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农村,住在一个叫牛屎集的神奇小镇。在牛屎集提到杨老黑,名气很大,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原因有三:一是小时候太调皮,大旋风屁一个,爱惹事打架,令人谈虎色变。二是大瞎话篓子一个,吃荆条屙笊篱——肚里编,令人充满好奇。三是会画画,这一点也令人印象深刻,因为乡下小子爱画画的到底不多。
旋风屁的事儿就不多说了,我在小说和童话中写过不少,以至儿子对我羡慕不已,说:“你小时候多自由,天天打架多好玩儿。”瞎话篓子的事儿也不说了,我编的瞎话都成了小说和童话,出版了十几本书。现在就讲讲画画的事儿。
我住在姥姥家,画画是从大地上开始的。乡下有一种儿童游戏,叫做画土垃树,具体的玩法就是在在乡间的土路上,把松散的土垃收集来,用手指头先在土垃窝里画一个“十”字,然后绕着“十”字画圈圈,边画边唱:
土垃土垃树
你在哪里住?
我在黄瓜园里住
黄瓜老了
骑着白马跑了
跑到哪个?
跑到树上
屙一裤裆
——
小伙伴们在歌声里尽情地画,不小心就碰毁了别人的土垃树,就打了起来,打得尘土飞扬,满脸是土,只露两只白眼睛,像黑锅底上戳出来的窟窿。打完了接着画,把路画满了,遇到过路的就拦住他们,不准压土垃树。大人只得用青瓜梨枣哄我们,我们讨得不少好处。
土垃树我画的最好,别人只会画圈圈,我在圈圈里画了小鸟、肥猪、牛犊、羊羔等等,引来大人观看,都说我画得像活的。
后来读了小学,粉笔成了我最喜欢的玩意儿,把老师扔掉的粉笔头收集起来,在路上画,屋墙上画,在树上画,在水缸上画,在牛槽上画,走到哪画到哪。姥姥打发我去小卖部买盐,营业员老囤爷为我秤盐的功夫,我把柜台画满了。老囤爷爷饶有兴趣地指着画中的一个老头儿,说:“这是我吧,画的还真像,改天用笔好好给我画幅像,我请你吃花生。” 老囤爷就送给我一支毛笔。 这是我的第一支毛笔,却放了好几年没有用,因为没人教我怎样用,也没有墨和颜料。这期间最盼望的是母亲来看我,不仅给我带吃的,每回都带两盒蜡笔,我留一盒自己用,其他分给小伙伴。我用蜡笔画了一幅大老虎,小伙伴们爬上墙头,把大老虎贴到屋外的山墙上,惊动前后庄的人都来看。他们瞅着老虎评头论足,有的说胡子画错了,不应该一边三根,一边五根,而应该两边一样多。有的说耳朵画的不像,老虎耳朵应该是尖的长的,像驴耳朵。大伙说着争吵起来,其实庄人都没见过老虎。
上初中时,我从姥姥家回到了牛屎集镇,春节时许多人请五叔写春联,五叔写完春联没事干,拿起毛笔画画,令我大开眼界,才知道毛笔的神奇。五叔上过高中,一肚子学问,曾向当地民间画师韩寿山学过国画。当时正处于文化大**,韩寿山避难乡间,没米面吃,五叔想法周济他,他临死前将许多得意之作送给了五叔。五叔见我喜欢画画,从箱子里把韩寿山的画取了出来,有山水、人物、花鸟,其意趣完全不同于当时随处可见的年画和样板戏照。我当时就惊呆了,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种画。五叔开始教我画画,七八个堂兄弟也跟着凑热闹,在院子里摆了三张八仙桌,大家一起画,画好贴在山墙上,比谁画的好。有一个聪明的堂兄,用尺子量样本,再一笔笔画到纸上,结果这位堂兄画的最像,但五叔评论说:“用尺子量,虽然画的像,每一笔都是死的。老黑的画虽然不太像,但笔墨灵活,最有画味。”我从此知道了中国画是讲究味的。但是,无论我如何努力,总也画不出韩寿山的味道。五叔告诉我,韩寿山的画是用宣纸画的,只有用宣纸才能画出中国画的神韵。我从此知道世上还有宣纸这种东西,并对此产生了强烈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