到十一点半熄灯，宁可在外面吹冷风也不回寝室。呵和，你在一旁看着我们几个像白痴一样的学围棋，什么都不懂，不停的犯低级错误，这多有趣。”
郑秀妍靠着落地长窗，默默不语，表情如故。她双手不停发颤，怕别人看见，插到了衣兜里。
杨雪说完这一大通话，却没有得到郑秀妍任何回答，气愤不泄反升，愈加气愤难当，“哼”一声掉头离开。
没有人想得到杨雪会忽然光火。吴亦凡不动声色的打量她的一举一动，他看到她手指颤抖但脸上依然带笑已经不忍，怒气不翼而飞；吴世勋盯着她，却问：“你真的是每天都那么晚回宿舍？”
郑秀妍扬扬嘴角，勾出一丝笑意，然后迅速扩散到苍白的脸上去，那么明亮快乐，没有半点阴霾，仿佛刚刚杨雪那通话是对别人说的。
她偏过一道目光，看到杨雪迎上去跟她男朋友笑眯眯的说着话，然后一起离开。那个男生长的端端正正，比杨雪高了半头，两人看起来非常般配。
她对两人欠欠身，说：“师兄，我回学校去了。”
四周的人早就把目光全聚集在她身上，尤其是在场的女生更是嫉妒得咬牙切齿。她每走一步，人人都注视她的背影，仿佛想从她的脚步里看出什么特别的东西。
刚走到楼梯口，她被一阵力气扯了回去。
“你车丢了，我送你回去。”吴亦凡站在她后面说。
郑秀妍笑着摇头，可吴亦凡捉着她的胳膊，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就是不肯放手。
“秀妍？吴亦凡，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郑允浩急匆匆的走上来，费解的打量在二人，可是从他们脸上什么都看不到，他又扭头看吴世勋。
吴亦凡脸色一僵，手上的力道减小，郑秀妍迅速弹开手臂，奔过去，紧紧搂住郑允浩的胳膊。
“你先送郑秀妍回华大，”吴世勋走过来，从他手里接过文件夹和工作计划，简短的说：“学生会的事情我来处理。”
时候已经是傍晚，晚霞艳丽的悬在天上。学校的一切在光芒中溃散，忽的柔和起来，变成了淡蓝的颜色。
兄妹俩一直无话。
把郑秀妍送到华大的图书馆门口，郑允浩才注视着郑秀妍开口：“秀妍，我是你哥。有什么事情你告诉我，哪怕有天大的事情掉下来，都有我给你扛着。你别把所有人都拒之门外，这样谁都会发疯的，事情永远无法解决。”
这一番话郑允浩在一路上已经在心里想了了若干回，说出来一气呵成。
郑秀妍跳下车，对他微微一笑，说：“谢谢你，哥哥。我知道的。”
她走进图书馆。
最后一抹晚霞消失了，路灯一盏盏的亮起来。

一片死寂中，郑秀妍掩上门，离开寝室去学校里最破最偏僻的十七楼上自习。她不想再遇到熟人，然后被指责。这段时间她反正是做什么错什么，说什么也错什么，谁都能揪出她一堆错，然后批评她到哑口无言。
元旦节晚上，郑秀妍按照杨雪说的地址去了一食堂三层。这里地大人多，很多班都在这里吃饭，举行活动，郑秀妍观望一阵，看到本系和大气物理专业的同学们聚在墙边的几张桌子上，热热闹闹的包饺子，很多人脸上衣服上都沾满了白面，笑声简直可以穿透墙壁。她踟蹰了一下，终于过去打招呼。
看到她来，每个人都些微有些吃惊。杨雪站在另一张桌子旁边，停止包饺子的动作，目愣愣看着她。
郑秀妍一愣，她目光轻轻扫过每个人，几不可见的点点头说：“我以为可以我可以来的。既然这样，那我先走，你们好好玩。”
她咬着唇快步离开食堂。
外面极冷，郑秀妍骑车来到湖边，沿着湖边一圈一圈的散步，走累了终于坐下。湖上结了一层薄冰，冰面反射着清冷的月光。
如果不是刘菲出现，她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坐上多久。
刘菲一把拉她起来，一句话都没多问，径直说：“研究生院有新年舞会，一起去吧。”
郑秀妍看到她一身盛装，疑惑的问，“可是我能去做什么？”
“吃东西。这个你总会吧。那里有一大堆吃的。”
活动中心就在业在湖畔，不过在对角，隔了一个湖，走过去不算远。它在那里亮得灯火通明，仿佛天上所有的星都聚集在了哪里，就像是小学生作文里写的：一闪一闪，好像一双双明亮的眼睛，指引路人回家的道路。
研究生的新年舞会开的也是如火如荼，不过跟郑秀妍以前参加的舞会不同，安安静静，动听曼妙的钢琴声萦绕耳边。到底是年长一些的研究生，的确稳重多了。
刘菲领着她在舞会一角落坐下，叮嘱她：“说是舞会，其实还不是相亲，你可要注意了，有可疑男子找你讲话，就叫我。”
郑秀妍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什么是可疑男子啊。
舞厅里非常暖和，加上音乐轻柔，郑秀妍忍不住快睡着了。到底没睡着，半睡半醒时她猛然睁眼，发现一张巨大的脸近在咫尺，距离太近他五官模糊成一片。郑秀妍吓的向后一缩，手抚过圆桌，空空的纸杯咕咚滚下桌沿。
那男生退后一步，笑了，“你不用吓成这个样子吧。看你这么小，也在上研究生了？”
郑秀妍拾起杯子。
“不是，我在上大二，刘菲师姐带我来的。”
“啊，原来你就是那个小师妹。可不可以请你支跳舞？”男生笑微微说道。
没来得及回答，刘菲提着裙子迅速走过来，很有气势站到郑错面前，白那名男生一眼，“不可以，坚决不可以。邵炜，你想都不要想打她的主意。”
那个叫邵炜的男生摆摆手：“刘菲，你也太伤害我的感情了。你怎么知道小师妹不肯跟我跳舞的？”
郑秀妍笑笑：“我不会跳舞。”
“那你总会说话吧，”邵炜笑嘻嘻坐下来，“我们说话可以吧。”
刘菲目光不明的看他一眼，然后对郑秀妍说：“他要是对你有企图，千万别客气。”看到郑秀妍肯定的点点头，她急匆匆的离开，又继续去忙自己的事情。
邵炜还真的很能说，从天上到地下，从岸边跑得到水里游的，没有他不知道的。郑秀妍喝着果汁听他讲话，忽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就这样下去吧，暖和的房间，嘈杂的人声，曼妙的音乐，有人在耳边滔滔不绝的讲话，这样也挺好的，不用思考，不用担忧，只需要接受就可以了。
“小师妹你是叫郑秀妍是吧。”很久之后，邵炜才谈到开始问名字，“你挺有名的。”
郑秀妍抿嘴笑笑：“我姑且把这句话当成了赞许吧。希望不是恶名，就算是恶名你也不要告诉我。”
“你很有趣。”邵炜一笑起来，脸颊上就会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今天晚上你们学院没有活动么？”
“有的，”郑秀妍说，“他们不让我参加，我就出来了。然后师姐就带我来这里打发时间。”
“开什么玩笑呢，”邵炜皱眉，“如果你都不去了，那活动还有什么意思？”
郑秀妍看一眼他，微微笑了：“师兄，你为什么不去跳舞？”他从坐下开始这半个小时，已经有两三个女孩子前来请他跳舞，他都拒绝了。
“我去跳舞就没人陪你聊天了，你难道不遗憾？”邵炜这样说，他脸上带着调侃，“你跟刘菲关系很好？”
“师姐人很好，对我也很好。”
邵炜追问：“好到什么程度？”
郑秀妍看着他生动的脸，有点啼笑皆非。
“你现在还在弹钢琴么？”他忽然换了话题，“去年我听到过你弹琴，印象很深。”
舞厅光线不好，郑秀妍瞥他一眼，发觉自己看不清楚他的五官。他耸耸肩：“随便问问，你不用回答我。”
郑秀妍看看墙上的表，站起来：“我要回去上自习了。”
“你还是不原意跟我跳舞？读书期间最后一次参加舞会了，三月我就毕业了。你真的忍心让我留下遗憾？”邵炜也站起来，不甘心的说，“你不会跳也没关系，我无条件带你，不收费的。”
郑秀妍扑哧一声笑出来：“可是我非走不可了，至于遗憾吗，人生总会有的。”她的英语资料还在十七楼的自习室等她，再不回去，肯定要被管理员收走的。
郑秀妍在舞厅外面找到刘菲，她正在同人讲话，语速很快。知道郑秀妍要走，刘菲转身，轻轻短暂的拥抱她，然后立刻放开，一举一动仿佛都在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元旦节一过，期末也终于来了。每门科目都已经结束，郑秀妍天天都去十七楼上自习，连实验室也不再踏足。她也从不去找老师答疑，加上回宿舍非常晚，所有人都觉得她就像失踪了一样，想见一面都困难。系里的同学差不多人手一份郑秀妍的笔记，这时候觉得越发歉疚。
考试周也终于来了。郑秀妍依然如故，在每堂考试前五分钟到场，每次必最先交卷离开，背着那只沉甸甸的书包，头发绑成两个马尾垂在耳畔，来去匆匆。她重复着这样的生活，直到熬到考试周最后一天。
最后一天的英文考试郑秀妍依然是最先交卷。她是直接从十七楼过来考试，还有一堆参考书放在那里，交卷之后她回到十七楼。
十七楼人本来就少的可怜，前前后后的考试结束后，整栋楼更没了人影子。郑秀妍走过安静的木质楼梯，来到教室里。她的本意是打算收拾好书回宿舍睡觉，可是不知怎的，在这古老的教室里，古老得只剩下木质的地板和桌椅，她忽然不想动了。外面阳光很好，洒满半个教室。她在阳光里坐着，感觉暖洋洋的，仿佛世界都不复存在。
她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天已经黑了。冬天天黑得特别早，五点多已经看不到光，寒气也随着黑夜的降临肆无忌惮，从窗户里的缝隙涌上来。
郑秀妍背着书包去一食堂吃饭。
前几天下了雪，室外很冷。夜空无云，一轮寒月悬在黑沉沉且一无所有的天空上，孤孤单单，看上去让人感觉更凉了。
六点多了，食堂里没什么人，也没有剩下什么菜了。大概是为了庆祝新年，食堂布置的非常华丽，中间的空地那里还放了一盆高大的冬青，上面挂着五颜六色的彩带，看起来有种难得的喜剧效果。
食堂的大师傅怜悯的看着她：“应该早点来吗。”
又冷又硬的饭吃到一半，郑秀妍觉得有几个人影挡住了光。
该来的果然挡不住。不过学校这么大，随便出现一下就被人抓到，自己的运气也实在太好了。郑秀妍想，难怪有人说自己很有名。
郑秀妍略微抬个头，微微笑着说了句“你们考完试了把”然后低下去继续吃饭。那张苍白脸上的倦色看的郑允浩既心疼又恼火，他一把扯着她站起来：“这段时间你给我玩什么失踪？很好玩是吗？你告诉我是不是很好玩？”
仓皇之中站起来，郑秀妍重心不稳，手划过桌面，带着餐盘飞出去，饭菜全砸在了吴世勋长长的深褐色大衣上。
果然是做什么错什么。郑秀妍叹口气，但是又觉得这几个人脸上啼笑皆非的表情很好笑，就真的笑出来：“这不是我的错。师兄，洗衣费你找郑允浩要去。”
大衣颜色很深，看不出污迹。吴世勋瞥一眼衣角，不以为意的笑了。他眼睛里那么亮，像是所有的灯光都陷落进去。他看着郑秀妍，声音平静，但隐隐有些罕见的责备之意：“郑秀妍你没事就好，不过无论如何，你总该跟我们联系吧。寝室电话找不到，手机打不通，过来找你总说不在。”
“杨雪倒是给我说过，可是最近考得天昏地暗，总是忘记了。”郑秀妍弯腰把餐具一一拾起来，莞尔一笑说：“郑允浩，你不是都从我宿舍同学那里知道我的情况了吗，你只要开口问，她们肯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郑允浩一条眉毛竖起来，眼看着就要发火，被一旁的应晨拉住。她恨恨瞪一眼他：“你好好说话不行啊。又打算发什么脾气。”
郑允浩的火气降了三分，说了正事：“我买了后天的票回家。”
“哦。好啊。”郑秀妍说，“反正我也没订票。”
他们还没吃饭，几个人就一起去吃火锅。
店里热气腾腾，欢声笑语阵阵。考完试还没回家的同学肯定要来庆祝一番，从心底发出来的笑扩散到脸上，真是让人心里舒畅胃口奇佳。
点好菜之后郑秀妍环顾店内，惊奇的“咦”了一声：“王忱带我来过这里，那时觉得火锅非常好吃，我们点了一大桌菜，居然愣是吃完了。好像还是我请的客。”
吴世勋挑起一道眉毛：“你跟他很熟？”
“还好。不过很久没见他了，忙着毕业吧。”
吴世勋神情淡淡，说：“他保送了研究生，学生会的工作也扔下不管了，天天跟你一样，总找不到。而且没人知道跑哪里去了。”
这种情况却也在意料中。郑秀妍觉得如果就这个话题谈下去，郑允浩的怒火再次会被引起来。她瞥一眼他，看到郑允浩正在跟应晨说话，没留意到这边的谈话于是赶紧转移话题：“不过师兄，怎么米诗今天没跟你在一起？”
吴世勋双手搭在桌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扣着桌面，有一下没一下的。他不动声色的笑了一下，反问：“我想知道，她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
还用解释么，地球人都知道她是你的女朋友好不好。郑秀妍微微笑，神色自若一盘一盘的往锅里加菜，笑而不答。
郑允浩听到他们提起米诗，不自觉的眉头一紧，凑过来把一盘肉片倒入红锅，说：“以前你从来不问，怎么今天想起米诗了？不论怎么说，秀妍你不知道就不要讲话。”不待郑秀妍有表情，他继续说：“你们系里的那些同学，还有杨雪，跟你和好了没有？还在冷战？必要时跟系里的同学们道歉吧，毕竟你瞒着他们，是你不对在先。”
应晨在桌子下踢了郑允浩一脚，用力很大，踢得郑允浩忽然一声叫起来。郑秀妍侧头，只见的两人面面相觑，尴尬对视。
一顿火锅吃到晚上九点多，几个人吃饱喝足的从店里出来。应晨最是精神抖擞，提议去唱歌。郑秀妍又饱又困，推辞了说要回去睡觉。见到她眼睛四周的眼圈，也没人忍心再强迫她，只得让她回了寝室。
寝室里黑黝黝，没有人在。卢琳琳和邓歌比她们提前考完，都回了家；杨雪大概是跟男朋友出去玩了。郑秀妍又累又乏，倒上床就沉入睡眠中，甚至梦都没有一个。

两个人基本上不熟，郑秀妍实在不知道他要纪念什么，但是也没有拒绝拍照的要求。邵炜招手叫来拿相机的同学，拉着郑秀妍站到附近的树下。他大声跟同学说：“把我照丑一点没关系，一定要把小师妹照得非常漂亮。”
郑秀妍扑哧一声笑出来。这个时候，同学摁下了快门。
好几年后郑秀妍才看到这张照片，在照片里邵炜神采飞扬，自己则站在他身边，两个人靠的很近。她根本没想到邵炜把它保存了那么久。
她去路边树下取自行车，因为刚刚的事情，脸上的笑意一直未曾退却，随之看到放车的树下站了一个人，怔了怔，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
吴亦凡今天带着眼镜，左肩上挎着书包，应该是刚刚离开自习室，目光藏到了镜片后面，让人看不清楚。两个人隔着自行车站着。这学期开学到现在，两人一直未曾碰面。
“那个男生是谁？”吴亦凡默一默，然后开口。
他的语气分寸掌握得很好，听起来不是问讯，完全像是漫不经心说的。郑秀妍笑微微，轻声说：“哦，是数学系的一个师兄，就要离开学校了。”
吴亦凡取下眼镜插到兜里，定定看着郑秀妍的眼睛，良久后垂下眼睫，才说：“我也要走了。”
郑秀妍没听懂，一脸问号。
“我是交换生，这学期结束后我就去美国念大四。”
听到他说完大学名字，郑秀妍大脑一时千头万绪，可是嘴角愣是跑上几缕微笑：“出国深造，那多好，还是这么有名的大学。”
吴亦凡被她的笑容刺伤，觉得血全都堵在心房门口流不动了。他走过来捉住她的双肩，咬牙切齿的问：“郑秀妍，郑秀妍，我要走了你就这么高兴？”
“不是高兴，是祝贺，这样的机会不是人人都有的。”郑秀妍诚挚的说，“不是因许校长是你父亲你才被选为交换生，而是因为你的确非常优秀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这当然是值得祝贺的事情。”
吴亦凡漂亮的黑眼睛炯炯有神，就像是他头顶光芒一样闪亮，无数的话藏在里面，含义几乎昭然天下。郑秀妍再次一怔，看着他的目光，再也以动不开。这是一下子把郑秀妍楼入怀里，气息徘徊在郑秀妍耳边：“你既然了解我，那还不知道我的心意？你只要说一句，我就不会离开。给我一个机会，只要一个机会，好不好？”
四周有人纷纷把目光投过来，伴随着窃窃私语和指指点点。郑秀妍闻着他身上的味道，感觉到他身体微微发抖。从他肩头看过去，广场上的树木在阳光中舒展着嫩绿的叶片，生机勃勃奋发向上。郑秀妍苦苦一笑，挣扎了两下发现完全挣不开，只任凭他抱着，说：“可是，我给不了。”
这一句让吴亦凡脸色苍白的松开手。
这件事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传遍了学校。晚上郑秀妍回到寝室，发现一路都有人对她姓注目礼，而宿舍里的那几位面目狰狞，不怀好意的盯着她，一副蓄势待发的神态。
郑秀妍看得一哆嗦，感觉左眼皮又跳了几下。
“听说你跟许师兄在大庭广众之下抱在一起？”杨雪笑得既暧昧又灿烂，“据说抱了很久很久……”
卢琳琳凑过来：“你们发生什么事情了？他跟你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有，”郑秀妍说，“他跟我说他下学期出国念书，就这样。”
几个人跳起来。等着她们尖叫声此起彼伏的响过之后，郑秀妍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做下，聚精会神开始做起英文阅读。她做起阅读来总是一副雷打不动的神态，对别人的盘问置若罔闻，她们早已是领教过的，只好停止盘问，在寝室里面面相觑。

君子一诺 正文 第19章
十九
四月下旬，物理系开始了金工实习。这可不像上课，不乐意去还可以逃课，是每个人必须去的，否则拿不到学分。而且跟上班一样，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半才能离开。众人苦不堪言，每天开动大型机床学习各种流程，按照图纸做各种金属零件，机床开动时巨大的声音在耳边此起彼伏，仿佛野兽的吼叫，吵得人人头晕脑胀。
不过还是很有趣，郑秀妍热爱可以动手的实习。为了操作安全，学生都穿着老式的蓝灰色工作服，女生给勒令把头发都绑起来，塞到帽子里面；背景是巨大的厂房，灰暗的墙壁，吴旧的机床，看上去往往给人某种错觉：时光倒流，年华逆行，闭上眼睛，再睁开，就回到了逝去的八十年代。
不光是工作在八十年代，而且他们的思想也基本上回到了八十年代。学校里运动会如火如荼的展开，今年的校际篮球比赛也再次开锣。这些事情，统统与他们无缘了。
不是看到学校里彩旗飘飘，郑秀妍都没意识到又一个春天，大学里最热闹的活动月来临了；甚至杨雪都忙得忘记了篮球比赛，虽然她赛前让郑秀妍给她拿了票。杨雪的实习中出了若干问题，报告也写的乱七八糟完全不合格，所以被逼无奈之下头一次很热情主动的跟郑秀妍去上自习。
若干年来郑秀妍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上自习，现在多了杨雪，感觉总有点怪。不过杨雪对她的感觉更怪，她纳闷怎么她就可以纹丝不动的一坐就是数小时，而且还不走神不瞌睡，莫非是跟高僧学过打坐？
郑秀妍把改好的报告和数据推给杨雪。
“你的字写的真好，又大又漂亮，像是艺术品一样，直接拿这份草稿交上去估计都比我的得分高。”杨雪不无嫉妒的说，“你练过字吧？”
“恩，练过两年颜体。”
杨雪用古怪的眼神盯着她。
“看什么？”郑秀妍摸摸脸颊，“我脸上开花了？”
教室人少，人大部分都去看篮球比赛了，可以不用小声说话。杨雪趴在桌子上，表情有点惨痛：“我羡慕你怎么什么都可以学的那么好。包括这么深奥复杂的物理，那么复杂的题目你两三下全部都解决了。我听到老师们夸了你好多次。”
“物理很有趣，所以学好不难。”
“对你来说有趣吧。”杨雪苦笑，“反正我是肯定不会再学物理了，我准备考信息学院的研究生。”
郑秀妍恍然大悟：“难怪你的电子技术学的那么好。等等，你男朋友也是信息学院的吧，莫非是小两口为了卿卿我我方便？”见到杨雪脸红，她笑着补充：“玩笑而已。只要你喜欢，那怕考中文系都没问题。”
“你呢？”杨雪问她：“噢，不过你肯定是保研了。如果我能考上的话，到时候咱们还在一个学校，真不错。”
郑秀妍轻轻一笑。
环顾教室一周，杨雪开始叹气：“我也想去看比赛看帅哥啊，可是这个该死的报告不然让我没法去啊，真郁闷。不过你不用在这里陪我，去看篮球比赛吧。有你哥在，什么时候进场都可以的。”
从书包里拿出一封信，郑秀妍笑着说：“我回信呢。”
杨雪瞥一眼信封，上面的字歪歪斜斜，笔迹稚嫩，寄信地址她只来得及看清楚是西部的一个省，随后的部分全部没到郑秀妍手心里去了。她疑惑的问：“写信的是小孩子么？信里说了什么？算起来你断断续续的好像也收到好几封这样的信了。这个年头还有人写信呢，我真吃惊。”
“为什么没有？又不是全天下人都跟我们一样有电脑手机可以用，”郑秀妍拿笔敲敲她的头：“快重新抄一份，这么多页呢，你真的想明天给老师再骂一次？这次她可不会那么轻易的放过你了。”
想到老师严肃的面孔，杨雪不寒而栗，下笔如飞的开始誊写报告。
夏天飞速而至，天气也随之热了起来，空气中总是弥漫着燥热的甜意，随着季节而来的，又有一批学生即将离校。
那时候郑秀妍在白际霖实验室的工作已经彻底告一段落，实在没有存在的必要，就特地挑所有人都在实验室的时候把钥匙送回去，顺便见见大家，算是告别。


入口处有人对她招手。
刘菲瞥一眼入口，淡淡的说：“郑秀妍，躲不开的，该见面的还会见面。我那时劝你们少跟他们接触，到底是自己的私心。”
她脸上浮现出惨痛的神色，声音那么无奈，郑秀妍不忍心听下去，苦笑着别开目光，露出雪白的脖颈。刘菲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你看，只有这么一次”，不由得双手发颤，捧起郑秀妍的脸颊，轻轻在她额角一吻，随之滑离而去。
瞥见她离开的背影，郑错低下头去调节了一下表情，然后笑盈盈的站起来，脚上稍一用力，向来人滑行过去。
“那是刘菲？”米诗不善滑冰，扶着吴世勋站着，目光落在刘菲的背影上，表情有点震撼。
郑秀妍“嗯”一声回答。
米诗本来还有别的问题要问，可是看到郑秀妍不咸不淡的态度，立刻闭住了嘴。
郑允浩依然冷漠着一张脸不同郑秀妍招呼；应晨扯了扯他，见他没反应，尴尬的笑了一声，把救助的眼光投向吴世勋。吴世勋回神，也不理郑允浩，径直跟郑秀妍说：“吴亦凡也要走了，大家越好出来聚一聚。结果一直找不到你人在哪里，不过好在你恰好也在这里。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郑秀妍一怔，吴亦凡也在？
米诗指了指入口：“他刚刚看到你跟刘菲……所以慢了一点。”
一只新的曲子放起来，旋律非常优美，众人很快滑开。郑秀妍坐在台阶上，滑冰场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米诗和应晨都不大会滑冰，数次险些摔倒，郑允浩和吴世勋在那边悉心教导，笑声清清楚楚的传过来；吴亦凡一个人沿着边缘一圈一圈的滑行，双手插在兜里，没有动作没有表情，速度不快不慢，看上去非常洒脱，好像无牵无挂。
拐弯的时候，应晨差点又摔倒，她恼火的瞪一眼拉着男朋友：“你是怎么教的？”
郑允浩哼一声：“那你去找郑秀妍教你吧。如果你能请得动的话，”
“郑秀妍滑冰滑得很好？”
“如果她愿意让人知道的话，是很好。”
应晨陡然气结：“你能不能不这样？”
“如果你是我，你会不生气？”郑允浩盯着她。
沉默半晌，应晨方才开口：“可是，是她哥哥的人，不是我，是你。如果我是你，我会试图去了解她，而不是见面就冷着一张脸。”

君子一诺 正文 第20章
二十
环顾四周，应晨终于看到郑秀妍坐在台阶上，脸埋在膝盖里，头发披在身后，微微反射着光芒。她挥挥手高声叫她，郑秀妍听到声音站起来，滑至二人的跟前。
郑秀妍看向郑允浩，笑微微问：“我要把师姐抢走了，哥哥你答不答应？”
换来的依然是郑允浩张殊无笑意的冷脸。仿佛赌气般，郑允浩独自一个人滑起来，配合着音乐的节奏，舒展双臂，滑行，转弯，旋转，动作浑然一气，仿佛是在鹰展翅飞翔，吸引了在场大部分人的目光。
“你哥哥就这个脾气，”应晨看着他的身影，跟郑秀妍说，“关心则乱，你不要理他。不过秀妍你——”
“师姐小心了，”郑秀妍一边带着她滑动，一边开始纠正她的动作，“你脚下的动作不对，不是加大蹬冰幅度就能提高速度的，脚落地的时候身子要前倾，靠重心转移更轻松一些。呵，移动也不用太快，稳住就可以……”
“我还以为女生天生胆小怕摔，所以滑冰都不太擅长。不过，到底是你啊。”应晨颇有感慨。她本来有基础，只是一直掌握不要要领滑不好，听到郑秀妍说明之后，才明白原委，滑起来顺畅舒展多了。
忽然从她们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两人回头，把那边的状况这边看的清清楚楚；米诗脚下大幅度一滑，双手紧紧抓住吴世勋的衣袖迅速向后栽去；吴世勋去扶她可因为冲量太大而毫无成效，结果双双跌倒在地，不光如此，还非常暧昧非常奇怪的亲密的叠在一起。周围的人看得连连起哄，尖叫不停。
郑秀妍扑哧一声笑，扯了准备过去帮忙的应晨一把：“我们不要过去了吧。难得摔跤摔成这样，让人家继续抱一会。”
应晨笑的腰都直不起，差点失去重心摔倒。笑完之后她摇头说：“不过郑秀妍你误会了。米诗不是吴世勋的女朋友。”
郑秀妍吃惊:：“什么？大家不都这样说么。”
“学校的传言而已，有多少能当真呢，”应晨说，“你知道，我跟郑允浩交往之前，流言都是说我在追吴世勋。”说起以往的趣事来，她一脸笑容。
说话间，吴亦凡已经把吴世勋和米诗拉了起来。米诗满脸通红，像三月份的玫瑰那样娇艳欲滴。吴世勋脸色平静，眉毛却罕见的皱着，他侧头跟米诗说了句什么，然后滑离了场地中央。众人不解其意，因为他们摔的样子虽然尴尬，但确实伤得不重，不至于这样就要下去休息。
吴亦凡在原地站了片刻，目光朝郑秀妍看来，在她身上蜻蜓点水的一停，然后别开。他双手叉在衣兜中，滑离了冰场，去了休息席。
“你应该跟吴亦凡谈一谈。他下个月中旬的飞机，”应晨若有所思看一眼郑秀妍，说。
郑秀妍抬眸望着远方，有点失神。
两人来到休息席。所有人都坐在那里，郑秀妍把杨雪也叫来，七个人围座了一圈。人人都没有开口说话，气氛沉闷得不行。杨雪跟这些人很少见面，觉得尴尬怪异，便在桌子底下悄悄踢了郑秀妍一脚，眼神示意要先走。郑秀妍会意，弯腰脱下冰鞋。
为了缓和气氛，应晨提议：“不如咱们分组双人滑冰比赛吧，大家觉得怎么样？”
所有人都来了点精神，抬头看像应晨。郑秀妍摇头：“你们自己滑，不要算我。我跟杨雪要回学校。”
“既然是双人滑，你走了象什么样子？”郑允浩瞥一眼郑秀妍，虽然语气不善，到底是今天他第一次开口跟郑秀妍说话，他语气的强硬让她不能不听。说完郑允浩扭头看杨雪，笑容亲切可掬，仿佛是两面国的子民一样迅速换了一张面孔：“杨雪，你不着急走吧。”
“回去也没有事干，不如再玩会走。”吴世勋也笑着说。
杨雪连连点头，她恨不得可以看热闹，想走的念头在郑允浩和吴世勋和熙的笑容下消失无踪。
“既然这样，那我跟郑允浩一组，米诗和吴世勋一组，秀妍和吴亦凡——”
“不，我跟郑允浩一组。”
应晨的话被郑秀妍一下打断，硬生生的憋在了喉咙里。郑秀妍说这话的声音那么果决干脆，所有人都是一愣，先看看她，再看看吴亦凡。吴亦凡脸色铁青，怒气流于眉宇之间，却强忍着没有发作。


没注意到这个问题，郑秀妍眼神陡然一跳，目光看向门边。顺着她的目光，吴世勋看到吴亦凡脸色沉静的在那里。
笑着同他招呼了一声，郑秀妍抓起书包和那份文件起身离开。路过吴亦凡身边时她轻轻说了句“一路走好”。声音很低，可是郑秀妍知道他听到了，她略低目光，看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她在食堂大门处微微一停。门上装着茶色玻璃，玻璃窗好像镜子，反射出食堂的一切。吴亦凡坐在刚刚她的位子，侧脸的轮廓俊逸非凡；他对面两人脸色瞬息万变，最后定格在严肃上面。
在这样炎热的夏天里，吴亦凡终于登上了去异国的飞机。
郑秀妍如自己说的，到底没去机场送他。那天她坐在炙热的教室里看着从图书馆借出来的书。她额头上渐渐沁出汗珠，可是偏偏手心里半点温度都没有。
傍晚杨雪来到自习室，叫她去吃晚饭。
恍如没听到有人叫她，郑秀妍依然保持看书的姿势，没有任何动作。杨雪走的近了才看到她拿着一本黑色封面的大部头书，有点吴旧，封面上隐约印着“论文字”这样几个字。她面前的桌面上空无一物，连一只笔都没有，书包险险的放在另一张椅子上，像是从未打开过。
三周之后，郑秀妍收到了吴亦凡从美国寄回来的信封。信封里是一份份装订好的打印纸，每一份上都写了日期，新旧不一，按照时间顺序排得整整齐齐。里面还附带着一张纸条，上面写了一行字“本来准备在机场还给你的。现在，我寄给你。”
信是杨雪带给郑秀妍的，她知道是吴亦凡寄来，不由得好奇心大起，也凑过来看：“《盲人国度》与柏拉图的洞穴之寓？怎么我都看不懂。呵，原来不是情书。”
郑秀妍慢慢把头转向窗外。
那时候已经立秋，新学期也已开学。然而最热的天气却依然逗留不肯离去，学校里的树经过整个炎夏的这么，叶片都绿的发旧，没精打采，又有点不甘心就这样掉下去，奄奄一息的坚持挂在树上，跟漫长的夏季做最后的比赛。
大三的科目很紧，平时课多，周末也闲不下来。期中考试后才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周末，郑秀妍终于抽出空余时间，去了兼职的那家公司。那是栋高大且豪华的写字楼，四壁皆是茶色玻璃，坐落在全市最昂贵的地段。
她见到吴世勋的叔叔，极严肃的一个人。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抬起眼睛看郑秀妍。这个女孩的美丽和浑身上下流动的灵气都叫他吃惊。见到郑秀妍之前，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吴世勋极力推荐的那个程序员居然是一个女孩，而且那么顺利快捷的完成了相当复杂的任务。
他点点头说：“你毕业后可以到这里工作。”
不晓得多少人挤破头也想进这个公司。郑秀妍这么想，她欠欠身，面孔上挑起一丝领情的微笑。
这样的清新的笑容让看的对方略微一怔。他扶一扶眼镜，若有所思的说：“难怪。”
郑秀妍从外掩上办公室的门，吴世勋坐在外面上椅上等她。上到大四，他反倒闲散起来。虽然没有问过他，可是郑秀妍也知道他明年也要出国念研究生的。他们的那个专业，出国机会很高，据说去年有百分之三四十的学生都飞越了重洋，到了遥远的另一个大洲。加上吴世勋成绩优秀，英文流利好像自己的母语，还有那样无可挑剔的家境，因此只要他愿意，大可以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
两个人在公司员工的注目礼下，乘电梯离开。
“我听说你不再作兼职？”
“课程紧，没时间再忙别的。再说，你叔叔给的待遇非常丰厚。”郑秀妍虽然说着话，脚步一刻不停朝对街走过去，她神色匆匆，不停看表。
“我送你吧。”吴世勋温柔一笑。说话间，他站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和阳光。
“不必了，我暂时不回学校，还有别的事情，”郑秀妍笑着摇头：“再说，我可没胆子坐一个刚刚考到驾照的司机的车，我还想多活几年呢。你自己跟米诗出去玩吧。她在那里。”
“米诗？”吴世勋目光一跳，飞快的回头，那里哪有什么米诗？只有陌不相识的路人。他转身回来，却发现郑秀妍已经跳上了公车，在车厢里对他招手，脸上带着得意的微笑。
在书城里兜兜转转，郑秀妍来到五楼。她心思一动，翻开手旁的一本古诗集。书页上白底黑字印了一首诗：“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就这么四行字，她看的心口一堵，仿佛整个人凝成了塑像。
直到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拉拉她的衣服，指着地上说；“姐姐你的书掉了。”
郑秀妍幡然醒悟。她蹲下一一把书拾起来，笑眯眯对小男孩说：“谢谢你的提醒，小弟弟。”
小男孩看着那堆书：“姐姐你怎么买这么多书？拿在手里不沉么？”
经这么一提醒，郑秀妍才察觉原来这些书拿在手里的确够沉的。她把书一股脑捧在怀里，去柜台结账，拧着两大袋沉甸甸的书下楼。在书店门口郑秀妍再次看到刚刚那个小男孩也跟了出来，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她装书的袋子。于是她蹲下来，对小男孩说：“小弟弟，你喜欢看书么？这些书里你随便挑一本，姐姐送给你。”
小男孩兴奋的跳起来，不客气的挑了一本配图版本的《西游记》，欢天喜地的走了。郑秀妍望着男孩离开的背影，轻轻笑了。
一阵风袭来，她不由得打了几个哆嗦。天空依然万里无云，晴好之极，温度却不可避免的一降再降。郑秀妍仿佛看到从北地而来的冷空气，席卷着掠过华北平原，带走了树上残留的几片枯叶和北方最后的余温。

君子一诺 正文 第21章
二十一
不过刚刚过完暑假，什么都来不及干，寒假已经来了。
艰难的应付完考试，每个人脸上把脸上的悲悯表情换成愉快的笑容。离校的那天，郑秀妍去西大找郑允浩一起回家。
刚到楼下，首先见到的却是应晨独自坐在堆满积雪的花坛边上发呆。她眼眶发红，一看就是刚刚哭过。昨日下了一场大雪，今天小了很多，但细细簌簌的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雪铺在地上，厚一寸有余。她穿着蓝色羽绒服，四周是彻底的雪白，颜色对比非常强烈，仿佛从雪地上面浮起的寒气都是蓝色的。
前一段时间应晨和郑允浩闹翻了，矛盾闹得尽人皆知，分手的消息传得风风雨雨，连她都知道了。郑秀妍面孔一沉，难道两人刚刚又吵架了么？
她走过去，拉应晨起来，轻轻问：“师姐，怎么不上去找郑允浩？”
应晨看到郑秀妍，眼眶乍红，心中的悲伤再也掩不住，哽咽着说：“我外婆去世了，今天一早，就在我面前闭上了眼睛。我是外婆一手带大的——”
郑秀妍紧紧拥着她，一言不发。应晨身子瑟瑟发抖，泣不成声，每句话在哭声下断裂成一个个词语，句不成句。郑秀妍抓着她的胳膊，不让她滑落到地面上。大雪压枝，时不时雪花掉到两人身上，然后又顺着衣服滚到地上。
郑秀妍清楚的知道，最有效安慰别人的方法，不是沉默，而是倾诉，是把自己曾经经受过的一样或者更大的痛苦告诉对方。怔怔望着头顶的树良久，她轻轻说：“爸爸妈妈去世的时候，抱着我说，不要哭，不要难过。我们的存在不是抛弃我们的生命，而是征服生命。”
应晨拭去脸上的泪水，默默看着面色苍白却依然微笑的郑秀妍，说：“我明白了。谢谢你，秀妍。”
郑秀妍微微一笑，放开她。
这时郑允浩拖着行李从楼里下来，看到应晨，一脸的吃惊。上次说要分手之后两人许久没有见面，现在看到她满脸泪痕，是他从来没见识过的无依无靠，不由得呆住，既是惭愧又是心疼。
“票给我。”郑秀妍摊手：“两张。”
“干什么？”郑允浩疑惑的拿出火车票。
“一张我坐车回去，一张我去退票。你可以晚一些天坐飞机回来，就算今年不回来也没关系。家里那边我会说的。”
走老远之后郑秀妍沿着自己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看回去，两人依然里在雪里地。郑允浩紧紧拥抱着应晨，应晨趴在他的肩头，不知道还在不在哭，他们拥得那么紧，仿佛永远也不会分开。有路人也顶着风雪路过，感慨着边走边回头，只从那两道身影上就可以看出两人多么相爱。
那个寒假郑允浩果然没有回家，应晨外婆的丧事结束之后，他就在她家过年，顺利得到了应家上下一致的喜欢，然后他就乐不思蜀。
不论怎么说，郑允浩这个决定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郑秀妍不得不带着平时行李的若干倍回到学校。因为她提前了四五天返校，恰好是车站人流量最大的那两天。火车站外人群来往川流不息，出租车都等不到。冷风又大得不得了，吹得她脸都快毁容，头发乱成一团。在这绝望的时刻，她看到了吴世勋急匆匆的朝她小跑走来。
“已经提前出门，可是前几天刚下了雪，路上堵车太严重，”他接过郑秀妍的行李，解释说，“不然可以早到，你也不用等这么久。”
两人往停车场走，一时间没有人开口。上车后，吴世勋没来由的说：“今天不是我开车，你放心。”
“师兄，真的太麻烦你了。我不知道郑允浩的手机在你那里。”车厢里温暖之极，刚给冷风吹晕了头，加上又累，郑秀妍警惕性陡然低下，她扭头看窗外，轻声说。
“你可不可以不要跟我这样客气？”吴世勋重重呼出一口气，竭力压制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怒气和无奈，“郑秀妍，为你做任何事情，我都那么乐意。我想方设法的要为你做任何事，唯一希望的是，你不要拒我千里。”
宽大的后座，两个人坐得很远。郑秀妍低着头，看着车里红色的地毯。刚刚那句话仿佛带了余音，盘桓在她耳边，始终挥之不去，不停的重复。她疲惫的把头埋在膝盖里，一部份头发从羽绒服的帽子里跳出来，柔软的垂了下来。


毕业典礼之后的第二天，郑允浩就带着应晨回了家。以前的高中同学也有些也回来了，大都是上了研究生的同学，男女生都有。一年多不见，见面的时候格外热闹，既感慨又唏嘘不已。高中时代的同学关系可以非常要好，好到无话不说，通宵不睡熬夜玩到天亮，是那种没有任何条件的信任。
他们在一个同学家里聚会，借着酒劲说着大学的经历，趣事，恋爱过程等等。见到应晨，大家对郑允浩挤眉弄眼，不论如何非要灌她酒。应晨喝了几杯就早早下场，跟其他女生坐在一起聊天，听着她们说起高中时候的事情，都是她不曾听过的。
一名女生很健谈，看着应晨说：“那时郑允浩在学校里是大家心中的王子啊，骄傲，甚至有点目空一切。现在居然被你管得服服帖帖的。”
应晨笑了两声，她实在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恭维，客气的回答的：“倒是听郑秀妍讲过。”
那名女生叹了几声说：“郑秀妍啊，真的是非常漂亮，气质也很好。每次她来找郑允浩，班上的男生眼睛都直了。她现在有男朋友了吧？”
一愣之后应晨摇头：“没有。”
另一名女生吃惊：“啊，没有？我以为追她的人肯定会排成长队的。”
闲聊着她们聊起了高中的同学学校，应晨跟她们没有话题，走到一旁开始翻看起影集来。东道主的同学喜欢摄影，几大本相片集子看起来也是很能打发时间的。照片的类型丰富，差不多每张都很好，色彩敏感都让人觉得舒服。她的目光落在某一副照片上的时候，眼睛一下直了，仿佛给人施了定神术，惊愕、不可思议种种感情轮番闪过。
不知道多久她才平息震惊，匆匆侧了头，着急的叫：“郑允浩，过来！”
郑允浩歪歪斜斜走过来。他喝的七分醉，可是在看到照片时，酒一下子就醒了，震动和惊愕比起应晨来有增无减。他大脑的反应比平时更快，仿佛是脑子中什么东西石破天惊的巨响一声。
“你看，这个男生是不是很像吴亦凡？”应晨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照片，低声说。她也知道郑允浩早已经看出来，可是还忍不住说，像是要确认什么。
“嗯。”郑允浩的声音阴郁，仿佛是从腹部发出来的。
照片上的季节正是初春，郑秀妍跟一名男生站在梨树下，树上的梨花密密匝匝地开着，后开的花把先开的花挤落，像雪一样从青墨色的枝干飘至两人的肩头。郑秀妍微微仰着头，脸上是一种无声而温柔的笑容，真正发自肺腑的笑容，她的眼睛宛如一泓给春风吹皱的湖水。不要说应晨不曾见过这种表情，就是郑允浩也从不见过。那名男生侧脸轮廓线条优美光滑，鼻梁直挺，光滑的额头和下颚，真的俊逸非凡，照片里的他略略低头，伸手挑起了郑秀妍散落在鬓边的头发，他动作很轻，仿佛那几根发丝是全世界最珍贵的东西。他狭长漂亮的黑眼睛静静看着郑秀妍，只看着她。两个人就那么无声的对视，时间似乎就此停止。
照片里的一切都那么美，好像做梦里出现的场景，仿佛不是真的。恍惚之间，应晨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的错觉。她凝细了目光，在梨树和那两个身影上盯了片刻，才相信了这不是错觉。
郑允浩不晓得用了多久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叫来身为东道主的同学。
“照片怎么回事？这个男生是谁？”
同学曾经和郑允浩同级，关系还算不错；高三的时候生了场大病休学了半年，因此降了一个年级，跟郑秀妍同班。
“啊，他？”同学看到郑允浩阴晴不定的表情，酒立刻也醒了，解释说：“他是江为止啊。”
“江为止？”郑允浩反复咀嚼这个名字。
“我的高中同学。那时候他在学校的风头无人能挡，连你都比不过他。这张照片是高三最后那次春游时我照的，大概是三四月份的时候。当时我一个人带着相机在山上，结果就看到他们俩，两个人就那种样子站在树下，眼睛里只看得到对方。那种场景是我见到最美的一幕，忍不住手心发痒，悄悄照下来了。因为是偷拍的，他们都不知道。”
郑允浩眼波一跳，他低头看照片，沉思着说：“江为止？学校里有这种人物，怎么我完全不知道？”


“他是高三时才转学来的，你当然不知道。他是天才一样的人物，简直不是凡人啊。所以后来……他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家教非常好，人也聪明，多才多艺。钢琴弹得很好，拿到了九级；围棋也不错，有同学曾经看到他跟郑秀妍下棋，输得也不多。这些兴趣跟郑秀妍差不多，所以后来我想，大概是因为这样，他跟郑秀妍才能够走到一起。他成绩也极好，自从他来了，每一次都是年级第一，比第二名高出许多分。高三上学期他参加了全国物理竞赛，拿了一等奖，直接报送大学，噢，就是郑秀妍现在念的大学。”
郑允浩怔怔，跌落到沙发上。他抱着头自言细语：“原来是这样。”
应晨看着照片，也是茫茫然没个头绪。沉默许久后她问：“江为止跟郑秀妍的事情，同学都知道么？”
“很少人知道。他们俩那时候很小心隐避，毕竟是高三了。我在山上碰到他们之前，完全不知情。而且后来江为止去世了……”
郑允浩刷一下站起来：“怎么回事？”
同学脸上浮起长久的悲悯表情，低声说：“救人。就是春游结束后没多久的事情。江为止看到有人跳江，也跟着跳下去，结果人救了上来，可是他却不行了……老师们流着泪说天妒英才，所以才那么早就取走了他的生命。真的是像流星一样一闪而逝啊，”说着他顿一顿，深吸一口气，“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个跳江的女人是要自杀的，可是自杀的人没死，那么好的一位同学却……那段时间，大家都在心里狠狠咒骂那个女人。”
郑允浩彻底失语。应晨一默，还算有理智：“那之后，秀妍怎么样了？”
“追悼会和葬礼她都没有来，大家都在找她，可是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可是在学校里的时候，她看上去什么都没变化，真的什么都没变，除了取代江为止成为年级第一。郑允浩，你也知道，郑秀妍历来的成绩并不算好，我跟她大半年的同学，又是她后座，除了在上课的时候，从来没见到她摸过课本，她的书包里总是塞着一些别的书，我们连名字都没听过的书，从不是学习方面的。平时的作业她都是直接从江为止那里拖过来抄上就交差，江为止也不管，只是看着她轻轻微笑；他甚至还刻意的学习郑秀妍的笔迹，帮她做作业，老师一次也没有发现过。可是，这样的郑秀妍，最后那次月考和诊断考试，奇迹般的以最高分成为全校第一，后来的高考也是，所以轻轻松松的考上了华大。”
应晨跟郑允浩茫然对视一眼，惊愕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不知所措。没有人知道怎么办。真相昭然若揭，他们反而失去了继续深究的勇气。
同学驻足长叹：“后来也有同学猜到了他们关系不同寻常，也没有人在郑秀妍面前提起江为止，然后，我们也就各自上了大学。高中时代也就这么过去了。”

君子一诺 正文 第23章
二十三
进入夏季，系里的暑期学习又再次来到。
从实验室出来，郑秀妍并不着急走，她独自站在物理学院外面的大厅里，看着大厅四壁悬挂着的本学院毕业的物理学家的照片和相关的介绍。可以肯定，那些照片肯定不是这些老科学家最好的一张，但依然能看出来，这些老一代的知识分子都有着独特的气质，面容清铄，目光炯炯有神，每个人都温和而睿智。
郑允浩找到她的时候，发现她微微垫着脚，正用纸巾小心的擦去一架玻璃相框上的灰尘。擦完后她退开一步，目光依然停留在上面，眼睛看上去又深又静。
“秀妍，”郑允浩等着她看得足够久，然后才叫她：“天天都在楼里上课，怎么还没看够么？”
听到声音郑秀妍很快回过头去，看到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她“扑哧”一声笑了：“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提前了两天？”
“上午到的。现在过来找你。”
兄妹俩朝外走，七月底的太阳不留情面，把地面晒的白花花的，远远看去，像是一条条平静的白色河流，把学校的每栋建筑圈成了一处一处的孤岛。这样厉害的天气，女孩子出门都会撑着一把太阳伞，郑秀妍从来没有这个习惯，任凭日光晒着脸颊发红。
天气颜色两个人都没工夫得开口说话，盯着路面一点埋头走路。直到郑秀妍发现两人已经来到了西校门，那里有一辆看起来非常眼熟的黑色轿车。
“啊，我们是去哪里？”郑秀妍如梦初醒。
郑允浩熟练的打开车门，把她摁到车里，然后自己也坐了进来。
“吴世勋，终于把她抓来了，晚一步就不知道去哪里找人了，”对前座的人招呼了一声，他扭头看郑秀妍，脸上浮起得意的笑容：“事先问过杨雪，我知道你明后天既没课也没试验，所以你不要说你有事。”
郑秀妍瞪一眼他，然后对回头看着她微笑不语的吴世勋招呼：“师兄好。”
“最近很忙？毕业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你。”
“还好。”郑秀妍微笑。
车子平缓的驶出去，西校门外面是华大的职工宿舍区，也算是学校的一部份，司机把车速放的很慢。这一带郑秀妍来的很少，并不熟悉。在林荫小道上拐了几个弯，郑秀妍看到密密一一圈高大的白桦树，树后裹着的一片带着院落的小楼。
吴亦凡双手插在兜里，站在路边的白桦树下，白衬衣灰裤子，一年多不见，他面目沉静依然，只是看起来比以前瘦了一些，除此之外，感觉毫无变化。
郑允浩拉开车门，对他招手。吴亦凡走过来，扶住车门时却看到车里的郑秀妍，本来脸上还存在的笑容瞬间褪去，漆黑的眼睛更加幽深，有着以前不曾有的锐利。车门开着，热气冲进来，袭了每个人一身。
看着他，郑允浩想起那张照片，些微也有些失神；吴世勋注意到郑允浩奇怪的神色，正准备说话时，吴亦凡终于坐到后座。
“知道你上星期回来，所以过来叫上你出去聚一聚，毕竟我们都毕业了啊。”吴世勋感慨，看了一眼远处的校园，“学校也不是我们的了。”
“我不知道你家也在这里，”郑秀妍侧头看着他，笑盈盈说，“以前在里面迷路过一次，差点出不来。”
吴亦凡目光直视前方路面，没有看她，对吴世勋“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吴世勋接过郑秀妍落下的话端，存心玩笑着说：“那里你也能迷路？有没有跟着太阳找方向？”
“那是晚上了，哪里来的太阳？路灯也忽然不亮了，”郑秀妍眼睛亮得简直发绿，“我还以为遇到鬼打墙——”
这番话听的吴世勋皱眉：“半夜？你一个人？”
吴亦凡这时才看了郑秀妍一眼，也不过是一瞬就立刻别开目光，不带什么情绪的说：“不安全。”
郑允浩笑得乐不可支：“她哪里会怕这些。小时候，秀妍看了宋定伯捉鬼的故事后，天天半夜溜出去，在院子里转悠。最后爸妈找到她时她说，她说想知道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魂，如果有，能不能跟他们交流等等。”


“对了，”王忱看着饭桌上几乎全空的盘子，饶有兴趣的问：“这些菜都是谁做的？”
林铮柔柔看一眼他，笑着介绍：“大多是郑秀妍做的。”
王忱惊讶的张大了嘴，嘴里可以塞进去一个鸡蛋。他“啧啧”赞了两声：“郑秀妍想不到你会做饭，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啊。以后不知道谁娶你，可真有福气了。”
这句话说完，郑允浩跟应晨脸色均是一变，然后他们发现，餐桌上的气氛成功的冷却了下来。郑允浩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看一眼王忱，心里忍不住打突，开始思考着这次聚会叫郑秀妍来是不是对了。
米诗瞥到吴世勋没有表情的脸，笑起来，“我也这么觉得的。郑秀妍，你有没有喜欢的人，没有的话，我给你介绍一个。是我表哥，也是你们学校的，正在念研究生。”
郑秀妍脸色刷一下白了，她弯起嘴角笑一笑，血色以一种缓慢的速度重新回到脸颊上，但是嘴唇还是苍白的。她站起来收拾碗筷。
“有的，”她说，“米诗你不用麻烦了。”
米诗眼光一闪：“是谁？可以带来给我们大家见见吗。”
众目睽睽之下，郑秀妍拿着盘子的手一抖，一沓盘子险些掉下去。应晨暗叫不好，眼疾手快的要接过来，郑秀妍哪里会让，转身就走了。
那晚的月色很好，大家聚在了楼顶的天台上。山间的晚上很凉快，如果志趣相投，倒是可以学一方古人对月吟诗作对。人人都寂静着，听着吴世勋拉小提琴，曲子是《梁祝》。在这样的音乐声中，似乎谁都没有说话和玩闹的心情。牌桌上的牌依然散乱着，却没有人去玩。星星点点的灯光在树丛中一闪而没，山涧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冰凉月色在悠扬乐声中一波一波地荡漾开去，闯入树丛，再荡回来，音韵悠长，领着每个人的思维朝无尽的空间中无尽地向前延伸。仿佛曲子所吟唱的是，不复尘世，不复尘世。

君子一诺 正文 第24章
二十四
半夜的时候下了一场雨，空气湿漉漉的，隐约有点香气。玫瑰色的晨光染红了半边天空，时断时起的微风轻轻拂动，残留在树上的雨滴从茂密的树叶中滚下去，沙沙作响，好像还在下雨。郑秀妍独自坐在天台上，对这电脑输入语句。她本来不用那么着急写这个程序，可是既然睡不着，不如做点事情。
天边露出了太阳的光芒，顷刻洒满大地，热度也随之而来。呼出一口气，她听到楼梯间的脚步声。
她没回头，稍微大了声音：“早餐我放在客厅，用微波炉热一热就可以了。”
吴世勋坐到她对面，双手搭在桌子上，他太久不说话，郑秀妍终于忍不住抬眼看他。他穿着蓝色运动服，手臂露在空气里，在玫瑰色的晨光里微微反着光。
“郑秀妍，我们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吴世勋他看着郑秀妍专注凝视着电脑，腹中千言万语，此刻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了这句。
他说了什么？郑秀妍停止摁键，只觉得自己耳朵幻听。默一默后，她开口说：“我——”没说完就止住了声音。她想起了两年前的某次暑假，也是在这样的一次聚会后，回学校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一个安静的清晨。她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回了下头，看到三楼的窗口那里的静立不动的人影。
吴世勋并没有停止说话的意思。
“我念完书就会回来。我想知道，那时候还找不找的到你？或者说，那时候，你的心结打没有打开？”
他声音清晰而坚定。后来吴世勋回忆，他只记得自己用这样的语气说过两回话。哪怕不看他，郑秀妍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发烫。她缄默，闭上眼睛。她不想说话，可是到底还是说：“米诗人很好，你们很配。我永远做不到她那样。”
想到昨晚，吴世勋忍无可忍，压抑着声音说：“你喜欢谁？是谁？是吴亦凡？”
郑秀妍不为所动，仿佛那句话根本没进到她耳朵里。她保持着同一个动作，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滑动。她手指修长，皮肤下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吴世勋仿佛能听到她血管里血液缓慢流淌的突突声。两个人一声不吭的对坐，直到太阳升到斜上空，天台也变得炎热起来。
沉默对坐到天台热的无法忍受，两个人方才下了楼。昨晚睡的太晚，所有人直到现在才起床，一个个似乎还睡眼朦胧的样子。
草草吃过午饭，一群人开始玩牌。郑秀妍去了书房对着电脑写论文。忽然听到外面爆发出一阵阵大笑，哗然连连。正诧异时，应晨的带笑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秀妍，快出来看热闹。”
一到客厅，郑秀妍也笑得打跌。现在是郑允浩，吴世勋和吴亦凡作三人在玩牌，输的人就穿衣服。郑秀妍估算了一下，按照郑允浩现在的臃肿程度，他起码已经穿了三件毛衣，现在正慢吞吞的穿第四件。虽说客厅有空凋，但是怎么也是二十多度，在这样的天气里穿得像个小胖子，还真不是件好受的事情。
林铮和王忱坐得最远，可是还是笑得跌落在窗帘下的沙发上；米诗坐在吴世勋身边，笑得花枝乱颤，坐都坐不稳。应晨一边笑一边擦泪，时不时的出点主意让他把自己的身体塞到那件很小的女式毛衣里去。
瞥一眼笑得蹲到地上的郑秀妍，郑允浩极度不忿，嘿嘿笑了几声，扬声叫：“秀妍，你笑那么开心，也过来试试。我倒要看看你穿十件八件毛衣时候的样子。”
郑秀妍起初要拒绝，但是王忱第一个叫起好来，其它人也纷纷赞同。郑秀妍瞪了郑允浩一眼，大概他再也穿不下第五件毛衣，无奈之下，她“噢”一声：“那好吧。我试试看。”
她收拾牌桌，笨拙得拢一拢牌，然后开始洗牌。吴亦凡看着她糟糕的洗牌动作，摇摇头：“你以前玩过么？”
吴世勋敲敲桌子，清脆的声音好像沉吟。他笑着看她：“一会穿毛衣可不要怪我不留情面。”
“新手的运气比较好。”郑秀妍笑微微，“你们难道不晓得这句话吗。”
王忱看到郑秀妍拿起牌，诡异的笑了，拉一拉林铮的手：“咱们过去看热闹，一会保管精彩。”


快傍晚了，林铮抬头看了眼碧蓝色的天空，朝沙发后背一靠，闭上眼睛开口轻轻说：“你还真是关心郑秀妍。你说，男生是不是都喜欢她那样子的女孩，美丽聪明得不像话，什么都懂，从来都是得到表扬和喜爱。”
“你想哪里去了。”王忱神色一紧，立刻说。
“我跟吴亦凡的事情没有瞒你，你也不要瞒我。”林铮睁开眼睛，目光灼灼如火炬。
看到林铮的脸色后王忱放慢语气，肯定的说：“就算是有，也是过去了。她太难捉摸，太神秘。看起来说说笑笑，心里想什么，谁都不知道。而且——”他目光扫一眼牌桌，深深叹气：“喜欢她的人已经足够多了，不差我一个。”
半小时后，所有人已经开始吃惊了。郑秀妍大杀四方，她几乎每次都赢，即使输，损失也是最小的，吴世勋和吴亦凡则是连输带败。她根本没有碰过毛衣，剩下的几件全让吴世勋和吴亦凡也穿到身上，跟郑允浩一样成了圆滚滚的小胖子，拿牌都有困难。因为跟平时的反差太大，所有人捂着肚子大笑，包括他们自己也忍俊不禁，就差在地板上打滚。
骄人的战绩使得所有人都已经凑到桌前，包括应晨这样对玩牌完全没有兴趣的人都饶有兴致的看着郑秀妍的一句一动。应晨就站在她身后，时不时跟郑允浩交换一下错愕的眼神。她注意到郑秀妍的手在牌面上滑动，在对方要出什么牌之前，她白皙的手指就已经落到了自己将要出的牌上，仿佛能够预知。
“你是不是在记牌？”吴世勋一开始的胸有成竹不翼而飞，满脸无奈，“在赌场上，这可是作弊。”
吴亦凡简短的否定的他的话：“不是记牌，是算牌。”
郑秀妍嘴角一弯，表情充满神秘：“最好的赌徒都是数学家。”说话间，手里一把牌全给扔了出去，她也随之站了起来。“好了，郑允浩你来接着玩吧。这次再输，可没人帮你了。”
慢条斯理的咳嗽了一声，王忱放声笑，插话说：“我早知道会这样了。你们玩牌怎么可能玩得过郑秀妍呢？我可是听到她们白院长说，她没事的时候，编过好几个玩牌的软件了。算法规律摸的一清二楚的。”
吴亦凡看一眼郑秀妍，摇头笑了：“原来如此。”
“那你说你没玩过？”吴世勋擦一擦满头的汗，既好气又好笑。
“我没有撒谎啊，我只跟计算机玩过。不过我估计你们不会再想跟我玩牌了吧，如果还想再穿毛衣我是一点都不介意的。”边笑着她边站起来，回了书房。
无所事事的一天往往过得非常快，郑秀妍边写程序边看着电脑里的资料。电脑硬盘里基本上全是各种各样的资料，往往连她自己都不晓得放到哪里。她一边搜索着资料，无意中发现很久以前的一份文档，是关于华大和学校历任校长的一些介绍，是她刚上大学时搜罗到的，那时候没来得及看，在电脑里一搁就是几年。
“准备开始烧烤，下去吧。”
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郑秀妍猛然回过头。吴亦凡站在门边，看着她。他站在门后的阴影里，脸色看不真切，他眼睛发亮，脸庞的轮廓也渐渐清楚起来。
“啊，都这样晚了么？”郑秀妍看了眼时间，然后吃惊的扭头看窗外的天色，果真是红霞满天的时候了。“我还以为时间很早呢。”说着她揉揉手指，“啪”一声合上笔记本。
“郑秀妍，”他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几近叹息，“我爸打算让我出国念研，学国际法。”
“你爸？噢，许校长？”郑秀妍因为刚刚看到的文章心神不宁，她几乎是不经过大脑的问出来：“师兄，问你一件事情。”
吴亦凡朝她走过去。近了之后他看到郑秀妍脸色苍白，神情若有所思，一点都没有下午玩牌时的精神。他让自己定了定神，目光的温柔不自觉的流露出来。
“你说。”
郑秀妍微微蹙着眉头，左手抚上太阳穴，一边思索一边问：“许校长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在杜克大学做过半年的访问学者？”
吴亦凡怎么想不到她问这个，当下正是吃惊居多。他努力想了想，说：“我不清楚，我爸从来没跟我提起过。”
“也是，”郑秀妍低着头，“哦”一声，“也是，那时候你大概刚刚出生吧，怎么可能知道。”
“问这个做什么？”
“随便问问，”郑秀妍笑了笑，“没什——”
刚说了没几个字，山间忽的起了一阵风，本就没有关严的窗户给大风吹开，窗框“砰”的一声撞到郑秀妍后脑勺，疼痛的同时她看到眼前金星乱飞。郑秀妍忍着疼，捂着头想要站起，却被吴亦凡一把摁到椅子上，重新坐了下去。他认真起来，不论是气势还是表情都非常凌厉。“手拿开，让我看看。”
郑秀妍给撞晕了，一时也忘记闪躲，再说她的动作怎么能跟吴亦凡这样玩过篮球的人比。等她想起来的时候，吴亦凡已经站到她的身后。他弯下腰，小心的拨开她的头发，手指小心的在她发间滑动，呼出的气息擦过她的脖子：“是不是撞到了这里？”
门口又哗啦一声被人拉开。
“郑秀妍，还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