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亡王国 / The World Builder》
干满一周年,下班时上司同事忽然提起要办庆祝派对。一下没反应过来,只有表示承蒙好意听凭安排。他们顺势取笑了几句就放过了我。距下班还有三分二十秒,今天姐姐不回娘家。正想去赶地铁,忽然有人喊我——以为是他们问派对的啤酒要什么好,经指点看向门口:一个陌生人在那里,视线交接,他整了整自己的领口。
同事们正凑成一团讨论自助海鲜。那人站着,修养良好,到底是意大利血统。我穿过人群,他让开左侧。跨出门的一步一下有些发晕,好像刚才还最大音量的音响突然断电发出的嘶鸣般叫人难受。那人跟着,到走廊另一端喊了一声入江大人。我接过文件,贝壳标志擦过中指腹。看完后交还,他告辞,脚步声很快消失。
我在走廊尽头发了一会呆,直到另一头同事高声叫我回去。回去后反而奇怪地能融入大家的调侃了,甚至还有那么几分从容——最后一个出办公室,锁门时我想,可能人对他即将舍弃的东西都是这样的。
——“把我扔进大海吧……因为我知道,是我将这场暴风雨引来,肆虐于你身上的。”
“就是这样的任务,或许你觉得很不舒服。”一年前泽田纲吉收回文件踱向壁炉,掷入,“也有其他人选,本来不必让你知情。不过我想还是这样更好,不论对你还是对我们。”
根据指令我必须先在美国接受专业指导,半年,或许更久,不过毕竟是人为调整的时间。两个月后我被引见给另一位白大褂。第三十五天被告知课程可以结束了。
露出迹象是在三年前彭格列总部重建的庆功宴上,从那时开始意识到一些事。死水泛起波澜,平息后又被投入巨石。为他们工作两年后我向十代首领告辞,他没说什么点了头。第二天夜里就被传召至办公室得知并接受了指令。衣锦还乡就没了实感。被套上了更长而牢靠的绳索——甚至可说是我主动伸出了头。
下飞机,上车,下车,走向研究所。腿脚好像新生,每一步战栗都确实传达神经末梢。回想之前作为企业高级编程员度过的一年,仿佛昨天才告别,又似隔世的恍惚之梦。差点撞上墙。意识到自己站在白炽灯光充足过分的走廊。切贝罗后退了一步:
“神经外科全息影像诊疗室,就是这里了。”
“……谢谢。”
她们没有露出多余表情,即使片刻我忽然想找出她们曾与我一同在密路费奥雷工作过的岁月的证据也是徒劳。着实觉得自己可笑,紧张过头——她们转身离开,我站到门前。
门好像是自说自话开启的。里面一片漆黑。门边没有灯光开关,收手却不小心触动了仪器。暗处看不见的机械屏幕瞬间一齐亮了起来,好像一条通体荧光绿甲的巨蟒悄然游至那里。其中是一片白色。那人的头发可能三年都没有修剪,漫过枕巾落至床单,一片连绵的白,反像床伸出手强攫住了他的眉目。
“理论上是可行的,这点已经确认。”脑内皇皇响起的竟是泽田纲吉的声音。“机械设备,心理暗示技巧,类似融合植入错误记忆的催眠。事关彭格列核心技术,其中意义……还是不说下去了吧。入江先生知道的,我对这些,不怎么在行呢。”
其实他已说得够清楚。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我必会再度踏上这片土地。机械运作显示生命体征一切正常——我蹲下来,下颚搁上病床。嗅到的气味像冰,皮肤呈现许久不见日光才有的病态苍白。凑近似乎听得到心跳和呼吸。
“希望你担任那里的负责人,使这技术成型。彭格列给你最大程度的自由。为你准备的实验生命体是——”
我伸手捋了捋他的头发,拨开过长的刘海露出紧阖的眼睑细长的线条。阔别的,也是极为熟悉的。原以为在触碰的瞬间指尖会像在永夜的最后一秒探上地平线般被初阳之光焚烧殆尽,实际却是悄然无声的。台风后海洋暗涌的深寂,使一切思考与情感相比都喧嚣得简直浅薄可笑:原来真的在这里——像被海流卷起的藻,只是一再重播——原来你真的在这里。
“要是能再见一面就好了。”自始至终、真的只是一次次这样想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