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苏东坡到金山寺来访问佛印禅师,禅师这时正在禅堂里领众坐香,那正是止静的时候,闲人不好进去。苏东坡知道这个规矩,就在客堂里坐等佛印禅师出来。这枝香坐完后又加了一枝香,所以出来很晚。苏东坡等了很久,心里非常焦燥。香完开静,佛印禅师出来了:‘哎呀!苏大学士,请坐请坐。’苏东坡说:‘嘿呀,你还叫我坐呀!我要在你这秃驴的头上坐!’他们是好朋友,在说笑话,骂禅师是‘秃驴’。禅师听了道:‘噢,你要坐在老僧的头上啊?好、好、好,我有个问题问问你,你要答得出来,老僧的头给你当坐具;若答不出来,就把你身上的玉带解下来,给我们做镇山之宝。’苏东坡哈哈一笑:‘随你什么问题,我都能一问十答,我的妙解很多,释义很广。’佛印禅师说:‘好,我问你,四大本空,五蕴非有,你在什么地方坐?’意思是说你要在我的头上坐啊,我的身体是四大五蕴,是空无所有的,你怎么坐法?苏东坡想:四大是空的,五蕴本没有,一切都没有啊,那我落空了,坐在什么地方呢?不能坐在虚空里呀……想来想去,来回走了三圈,一时答不上来。佛印禅师乘机叫小沙弥:‘来呀,把他的玉带解下来,他答不出来了。’于是苏东坡的玉带就留在金山寺做镇山之宝了。这就是空而有、有而空的公案。其实这个问题不难答,因空非顽空,有非实有,空不碍有,有不碍空,空就是有,有就是空,心就是相,相就是心。故不妨答他:‘真空不碍妙有,就在你这假相头上坐!’或者就在椅子上一坐,说一声:‘如是坐!’或者竖起一指,说:‘就在这里坐!’更或竖起指问他:‘在什么地方坐?’这些答案,随手拈来,正不必动脑筋也。
有人问《金刚经》座主:‘无人相、无我相,那么,谁说谁闻呢?’这个问题看来很难,无人无我,就无说无闻了,还能在这里讲经听经吗?其实《金刚经》是破相见性的,不是属顽空,事相虽无,佛性不无。可以答他:‘只说无相,不说无人。’我们的佛性,妙有非有,真空不空。大家如果把空与有、有与空的道理搞清楚,进一步绵绵密密地于一切时保任,不住相、不落空,就可以圆证大道了。不然,我们一遇境相就粘住,不自在,何时得了?
宗下有很多这样的公案,宋朝徽宗皇帝的时候,有一位丞相把各宗各派的长老都请来,开一个无遮大会。就是一点儿没有遮盖,各述己见,直接痛快地呈示本性,圆证大道。有个讲《华严经》的座主说:‘在我们教下讲来,成佛需三大阿僧祇劫。而宗下说,一棒一喝就能成佛,这完全不符合佛的教导。现在请问在座的诸大禅德,你们如果一喝能透得过华严宗所说的五教,我承认你们一棒一喝就能成佛,假如透不过五教,那就是魔说。请你们哪个出来讲一讲?’华严宗把佛法分为五教:小乘教、大乘始教、大乘终教、大乘顿教、大乘圆教,教义由浅入深,修法循序渐进。当时赴会的禅宗硕德有圆悟克勤祖师,八十岁开外了,是大慧宗杲禅师的师父。他用眼睛看了看四十多岁的净因成小禅师,净因成禅师会意了,便站出来,对华严座主说:‘你这个问题不难答复,不值得在座的大祖师给你讲,让我小长老对你讲一讲。我们先把五教的教义定一定:小乘教著有,有道可成,有涅盘可证,有生死可了;大乘始教讲空;大乘终教讲非空非有,既不是空,也不是有;大乘顿教讲即空即有;大乘圆教讲非空而非有,非有而非空,圆融无碍。是不是这个意思?’华严座主曰:‘对!’净因成禅师大喝一声,问众曰:‘你们听到没有?’众曰:‘听到了!’成曰:‘听到了,那就是有啊!透过小乘了。’徽宗皇帝当时着青衣小帽掺杂在大众中坐着,他关照丞相,不要讲出去,让他好好听听怎么讲。过了一会儿,声音消散了,成又问:‘你们现在听,还有声音吗?’众曰:‘没有了!’成曰:‘没有就是空,透过始教了。’又曰:‘现在没有而刚才有,就是非空;刚才有而现在没有,就是非有。这不是非空非有吗?透过终教了。再者,若无刚才的有,现在说什么空呢?若无现在的空,说什么刚才有啊?说有之时空在有,说空之时有在空,这不是即空即有吗?透过顿教了。大乘圆教呢?我一喝不做一喝用,尽管喝,没喝过,时时处处不着相。吃饭没咬着一粒米,穿衣没挂着一丝纱。尽管工作很忙,就像没有工作过一样。这就是《金刚经》里“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精义,说有之时,纤毫不立;说空之时,周遍沙界;空有不住,圆融无碍,这是最上乘的大乘圆教,是《华严经》所说的最高境界——事事无碍法界。这也是禅宗的本质。’大众闻后,莫不信服赞叹,徽宗皇帝也点头不已。佛法实在是最崇高的宗教,是最好的人生哲学。我们能信受奉行,还有什么成败得失的烦恼啊?恒河大手印讲的是最上乘的佛法,我们既然十分庆幸地听到了这部法,就应依教奉行,时时令心如河流一样,无所住着地任运而作,才能证得法身自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