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变化 亲民 富有表情 物化象征 汉字
我们接着讲，中国语文的柔韧特性，除了表现为经常变化之外，还表现为亲民。结果，由于渗透到了民间，也就必然地渗透进了时间，要它不长寿也办不到了。
中国语文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富有表情的，历来都着眼于吸引民众的接受，而不着眼于毫无表情的深刻。这一点，只要对比一下古埃及的文明和古印度的文明就可以明白。它们的那个文明，有很大一部分是与天神的对话 ，因此语言文字间就沉淀了大量封闭、神秘的特点，从一开始就建立了一个故意不与民众沟通的叫“秘语系统”。在我看来，金字塔就是这种‘秘语系统’的物化象征，直到今天，我们还是不知道它的来历、功用和建造方法。其实，即使在当时，它也是向民众守秘的，一派不要让人知道的冷漠，在沙漠荒月间固守下去。这种神秘，在古印度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与此同时，中国的先辈高人他们却坐着马车、牛车在四处游说，说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人人都能听懂。而且，中国的一切智者都有诗人的气质，都让自己的论述染上了艺术色彩，非常感性，又非常美。结果，不仅使中国的语文通体亲切，而且诗化多情。它从来不是一种僵硬的工具。
如果用科学主义的语言学来分析的话，中国语文常常带有多义性、浑沌性、不确定性和易变性的特点，这对于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研究来说，确实是一种缺点，但是从更宏观的视野来看，却渗透着中华文明和中国人的特有本性。它在浑沌中亲民，在模糊中出没，在多义中隐约，结果，反而是它走得最远。其他比它更规范，更刻板的同路人，早就牺牲在半路上某一个冲撞的地方。但正由于它不规范和不刻板，因此它遇不到致命的冲撞。
总之我想，面对着一个个、一排排、一页页从小就熟悉的文字，我经常觉得低估了它们在中华文明延续上的伟大作用。作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一个家族的后代面对一群伺候过几代人的老仆人，原以为他们只供差遣的，但时间一长却明白，家族的秘密和荣辱，都维系在他们身上。
去年我在台北演讲，马英九市长亲自主持，他在前一天与我交谈了不少时间，他告诉我，他们已在台北市的中学课程里边安排了汉字书法课程，而且在不久前还举办了一场全市规模的以“汉字之美”为主题的文化活动。我一听就兴奋不已，因为这就撞到了我所认为的中华文明长寿的第一秘密。
秋雨录
蕴藏深厚而又像没有蕴藏，身段柔软而又像没有身段，身份重要而又像没有身份，这就是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