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9月28日 晴
发生齤关系后的日子和以前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白天，葵依旧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对着电脑度日，丽依旧摆弄着各色颜料在画布上涂涂抹抹；傍晚，两个人偶尔一起散散步去超市采购生活用品，顺便再买几个套齤子；丽还是会时不时吐出一两句有点伤感的句子，对着窗外发一会儿呆。
但葵会在天色暗下来路灯还未亮起的时候自然地牵过丽的手，不是那种十指交缠的握法，只轻轻地，抓过他有些冰凉的指尖在手心细细齤摩齤擦；但葵会在丽表露出忧郁时独有的英气后揽过他在唇上印下一吻，不是那种激烈的充满情齤欲的亲齤吻，只轻轻地，双齤唇相接。
那段时间丽过的很快乐，前所未有的，单纯的快乐。
睡醒了发现窗外是阳光明媚的好天气会高兴，画完一张仿作会高兴，超市里喜欢吃的水果打折了会高兴，夜里醒来看到旁边睡着的人会高兴，甚至，早晨起床时因为搞出了太大声响被低血压有起床气的人骂了都会高兴。
那种快乐，是他在一个人生活的近十年时间中从未感受过的，葵给予他的快乐。
也许小时候父亲还没丢下自己和妈妈时也曾拥有过类似的快乐吧，但那已经太久远，不要说“家”的幸福了，连那张和自己相似的脸丽也根本想不起来。
所以，丽固执地认为，这种快乐是只有葵才能带给他的，其他人随便谁都不行，只有葵有这种魔齤力，让整个天空的星辰都明亮起来的神奇魔齤力。


2007年4月13日 晴
持续的好天气，温度渐渐回暖，丽久违地和好不容易抽出时间的葵一起去超市采购生活用品。
新版文集十几天前上市，反响很好，不仅有fans写信到出版社询问“丽”的身份还得到了绘画界的一致好评，葵每次看到这样的mail或者消息都会带回家给丽看，刚开始丽还会觉得惊讶，后来就只剩自然而然的高兴。
虽然有时也会突然萌生出“就这样画下去也不错吧，作为插画家”的想法，特别是接到别的书的约稿的时候，但比起“配角”还是更想做“主角”的吧……
什么时候能出自己的画集就好了。
不过很明显，丽的情绪再没有像前段时间那样起伏不定，也不再需要依靠强迫才能对葵露出微笑，毕竟算得上小有名气了，约稿也有不少。现在的两个人似乎又恢复到了刚住到一起的那段时间：一个关在书房里对着电脑准备新小说一个在客厅里叮叮咣咣地捣鼓颜料在画布上涂涂抹抹。
“小说的进度如何？”
“你说那个长篇啊？从来没写过那么长的，有点难把握呢，人物多得烦死了。”
“哈哈，那要小心啊，别出BUG了。”
“嗯，插图应该还是要的，你帮我画哦~”
“不怕媒体来翻我们两的八卦么~老是帮你画，到时候狗仔队要发现咱俩居然还住一起肯定要大肆炒作一番了。”
“没事啊，反正你又不是只给我一个人的书画。”
“说的也是，”丽拿起货架上的牙刷，“你说这个怎么样？”
葵偏过脑袋看了眼，说：“可以啊，不过这次再别挑一样的颜色了，本来牙杯就是一样的，上回站在两把牙刷前看了半天都没想起来前天晚上把自己那套放在左边还是右边了。”
“嗯嗯，那是自然的，要搞错了就麻烦了，虽然接吻什么的都没关系吧，但是不小心用到别人的牙刷还是太恶心了。”
提着满满两袋东西从超市出来惊奇地发现天居然还没有黑，傍晚的余晖未褪去温热，微微有点凉的风轻柔地吹起挡住鼻尖的头发。看着门口等taxi的队伍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丽不禁感慨要是有辆车就方便多了。
“可以的啊，你喜欢什么车型？”
“诶？你要买车？”
“每次去公司都要打车太麻烦了。”
丽知道葵其实并不太去公司，反而为了上节目搞签售出门的次数要多得多，于是耸耸肩说无所谓啊。
“这样啊……那等哪天有空一起去看车好了。”
“嗯。”
“请问……”年轻女性的声音突然从侧后方传来。
“诶？”同时转过身的两人。
“啊！果然是葵先生没错吧？！”女孩似乎有点激动过头了，手指紧紧扣住抱在胸前的纸袋。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面前的女孩就像现下涩谷呀代官山呀这样的地方随处可见的小女生一样，四月天已经穿起可爱清新风格的超短裙和凉鞋。葵有点抓不着头脑，想了半天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个女孩子。
“抱歉，真是失礼了呢，我是葵先生的书迷，葵先生的每一场签售我都有去的！新版加了插图换过封面真的很不错呢！不过就算是以前的旧版也很好看的！因为不管外在的东西怎么换，果然葵先生的文字才是最主要的啊！所以……那个……可以请您再帮我签一次名么？”
“是这样啊，真是谢谢你这么支持我，当然可以了。”
女孩递上一样葵的照片，“那么请签在这张照片的背面！”
“诶？我的照片么？”
“是的！对不起，因为我实在太喜欢葵先生了所以自作主张下载了葵先生的照片印出来，”女孩鞠了一躬难为情地笑了笑，“真是抱歉呐。”
葵露出职业性的微笑接过照片一边在背面签上自己的名字一边问：“要写什么特别的话么？”
“啊啊啊！真的可以么？”
“可以啊，你那么支持我，像你这样热心的fan可不多见哟。”
女孩颤抖着伸出手在照片背面指了指，“那么请在这里写上‘To：真由’，真是太麻烦您了！”然后又第无数次鞠了深深的一个躬，丽甚至觉得这个叫真由的女孩的脸都快要贴在地上了。


葵看着拿到签名的女生心满意足地离开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还好是个挺懂礼貌的孩子，没有追根究底地问问题也没要跟踪的意思。”
“我就那么给你丢人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那你是什么意思。”
不是问句，明显有点不高兴的口气，丽不禁想：什么时候才有人追着自己要签名啊……果然还是差了好远的距离吧？
刚才女孩的那句“因为不管外在的东西怎么换，果然葵先生的文字才是最主要的啊”还停留在耳际，就像脏兮兮的抹布，哒哒哒不停地流着粘稠的污水。
丽撇过头去看向与刚才相反的方向，街口红绿灯一闪一闪，然后“哐当”一声，黄灯变成刺眼的红色，交通被中断，秒数变换，绿灯再次亮起，庞大的人群车流继续向前，就像红灯亮起前一样，就像……
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葵似乎也失去了继续哄他的耐心，明明是为了保护丽不要受到不必要的伤害，却被对方反咬一口，算什么啊……于是专心看着排队等待出租车的人群，
有taxi停下来，一些人下来，一些人上去，再开走。没什么不同，只有车上的标识在不停变换。
排队等待的队伍一点点消失，终于轮到他们。
“走了，丽。”
丽还在看街角孤单的红绿灯和停停走走的人和车，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过去了，压根没听见葵再叫他，虽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些究竟有什么好看的。
等了几秒，然后葵终于不耐烦了，拍了下丽的后背，肩胛骨的位置，有点生气地说：“你到底走不走？”
可能语气不太好吧，可能那一下真的有点重了吧，也可能那一下只是在不该拍的时候拍在了丽的后背上吧，葵自己并没注意，但很明显丽被这么一弄彻底生气了。
“不走。”
“你有病啊？”
“我就是不想走。”
“好，你不走我走，你就一个人在这儿呆着吧。”说完便钻进出租车“砰”地一声甩上了车门。
丽不可思议地盯着那辆车，橡胶摩擦地面，车轮缓缓转动，加速，直到驶出他的视线也没有一丝一毫要停下的意思。
葵怎么能……他怎么能就这么真的走了呢？！
气愤？难过？伤心？不可思议？可能都有一点，总之此刻脑袋乱成一团的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立刻重新拦一辆车追上去把葵给拽下来。
气冲冲地跑到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却在上车的瞬间发现自己居然没带钱包。
他没有钱……他身上只有家里的钥匙。
“妈的……”
没别的选择，丽只得下车，狠命地甩上车门后抱着那袋他们刚才一起采购的生活用品往家的方向走去。
又被丢下了啊……真倒霉，偏偏挑了个这么远的超市，他想。
如果知道葵真的会就这么离开，他也许就不会任性地发脾气了。而且葵也不是故意的，是自己太过分了。
终于觉得累了，丽的脚步渐渐变缓最终停了下来。
那自己这又是再生哪门子的气呢？
咬了咬嘴唇上翘起的死皮。
但是……但是……被那么说的话，是个人都会生气的吧？
继续往前走，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头，空旷的巷子里传来寂寞的回响，那句“封面和插画只是表面的东西”就像插在胸口的尖刀一般狠命地绞。
那么努力画出来的画，每一种颜色都调了无数次画出来的画，甚至牺牲了几乎所有的睡眠时间画出来的画，消耗了近一个月全部精神画出来的画……
从二月二十三号开始的创作，丽从来没有那么沉溺于某一系列的作品，好像整个人都潜进了名叫“葵”的深海里。
囚泳。
就是那种感觉，被莫名激烈如发疯般的不安弄得根本没法睡着超过两个小时的丽总觉得只要自己一停下就再没了赶上葵的可能性。
这是唯一的机会，他不能浪费。
然后在强大的不安中衍生出了更加强大无法让人抗拒的灵感。
在那个月中，丽差不多每天只有三个小时是离开画板前的座位的——被葵强迫着拉到床上躺着，即使睡不着也要躺够两小时。然后迅速洗个澡接着画。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靠维他命和少量流质维持生命最基本的需要。画最后一幅也就是封面的时候，除了水，他的胃接触到任何东西都会吐。
那种状态下的丽，连葵也不敢靠近，整个房子都变得悄无声息，除去震天响的金属乐。
理所当然，交稿后的当天，丽便躺在床上一睡不起，身体和精神都是崩溃状态，缓了好多天仍旧觉得恍惚。葵有好几次想送他去医院，不仅仅是看身体上的问题，还有心理上的，不过都被拒绝了。
他也知道这样的自己不正常，从未刻意逼迫自己，但身体里的躁动强迫他这么做——只要手里的笔一停下，那种被海水淹没的窒息感就会找上他。
然而，这样耗尽灵魂的作品却被人说只不过是表面的东西。
丽抬起头，终于到家了么……
上楼，筋疲力竭地掏出钥匙开门，房间里没开灯，什么声音也没有，葵大概已经睡了，于是前所未有的巨大失落感从天顶狠狠地砸下来。
“他甚至……都没有担心啊……”
脱掉鞋瘫倒在沙发上，那沙发是他们前段日子才买的，本是这房子里最鲜艳明亮的湖蓝色绒布此刻摸起来却好像冰冷的海水一般。
“也是，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担心的。”
黑暗的房间里，丽又想起了那个曾经在画廊外思考过的问题。
不断迁就的感情能维持多久？总会觉得累的……总会的。
他以为画插图的事能缓解这种情况，可是已经化脓的伤口要怎么愈合？如今连脓液都流了满地。现在的葵只不过终于觉得累了，不能怪他，是自己太任性了，任谁都会受不了的，生下自己的妈妈不是都走了么，更何况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
也就是说，还是到了要说再见的时候了么？
可是……我不想说啊……我不想当那个先说再见的人啊……
所以还是你来说吧，就当是我的最后一次任性好了，我亲爱的……葵……

2007年4月14日 阴
早晨醒来发现外面的天空灰蒙蒙的，就好像丽从昨晚到现在的心情，沉重地似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坠下来一样。
床的另一边没有葵，起来在房子里晃了一圈也没发现葵的影子，大概一大早就出去了吧，为了避免吵架么？他甚至没听见葵走的声音。
其实早就不想吵了，虽然心情还是不怎么好，那么……干点什么好呢？
丽一边弄早餐一边想，这样就好像回到了葵还没出现的日子啊，每天早晨醒来，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为自己做饭，思考这一天该做什么。
那就打扫房间吧。
他记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搞过卫生了。没什么食欲，草草塞了几片吐司，从清洗衣物开始，丽把床单被罩换下来抱在怀里走进卫生间，正准备放进洗衣机手却停在了半空，愣了几秒才放开手。
那上面有葵的味道。
可是自己这是在伤感什么啊？
他又没离开，更没死，只不过出去一小会儿罢了。
按下“开始”键，丽想，只要葵不说分开，他是不会先说分开的，已经离不开了。
回房间继续打扫，角落里葵的行李箱上落了不少灰，正准备擦，一提，里面似乎装了什么东西的样子，“哐啷哐啷”地响。
“这箱子他不是很久没动了么？而且当时里面的东西都拿完了啊，这样放着万一发霉怎么办。”
抱着“放两包干燥剂进去再把箱子放回原处”的想法，丽的手伸向了箱子一侧冰冷的拉链。
金属滑动的声音，然后，皮箱被打开，映入眼帘的却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景象——两个月前他让榊原帮他卖掉的那幅画被包得好好的此刻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躺在面前的皮箱中、葵的皮箱中。
如果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丽大概永远都不会想要打开它，做鸵鸟也有做鸵鸟的幸福，至少沙子的温度刚刚好，不冷不热的很舒服。
可是时间不可能逆着生长，箱子已经被打开，他已经知道葵背着他都干了些什么，不论怎么后悔已经发生的事情都不可能重新来过了。
大脑一片空白……………………要怎么做？？？
丽跪坐在那幅画前第一次觉得如此地不知所措。
把画放回去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继续接受葵的怜悯？
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有时候自尊心是个多余而且没必要的东西，可怎么说他也是个男人，此刻，丽心中的葵好像换了副嘴脸正站在丽永远也无法到达的高度俯瞰着渺小的丽。
又不是葵养的狗……
不知道哪来的想法，丽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葵的宠物，不管是买这幅画的事还是插图和封面的事，似乎都变成了葵出于怜悯而扔给他的骨头。
可是他不需要葵扔过来的骨头。
他高岛宏阳不需要，也不想要。
然后，十分突然地，门开了，葵回来了。
“醒了啊？我出去散步了，顺便买了早餐，对不起，昨天不应该把你一个……人……”
很明显，他也看见了丽面前摆着的那幅他藏起来的画，手中的早餐应声落地。
“你……发现了……”视线不自觉地偏向一边。
“你把我当什么了？”看似平稳的口吻。
“我只是希望你开心罢了。”重新迎上丽冰冷的视线。
“希望我开心？我倒宁愿随便别的什么人以更低的价格买走也不希望买这幅画人的是你，就算那个人可能根本看不懂我想表现的到底是什么也无所谓。城山优，你这是在可怜我么？你觉得自己出名了就了不起了就有能力来可怜我了么？”
“我没有要可怜你的意思……”葵的话还没说完丽便“唰”地一下从地板上站起来拿起那幅画走到了他面前，没有表情的脸一点点逼近，不足一厘米的距离，“哼，我又不是你养的狗。”
伴随着一声巨响，丽把画狠狠地扔在了地板上，脚踩上去，碾了碾。
“你这是干什么？”
“这是我的画，我不高兴要了，也不高兴再画下去了，反正没什么天赋。”不等葵反应过来丽已经冲到客厅举起画架和画具一件一件地往墙上砸去。
“你疯了么？！”葵冲过去抓住丽的手腕。
甩开葵的手，丽对着葵大喊：“***才疯了！你凭什么可怜我？！你有什么资格？？？！！！”
“我他妈怎么就是在可怜你了？？？！！！”葵那一巴掌扇过去的时候两个人都愣住了，有那么两秒钟的时间，整个房子似乎连空气都静止在半空，周围只剩洗衣机转动的噪杂声渐渐向中心挤压。
然后，丽一拳打在了葵的左脸上，葵再还回去，丽再打回来……
后来葵的拳头挥过来时丽脚下一个不稳倒了下去，头撞上沙发的边角，耳朵嗡嗡作响，口腔里的腥味蔓延开，抬起手擦了擦嘴角，有血。
葵看见丽嘴角挂着的血渍愣在原地，然后跌坐在地上。
够了，已经不想再打了。
趁葵发呆的间隙丽却从地板上爬了起来冲过去压住葵揪起葵的领子。
“你记着，我高岛宏阳不需要别人的怜悯！！！”
葵用膝盖顶了下丽的腹部，随即翻过身将丽反压在地板上，两只手扣住对方的手腕。
“我再说一遍，我他妈从来没可怜过你！！！”
“那你以为你在干什么？？？！！！”
丽的左手挣脱了葵的钳制，抓起旁边的花盆朝葵砸去，结果手一滑花盆偏离了原本的方向砸到了葵身后空了许多年的水族箱，四散的玻璃碎片落下来的瞬间，葵不顾丽的反抗本能地将丽揽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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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放开怀里还在挣扎的丽，“你没事吧？”
“死不了！！！你放开我！！！放开！！！”
“你冷静点好不好？？？！！！”
一滴血顺着葵肩膀的弧线滑落，正好滴在丽的脸上，丽愣住，这才看清楚葵的肩膀和手臂都有被玻璃划伤。
“哼，你这也是在可怜我么……”
总算稍微冷静下来一点。
葵看见丽说这话时瞪着自己的那双眼睛，里面有的，并不只是怨恨和愤怒而已，似乎还夹杂着痛苦与自责。
“算了，随便你怎么说，我只不过喜欢你罢了。”
放开压着丽的手，葵站起身，脱下衣服找出药箱一边对着镜子费力地清理后背和手臂上的伤口一边说：“如果你压力真的那么大……我可以换个笔名，从头开始，继续为杂志撰稿，只要你高兴。”
丽用手撑起上身坐在原地看着葵布满划痕的后背，眼神终于渐渐柔和下来，过了半晌缓缓张口说：“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我说了，”包扎好伤口，葵回到客厅坐在丽对面的沙发上，“我只不过恰好喜欢你罢了。”
窗外突然下起倾盆大雨。


2007年4月15日 晴
这还是丽第一次失眠的如此彻底——甚至连一分钟完整的睡眠都没的，整晚上自己和葵两个人辗转难眠翻来覆去的声音就没断过，等天亮了葵那边才终于没了动静，估计不是睡过去了就是连翻身的力气都没了。
又听了一会儿，呼吸声似乎也平稳了不少，于是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爬起来去厨房。
喝点什么呢？
那就咖啡吧。
正准备拿柜子顶上的咖啡豆，看见一旁的杜松子酒手又停在了半空。
虽然早晨一起床（还是在压根没睡觉的情况下）就喝酒绝对不是个好选择，但还有什么能比此刻丽的心情更加糟糕的呢？
“我只不过喜欢你罢了，我只不过恰好喜欢你罢了……”
丽一边倒酒一边阴阳怪气地重复着葵昨晚上跟他说的话，杜松子酒的味道冲入鼻腔，呛得人有点难受。
端着酒从厨房挪到客厅，蜷进窗边的沙发里丽开始继续思考昨晚想了一晚上也没能想通的问题：他知道那幅画的事是自己无理取闹，但就算把这些都先放在一边暂且不管，也有其他的问题吧？葵现在怎么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他总不能一辈子就住在这样的地方啊。你要他怎么样在参加完时尚聚会后跟送他回来的人解释他仍旧住在廉价公寓的理由？或者，等他过段时间买了车你要他把新款的宾利或者其他什么品牌的跑车停在哪儿？
所以，真正的问题来了，并且确实是个值得丽好好思考的问题——以后到底要怎么办。
选择一：就继续这样下去，住在这个小房子里，他当他的人气作家，开书友会签售会握手会上节目，你当你的画画的，维持温饱把头埋在沙子里继续做鸵鸟。偶尔帮他和其他作家画画封面弄弄插图，稍微也能有点小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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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这个明显没可能，就好像一瓶几十年的红酒里掺着七喜似的……怎么想怎么不协调，而且丽也非常不想做加进波尔多的七喜，那不是暴殄天物么。
那么，选择二：暂时这样下去，他当他的知名作家，开书友会签售会握手会上节目，你当你的画画的，维持温饱把头埋在沙子里继续做鸵鸟。等过段时间他找到更好的房子了搬出去后两个人继续保持关系，偶尔他还能请你去高级餐厅吃顿饭，然后去宾馆开房滚床单或者直接去他位于市中心的高层欣赏东京的人工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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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先跳过，下一个。
选择三：暂时这样下去，他当他的知名作家，开书友会签售会握手会上节目，你当你的画画的，维持温饱把头埋在沙子里继续做鸵鸟。等过段时间他找到更好的房子了搬出去后两个人就断了这层关系，以后谁也不认识谁。
丽窝在沙发里半天没有动，满腔怨念找不到出口，最后只得烦躁地伸手耙了耙早已没了形状的头发，一仰头把手中的整杯杜松子酒都倒进了胃里。
胃热辣辣的烧成一团，葵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卧室门口，此刻正看着丽欲言又止，最后皱着眉问了句：“早，要喝咖啡么？”
很明显这并不是葵本身想说的那句话。
“哦，好。”
懒得去深究，就先这么凑合着过下去好了。反正……反正你不是我的未来，我更不是你的，至于彼此究竟有没有被写进彼此的未来里，终究还是要往前走了才知道的。
又或许……
又或许自己只是不想和你分开。
其实就算再怎么痛苦，这还是丽第一次想到要和葵断绝关系什么的。
看了眼窗外，天空是透明的蓝色，一点云都没有了，而湿漉漉的地面还在无情地提醒着人们昨晚的倾盆大雨，星点的积水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有那么点波光粼粼的意思。
呵，这是在告诉我，对于发生过的事，无论怎么假装怎么掩饰，裂痕都已经在那里了么？


2009年6月22日 阴雨转晴
丽从计程车上下来走进银座某间装修得富丽堂皇的大厅，踩着被顶灯照得明亮得有些过分的金色地板穿过稀疏的人群迈入观光电梯，今天他和榊原约在这栋大厦顶楼的旋转餐厅一起吃晚餐。
“不好意思来晚了，路上堵得厉害。”
脱下外套放在椅背上坐好，侍应生眼明手快地走过来将红酒倒进丽面前的玻璃杯中。
“没事没事，也就迟到了半小时嘛，等下你埋单我就原谅你啊。”
丽白了一眼对面笑嘻嘻的人说：“这次本来就是我请客吧，菜点好了？”
“嗯，放心，都是你爱吃的。”
“嗯，那就好，你办事我最放心了。”
“少来啊，我听你这话怎么觉得你是主子我是奴才是的。”
“滚，虽说是为了谢你才让你选地方的，你也真是毫不客气，直接就点了全东京最贵的餐厅。”
自从前年冬至那次展览开始，榊原就时常帮丽筹划参展之类的事，两个人私下里关系好得很，没事就一起出来喝喝酒吃个饭什么的，丽也常说要是没榊原这个朋友自己也不会有现在的成就，这次丽说要请榊原吃饭就是因为前几天他的个展榊原帮了不少忙。
“丽……”
正专心切着牛小排的丽听见榊原叫他便抬起头，等了半天榊原只是一脸严肃地晃着手里的酒杯不说话，丽不禁笑了，说：“什么呀，说啊。”
“那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啊。”
丽打趣道：“前辈，你看我像是敢和你生气的样子么？”
榊原却也没什么要笑的心思，只缓缓放下手中的杯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在桌子上，轻声说：“回去看看吧，过两天就要拆了。”
丽看着桌子正中央那个小小的莹亮的金属片，切牛排的手不禁慢了下来，最终放下餐具叹了口气。他不是没想到那里会被拆迁，听说有个房地产商很早就看上了那块地皮想改建成商店街，他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再不看……就没机会了。”
“好。”
没有接过那把钥匙，丽笑了笑重新拿起刀具专心切着盘中的牛小排，间或和榊原聊几句，就像什么事也没有一样，只是在临走时默默将钥匙小心放进了口袋，然后和榊原一起下楼在外面喧嚣的街道上道别。
“回去路上小心。”
榊原说完这句便钻进计程车走了，丽一个人站在原地心想，自己又不是未成年的小姑娘了，一个大男人还怕被人劫色不成？至于劫财么，他身上带的都是卡，现金不多，要真被劫了那就要命一条吧。
这样想着，丽也乘上了一辆计程车，司机有礼貌地询问要去哪里，丽便不假思索地报上现在自己在六本木附近的公寓地址，随即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后座上发呆，红酒的酒力上来有点微醺的醉意。
车开出去没多远窗外就开始下起了小雨，小小的水珠映着街道上店招牌的光，闪着红红黄黄的色泽流下去，繁华的夜景像是要化掉一般。
他们相遇的那天，和今天一样的夏至，也是下了这样的雨么？
丽抬起手放在玻璃上，突然张口说了一个久违的地址，其实他自己都没听清自己说的是什么，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曾经的老公寓楼下了。
年老失修的公寓楼道在雨中散发出轻微的霉味，丽站在原地停了好久，久到他觉得地球都要风化掉了才终于鼓起勇气迈进去，黑暗中，两人相遇的景象就如夏日的海潮汹涌而来，一浪拍过一浪。
那日他提着新买的颜料往家走，在楼下收伞准备上楼时突然发现身边站了个人，他没看清他的脸，他准备像往常一样直接上楼的，然后一辆车停在门外，车灯的光照亮原本阴暗逼仄的空间，他的视线顺着鞋，裤子，上衣，一点一点往上，终于到了脸的部分。他仍旧清晰地记得葵那时的样子和表情，那么好看的一张脸，消瘦，棱角分明，黏着几缕淋湿了的头发，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和玄武色的唇环散发着雨水般的味道，皮肤苍白。
“晚上好。”
对，那便是他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了。
顺着楼梯一层一层地往上走，终于走到了三楼那扇熟悉的门前，丽掏出钥匙插进锁孔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向右边用力一拧。


门开了，黑暗中当然谁都不在。
丽一早就知道了葵现在住的地方是银座附近的一栋高层公寓，他曾经有几次从卧室拍了外面的景色在博客中发过。
没有开灯，黑暗中丽抚摸着家具一步步向客厅中间走去。还很干净，看来他有派人定期打扫，但又有什么用呢？
他们曾一起买下的那张湖蓝色的布衣沙发就摆在窗边，丽走过去坐在上面一寸一寸地抚摸，绒布特有的触感在指尖徘徊，然后他脱了鞋子弯起膝盖弓起背将身体慢慢地蜷成一团侧躺下，那是人出世前在母亲身体里的姿态，小小的一团，让他觉得温暖。
那是他们都还不似现在这样出名的时候，两个人闲来无聊葵便提议要去宜家里逛，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与家具展品中丽看见一个样板间，小小的空间就像是沉在浅海里飘荡的船，有淡淡的日光从水面照射进来，也有海水的蓝萦绕在四周。他在那个样板间前站了很久，葵轻轻牵起他的手，说：“等我们有钱了，就把这个屋子里的东西都买回去，今天先买一个沙发，你说好不好？”
那是他对他的承诺。
可惜，自己却丢下了这样柔软的承诺没有要，如今再想，也没有机会了吧……这间空空荡荡没有人气的房子终究没有办法成为梦想中那只沉在海底的属于他们两人的城堡了……
两年前，他被名誉蒙蔽了双眼，拼了命想要出名成为首屈一指的画家，如今真的成了才发现，名声什么的其实也不过如此，那些夜夜重复的独自俯瞰东京的寂寞又有谁能知晓？聚光灯就好像一层厚厚的脂粉，被遮盖住的，便是那庞大的悲伤与孤独。
丽突然觉得好累，前所未有的累，再也撑不下去的那种累，他一直追求的，说不定只是能与他白头罢了。于是，他慢慢地闭了双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那晚，丽梦见他身下的沙发慢慢融化了，融化成深蓝色的浓郁的悲哀，散发出阵阵悲伤的气味，而他就躺在这片悲哀上，随着静脉中没有了氧气的血液缓缓流动，一直流淌下去，不知道尽头在哪，也不想知道。
然后，他隐约听到窗外噼噼啪啪的雨声逐渐减弱，似乎完全停止了。再然后，伴随着开门的窸窣声，一股再熟悉不过的夹杂着雨水味道的气息缓缓走近，最后轻轻地停在了自己身边，温暖的手覆盖住自己的眼，那体温与气息如此令人心痛，又如此令人陶醉。
丽沉浸在这个绵长的梦中不愿醒来，他怕一睁开双眼自己面对的就只有空荡荡的屋子，然而，当清晨的第一道曙光刺破云雾穿过层层氤氲铺洒在他眼睛上覆盖的那只手时，他才终于发现，原来这并不是梦，而是温暖到令人落泪的现实。
葵有些沙哑的低沉声音在清晨的阳光中说：“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丽张了张嘴，他想说，他看到了，看到了真正的日出，那是赤红的太阳从青色的海面跃出的壮美，眼泪却混杂着积攒了801个日夜的思念与悲伤不合时宜地顺着葵指尖的缝隙流了下来。
原来，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就是最开心的。
原来，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就是最幸福的。
原来，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就是被爱着的。
那些源源不断落下的眼泪里，再也没有了其他成分，只剩单纯的思念与爱。整个东京开始慢慢下陷，陷入地底。在一万米，深深的，深深的，深深的，地球最炙热的中心，那份爱终于变成了坚不可摧的钻石，纯粹得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伤害。
他们紧紧地拥抱着，心脏跟随同样的节奏有力地跳动，像是连血液都要融在一起。
两年前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葵对丽说：“你知道么？动脉里的血是鲜红的，因为里面布满了氧气分子，强大的压力推着那些鲜艳的粒子在人体内急速地奔走，而静脉的血不一样，静脉的血是暗色的，因为原本的氧气都被消耗掉了，没有氧气的血通过静脉慢慢地流回心脏，完成一个轮回。”
曾经，他们的爱走入了静脉缓缓流动着的时候，没有氧气，那令人绝望的速度与颜色甚至让两个人都忘记了静脉的尽头其实是心脏，无论蓝色的血液流动的多么缓慢最终都还是会回到心脏的，然后，伴随着下一次跳动，那些失去氧气和温度的血液将再次变得鲜艳而富有生机，不停不停地在身体里流动下去。
就像人生。
就像这个世界。
都是在不断不断。
不断不断地。
轮回着的。
心脏轮回。
从动脉出发的血液，流经静脉，最终回到心脏——孕育着爱的地方，重新变得美丽而鲜艳。
那是多么强大而神奇的力量。
2009年6月22日
心脏轮回
The End.

写在后面：
我终于把这篇拖了半年的文写完了OTL不知道比最初的预想长了多少出来- -|||||||因为当时光姐找我玩情人节限定【轮】的时候我构想的也就是个类似于《霓虹》那样的短篇，谁知道我居然那么闲地把它硬是拖到了五万字。。。快赶上最长的《No Way to Say》了T T
好吧，进入正题，容我解释下这个文和光姐定的情人节限定的主题【轮】的关系- -（喂，真的有关系么||||||||||）
我写这篇文，是想用来表达一种世界观，就像《空之境界》表现的那种【无】的世界观，我所想表达的世界观就是【轮】，我认为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不断轮回的，并不是单纯的重复，但所有东西总有一天都会回到原点，然后再从那个点重新出发，带着新的希望与态度。
也就是说，如果单纯拿这篇文来说的话，丽和葵的感情就像人体内的血液循环一样，即使有流淌的缓慢的部分，即使有没有了氧气的部分，但最后还是会平安回到心脏。
所以希望亲们不管是在人生的道路上遇到什么样的问题，都不要灰心绝望，因为无论什么事最后都一定能回到所谓的“心脏”，然后带着新的希望重新启程。（好像一副老头子的口气Orz不喜欢听的可以无视啦~就是我个人的一点体会而已-v-也不一定就是对的，但往好的方面想总是比较好嘛XDDD）
总之，我任务圆满完成了~~~~再次感谢一直追了半年的各位-v-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