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看到的《乱世佳人》已是第二个拷贝。第一个拷贝可能是49年老美从上海撤走时留下的。经过多年风雨已是破烂不堪。有人说是江青给看坏的,或是她那伙人给看坏的,真假咱是不知道。反正胶片断了很多次。如果垂直断裂,接一次损失一到两个画格;平行的撕裂压伤则可能损失几丈画面。江青曾想译制这部经典,可能是拷贝太差了没弄成。搞到后来三小时四十二分的片长只剩下三小时零几分,彻底报废了。罗马尼亚朋友及时雨般送给中国一个新拷贝。这就是第二个拷贝,带着罗文字幕。
当时的内部参考片放映制度还是江青在位时订下的呢。要严格限制观摩对象、人数、场次。我想,一是没有版权;二是内容比公映的丰富、宽松,会搞乱思想;三是狼多肉少,看坏了没地儿买新的,江青也只好如此。观摩对象限定电影界(各制片厂,电影学院,摄制组等)。一般情况下在我们单位的放映室放,这样可控制人数、场次。内参片很多没剧本,没字幕,没办法译制。再说不打算发行,译制也没必要。我们这些口译主要是靠耳朵听,找找有限的资料,当然只能译个大概齐。翻出的东西不权威,不能变字幕变声带印上胶片。人也只能跟着片子走,放一次翻一次。那时的所谓“现场口译”决不是打无准备之仗上去就译的。有人这么干过,效果可想而知。翻片既不能像配音演员那样激情出演(观众要烦:倒底是谁演?!),也不能木滋滋地毁片子败观众的兴。专业观摩时应介绍一下影片的风格流派、导演、演员、背景等,像老师分析课文一样。
《乱世佳人》热门,一年总要放好几次。组里几个老翻译都把着口译本不撒手。我是刚进单位的新人,年轻,自然没我份。听老同志们翻过,嘴慢跟不上画面。曾分给我一部《精神病患者》(Psycho,1960),没有剧本字幕资料,完全靠听,活活听坏了一台收录机。片子翻完后养在深闺人未识。几个月过去,没有另外的片子给我,我也一直没有上场口译的机会。
机会终于来了。1983年的春节前夕,湖南的潇湘厂要求内参观摩,点了《乱世佳人》,广西厂也要搭顺车。办公室的老同志们都油了,春节除了上影厂这样的好地儿哪儿都不去。于是决定“锻炼锻炼小姑娘”,给了我几盒录音带,让我去。我可知道听录音的厉害了,又只有一周的时间,我不干,坚决要个提纲什么的。最后,一位好心的老同志把她的罗文字幕翻译本借给我。罗文字幕是请外文局的翻译翻的,提供了一个故事框架。不过,英文-罗文-中文转了几道弯,文字变得干巴巴的。其实组里有好几个口译本,可那是别人的劳动成果,不能不劳而获。我决定自己听,自己译;自力更生,自食其力。那个星期我好像没怎么睡觉,脑子里成天响着《乱世佳人》的音乐、剧中人物的美国南方口音。幸亏有罗文本提着,不然一定一败涂地。
身着带护袖的大棉袄,脚蹬土气十足手工制的肥棉鞋(70年代的行头打扮),我背着录音机和剧本,踩着清晨的积雪,爬上了北京至长沙的1次列车。
(二)
北京到长沙的路上经过了哪些地方,车窗外什么样,我一点不记得。只记得自己不停地听听听、翻翻翻、写写写、抄抄抄,忙了一路。到长沙是第二天上午十点。小雨中有人举着写有我名字的接站牌,我马上过去站到他的“旗”下。未及张口,就听那人问我身后一人:“片子拿到了?”后面的答:“已经装车拉走。嘿,很长啊,24本呢(普通片长10-12本)。翻译还没到吧?”我赶紧说,“到了,就是我。”两人一愣,一起朝我看过来,脸上立刻写满失望。我有点不高兴:不就是穿得土点、觉没睡好有点菜色、不像个翻译官吗?至于那么难接受?半晌,他们才讪讪地说对不起,你们的老张老李怎么不来?我说老张老李忙啊,就我闲着。他们不啃声了,拎了我的行李,大家上车。