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暮春,但云梦皇城外玉雪山上的桃花才到盛开之时,放眼望去桃色如烟连绵若霞,而半山腰飞出的青瓦白墙在这满目艳色中平添厚重。
那儿便是风无邪退隐后的住处——烟霞山庄。
此时桃花正盛,风无邪早早命人在桃树下摆好琉璃贵榻,青木小几,再召来庄中的舞姬乐手,最后斟上桃梦酒,品酒赏花,歌舞助兴。便是云梦皇城内的贵族也不能说过的比风无邪逍遥自在。
那白衣的公子斜倚榻上,一手支额一手拈着白玉水纹杯,微微垂眸看着杯中的美酒,倒似眼前诸多翩翩起舞的美娇娘还不如杯中那一汪桃色。
碧棋站在贵榻后,一心一意盯着自家主子,随时伺候。
暮春之时,舞姬已换上了轻薄的舞衣,又是赤足在草地上起舞,旋转间肤色白皙到几近透明的纤足若隐若现,衬着碧玉草色不可不算美不胜收。
当舞姬再一次露出裸足时,风无邪终于把注意力从桃梦酒上转移到舞姬身上。一双漆黑的眸子漫无目的地从这个舞姬移到那个舞姬,神情散漫,一看就知道是在神游天外。
碧棋没有忽视主子的出神,尽责地微微躬身问道:“主子,您这是怎么了?打早上起就没甚精神,是昨个儿没睡好?”
风无邪飘飘忽忽地看了他一眼,抬手按住额角:“让她们下去,我今天心里慌的很,总觉着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碧棋依言让舞姬乐手退了。其实打四个月前风无邪去了趟北乌皇陵后就变得神不守舍,整日里没精神,一副做什么都兴致缺缺的样子。不过,说这种话倒是第一次。
舞姬乐手下去后风无邪仍是慢慢喝着酒,微抬起头看枝上的桃花,还是一脸的散漫神情。
一个时辰后碧棋知道自家主子最近虽然诸多不对劲但敏锐的直觉并没有和神思一起畅游九天——帝君驾临烟霞山庄。
紫夏是微服来的,而且以前和玭音来过几次下人只当是主子的普通朋友,没有通报就领到了风无邪那儿。
碧棋给吓了一跳,一边跪下请安一边说下人无礼若冲撞了君上还请恕罪。
紫夏站住了,不答话,看着还靠在榻上的风无邪,后者满面迷茫地看着他,许久才反应过来,缓缓坐正了,慢吞吞地说:“草民腿脚不便,不能行礼,还请君上恕罪。”
众所周知,风无邪早年征战时落下了腿疾,或许是常年用药物控制的原因太宗殁后风无邪的腿疾突然爆发,竟连下地行走都做不到,这也是他退隐的原因之一。
紫夏唇角微翘,拉出要笑不笑的弧度:“风卿说笑了,先帝在世时说过风卿见帝君可不礼,有何恕罪之说。”
闻言,风无邪微微撇唇,脸上划过一丝不以为意。他和紫夏不和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会不知对方是故意的,只是不愿理会罢了。
紫夏把他脸上的表情看的一清二楚,心下不满却没表露在脸上,极其自然地在贵榻另一边坐下,有意无意地看了桃梦酒一眼。
见状,风无邪马上吩咐道:“碧棋,再拿一坛桃梦酒来还有先帝赐的寒玉杯,帝君大驾自当尽心尽力!”
碧棋忙领命下去,逃也似地跑走。每次主子和君上坐到一起总是给人杀气冲天的感觉,他们这些下人站在近前都只觉得两腿发软……
风无邪看着碧棋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的回廊拐角后才慢慢转眼去看紫夏:“君上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问了吧。”
他双眼漆黑,眸光清冷似含了无尽讥讽又似空无一物,倒叫紫夏一愣:“风卿的意思,本君该有问题问你?”
闻言,风无邪低头盯着手里的桃梦酒轻笑起来:“君上何必如此,您刚刚遇刺就单身来草民的烟霞山庄,不是怀疑草民难道是来赏花?”
帝君独自来到不和的大臣的别庄,往好了说是心胸宽广,不计前嫌。实际上内里大有文章。正因为不和,所以可以孤身寻访——如果帝君遇刺受惊那所有人都会怀疑风无邪——只要不是恨帝君入骨或者脑子发昏不想活了,谁都不会把这当成大好机会。
既然紫夏不是送上门来给他刺杀,又不可能是来赏花,那他必定是怀疑前些日子的刺客是他派出的——都已经在朝圣殿上那么说了,不是这种意思又是何种意思。
“君上,”风无邪轻叹着,“无论你我之间有何嫌隙,您毕竟已是我碧落帝君,风无邪再怎么愚笨也不会拿国祚开玩笑的。”
他微微抬眸,脸上全是无奈:“君上嫌恶草民,草民业已辞官归隐,何苦再这般逼迫!”
闻言,紫夏颇为讶异地看着风无邪:“风卿何出此言,以前是本君少年意气,凡事总要争个高下,现如今本君已知风卿当年辛苦又怎么会再将那些少年顽事放在心上,更不会逼迫风卿!又怎么可能怀疑风卿?”
此言一出,风无邪拿着酒杯的手立刻一抖几乎把酒洒出来。他自幼时起至今算上紫夏经历了三朝帝君,但无论是霸气天成的高祖还是勇悍明智的太宗似乎都没有这么……厚颜无耻,三言两语把自己撇个干净还倒打一耙。
“那么,君上大驾观临该不会是为了赏花吧?”风无邪抬手用酒杯按住额角,强撑起笑脸,“否则,草民真不明白殿下为何大驾观临?”
“啊!其实不是本君要来,是玭音听说风卿腿疾加重所以想来探望,只是突然染上风寒所以由本君代为探望……”紫夏微微笑着说。
呆呆地看着紫夏脸上再真诚不过的微笑,风无邪怎么也无法把他现在这副表情和刚来时那冷冰冰的样子联系到一起。这个人不仅厚颜无耻,还厚颜无耻到天下无敌!
实在是厌烦了听紫夏睁眼说瞎话,风无邪决定赶人:“那,君上现在已经看到草民了,也知道草民无恙了,为了君上的安全君上还是早点回宫吧。”
这几句话风无邪说出来没觉得不妥,紫夏却微微扬眉:“风卿似乎很不想看到本君?”
“怎么敢?只是君上身份高贵,草民别庄简陋怕怠慢了君上。”
“哦?”紫夏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说来,碧棋怎么还没回来呢?拿个杯子需要这么久么?”
“……”
风无邪定定地看着紫夏,似乎一时没有明白紫夏的意思。
紫夏依旧笑着,眸光却是再冷不过:“风卿大概不知道,玭音染上风寒是因为有一日想起以前和先皇,风卿一起南征北战的日子。本君实在不忍见她再为此伤感,所以想请风卿入宫小住,不知风卿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他还能拒绝么?只怕这烟霞山庄上下都已经被眼前这个男人控制起来了吧,风无邪缓缓勾起唇角,一字一顿道:“草民谨遵君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